《只因当时年少》 第1章 半米远 《只因当时年少》 2025.11.15 陆宣清Lulu/文 [在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只要你喜欢上他,就注定了会受伤。] · 2022年,明悦去参加陈青薇的订婚宴。 和陈青薇结婚的男人,明悦并不怎么熟悉。那个男人叫季恒,他很高,也很帅,仪表堂堂,非常温柔,年纪轻轻便自己开了一家个人工作室。是一个非常适合结婚的对象。陈青薇和她的家人都对季恒非常满意。 可唯一遗憾的是,和陈青薇结婚的男人,并不是当初陪伴在她身旁的少年。 明悦随了份子钱,喝了喜酒,祝福陈青薇和季恒这对新婚夫妻恩爱到白头。 陈青薇的婚礼上,放了VCR,缓缓播放着她跟新郎季恒的点点滴滴。席间,有不少新郎方的朋友,主动接近明悦,想要跟她交个朋友。 明悦一一礼貌回绝。 陈青薇笑她:“你都已经25了,还不想谈个对象?” 明悦说:“暂时还没有谈恋爱的这个想法。” 陈青薇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是还没忘记他吧?” 没有直接说明对方究竟是谁,但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是。”明悦仰头喝了一口酒。 两年前,明悦也曾经问过陈青薇这个问题:“你确定接受季恒的告白吗?你真的放下梁述了吗?” 陈青薇回答她:“我已经等了梁述十年,我不想再等了。” 十年啊。 那是一段多么漫长的时光。 好像不知不觉间,她喜欢陈怀清,也已经将近十年那么久了。 · 明悦第一次遇见陈怀清,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是2013年9月初,粤海中学开学,她是一名高二生,那会儿粤海的夏天比现在要更热,更漫长。粤海中学的旧宿舍楼还没拆,空调洗衣机都没装,塑胶跑道再次翻新,电子白板刚刚引进,明悦也还没现在那么漂亮,她腼腆,内向,身上时长穿着蓝白色校服,还没有学会化妆,素面朝天的脸,带着几分稚气未脱。 第一次开学考,按姓氏分考场。刚考完一科语文,陈青薇神神秘秘地跟她说:“我们考场有个大帅哥,叫陈怀清,跟我名字也太像了吧?” 那是明悦第一次听说陈怀清这个名字。 “是么,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听说是理三班新转来的转学生,怎么不转来我们一班呢,”陈青薇叹息:“真是太遗憾了。” 明悦笑她:“你都有梁述了,还对其他男生花痴啊?”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陈青薇又露出了一脸花痴的表情。 这成功勾起了明悦的好奇:“到底有多帅啊?跟你的梁述比呢?” “下次遇见指给你看……”陈青薇刚说完这句话,就用手肘碰了碰明悦,“我的天,说曹操曹操到,快看那边,是他,就是他。” 那会儿的明悦想,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吧,否则怎么一说到他的时候,他就出现呢? 明悦顺着陈青薇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而后目光就停留在了一个人身上。 她猜测那人应该就是“陈怀清”。 梧桐树影被风吹得摇晃,少年穿着简单的白色校服T恤,身姿挺拔地走在斑驳的光影里。 他微微侧头和身旁的人说话,下颌线清晰利落。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连发梢都染上了一层浅金。 他似乎说了句什么,唇角轻轻一扬,那笑容漫不经心,却让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她的心脏轻轻颤了颤,当时的明悦想,如果哪个女孩喜欢上他,就肯定要做好受伤的准备。 后来再次遇见他,已经是几天后,高二开学考成绩出来后的第一次“高二年级考后分析大会”。 每次大型考试结束,都会有这种类似的分析大会,对成绩优异者进行表扬,而后顺手给全年级的同学灌一灌毒鸡汤。 “陈怀清”这三个字,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被年级里的人所熟知。 高二理(一)班都是他的传说—— 那个新来的转学生,不仅分班考拿了全年第二,数理化全是满分。 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篮球场上也常见他的身影,三分球投得漂亮,引得不少女生偷偷围观。 明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上台领奖。 她是年级第一名,可是台下学生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并不多,当时的她普普通通,带着圆框眼镜和厚刘海,站在人群中并不突出,看起来还有些傻气。 年级前二十依次并排在主席台上,当时的陈怀清就站在她旁边,隔了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清香,混合着夏末阳光的味道。 他们留下了人生第一张合照。 合照每个班班主任估计都拍了,发到了群里。 明悦周末时点开过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她紧张得身体微微僵硬,厚厚的镜片后,眼睛因为强光而微微眯起。 而身旁的陈怀清却站得随意,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微微扬着下巴,眼神清澈明亮,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人群中耀眼得不像话。 此时的明悦对陈怀清,充其量应该只能算得上是好感。 像陈怀清那样的人,俘获一些女孩的芳心,简直轻轻松松。 明悦也不过只是一个凡人。 她真正喜欢上陈怀清,是高二秋末时的那次体育课,一班体育老师请假,和三班的同学一起上课。 一个体育老师管不了两个班,于是带领跑操之后,就可以自由在操场活动——除了上教室和去小卖部。 因为即将下课的时候,体育老师还要点名。 当时即使粤海已经入秋,秋老虎仍然作威作福,空气中带着几分闷热的黏腻。 明悦和陈青薇并不是喜欢活动和运动的姑娘,大部分女同学都坐在看台处,看着男同学在操场打球或者跑步。 明悦坐在看台的一个角落,那儿放了一些不少不知名同学的外套和男女同学的水杯。 她也不在意,坐着跟陈青薇聊天。 她们聊食堂聊作业聊电视剧聊陈青薇喜欢的男生梁述…… 篮球场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明悦抬头望去,正好看见陈怀清跃起投篮的身影。 他高高跃起,手腕轻压,篮球划出完美的弧线,稳稳落入篮筐。阳光勾勒出他流畅的肩线,汗水从他额角滑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真的好帅啊……”旁边有女生小声感叹,“听说他打球的时候特别好看,果然是真的。” 明悦拧开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水,试图压下莫名加快的心跳。 再抬头时,却看见陈怀清结束了比赛,正朝看台这边走来。 他一步一步走近,明悦能清楚地看见他微湿的刘海贴在额前,运动后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 周围的女生都不自觉地安静下来,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 然后,他在明悦面前停下了。 距离不到半米。 明悦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他弯腰,从她身旁的空位上捡起一件深蓝色的外套。起身时,他身上淡淡的柠檬汽水味混着少年的汗意扑面而来,不难闻,反而有种奇异的清新。 他拿了外套转身就走,甚至没有多看任何人一眼。 可明悦的心跳却像失控的鼓点,在胸腔里剧烈地敲打着。 她怔怔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陈青薇在她眼前挥手:“喂,看呆啦?” 明悦这才回过神,脸颊后知后觉地烧起来。 年少的喜欢非常纯粹,没有半点儿道理,也许只要一阵风,一个眼神,一个好天气。 一个瞬间,就已足够。 明悦确认她喜欢上他。 在这一刻。 至于之前那张大合照照片,明悦偷偷保存了下来,在无数个深夜里反复看过很多次。 就像她偷偷珍藏的心事,从未对人提起。 这本是he。一个酸涩暗恋成真文,每章字数不会太多[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半米远 第2章 橘子树 高二(一)班的下午自习课,教室里浮动着细碎的笔尖摩擦声和压抑的交谈声。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明悦摊开的物理习题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正对着一道力学难题蹙眉,耳边飘来了后排女生压低的、却难掩兴奋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三班那个陈怀清……” “又怎么了?快说快说!” “隔壁班的林晓羽,就那个挺漂亮的文艺委员,昨天放学跟他告白,又被拒绝了。” “天哪,这第几个了?他转来才不到三个月吧?” “谁知道呢,反正没见他给过谁好脸色。长得帅是真帅,但也是真的冷,像块捂不热的冰。” 明悦表面上是在认真写作业,但此时此刻已经控制不住神游。 她低下头,试图将注意力拉回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受力分析上。 喜欢陈怀清的女孩子很多,她早就知道。 她这样平凡普通,混在人群里瞬间就会被淹没,又凭什么奢望能得到那束光的垂青呢? 正恍惚间,一个身影停在了她的课桌旁。 是班长张雅淇,她敲了敲明悦的桌面,声音温和:“明悦,袁老师让你去办公室一趟,把这周的小周测试卷拿过来发一下。” “哦,好的。”明悦应了一声,放下笔,暗自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从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八卦和自我的消沉中暂时抽身。 她起身走出有些闷热的教室,穿过长长的走廊。 教师办公室在对面教学楼的一楼。 