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灵魂的伤口》 第1章 见鬼01 夜很黑,四周寂静无风,静得有点奇异,好似有一张无形的网将周围凝固一般。 在无边的暗夜中,一团模糊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瘆人的气息顷刻间弥漫在周围。 她不知道这周围的变故是如何产生的,只知道就在她抬头的那一瞬间,这巨大的黑暗,仿佛融化成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融入一抹冷冷的目光,好像蜘蛛在盯着网里的猎物。 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粘住的虫子,挣不脱,逃不掉,最终,只会成为网里的一具尸骸。 聂菁坐在我的面前,巴掌大的小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透露出些许迷茫的神色,但同时又带着十分认真。 我打量着她的神情,一边听着有点荒谬的故事,一边努力调出诚恳的表情,因为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认真听取倾诉是职业素养。 她停了下来,看着我。 “你是说,你见到了一只鬼?你感觉到那只鬼的目光不善,好像对你有敌意?” 她点点头。 “这个感觉会让你联想到什么吗?” 她沉默了一会摇摇头。 “你能看到它是什么样子吗?” “看不清楚,它不是实实在在的,只是一个轮廓,一团模糊不清的身影。” “像影子?” 她摇摇头:“影子是没有意识,我却觉得他是有思想的,我能感受到他的感觉。” “什么感觉?” “很冰冷,像一把刺骨的刀。” 我琢磨了一下她描述的感觉。 心理咨询属于科学和哲学的范畴,不谈玄学和宗教。 一个来访者如果认为他能见到鬼,我们通常会把他归类到幻听幻觉类型。 聂菁不像是一个精神障碍者,她眼神清明,条理清晰,细节经得起推敲。 “那天因为心情不好,于是便去莎莎家喝酒。” “酒?喝了多少?” “不多,也就一杯,况且那是低度的葡萄酒,就跟饮料差不多,我没有一点醉意。” 她明白我的意思。 “反正先生出差了,我就留在莎莎家,夜半,我突然感觉到一阵的胸闷,喉咙有点痒想咳嗽,为了避免吵醒莎莎,我跑出阳台去。” 突如其来的咳嗽,猛烈得感觉肺腑都要被挤出来了,好不容易止住了喘息时,抬起头就发现了它,静静站在近在咫尺的对面阳台上。 “你觉得是看见还是一种感觉?”这两者有很大的区别,一种是实体,一种是存在幻想中。 人在黑暗中很容易产生错觉,光线不足,人的视野就会受限,心理学中的“黑暗效应”表明,昏暗环境会削弱人对事物的细节判断能力,同时提高警觉和扭曲认知。 前不久我经历了同样的事情,夜半,我摸黑起来如厕,房间拉着窗帘十分黑暗,只有月亮的光从厕所磨砂的门半透进来。 突然,我看到有一个黑影影影绰绰地贴在门后,也好像在看着我,当时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我在逃跑和面对间挣扎了一会,还是鼓起勇气打开了灯,才发现是晚上洗完澡后挂着的脏衣服。 “不,”她断然否定。 “这不是错觉,因为我在之前也见过他。” 她看向了窗外,神色更加迷茫,有一种忧郁的灰暗。 城市的夜幕降临得很早,天空在雾霾的笼罩下,显得又脏乱又晦暗。 聂菁把车停在附近的车场,穿过一条专门开辟给车主的小巷子,巷子窄小幽暗,几乎没有行人。 走了几分钟后,突然感到有一阵的凉意,那喘不过气来的咳嗽又袭击过来,她扶着旁边的一根电线杆,一连串的咳嗽让她几乎直不起身。 等她慢慢地休整好准备继续走路,她又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冷冷的目光。 不知何时,幽影的巷子出现了一个人影,她看得不是很清楚,因为此时突然刮起一股小风,吹起地上的纸碎使它们漂浮旋转着。 那个人影夹着风飘飘忽忽地过来,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到了面前。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人影,这人影一下子就穿过了她的身体。 “你感觉它穿过你的身体?”我觉得这个形容有点惊悚。 她收回了幽幽的目光,黑黑沉沉的眼珠望向我。 “是的,所以这不是错觉。” “那是一种很冰冷的感觉,就像一块冰锥刺到心脏去,所有的血液在那一瞬间都凝固。” 咨询室的空气温度也下降了几分。 “你相信鬼吗?”她沉默一会儿问。 “我相信一切的可能性。”我避开了她的问题。 “所以要排除其他的不可能,我建议你去做个脑部检测以及心理测试。” 我解释了脑部受到损伤或病变会引发幻听幻觉,比如脑肿瘤、脑血管等疾病也会影响神经的传导通路。 “做个测试让自己安心一些,排除了不可能剩下的就是可能了。” 结束咨询时我叮嘱她。 但她却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了我好一会,才点头走了。 心理师习惯揣摩来访者的一言一行,我托着腮,想她最后那个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分析她说的话到底里那些是想象还是幻觉。 电话响了,是莎莎打电话催我。 高大的凤凰木开满了花,满树像火一样热烈燃烧着,昨天下过雨,泥土微微湿润,踏上去有些黏腻的柔软,地上满是带着泥点的火红落英。 工作室租在一个名为“1819”的艺术创意园区里,园区前身是一家罐头厂,工厂已经搬走了,留下一个宽达16万平方米的园区。由于里面的建筑都是用红砖砌成的,并且是清一色的苏式建筑,十分有特色,于是市政把它打造成非营利的,集设计、艺术、文化和生活的创意园区。 我顺着宽缓伸展的回廊,穿过高耸的主楼,又沿着红砖绿蕉青瓦白檐的中式古风建筑群落走到路的尽头,便看见一个拱门小院入口,上面一个楷书牌匾端端正正写着“芙蓉里”。 这是一间与园区风格相搭中式风格的餐馆。 很奇怪,我之前在这个城市已居住了十多年,居然一直不知道这个号称网红打卡聚集地。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合伙人莎莎,可能一辈子也与这个地方无缘。 进到小桥流水的庭院,一眼便见到莎莎坐在中庭一棵榕树下,桌椅上撑着一把大大的遮阳伞,挡住了纷纷飘下的落叶。 她右手拿着手机在打字,左手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烟,没有点燃,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敲在烟灰缸上。 我远远地叫了一声,她抬头见到我笑了笑,斑斓树影里的阳光如金粉一般洒在她身上,长而妩媚的眼角随即风情地荡漾起来。 “给你点了蟹黄豆腐、泰汁茄子和柠檬虾,还要加什么菜吗?”她把烟支放在一边,递过一本彩色精美菜单。 我摇摇头:“不用了,都是我爱吃的菜,够了。” 这个餐馆菜的口味十分适合我们俩的胃口。 自从工作室开在这里,莎莎三天两头地过来让我“打秋风”。 莎莎有自己的公司,做外贸生意。她原本是一名独立设计师,那几年赶上政策的利好,她的设计在海外大受欢迎,自己收购了厂房生产,一不小心便成了女企业家,财务自由,时间也自由。 反观我这十年八年,不单事业上毫无建树,还把生活搞得狼狈不堪,真是不胜唏嘘! “今天看到好多美女在打卡,这个季节很漂亮,待会要不要我给你拍点九宫格照?” 莎莎摇摇头:“不用,老娘卖艺不卖身,不发自拍照。” 我不禁被她逗笑了,道:“你明明可以靠颜值却要靠才华,两样都占了,感觉在你面前没活路了。” 莎莎哈哈一笑,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我选的地方不错吧?” “那是当然,莎莎出品,必是精品。”看到莎莎我也不觉俏皮了一些。 她指的是我的工作室,这间工作室开起来多亏莎莎,从地址选择,租金谈判到装修风格,几乎都是她一手操办。 否则,作为社会功能废了快十年的全职太太,很难找到这么合适的地方。 三个月前。 “什么?你离婚了?”莎莎一脸不可置信。 “嘘,小声一点,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吧,这个城市的离婚率大约在52%左右,我不是在这边就是在那边。” 莎莎瞪了我好半晌,拿起前面的柠檬温水喝了好几口。 “什么时候离的?” “快两年了。” “噗”的一声半口水喷了出来,另一半莎莎极力想咽下去,反而又呛在嘴里咳个不停。 我连忙拿着纸巾递给她:“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反应这么大,我以为像你这么洒脱自由的人,不会有任何的惊讶才对。” 