初秋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吹拂在她脸上,让她清醒了不少。 从袁老师手里接过那一叠批改好的数学卷子,道谢后,她抱着试卷往回走。 脚步不疾不徐,心里却还在想着刚才教室里听到的话,以及那个名字带来的、细微却持久的酸胀感。 就在她快要走到教学楼出口时,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出口旁,那几棵学校栽种的橘子树下,站着一个熟悉又挺拔的身影。 是陈怀清。 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微微仰头看着橘子树枝叶间泛着青色的果实,侧脸在稀疏的树影下显得格外清晰安静。 仅仅是这样一个静止的背影,就仿佛将周遭的一切都隔绝开来,形成了一片独特的领域。 明悦的心跳漏了一拍,抱着试卷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应该立刻走开的,却像被施了定身咒,挪不动脚步。 就在这几秒钟的凝滞里,她看见一个穿着时髦、长相明艳漂亮的女生,带着明媚的笑容,快步从另一边走到了陈怀清面前。 那女生仰着头跟他说着什么,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和羞涩,是那种任谁都能看懂的、面对喜欢之人时的神态。 陈怀清侧过头,听着。距离有些远,明悦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似乎微微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说了句很短的话。 那个漂亮女生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了下去,肩膀也垮了下来,但还是强撑着笑了笑,又说了句什么,才有些失落地转身离开了。 自始至终,陈怀清的态度都显得疏离而客气,没有一丝多余的亲昵。 整个过程可能不到一分钟,却像一部默片,在明悦的眼前清晰地放映完毕。 那个女生很漂亮,很大胆,可结局和传闻中的一样。 一股微涩的、带着苦味的情绪悄然漫上明悦的心头,像吃了一颗未熟的青桔,酸得她舌尖发麻。 看啊,明悦。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喜欢他的人那么多,前赴后继,勇敢又直接。而她,连像这样走上前去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她只是沉默地、遥远地看着他,像仰望一颗星星。 然后把所有翻涌的心事,都埋藏在厚厚的镜片和不起眼的外表之下,埋藏在无数个深夜对着一张合照的无声凝视里。 她,明悦,不过是这众多悄无声息的喜欢中,最微不足道的那一个。 风再次吹过,橘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陈怀清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远处抱着试卷、像个偷窥者一样的她,他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明悦深吸了一口气,抱紧了怀里微凉的试卷,低下头,快步穿过教学楼的门厅,将那片橘子树和它带来的所有酸涩情绪,都抛在了身后。 - 结束小周测后,教室里紧绷的空气瞬间松弛下来,弥漫开交头接耳的讨论和收拾文具的窸窣声。 明悦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起身开始收集试卷,并且打算晚自习前上交给袁海。 “悦悦,走,吃饭去,饿死我了。”陈青薇几乎是立刻凑了过来,挽住她的胳膊,脸上带着兴奋:“我要吃糖醋小排!” 两人随着人流走向食堂。 秋日的阳光变得温和,透过行道树的枝叶洒下点点光斑。 陈青薇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刚才试卷上的难题,没等明悦回应几句,她的话题却突然一转,眼睛亮晶晶地掏出一本星座相关的书: “哎,你先别管数学题了,快看这个!我最近在研究星座呢!”她献宝似的把书递到明悦眼前,“你看,星座说,我跟梁述好像很配耶!” 书上显示着星座配对的分析,一串串“默契十足”、“灵魂吸引”之类的词语跳动着。 陈青薇眨着星星眼,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完全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里。 她又在跟她说起了梁述。 那是陈青薇从初三就开始喜欢的学长,比她高两届。 明悦还记得陈青薇无数次跟她描述过的那个场景——粤海初中部的礼堂,作为优秀毕业生回校鼓励初三学生的梁述,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站在讲台上,声音清朗,目光坚定。 仅仅那惊鸿一瞥,陈青薇就一头栽了进去,义无反顾。 当时懵懂的明悦并不能完全理解,怎么会因为一次短暂的见面,就如此确定地喜欢上一个人呢? 那该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多么炽热的情感? 后来,陈青薇主动去跟梁述告白了。 彼时即将升入高中的梁述看着眼前这个勇敢又执拗的初三小学妹,没有直接拒绝,只是温和地说:“你们还小,我打算到了大学才会考虑谈恋爱的事情。” 这听上去像是一种委婉的推拒,但陈青薇却抓住了其中微妙的可能性。 她当时仰着头,无比认真地对他说:“好,那我等你。等我高中毕业,我就再跟你告白一次!” 如今,她们已经高二,距离陈青薇预设的“再次告白”时间,似乎又近了一步。 看着身边好友因为星座运势而雀跃的样子,明悦的思绪却飘远了。 起初她不明白,为何可以这么喜欢一个人。 直到她遇见了陈怀清。 直到那个梧桐树下的身影,那个篮球场上的瞬间,那个橘子树旁的酸涩,如同拼图一般,一块一块嵌入她的生命。 她忽然就明白了。 明白陈青薇当初那份近乎莽撞的一见钟情。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真的不需要太多理由和时间。 只要他出现,就足以在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从此,目光所及,心之所向,皆是他。 就像她之于陈怀清。 她理解了那份不顾一切的等待,理解了那份将渺茫希望当作信念的执着。 因为此刻,她也正行走在一条相似的路上,前路未知,却甘之如饴。 “喂,明悦,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陈青薇不满地晃了晃她的胳膊。 明悦回过神,对上好友探寻的目光,轻轻笑了笑,将心底翻涌的共鸣悄悄压了下去,顺着她的话说:“在听呢。星座……还说什么了?” 陈青薇目光灼灼地看向明悦: “对了悦悦,我也帮你测测你的‘天命之子’是什么样的,”她兴致勃勃,仿佛手握通往未来的神秘罗盘,“快告诉我,你生日是哪天?什么星座的?我好像记得你的生日在十一月底?” 明悦被问得一怔。 她向来对星座、占卜这些流行事物兴趣不大,觉得那些笼统的性格分析和运势预测,更像是心理暗示下的巧合。 她更愿意相信眼见为实,相信努力和逻辑。 “对,十一月底出生的。”她老实地回答,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以为意。 “十一月底……我看看啊,”陈青薇低头快速查询,随即宣布,“你是射手座,哇,射手座哎,” 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开始照着手机上的解析念:“射手座,乐观开朗,热爱自由,喜欢冒险,追求真理……” 明悦听着好友念出的那一连串与自己腼腆内向性格几乎背道而驰的标签,忍不住微微莞尔。 乐观开朗?热爱自由? 这不太对吧… 她觉得自己更像是蜗牛,习惯缩在自己的壳里,小心翼翼地观察世界。 “那……和我相配的星座呢?”明悦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了这句话。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陈青薇没察觉她的异样,完全进入了“星座大师”的角色:“嗯,理论上说,和你最配的是火象星座的白羊座、狮子座,还有风向星座的双子座和水瓶座也还不错,容易互相吸引……” 白羊、狮子、双子、水瓶…… 明悦安静地听着,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对号入座。 她发现自己对这几个星座的特质几乎一无所知,更无从判断陈怀清可能与哪个相关。 明悦其实并不怎么相信这种“星座相配学”,但也许爱本身就是一种天时地利的迷信。 就像此刻,她明明知道这很傻气,很不“明悦”,但她还是在心里,默默地、认真地,将这几个星座的名字反复咀嚼了几遍。 陈青薇还在旁边滔滔不绝地分析着各个星座的匹配度,而明悦的思绪早已飘远。 阳光透过食堂窗户,在她微垂的眼睫上跳跃。 她在心里,用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郑重,轻轻地、试探地想: 陈怀清,他会是什么星座呢? 第3章 物竞班 秋意渐深,梧桐叶片片金黄,风里带上了凛冽的前兆。 就在秋天即将收起它最后一点温存的时候,几辆白色的爱心献血车缓缓开进了粤海中学的操场边缘。 班主任袁海在班会上提起这件事,语气是惯常的温和与鼓励:“献血是爱心,可以救命,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学校鼓励大家积极参与,献完血还能领取个小纪念品。不过呢,”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台下年轻的面孔,“大家一定要根据自身情况,量力而行。” 十几岁的少年,胸膛里跳动着的不止是懵懂的心事,还有未被世俗浸染的、赤诚而滚烫的热血。 救人性命这个概念,本身就带着一种英雄主义式的浪漫光环,足以点燃少年们的责任感与使命感。 于是,在那个午后,明悦和陈青薇结伴去了操场。 献血车前排起了不算长的队伍,大多是高三的学长学姐,也有少数像她们一样好奇又勇敢的高二生。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消毒水味道的、微妙的紧张与兴奋。 经过初步询问和简单的体重测量,护士看着明悦,温和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同学,你太瘦了,体重不达标,献血可能会对你身体有影响。这次就算了吧,等以后养壮实点再来。” 明悦愣了一下,看着身边通过检查、摩拳擦掌的陈青薇,心里掠过一丝小小的失落。 她点了点头,默默退到了一边。 “那你等我一下哦!”陈青薇冲她挥挥拳头,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跟着护士上了其中一辆献血车。 明悦无所事事,只能靠在献血车旁临时搭建的记录台边等待。 深秋的阳光没什么温度,落在身上只带来一点稀薄的光亮。 她看着排队的人群,看着他们脸上或紧张或坦然的表情,思绪有些放空。 就在她百无聊赖地低头看着自己鞋尖时,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野余光。 她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瞬间就绷直了背脊。 陈怀清。 他穿着深蓝色的秋季校服外套,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色T恤。 他径直走向记录台,从护士手中接过表格,微微弯腰,开始填写个人信息。 他离她很近,近到明悦能看清他低垂着眼睫时,在鼻梁一侧投下的浅浅阴影,能看清他握着笔的、骨节分明的手指。 他全程没有看她,仿佛她只是旁边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明悦愣怔地盯着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轻缓,生怕惊扰了什么。 只有胸腔里那颗不安分的心脏,在咚咚地、剧烈地敲打着肋骨。 她下意识地飞速眨了眨眼,仿佛这样就能确认眼前画面的真实性。 他很快填好了表格,递给护士,低声和护士交流了两句,便跟着指引,走向了另一辆献血车。 自始至终,他没有向她的方向投来一瞥。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走过时带起的、微不可察的气流。 明悦的目光却无法从他离开的方向收回,最后,鬼使神差地,落在了记录台那张他刚刚填写过的表格上。 护士正在整理其他文件,暂时没留意这边。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带着一种做坏事般的慌张,视线却贪婪地捕捉着表格上的信息。 他的字很好看,不像大多数男生那样潦草不羁,而是带着一种清隽的力道,笔画清晰,结构舒展。 然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出生日期那一栏。 一个具体的日期跳入眼帘。她飞快地在心里计算了一下。 比她大几个月。 紧接着,她开始在心里默默计算——根据月份推算,他好像是……白羊座的。 白羊座。 陈青薇在食堂里掰着手指头数过的,和射手座相配的星座里,赫然就有白羊座。 这个巧合像一颗小小的蜜糖,猝不及防地在她心底融化开来。 一股难以抑制的、微甜的喜悦,如同细小的气泡,咕嘟咕嘟地涌了上来。 她赶紧低下头,用垂落的发丝掩饰住脸上控制不住扬起的嘴角,那弧度轻盈而真切。 秋风吹过,带着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那片突然变得明媚温暖的角落。 爱或许真的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而在这一刻,她心甘情愿地,信奉着这由一串出生日期和星座符号带来的、微不足道却专属于她的,小小开心。 粤海的冬天来得迟疑,十一月的风在枝头盘旋,迟迟不肯落下真正的寒意。 就在这片秋冬交界的朦胧里,学校针对高二学年的学科竞赛培优计划,正式启动了。 能容纳百余人的阶梯教室,此刻只稀稀落落地坐了几十人。 这些都是上学期期末和近期月考中,理科成绩拔尖,有潜力在竞赛中为校争光的学生。 空气里漂浮着一种不同于平常课堂的、略显严肃和精英的气息。 明悦抱着笔记本,找了个靠过道的中排位置坐下。 她是一班的学委,理科成绩,尤其是物理,一向是她的强项。 参加物理竞赛培优,对她来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刚摊开本子,目光习惯性地在教室里扫视一圈,随即,她的动作顿住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 在她侧前方,隔了几排的位置,一个清瘦挺拔的背影映入眼帘。 是陈怀清。 他独自坐着,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手里的资料,窗外浅淡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后颈线条和利落的短**廓。 在周围三两低声交谈的人群中,他那种自带疏离感的安静,显得格外突出。 明悦的心跳悄然加速。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虽然知道他理科极好,数理化满分是常态,但真正在竞赛培优的场合看到他,感觉又是不同的。 这仿佛在提醒她,他们之间除了那些飘忽不定的心动瞬间,还存在着这样一个实实在在的、以智识和努力为衡量标准的平行世界。 主持会议的教学处老师开始讲话,介绍各类竞赛的培训安排、时间、以及选拔机制。 物理竞赛的课程被安排在周末,需要投入大量的额外时间和精力。 明悦努力集中精神听着,但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方向。 她看到他偶尔抬手记录要点,姿态从容;看到他微微侧头倾听,下颌线绷出认真的弧度。 她想起篮球场上他挥洒汗水的蓬勃,想起橘子树下他疏离拒绝的冷淡,想起献血车旁他低头写字的专注。 而此刻,在这个充满理性光芒的竞赛教室里,他展现的是另一种面貌——沉静、锐利,仿佛一切难题在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这种多面性,让他更像一个遥远而复杂的谜题,吸引着她,却也让那份喜欢显得更加遥不可及。 老师讲完后,开始分发意向表格,让学生们勾选自己想要参加的竞赛科目。 明悦没有丝毫犹豫,在“物理”那一栏打了勾。 她悄悄抬眼,看到陈怀清也正低头填写着表格。 也不知道陈怀清会选择什么。 他上次考试跟她一样,数理化都是满分,那也意味着,他不一定会选择物理。 表格依次上交,学生们走向各自选择的竞赛科目区域。 明悦将勾选了“物理”的表格交上去时,心跳还有些快,目光悄悄在人群中搜寻,却始终没看到那个最在意的身影。 她随着几个同样选择物理的同学走到教室角落,心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期盼与忐忑。 物理竞赛的指导老师周弘是位身材微胖、笑容和蔼的中年男老师。 看见明悦,他镜片后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对周围已经到的五六位同学朗声介绍:“来来,认识一下,这是理一班的明悦同学,上次联考物理唯一的满分!这次竞赛培优,就由明悦先担任组长,大家多交流!” 瞬间,几道目光齐刷刷落在明悦身上——有好奇,有探究,也有善意。 她不习惯成为这样的焦点,脸颊微热,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就在这时,周老师像是发现了什么更令人惊喜的存在,声音陡然扬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哎!陈怀清,你也选了我们物理组啊,太好了!” 明悦的心猛地一跳,倏然回头。 陈怀清正从稍远的地方不疾不徐地走来,手里拿着刚交完表格后拿到的资料。 他穿着简单的深色外套,身姿挺拔,在略显嘈杂的教室里,像一道安静却不容忽视的光。 原来……他也选了物理。 直到这一刻,明悦才确切地知道。 一股隐秘的欢喜如同细小的泡沫,从心底咕嘟咕嘟地冒出来。 而随着他的走近,原本落在明悦身上的那些目光,几乎瞬间全部转移到了陈怀清身上。 他就像行走的焦点,轻而易举地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明悦也看着他,在这样近的距离下,能看清他清晰的下颌线和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周老师显然心情极好,看着并排站着的明悦和陈怀清,格外开心:“哎呀呀,没想到我们这届物理组把你们两位都聚齐了!这下可精彩了。” 他搓了搓手,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用商量的口吻笑道:“不过这组长嘛,总得定一个。明悦,陈怀清,你们看,谁愿意来当这个组长?” 空气有片刻的安静,只剩下窗外风吹过树梢的细微声响。 明悦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耳边擂鼓。她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鞋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选择。 然后,她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抬起眼,正好对上陈怀清看过来的视线。他的眼神很平静,像秋日深潭的水,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纯粹地望过来。 他微微偏了下头,像是确认般,唇齿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明悦?” 那声音清冽干净,从他口中念出,仿佛沾染了月色的清辉。 是那样好听。 明悦整个人愣在那里,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他知道她的名字?还是只是顺着周老师的话,才知道的? 她还没来得及从这突如其来的震撼中回神,也没来得及纠正或回应,就听到他接着说道,语气随意却自然: “你当吧。” 周老师立刻从善如流地拍板:“好,那就明悦当组长,陈怀清,你可得好好协助组长工作,你们俩,可是我们物理组的王牌!” 周围的同学发出善意的轻笑,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而明悦却觉得周遭的声音都模糊了,只有他刚才那句“明月”和“你当吧”在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得烙在心底。 