莎莎的情感启蒙老师据说是《**都市》里的Samantha,在事业上大刀阔斧,情感上自由奔放,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不婚主义者。 她喘了好一会才说:“我能不惊讶吗?你跟我又不一样,我觉得你适合传统的相夫教子生活。” 我摊了摊手:“我尝试了,这不失败了吗。” 莎莎:“这就是我又不解又惊讶的地方,别人也就算了,可是你一搞心理的,不应该把别人拿捏得妥妥的吗?情感美满,家庭幸福才是标配呀,现在市面上最火的情感导师就是教别人如何经营感情,挽回感情的。” 我一时无话,想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道: “我觉得你对心理学有误解,通常愿意去学习心理的人都是对情感要求比较高的人,那些所谓的情感导师,招数跟以前的红楼嬷嬷没什么两样,教女人怎么取悦男人,怎么拴住男人的心,我觉得这是倒行逆施,跟心理学没什么关系,纯粹就是为了从可怜的女人身上挣点钱。” 她用力擦了擦嘴唇,艳丽的口红蹭掉了一些。 “你丫的保密工作也做得太到位了,你不是说我是你唯一的闺蜜吗?连我也瞒得死死的,怪不得这一年多怎么约你都不出来,原来偷偷去离婚了。” “我没有偷偷离婚,但离婚总不能跟结婚一样,大张旗鼓广而告之吧。” 我想象着像举办婚宴一样办离婚宴场景觉得挺滑稽的。 “为什么离婚?” 我叹了一口气,有点无可奈何:“怎么说呢?就好像你走路进了一条死胡同,无路可走必须改道吧。” “你们做心理的,说离婚也这么清新脱俗吗?一般不都是因为出轨或者性格不合?” “婚姻是个很复杂的东西。出轨或者性格不合其实是一种表面的原因,因为内在产生了裂痕,外在才会表现为出轨,不忠,所谓的性格不合,也是相处之中产生了各种裂痕呈现的总和。” 莎莎挑高了眉毛,等着我大放厥词。 “婚姻就像两人合作一家公司,刚开始合作都有美好的想象和展望,但是有一天你发现它再也没有任何的价值,你还愿意继续经营下去吗?” “价值?” “不再产生任何利润,甚至拖后腿,你还会继续吗?”我强调并解释。 “可是结婚跟公司肯定是不一样的呀,公司才说价值,婚姻是因为爱才结合。” “其实本质上都是一样的。爱是什么?假如爱让你失去自我的价值,这种爱还称为爱吗?我很怀疑。” “你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没有受什么刺激,反而是一种漫长温水煮青蛙般的痛苦中得出的思索,我很长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以及存在的价值。” 有人说不幸的婚姻是一座坟墓,其实埋藏的不只是情感,还有自我。 自我的身份,在婚姻里你不再拥有自己的名字,你是谁的太太,谁的媳妇,谁的母亲,你扮演着所有的角色,并且为了得到别人的满意,你要削去自己种种的特质,以便符合他人的期待。 因为你的个人价值必须附和在这些角色所赋予的功能上,作为太太要温柔贤惠,作为媳妇要传宗接代,作为母亲要强大优秀,否则就是毫无价值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希望让每一个人都开心,让每一个人都满意,但是这么做之后我自己却越来越不快乐。” 莎莎摇了摇头:“你也可以活得自在些嘛。” 谁不想自在呢? 第2章 见鬼02 但当你身在一个无形的笼中,所谓的自在,是必须符合这个笼子的形状,在这个笼子允许的范围内你才能获得。 “我也想自我一点,”我自嘲地笑笑。 “不过我的自在和别人的利益有冲突时怎么办?” 比如我不想做饭,可是对方招呼了一堆人回来吃喝,比如我想外出学习,对方却需要你留在家中照料,还有一些更小的鸡毛蒜皮,比如臭洗袜子一直泡着非要你动手洗,这才符合他认为的标准。可能别的女人觉得没什么,但对于自己来说,这些却像鞋子的一粒砂,时时摩擦着脚趾每走一步苦不堪言。 “嘿,你可是搞心理的呀,你应该能让他俯首甘为孺子牛才对,怎么反了过来?”莎莎挑起疑惑的杏眼。 “你说的是控制,而不是心理。”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我总觉得学心理学的不应该在情感方面败北。” “这是刻板印象。不过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特别痛苦。” 莎莎长眉挑了起来,往前倾了倾表示洗耳恭听。 “你这个疑问其实也是我曾经对自己的疑问。” “之所以这两年看起来失联,其实是躺平了,看起来是因为离婚的原因。”