窗外的风似乎更大了些,卷起几片枯叶。 在冬天真正来临之前,以一种她从未预料的方式,他知道了她的名字。 第4章 加好友 人群逐渐散去,偌大的阶梯教室只剩下明悦和几位同样需要协助登记的各科组长。 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开始认真整理物理竞赛组的名单。 指尖顺着名单下滑,在一个个名字上停留,记录下对应的班级和学号。 当笔尖划过“陈怀清”三个字时,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墨水在纸上洇开一个极小的圆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继续往下写。 创建□□群是周老师刚才交代的任务,为了方便日后发布通知和资料。 明悦拿出手机,熟练地操作着,群刚建好,就有几个手脚麻利的同学扫码加入了。 消息提示音接二连三地响起,她点开成员列表,目光不由自主地搜寻着。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她曾在无数个深夜偷偷点开查看却不敢添加的头像——一个简单的小猫头像。是有熟悉他的人把他拉进了群。 他的□□昵称也很简单,只有一个大写的“C”。 明悦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那个“加为好友”的按钮近在咫尺,却又像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真的很想加他。 可添加的理由是什么? 身为组长,通知事务? 这个借口苍白得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最终,她还是默默收起了手机,将那份蠢蠢欲动的心思重新压回心底,继续专注于手头的登记工作。 就在她埋头书写时,余光不经意地瞥向教室外的走廊。 周弘老师正和陈怀清站在那里谈话。 周老师脸上带着惯常的和蔼笑容,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陈怀清微微侧头听着,偶尔点头。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像是在推拒。 周老师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几句。 明悦看到陈怀清抬手揉了揉后颈,最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像是妥协了。 他们在说什么?明悦心里有些好奇,但距离太远,一个字也听不清。 她收回目光,强迫自己继续登记,只是笔下的字迹似乎比刚才乱了几分。 没过多久,旁边的空凳子被人拉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明悦下意识地抬头,整个人瞬间僵住。 陈怀清自然地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将手里拿着的一叠似乎是周老师刚给的资料放在桌上。 他的突然靠近让明悦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受惊般地看着他,眼睛因为诧异而微微睁大。 陈怀清似乎被她这过激的反应愣了一下,随即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浅淡的、带着些许歉意的笑容,解释道:“吓到你了?周老师刚定的,我是副组长。” 他指了指她正在整理的名单,语气自然,“过来帮你一起登记,能快一点。” 他的笑容很轻,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明悦心里漾开层层涟漪。 “哦……好。”明悦听到自己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迅速低下头,假装专注于面前的名单,感觉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她不敢再看他一眼,只能感觉到他就坐在自己身边,不到一臂的距离。 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清爽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过来,比她之前在篮球场上闻到的更加清晰,扰得她心慌意乱。 笔下原本工整的字迹开始有些飘忽,她努力集中精神,却只觉得耳边是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剧烈得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她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可闻的、失衡的心跳。 两个人合作登记,果然效率高了不少。 名单终于核对完毕,笔尖在最后一行画上句点。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已染上黄昏的暖调,教室里的其他组长也早已离开。 明悦轻轻舒了口气,开始收拾桌上的纸笔,将那份记录着“陈怀清”名字的名单小心翼翼地对折,收进文件夹。 她站起身,正准备离开,一个声音从身旁响起,叫住了她。 “明悦。” 是他的声音。清冽,平静,像秋日里拂过耳畔的风。 明悦脚步一顿,心脏像是被这声呼唤轻轻捏了一下。 她回过头,对上陈怀清的目光。他依旧坐在那里,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着微光。 “加个□□吧。”他看着她说,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一道物理题,“以后物竞组有作业或者通知,联系起来方便。” 明悦愣住了,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她刚刚才偷偷看过他的资料,纠结着不敢发送好友申请,此刻却被他主动提起。 一种不真实的、轻飘飘的喜悦感迅速漫上心头。 “啊……好。”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应道,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点开了扫码界面。 “滴”的一声,好友添加成功。 看着聊天列表里多出来的那个带着公式剪影头像、昵称是“C”的联系人,明悦的心跳依旧很快。 她想了想,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很多人会认错她的名字,以为她的名字会是“明月”。 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那个……你可以备注明悦。”她顿了顿,补充道,“是开心的那个‘悦’,不是月亮的‘月’。” 说完,她甚至微微弯起嘴角,试图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因为很多人第一次听,都会误会。” 陈怀清听着她的话,握着手机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随即,他点了点头,很自然地回应: “我知道啊。” 我知道啊。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明悦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她有些意外,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欣喜,脱口而出:“你知道?” 陈怀清低头操作着手机,似乎是在输入备注,闻言,头也没抬,只是用他那特有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平静语调回答: “嗯。上次领奖,见过你。” 上次领奖……是高二开学初的那次年级表彰大会。 她作为年级第一,和他并肩站在主席台上,留下了那张被她珍藏至今的合照。 原来,他记得。 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还有正确的字。 甚至记得,他们曾经同台领奖。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蜜糖,无声无息地融化,甜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哦……这样。”明悦努力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轻声应道,怕再多说一个字就会泄露心底翻涌的雀跃。 她收起手机,低声道:“那……我先走了。” 陈怀清点了点头,“嗯,再见。” 明悦转过身,抱着文件夹,一步一步地走出阶梯教室。 直到拐过走廊的转角,确认他的目光再也无法触及,她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唇角无法控制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大大的、明媚的笑容。 走廊尽头窗户透进的夕阳余晖,将她带着笑意的侧脸染成了一片温暖的金色。 他知道。 他知道她的名字,是开心的“悦”。 他还记得,他们一起领过奖。 这个冬天,似乎因为这一点点确定的、被他记住的痕迹,而变得格外不同起来。 第5章 巧克力 十一月初,冷空气终于彻底席卷了粤海,梧桐树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直指着灰蒙蒙的天空。 校园里行走的学生们也都裹紧了外套,呵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成白雾。 学校迎来了第二次月考。 按照粤海中学的惯例,只有开学第一次考试按姓氏分考场,之后的考试一律按上一次的成绩排名来安排。 明悦作为稳居年级前列的优等生,自然被分在了第一考场。 她抱着笔袋和复习资料走进安静的教室,目光习惯性地先扫过座位表,找到自己的位置——第三排靠窗。 然后,几乎是下一秒,她的心跳便失控般地加速跳动起来。 