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但真正的原因是挫败感,我那时候躺在房子里,每天都在质疑自己,觉得自己一事无成,一无所有,一文不值,一种觉得自己很失败的无价值感让我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无生趣。” 莎莎有些懊悔地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不,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否则我现在依然躺在某个角落里。” “我不知道,这会对你伤害这么大。”莎莎眉眼带些歉意。 “不,这不是伤害,这只是自我反思的过程,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有觉醒的机会。” 心理学大师荣格说过,每一个人的生命有两次,一是诞生的时刻,一是觉醒的瞬间。每一次觉醒都是对生命的更深度理解。 “人不在痛苦中灭亡,就会在痛苦中新生。你问我心理学有什么作用?它不是为了让人成功,也不是去控制他人,它是为了帮助自己学会如何面对痛苦,每一个人都有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有些人可能会一蹶不振,有些人也可以活出第二次不同的生命。” 一片黄叶悠悠地飘然而下,仿佛穿过时间的间隙。 我伸手接住凝眸观看,叶影里似有一个娇小憔悴的女人,站在熟悉的老屋庭院,石榴树葡萄架下,忙忙碌碌的背影,弯着无尽的悲伤,在婚姻里失去了所有的欢愉。 不是每个人都有从痛苦中觉醒的机会。 “你怎么啦?”莎莎弹了弹桌子:“突然发什么愣?” 我回过神来。 “我想开一个心理催眠工作室。” “为什么?我记得你以前兼职过,说不怎么赚钱。如果是想改善经济,不如来帮我吧,工资随你开。” 莎莎半真半假笑得有些玩世不恭。 我造作地捂住了胸口:“你是说真的吗?这也太诱惑人了。” 莎莎笑着睨了我一眼:“这有什么,我知道你的工作经验和能力,以前我也邀请过你呀,可是你那时候说要当个全职太太。” 我摆摆手:“不要再提过去我那些蠢笨的事迹了,我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我们俩有些放肆地笑了起来,就像看到一段太傻太天真的时光。 缓了好一会,我收拢了笑意,有些正式道:“其实你这个提议着实让我心动,因为我很需要钱,我快十年没有专职做什么事,快要坐吃山空了。” 莎莎又露出些疑问,不过她很有修养地忍住了。 “不过,我不想只是为了钱工作。” 我顿了一会道:“在我最迷茫的时间,我曾问过自己,假如我的生命只剩下最后几天,我会怎么度过?” 莎莎皱皱眉,没有出声。 “我看到自己躺在一条黑沉沉的缝隙里,像在即将死亡的棺椁里,内心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那是我躺平时候的状态。 “这个时间很漫长,我一遍遍地去复盘我的人生,回望我的过去,想知道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这样的状况。当我在潜意识里开始理解一点点自己的时候,我开始看到亮光从缝隙里一点一点地照进来。” 那种感觉无法形容,就像在最漫长最黑暗的冬夜里微弱得如同磨砂玻璃的晨光,它即使如此的微末和虚弱,却能给整个世界带来希望和生机。 “后来,我看到自己越多,越能够理解自己的时候,我便有力量从那个缝隙里一点一点地爬了出来。” “虽然爬得出来,但我还是很迷茫,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度过我的人生,我又再一次问自己,假如明天我的生命就要结束了,我想怎么做?” 闭着眼睛的黑暗当中,突然浮起一点荧荧之光,似在照明又在兀自飞舞,如一根无形的丝线,一点点地隐没在我心脏的位置。 我便突然明白我该做什么。 莎莎沉默地拿起桌上的一只黑色打火机,修长的手指擦起几乎看不见颜色的火焰,烟在淡淡唇色的嘴上浮起薄薄的烟雾,显得她艳丽的脸庞有点神秘莫测。 “离一个婚对你伤害这么大吗?” 我摇摇头:“你听过惊弓之鸟吗?离婚之于我,就像那一声弦响。但鸟之所以掉下来,并不真的因为那一声响声,而是那只鸟曾经受过深深的创伤,那一个声音只是触发了它曾经濒临死亡的恐惧。”