在她座位的斜后方,隔着一排的位置,陈怀清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正侧着身子,跟坐在他侧后方的一个男生低声说着什么,嘴角带着一点轻松的弧度。 明悦感觉自己的呼吸一滞,手脚瞬间有些不听使唤。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将笔袋放在桌角,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甚至不敢回头再看,只能挺直背脊,假装整理文具,心里却像揣了一只受惊的兔子,咚咚直撞。 好神奇。明明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年级,可因为不在一个班,平时能见到他的机会并不多。 而此刻,他们竟然在同一个考场,他就在她的身后,距离这么近。 空气似乎都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不同。 她竖起耳朵,想捕捉他和那个男生谈话的只言片语,或许能听到关于考试,或者关于物理竞赛的什么信息。 可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教室又陆续有考生进来,夹杂着轻微的脚步声,她什么也听不清,只觉得他那低沉的嗓音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她的耳膜,让她心神不宁。 就在这时,她的左肩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拍。 明悦浑身一颤,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陈怀清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他看着她,脸上带着一点无奈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意,压低了声音说:“同学,能借支笔吗?” 他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桌面,解释道:“我刚才上楼的时候被人不小心碰了一把,笔掉地上摔断墨了。现在回教室拿来不及,我朋友,”他示意了一下刚才跟他说话的男生,“他也只带了一支笔。” 他的解释清晰有条理,眼神坦诚。 明悦听懂了,心里那点紧张奇异地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能帮到他的细微雀跃。她连忙把自己的笔袋整个拿过去,递到他面前,小声说:“你挑吧。” “谢谢。”陈怀清道了声谢,接过那个看起来有点鼓鼓的笔袋,低头打开。 笔袋里琳琅满目,躺着不下十支各种款式的笔,而且……几乎都是粉色系,上面印着卡通图案,或者带着毛茸茸的挂饰。 陈怀清显然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觉得有些有趣,唇角弯起的弧度加深了些,低声笑道:“你带了这么多笔啊。” 他的笑声很轻,带着气音,却让明悦的脸颊“唰”地一下红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笔袋里的“少女心”完全暴露在了他的面前,顿时有些窘迫。 陈怀清倒是没再多说,手指在笔袋里拨弄了几下,似乎是在认真挑选,这个过程对明悦来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后,他随手拿起了一支笔杆是淡粉色、顶端带着个小兔子头的按动中性笔。 那支可爱得过分的笔握在他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中,呈现出一种强烈的、近乎滑稽的违和感。 “就这支吧,谢谢。”他晃了晃手里的兔子笔,语气依旧自然。 “不、不客气。”明悦飞快地说完,几乎是抢一般地把笔袋拿了回来,抱在怀里,同时目光不受控制地飞速瞥了一眼他握笔的手——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迅速转回身,低下头,感觉脸颊烫得厉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仅仅是因为他的靠近,更因为那支被他握在手里的、属于自己的粉色兔子笔。 考试预备铃适时地响起,监考老师抱着试卷走了进来。 明悦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跳,却忍不住想,接下来的一整场语文考试,他都要用着那支笔答题吗? 这件借笔的小事,让这个原本因为考试而略显紧张的冬日早晨,忽然变得微妙而不同起来。 语文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教室里的紧绷气氛瞬间松弛,弥漫开交卷后的嘈杂与议论声。 明悦仔细检查完姓名学号,将试卷交到讲台,刚回到座位收拾笔袋,一个身影便停在了她的桌旁。 是陈怀清。 他将那支淡粉色的兔子笔轻轻放在她摊开的笔袋旁,笔杆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笔还你,谢谢。”他的声音在略显喧闹的教室里依旧清晰。 “不客气。”明悦小声回应,目光快速地从他脸上掠过,又迅速低下。 这时,刚才和他说话的男生——那个坐在他侧后方的朋友,也走了过来,随手将自己的东西往桌上一放,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包装简单的巧克力,看也没看就丢给陈怀清。 “靠,这次语文作文也太变态了!”男生大大咧咧地抱怨,嗓门不小,“‘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就这一句话让写八百字?这出题老师怎么想的?估计一堆人要头疼死了。” 陈怀清精准地接住巧克力,捏在手里,似乎对朋友的抱怨习以为常,没多说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巧克力,又抬眼看向正在默默拉上笔袋拉链的明悦,像是想起了什么,很自然地将那块巧克力递到了她面前。 “喏,谢你刚才借笔给我。” 明悦愣住了,看着他递过来的巧克力,脸颊不受控制地又开始发烫,连忙摆手:“其实……不用的,就是借支笔。” “一块巧克力而已。”陈怀清的语气非常随意,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不以为意的洒脱,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没等她再推辞,直接将巧克力放在了她的桌面上。 然后,他被他那朋友勾住了肩膀。 “走了走了,饿死了,吃饭去!” 那朋友一边拖着陈怀清往外走,一边促狭地回头看了明悦一眼,压低声音,用那种男生间惯有的、带着戏谑的打趣语气对陈怀清说:“你丫的可以啊,勾搭年级第一?” 陈怀清笑骂了一句,顺手给了朋友肩膀一拳,声音带着点没好气:“去你的欧凯!刚才人家借我笔你没看见?这叫知恩图报懂不懂?” 两人的笑闹声随着脚步远去,消失在教室门外的人流里。 明悦还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捏着笔袋的拉链头,目光落在桌面上那块孤零零的、方方正正的巧克力上。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鼓胀胀的,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暖意。 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拿起了那块巧克力。包装纸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小心地剥开,将里面棕色的巧克力块放入口中。 微苦,随后是浓郁的甜香在舌尖化开,一丝丝地蔓延至心底。 甜丝丝的。 这个寒冷冬天,因为他一个随意的举动,而突然变得温暖了起来。 第6章 小涂书店 第二次月考的成绩在一种混合着期待与忐忑的氛围中张贴了出来。 明悦的名字依旧稳稳地挂在理科年级排行榜的最顶端,总分第一。 这个结果对她而言并不意外,但当她目光下移,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心里却微微一动。 陈怀清,年级第五。 对于绝大多数学生来说,这已经是望尘莫及的好成绩。 但明悦知道,这对他来说,算是下滑了。她下意识地去寻找他各科的成绩,数学、物理、化学、英语,依旧是接近满分的耀眼数字,唯独语文那一栏,堪堪过百的分数显得有些突兀。 果然是被作文拖了后腿。 明悦想起考试时,他朋友抱怨的那句“变态作文”,心里隐约明白了。 理三班的班主任李世远是个严肃认真的中年教师,对成绩波动尤其敏感。 成绩出来当天,他就把陈怀清叫到了办公室。 “这次怎么回事?”李老师指着成绩单上的语文成绩,眉头微蹙,“其他科目保持得不错,语文一下子掉了这么多?尤其是作文。” 他拿起桌上一本装订好的册子,递给陈怀清,“这是年级组印发的这次月考语文范文,你拿回去好好看看,看看人家是怎么审题、怎么立意的。你的逻辑思维没问题,就是语言表达和深度上还得下功夫。” 陈怀清接过那本还带着油墨香的册子,应了一声:“知道了,李老师。” 回到教室,课间休息时间,有些喧闹。 陈怀清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随手翻开了那本范文集。 第一页,第一篇范文,署名赫然是——高二(一)班,明悦。 60分满分的作文,她拿了57分。 几乎就在同时,教室另一角传来一声夸张的惊呼,是另一个也拿到了传阅版范文集的同学:“我靠!57分!明悦这作文……她上辈子是鲁迅转世吧?这思想深度!” 这话引得周围几个同学好奇地凑过去看。 陈怀清听着那边的议论,低头看着纸上那工整娟秀、却又力透纸背的字迹,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弯了一下,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就算是尖子生云集的粤海中学,语文能拿到57分也绝对是凤毛麟角,更何况她还是个理科生。 这需要极其扎实的文学功底、清晰的逻辑和独到的见解。 他收敛了笑意,开始认真阅读她的文章。 题目正是那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她没有局限于男女之情或个人得失的哀怨,而是将“明月”比作理想、信念或崇高的追求,将“沟渠”引申为现实中的困境、误解甚至污浊。文章从个人理想与现实的冲突,谈到历史上仁人志士的坚守与孤独,层层递进,论证严谨,语言精炼而富有力量,确实写得非常精彩。 看完之后,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从书包里翻出自己那张被扣了18分的作文卷子,鲜红的“42”写在标题旁边。 通篇读下来,虽然结构完整,论证也清晰,但对比之下,确实显得过于平铺直叙,缺乏文采和打动人心的力量。 怪不得会被李世远单独谈话。 他将两张卷子并排放在一起,看着那个差距明显的分数,以及一个飘逸隽秀,一个清晰却略显平淡的字迹。 这十二分,差得好像也并非不是没有道理。 看来放学后,要去书店找点儿可以提升作文的课外书看一看了。 - 学校外面那家“小涂书店”门脸不大,却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是粤海中学学生课余最爱逛的地方之一。陈青薇是这里的常客,几本青春小说、连载漫画她每周必追。明悦偶尔会陪她来,自己则更偏爱买些《读者》、《萌芽》之类的杂志,或者挑几本口碑不错的文艺小说。 这天放学,明悦照例被陈青薇拉着进了书店。陈青薇轻车熟路地直奔小说区,明悦则在摆放着散文集和文学名著的架子前流连。就在她伸手想去拿一本《目送》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隔壁教辅区的通道,整个人瞬间定住了。 一个熟悉又挺拔的背影映入眼帘。 是陈怀清。 他站在一排排关于作文技巧和素材积累的书架前,微微蹙着眉,手指无意识地在一排书脊上划过,神情是少见的犹豫和困扰,完全没了平日在球场上或者解物理题时的从容笃定。他面前那本《高考作文满分秘籍》似乎并没给他什么启发,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 明悦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就想转身避开这突如其来的偶遇。 可就在她刚要动作的瞬间,陈怀清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毫无预兆地转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猝不及防地撞个正着。 明悦像只受惊的小鹿,几乎是本能地立刻移开目光,脚下已经做出了逃离的姿态。 “明悦。”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晰地叫住了她。 明悦脚步一顿,只能硬着头皮转回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嗯?” “你也来买书啊?”陈怀清走了过来,语气很平常,仿佛只是遇到个熟人打个招呼。 “嗯,陪陈青薇来的。”明悦低声回答,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书包带子。 陈怀清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那排让他犯难的书架上,很自然地开口,带着点请教意味:“我听说你作文很好,”他顿了顿,看向她,眼神坦诚,“能推荐几本你觉得对写作文有帮助的书吗?不限教辅,课外书也行。” 他的直接让明悦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心底悄然泛起的一丝隐秘的欢喜。她压下雀跃,认真想了想,走到书架前,略过那些花哨的速成指南,指尖点了几本: “这本,《思维的乐趣》,王小波的,逻辑和语言都很特别,看多了或许能让思路更开阔。”“还有《汪曾祺散文》,文字平淡但有味道,能学学怎么把平常事物写得有趣。”“如果时间够,看看《红楼梦》前八十回,里面诗词、对话、人物刻画,很多细节都值得琢磨。” 她推荐的都不是立竿见影的应试宝典,而是真正能滋养文笔和思想的读物。 陈怀清认真听着,将她说的书名记下,从书架上找到了那两本散文集,至于《红楼梦》,他笑了笑:“那个太厚了,我尽量。” “谢谢。”他抱着书,真诚地道谢。 “不客气。”明悦摇摇头。 陈怀清没再多说,拿着书去柜台结账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明悦站在原地,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心里像是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漾开一圈圈轻柔的涟漪。 “喂,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傻笑什么呀?”陈青薇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里拿着两本新出的漫画,好奇地打量着她。 明悦猛地回过神,收敛了一下表情,随口搪塞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天气挺好的。” 陈青薇狐疑地抬头,透过书店的玻璃窗看向外面——天空灰蒙蒙的,阴沉沉一片,俨然是山雨欲来的架势。 “天气好?”陈青薇伸手探了探明悦的额头,“你没发烧吧?这天气明明糟透了好吗!” 明悦只是抿唇笑了笑,没有解释。 窗外天色如何,此刻与她无关。她的心里,正因为刚才那短暂的交流,正晴空万里,阳光明媚。 第7章 文艺汇演 十一月底的粤海,寒意已经渗入空气的每一个缝隙。 这天是明悦的生日,对她来说一个很特殊的日子。 然而,期待中的生日氛围并未出现。父母都在外地出差,电话里的祝福带着电流的杂音和掩饰不住的忙碌气息。 “悦悦,生日快乐!钱给你转过去了,喜欢什么自己去买,等爸妈回来给你补过!”听筒里的声音温暖,却驱不散屋子里的冷清。 最终,这个生日是和陈青薇一起过的。她们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吃了一碗加了荷包蛋的长寿面,陈青薇送了她一条柔软的羊毛围巾,颜色很衬她。 “生日快乐呀,我们悦悦又长大一岁了!”陈青薇举着果汁杯,努力让气氛热闹起来。 明悦笑着道谢,心里却空落落的。餐馆里暖黄的灯光,周围食客的谈笑,都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她身处其中,却感觉格格不入。这个生日,终究是有些孤零零的。 回到安静得只有钟表滴答声的家,明悦洗漱完,坐在书桌前,犹豫了很久,还是点开了手机。她编辑了一条简单的动态——“十七。”,配图是那碗长寿面和围巾的一角。 发送成功。 很快,动态下面开始出现零星的红点。有同学的点赞,有不太熟悉的朋友的生日祝福留言,一个个头像跳动起来。 她机械地刷新着页面,心里怀着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期盼。 那个带着简单“C”字母的头像,始终没有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点赞和留言的速度慢了下来,最终趋于平静。她守着那个界面,手指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发凉。 他看到了吗?是没注意,还是……看到了,但觉得没有必要点赞呢? 明明知道他可能根本不会在意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明明告诉自己要清醒,可当期待落空,那种细密的、如同被小针刺痛般的失落感,还是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她关掉手机屏幕,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十七岁的生日,在父母缺席的忙碌里,在好友陪伴却依旧挥之不去的孤单中,在对一个不可能出现的点赞的无声等待里,悄然过去了。 窗外,连星星都隐匿在云层之后,吝啬于投下一丝光亮。 十二月初,期末的气氛逐渐变得更紧张起来,但校园里依旧穿插着一些与学习无关的事情。 学生会负责宣传的老师带着几名干部到各个班级挑选合适的学生,参与录制粤海中学最新的宣传片。 这在一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被选中的无不是外形出众、气质阳光或者在某些方面格外有代表性的同学。 明悦看着那几个被叫出名字的男生女生,他们脸上带着被认可的欣喜和一点点矜持的骄傲。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挑选者的视线,心里存着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觉得不切实际的期待。 直到挑选结束,名单确定,那里面没有她的名字。 她默默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虽然从未觉得自己属于那种会被镜头青睐的类型,但当真切地落选时,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感还是悄然漫上心头。 她好像总是这样,安静地待在角落,除了成绩单上的数字,似乎没有什么能让她变得显眼。 几天后,为了缓解期末考前的紧张压力,学校照例举办了一场文艺汇演。 礼堂里座无虚席,气氛热烈。 陈怀清所在的理三班表演了一个改编的经典话剧片段。 当幕布拉开,陈怀清出现在舞台中央时,台下立刻响起了一阵压抑的低呼。 他穿着合体的戏服,身姿挺拔,聚光灯下,那张本就出众的脸更显得轮廓分明。 而与他搭档的女主角,是班上的文艺委员,一个叫沈茜的女生。 她明艳大方,笑容甜美,站在陈怀清身边,无论是身高、样貌还是舞台上的互动,都显得异常和谐。 他们的表演赢得了满堂彩,掌声雷动,最终拿到了当晚的高分。 明悦坐在台下的人群里,仰头看着舞台上光彩夺目的两个人。 他们念着台词,眼神交流,在剧情需要时轻轻牵手……每一个画面都像是电影里的画面,完美得不真实。 “哇!陈怀清和沈茜也太配了吧!” “是啊是啊,颜值双高,简直是王炸组合!” “听说他们私下关系也挺好的……” 周围传来断断续续的、带着羡慕和磕CP意味的议论声,像细小的针,轻轻扎在明悦的心上。 她看着台上谢幕时并肩站立的两人,觉得他们是那样般配,那样耀眼,也那样遥远。 