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是这样的,也许他们终其一生都被困在某一个特定的过去,即便伤口看似完全愈合,身体也找不到任何的痕迹,可是,一声弦响就能把它吓得从空中摔死,听起来很可笑吧。” 莎莎慢慢地吐出烟圈:“挺悲哀的。” 我双手交叉在后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 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能按照自己的期望活出来。那么没有活出来是否意味着一个失败者?而失败者是否有价值?他又应该如何活在这个世界上? “正因为我也是一个惊弓之鸟,我曾坠下去过,我才能够理解那声弦响意味着什么。” 那就像一个从战场上回来的伤兵,在午夜梦回时听到打雷的轰隆声,那会让他想起战场上的炮声,以及尸横遍野的黑暗。 假如这时候有一颗小小的火光,即使微小如萤火,也能让他从噩梦中惊醒,让他找到回家的路。 我想成为那光。即便身如米粒小的苔花,也有一颗向往牡丹花开的心。 一片花瓣轻飘飘地从树上落在莎莎的花瓣上,阳光穿过花瓣的脉络,映照在莎莎娇艳的脸庞。 桌子像楚河汉界横隔在我们之间,她在金色的阳光下发着闪闪的亮光,而我则在树下的阴影里与凉意融为一体,我们都和生活下了一盘棋。 成功也好,失败也好,高贵也好,卑微也好,精彩也好,平淡也好,三千世界如渺渺微尘,总有不同的生命形式。 莎莎终于慢悠悠地抽完了烟,露出罕见的认真表情:“我觉得你说得挺有意思的,找工作室选址什么的,可以包在我身上,还有,我想注资合伙,你算技术入股,工作室一人一半,有合适的客户可以介绍,其他我一概不管,如何?” 我摸摸鼻子:“你这扶贫有点太明显了。” 莎莎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我这是赶时髦,听说欧美发达的国家,达官贵人都会给自己雇用一个心理咨询师,我投资一点点,感觉自己马上就升级为另一个阶层了,还是赚了。” 她越说越起劲,开始给我描绘装修的样子选址的想法。 于是,在这个美丽园区的幽静角落里,有了一个小小的催眠心理工作室,空间不大,门前风景却极好,有一个自有的庭院,可以观花看景。 莎莎还托人做了一个古朴的木牌,刻着工作室的名字“影心疗愈”,挂在门前合衬着绿意盎然的花草有点心平气和悠然感。 聂菁就是莎莎的朋友,一位爱讲鬼故事的来访者。 这是她第二次到来。 十指交握,露出的手指纤长又白皙,是一双弹奏美妙音乐的漂亮双手。 她呆呆地盯着放在桌子上的手指:“我又见到了。” 在练琴室。 琴声如诉如泣,哀怨婉转,荡气回肠,在空旷的琴房来回荡漾,如涟漪一样,向四周扩散着凄美的爱情。 聂菁左肩架着一把小提琴,脸微微地靠向琴头,右手拿着弓尖随着律动轻轻地滑动。 她深深地沉醉在其中,时间变得没有意义,直到光影西斜,黑暗吞噬着大地,所有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她孤独的身影。 后天有她的独奏表演,今天稍微练习晚一点,明天休息一天,所以练得比较晚。 忽然,一阵熟悉的凉意进入了喉咙,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了流畅美妙的琴声。 她弯下腰只来得及把提琴轻轻靠在膝盖上,便又咳得死去活来,当她喘完气抬起头,不经意向窗外瞥去,却发现窗外立着一个黑影,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见她望来,露出一抹阴森森冷冰冰的笑容。 时间仿佛被凝结,她静如冰雕。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模糊黑影和阴森笑容,慢慢地隐藏在夜色中,只剩下一窗凄凄的凌乱树枝。 “这次你能看清楚他的样子吗?” 她摇摇头。 “你觉得这是同一只鬼吗?”我想知道聂菁心理的投射。 “我不知道。”她的睫毛盖住了半边眼睛。 我停了一会问: “这件事有没有影响你后来的登台表演?” 她再次摇摇头。 “那你的心理素质还挺强的,你不担心在登台表演中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也不是没想过,但我并不想让这些事影响我正常的生活。” 我看了看她淡淡的神情,觉得她是一个很懂克制自己,很理智,也很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 换而言之,是一个很习惯压抑自己的人。 