仿佛他们属于另一个星光熠熠的世界,而自己,只是台下无数模糊面孔中的一个,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汇演结束后,明悦回到家里,第一次没有立刻翻开习题册。 她走到洗手间,站在镜子前,前所未有地、认真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厚重的刘海,普通的圆框眼镜,掩盖了大部分神情。 皮肤不算白皙,五官拆开来看都平平无奇,组合在一起也只能勉强称得上清秀,与“漂亮”、“明艳”这些词汇毫不沾边。 身材更是单薄得像未发育完全,套在宽大的校服里,毫无亮点可言。 一直以来,她并未过多在意外貌。她相信内涵,相信学识的力量。 可在此刻,那种因为平凡外表而产生的、混合着自卑与失落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想起宣传片落选,想起舞台上般配的陈怀清和沈茜,想起周围那些关于“般配”的议论。 原来,在青春这条赛道上,成绩好,似乎并不是唯一的评判标准。 有些光芒,是她无论多么努力刷题、考取多高的分数,都无法企及的。 这个认知,让十七岁的冬天,忽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她之前好像都向来不会在意这些的。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之后,便是无限的自卑。 第8章 真心话 期末考试的紧张气氛随着最后一门交卷的铃声彻底消散,寒假如期而至。 开头几天,明悦还享受着睡到自然醒、窝在家里看闲书的惬意,但没过多久,一种无所事事的空虚感便悄然蔓延。 就在这时,陈青薇的电话打了进来,活力四射的声音几乎要冲破听筒:“悦悦,别宅了,出来玩,老地方烧烤,快点!” 明悦握着电话,犹豫了一下。 她其实并不太喜欢人多喧闹的场合,但想到独自在家的冷清,还是答应了:“好,等我一下。” 所谓的“老地方”是学校后门一家学生间口碑很好的烧烤店。 当明悦推开那扇挂着厚重门帘的玻璃门时,热浪裹挟着孜然和烤肉的香气扑面而来,嘈杂的谈笑声瞬间将她包围。 她愣了一下,才发现店里几乎被包场了,放眼望去,都是熟悉的面孔——自己班的,其他理科班的,甚至还有几个文科班的活跃分子,粗粗一看竟有十几二十人。 她这才明白,陈青薇说的“出来玩”,原来是这样一个规模不小的聚会。 “明悦,这边!”已经有相熟的同学看到她,挥手招呼。 明悦压下心里那点因为人多而产生的轻微不适,脸上挤出礼貌的笑容,一边和认识的人点头打招呼,一边朝着空位走去。 她在靠墙的长条桌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刚把围巾取下,店门再次被推开,挂在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几乎是本能地,她抬头望向门口。 然后,她的呼吸微微一滞。 陈怀清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毛大衣,围巾松松地搭在颈间,带着一身室外清冽的寒气走了进来。店内暖黄的光线落在他身上,柔和了他略显冷硬的轮廓,却丝毫未减他那种天生的出众感。 他似乎刚剪过头发,利落的短发更清晰地凸显出饱满的额头和挺拔的鼻梁,眉眼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他随手解下围巾,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动作随意却自带一种难以忽视的气场。 明悦心里一惊,像被窥破了心事般,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自己的衣角,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原本喧闹的场面因为他的到来似乎有瞬间的凝滞,随即是几个男生更大声的招呼:“怀清!这边,就等你了!” 陈怀清笑着应了一声,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 此时座位已经快坐满了,只有明悦旁边,因为她刚才下意识缩了缩身体,空出了一个不算宽敞的位置。 他几乎没有犹豫,很自然地走了过来,拉开椅子,在她身旁坐下。 木质椅子移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伴随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冷空气和洗衣液清香的干净气息,一同侵袭了明悦的感官。 他坐下后,并没有看她,仿佛她只是一个恰好坐在旁边的、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很快就被斜对面的朋友拉入了话题,热络地聊起了刚结束的考试,或是寒假计划,偶尔还会爆发出清朗的笑声。 明悦僵直地坐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她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他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说话时喉结会轻轻滚动。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微微弯起,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好看。 他放在桌面的手,指节修长,随意地搭在一次性杯子上…… 距离这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能感受到他说话时空气的微震。 可心理上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整条银河。 他沉浸在他的热闹里,而她,怀揣着兵荒马乱的心事,沉默地坐在他身旁,像一个误入华丽宴会的灰姑娘,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油滋滋的烤串陆续上桌,香气四溢,气氛更加热烈。 不知是谁先提议,一群少年人开始起哄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明悦心里一紧,下意识就想拒绝这种容易让人尴尬的游戏,她悄悄看了一眼旁边的陈怀清,他正低头看着手机,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显然也对这种集体狂欢没什么兴趣。 第一轮开始,瓶子转动,指向了几个活跃分子,各种无伤大雅的玩笑和爆料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几轮过后,气氛完全炒热,有几个女生的目光频频飘向一直安静待在角落的陈怀清,跃跃欲试,却又不敢直接跟他搭话。 一个胆子稍大的女生便凑到明悦身边,半是撒娇半是怂恿地说:“明悦,来都来了,不参与一把多不好玩呀,大家一起热闹嘛!” 明悦本就有些不善于坚决拒绝别人,此刻被当众一说,周围又有几道目光看过来,她骑虎难下,脸颊微热,只好轻轻点了点头:“……好吧。” 她一答应,其他人立刻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纷纷起哄:“对啊,陈怀清你也来嘛!” “学神别高冷了,一起玩呗!” “就是就是,明悦都参加了!” 陈怀清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视线扫过一圈起哄的人,最后落在身旁有些无措的明悦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化开一丝无奈的浅笑,将手机收起:“行吧。” 游戏继续。 瓶子滴溜溜地转,指向过班长,指向过陈青薇,也指向过其他几个同学,引发阵阵笑声。 然后,在明悦心跳尚未平复时,那瓶口不偏不倚,缓缓地,对准了她。 空气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起哄声。 一个平时比较外向的男生立刻抢着问:“年级第一,真心话,老实交代,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问题直白得让所有人都兴奋起来,立刻有人跟着起哄:“哇,问学霸这种问题,刺激!” 明悦感觉全身的血液“轰”地一下全涌上了头顶,脸颊、耳朵、甚至脖颈都烫得厉害。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其中,似乎也包括了身旁那道平静却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她垂着眼,盯着桌面上木头的纹路,手指在桌下紧紧绞在一起。 她可以说谎。 游戏而已,没人会当真。 可是,那个名字,那个身影,在她心底盘踞了那么久,像一颗秘密的种子,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生长。 此刻,在这样一种半强迫的公开场合,她忽然生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脸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在略显嘈杂的空气里: “有。” 一个字,却有巨大的威力。 全场瞬间寂静,连烤串的滋滋声都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年级第一的明悦,平时安静得像朵小蘑菇的明悦,竟然……有喜欢的人?! 下一秒,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谁啊?!” “是我们认识的吗?” “在现场吗?快说快说!” 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明悦被问得手足无措,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消散,只剩下窘迫和慌乱。 “喂喂喂,干嘛呢!”陈青薇猛地站起来,护犊子似的把明悦挡在身后,叉着腰对那群激动的人喊道,“规矩懂不懂?一个问题问过了,过了,下一个,转瓶子。” 在陈青薇强势的维护和下一个人好奇的催促声中,众人的注意力才不情不愿地转移开。 明悦缓缓坐回椅子上,心脏还在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不敢去看身旁陈怀清的反应,只能死死地盯着桌面,感觉刚才那个用尽全身力气说出的“有”字,还在空气中微微震颤。 游戏在一种微妙而躁动的氛围中又进行了几轮,她始终低着头,能感觉到偶尔还有好奇的目光扫过自己,如坐针毡。 幸好,没多久她的手机响了,是妈妈发来的信息,说他们已经到家,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明悦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起身向大家告辞:“我爸妈回来了,我得先走了。” 陈青薇见状,也拿起包:“我跟你一起走,正好顺路。” 两人告别了还在喧闹的众人,推开烧烤店的门,冬夜清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驱散了室内的燥热,也让明悦滚烫的脸颊稍微降温。 街道很安静,只有她们俩的脚步声和远处模糊的车流声。 走了没多远,陈青薇就迫不及待地挽住明悦的胳膊,眼睛在路灯下闪着八卦的光:“悦悦,快老实交代,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啊?我都告诉你我喜欢梁述了,你可不能瞒着我!” 明悦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又红了,她扭捏了一下,低声说:“这个……就别说了吧。” “哎呀,小气鬼,”陈青薇不依不饶地晃着她的胳膊,“我们还是不是最好的朋友了?快说嘛,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被好友缠得没办法,加上心底那个秘密也确实压抑了太久,渴望一个宣泄的出口。 明悦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这样才能给自己勇气。 她停下脚步,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带着无比的羞涩和郑重: “是……陈怀清。” “谁?”陈青薇猛地拔高声音,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陈怀清?那个理三班的陈怀清?” 明悦红着脸,点了点头。 陈青薇消化了好几秒这个消息,脸上的表情从震惊慢慢转变为一种复杂的担忧。她握紧了明悦的手,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悦悦……你怎么会喜欢他啊?他……他是很多人喜欢的,我知道的就好几个。喜欢他……”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同病相怜的感慨,“可能会很辛苦,很容易受伤的。就像我喜欢梁述一样,等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有没有结果。” 寒风吹过,路边的枯枝轻轻晃动。 明悦听着好友的话,心里清楚地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陈怀清那样的人,如同天边最耀眼的星辰,注定被众人仰望。 喜欢他,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条布满荆棘的单行道。 她抬起头,看着夜空中那轮被薄云遮掩、显得有些朦胧的月亮,脸上露出一抹很轻、却异常平静的笑容。 “我知道。”她轻声说,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只是喜欢他而已,”她收回目光,看向陈青薇,眼神干净而坦然,“没有奢望过能和他在一起。” 这句话,像是在告诉陈青薇,更像是在告诫自己。 喜欢,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是她平凡青春里,最盛大、最隐秘,也最无望的秘密。 陈青薇看着她这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两个少女的身影在冬夜的路灯下,被拉得很长很长,一个怀揣着等待的期盼,一个深埋着无望的仰慕,共同走向回家的路。 第9章 新年快乐 自那次烧烤店聚会,两人互加□□后,对话框就一直安静地躺在列表里,像一片从未被惊扰的湖泊。 没有讨论过物理题,没有传递过竞赛通知,甚至连一个表情符号都不曾出现过。 那次的借笔、巧克力、书店偶遇,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平行世界的事情。 直到年末的最后一天。 跨年夜,窗外是零星炸开的烟花和隐隐约约的欢呼声。 家里电视开着,播放着热闹的跨年晚会,父母在客厅闲聊。 明悦却独自抱着手机窝在房间的椅子上,心里反复酝酿着、挣扎着。 零点的钟声即将敲响。 她点开那个带着公式剪影头像的对话框,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很久,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最终,在窗外传来倒计时的巨大声浪、新年正式来临的那一刻,她眼一闭,心一横,按下了发送键。 只有简简单单的五个字:陈怀清,新年快乐。 没有多余的符号,没有亲昵的称呼,克制得如同她这个人。 信息发送成功的那一刻,她像是完成了一件多么了不起又多么耗费心力的大事,整个人虚脱般靠在椅背上,随即又被巨大的紧张感抓住。 她紧紧盯着手机屏幕,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窗外的欢呼声渐渐平息,电视里的歌舞依旧喧嚣,可她的小世界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期待像被慢慢吹大的气球,悬在半空,随时可能因为一点点动静就炸裂。 就在那期待几乎要被忐忑淹没时,手机屏幕终于亮了。 C:[自动回复]新年快乐 时间是00:04。 他回复了。在四分钟之后。 同样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甚至连一个句号都吝啬给予。 没有称呼,没有她名字里那个“开心的悦”,更没有她小心翼翼打出的全名“陈怀清”。 明悦的心,先是猛地一甜,像含化了一小块冰糖,那瞬间的甘甜迅速蔓延开——他回复了,在跨年夜的零点后。 这足以让她珍藏。 可那甜味还未完全化开,一丝更深刻的苦涩便从舌根泛了上来,迅速压过了那点可怜的甜。 太简单了。简单得像是对所有人群发的、礼貌而疏离的祝福。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可能在同一时间,回复了许多条类似的信息,而她,不过是那众多“之一”。 心里的那个气球,终究还是轻轻地,“噗”一声,瘪了下去。 她退出对话框,像是要逃避什么,下意识地刷新了一下空间动态。 瞬间,无数条洋溢着喜悦和希望的新年动态涌了出来。在那一大片花花绿绿的头像和文字中,她一眼就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简单的“C”。 他发了一张图片。是烟花。漆黑的夜空中,绚烂的金色光点炸开,像一棵瞬间生长的火树银花。 构图很好,光影抓得极佳。而在图片的下方边缘,无意地带入了他自己的半个侧脸轮廓。 被远处烟花的光映照着,鼻梁挺直,睫毛的阴影落在脸颊上,看不清具体表情,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模糊的美感。 是他拍的。 明悦怔怔地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然后,她伸出手指,长按,保存。 她拥有了一张他拍的烟花,和他一句可能群发的祝福。 这大概,就是她与他之间,最近的距离了。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明悦略显怔忡的脸。 她看着陈怀清那条烟花动态下的评论区的对话,手指无意识地悬在空中。 那条评论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头像发的:「寒假一起去青秀山玩不?听说今年梅花开得特别好。」 青秀山是市郊的一个景区,距离市区确实有些距离,需要坐将近一小时的公交车。 她看到陈怀清在下面回复了,很简洁:「不去了,太远。我晕车。」 那人显然没领会,还在热情劝说:「远啥呀,一小时就到了!你买点晕车药吃不就得了?」 陈怀清的回复依旧干脆,甚至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坚持:「不了,真不去。」 对话到此为止。 原来……他晕车。 一直以来,他在她眼中几乎是完美的,是那种无论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仿佛没有任何弱点的存在。 他会因为解出难题而露出浅淡的笑意,会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引得众人欢呼,会冷静地拒绝女生的告白,也会在物理竞赛的课堂上展现出沉静的锋芒。 可现在,她知道了,他也会晕车。 会因为一段不算太长的车程而放弃可能很有趣的游玩计划,会需要借助晕车药才能缓解那种不适。 这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弱点,甚至很普通,普通到很多人都会有。 她忽然想起,似乎很少在需要乘坐校车外出参加活动的名单上看到他的名字。 以前只以为是巧合或者他不感兴趣,现在想来,或许都有这方面的原因。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那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似乎被拉近了一点点;另一方面,心里又泛起一丝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想象着他有时坐在颠簸的车上,脸色苍白、强忍不适的样子,肯定不好受。 她关掉了手机屏幕,房间里陷入黑暗。 在这个新年,她更了解了他一点。她心里安慰自己。 窗外的烟花早已停歇,新年的热闹仿佛也随着夜深而沉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