我看了看手上的两份单子,一份是脑部的检测单,另外一份是心理测试单。 CT和脑电图都显示结果正常。 幻听幻觉形成的原因很复杂,首先要排除脑部的病变以及精神分裂症,以上两者都是我们无法处理的。 心理测试中,药物滥用,酒精依赖,睡眠质量这几项也没有显示出异常的情况,只有轻微的抑郁。 排除了以上种种因素,长期高压,亲人离世,重大灾难都有可能会造成短期的幻听幻觉。 “你最近的生活有什么烦恼的事吗?比如工作,会感觉有压力?” “我的工作比较自由,没有什么压力。”她说得很慢,企图让我理解这种特殊的职业。 她是一名职业的小提琴表演者,曾经在国内首屈一指的乐团当中担任首席,后来因为个人原因,离开了乐团,成为一名自由的音乐人。 开了一间个人工作室,和很多乐团都有固定的合作关系。 有时间适合演出的话就一起,没有就自由安排。 很多时候,曲目都是固定的,从小训练至今,拉小提琴对她而言,就像吃饭一样自然,没有什么特别难的挑战,也就没有职业上的压力。 松散而自由的合作关系,也不存在什么同事之间的竞争关系。 光鲜的职业,美丽的外表,自由的时间,不错的收入,是那种我会羡慕嫉妒的对象。 “能说一说最初是什么原因而退出那个乐团吗?” 她轻微地侧过脸,目光落在我桌子上的一盆微型景观上。 “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那时候结婚了,想有更多自由的时间留给家庭。” “听起来你挺重视家庭生活的,能谈一谈这方面吗?家里都有什么人?你和你先生的关系怎么样? 她神色有些意味不明:“就是很简单很普通的家庭,我们跟婆婆一起住。” “我老公对我挺好的,我们关系很好。” “我婆婆和老公对我非常好,非常好。”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重复让我感觉有些异样。 不是欲盖弥彰,而是里面透着某种沉甸甸无法承受之重的气息。 “我觉得你并不相信我见了鬼,你认为是我的脑子有问题?或者是精神病!”她的声音里有着一种淡淡不愉快的痕迹。 我噎了一下,诚实地道:“如果真的是鬼,那你应该找的是道士,我并不擅长处理这个。” 她沉默了一小会儿说:“我找过道士,做过法事,也戴了符和辟邪手链什么的。” 看来没有效果。 彼此又沉默了一会,我说:“既然那种方法无效,那还是考虑一下心理学的方法吧,所谓疑心生暗鬼,世间万物一切幻象都是由心之所生,佛学上是这么讲的,鬼因何而出现,总是有一定的原因。” 她望向我,面无表情。 “比如事业、生活、婚姻、情感、金钱上都有可能给心理带来压力,甚至亲人离世或重大的灾难都有可能让人短期出现幻觉。” 电影《催眠大师》讲述的就是这样的主题,主人公徐峥是一位理学上的催眠大师,但他本身的心理问题非常严重,经常出现各种各样可怕的幻觉,这个幻觉引起的原因跟他逝世的女友有关。 “所以,我推测,这个鬼的出现应该和你生活中最近发生的事相关。” 不知道有多少姐妹们喜欢这样的故事哈,不过谢谢你们看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见鬼02 第3章 见鬼03 痛苦的根源往往是因为我们不肯去面对,它就变成一个永远解不开的死结。 她听了这句话。 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手指用力抓住了椅子的扶手,下意识地想平复自己情绪。 “你的肩膀在抖。” 她沉默了好几分钟。 “我其它方面都挺好的,你以上的问题,我只能想到流产,这算不算?” “算。”我点头。 “可是,仅仅只是一个胚胎,连胎儿都算不上,会化成鬼或让我产生幻觉吗?我觉得没多大的关系。”她马上反驳。 “流产是最近发生的吗?” 她点点头,又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我没看懂这个表达:“你愿意谈谈吗?” 她又沉默下来,似乎在这里只愿意谈论鬼的话题。 “你在回避这个话题。” 她抿紧了嘴唇。 “是很难回答还是不想回忆?” 她理了理头发:“都过去了,不知道说这些有什么用。” “如果心里释然了,人们就会很随意地谈论。” 她沉默了半晌:“我感觉有点不舒服。” “你的身体似乎给了你一些答案。” 她抿着嘴角,脸色有些淡淡的苍白。 时间一点一滴地在流逝,秒针轻微的跳动声在安静的空间清晰可闻。 我看了下指针,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你感觉还没准备好,那我们下次再来探索这个问题,可以吗?” 希望下周她不会再给我讲鬼故事。 聂菁是今天最后的一位来访者,我走回咨询室时快六点了,让自己放松瘫倒在催眠椅上,按下右边的电动按钮调整椅子的角度,倾斜到170的角度是我最舒服的状态。 在聂菁之前,我的来访者是一对夫妇,他们在我的咨询室里互相谩骂攻击,声音一浪高一浪企图压住对方,那种带着愤怒和敌意的声音,比重金属和刺耳拉锯交杂的重口味摇滚乐还让人头疼。 听了一个毫无头绪的鬼故事后,我感到非常困倦,于是闭上眼睛,开始自我催眠放松。 浅程度的催眠就类似于冥想的状态,很短的时间就能让人得到充分的身心放松。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很大的咳嗽声,朦胧中我感觉到心脏尖锐的一阵激烈乱跳,右手和右脚也痉挛一下,一个激灵把我吓醒。 猛然睁开眼睛,室内的光线有些暗,入睡前我特意调暗了灯光,看看窗外,竟然已经弥漫了沉沉的夜色,突然感觉有点心悸,忙七手八脚收拾好东西离开工作室。 外面的路灯很暗,在茂密的树下,零零散散地透出昏黄的光晕,园区里的工作人员不多,大多数的公司在这里设点,只是作为一些公司的形象展示,如果没有外来打卡的人员,平常都很安静。 我很喜欢这种安静的氛围,可是这会儿觉得清冷的有些心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聂菁的影响,总觉得平日里充满生机的丰富绿植丛中,随时可能会跳出什么魑魅魍魉来。 直到走到大马路上,汽车如流水一样绵延不绝,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热闹得此起彼伏,三三两两的行人匆匆而过,才觉得一口气从七上八下平平安安地回到该有的位置。 在红色五星旗下受教育多年的人不相信鬼。 教科书告诉我们,物质世界是客观存在的,一切现象都是物质的运动和变化,意识和思想是物质的产物。 但, 如果完全不相信鬼应该完全不害怕鬼,心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那我为什么刚才会害怕? 也许早于识字前的乡村孩童,对于世界的认识,来源于隔壁家老奶奶煞有介事的书生女鬼,画皮狐精等神怪故事,它比普世哲学更早地进入孩子的潜意识深处,如一颗随时等待发芽的种子,在适当时候破土而出。 可见,意识是一回事,潜意识又是另一回事。 工作室离我住的地方不远,徒步十多分钟后,心情也平复了下来。 电梯在九楼打开,玄关的灯在黑暗中亮了起来,柔和的光从倒扣郁金香形的灯罩透出来,打在一旁自然散开的百合竹枝叶上,在屏风上投射出几簇优雅的影子。 租的这个公寓很小,只有一室一厅不到40平米,可这么小的地方,却散发着自由的味道。 没有人皱着眉挑剔地在一旁横眉冷指:衣领要熨好才能挂回衣柜、平时配菜时多看看金字塔营养均衡表、大门口地垫至少一月一次清洗…… 每一个细微的挑剔瞬间,每一句不满的指责话语,在漫长的岁月交叠中,犹如温水煮青蛙,沸腾到顶点带来长久的死亡,情感如是婚姻如是。 鸡蛋壳在灶台上轻微地磕出了一条裂缝,圆橙的蛋黄和雪白的挂面互相映衬,几片翠绿的菜叶子飘荡着,犹如阳春白雪中的一点绿意,让整个孤寂的黑夜都温暖了起来。 人有时要求很简单,一碗清汤寡面,一张干净床铺,便可完成一日光阴往复。 我捧着面坐到小沙发上,在收藏夹中打开了《黑客帝国》,安静的空间响起熟悉有磁性的声音。 “你曾经做过一种梦,尼奥,你如此确信那是真实的。假如你无法从那样的梦中醒来会怎么样?你怎么确定自己是处于梦境还是现实之中?” “真实是什么?不过是大脑接收的电子信号。”一身黑衣的墨菲斯声音很低沉,他在训练刚刚从母体中觉醒的尼奥。 我盯着那句台词心中微微一动,画面掠过尼奥的眼睛认真而深邃,无端让我想起聂菁那双大眼睛。 透过聂菁的眼睛,她所看到的真实是什么? “上周我们谈到有关流产的话题时,我感觉到你有点抗拒,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她沉默了一会。 “因为很痛苦,每次回忆我都感觉特别难受。” 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别有多大?可能从怀孕生产这件事就能看出来。 我有位乡下朋友讲述她啼笑皆非的生产过程,她给儿子起名叫路生,因为在她肚子刚有点疼走去附近医院时,儿子却迫不及待地在路边出来了,幸好当时她带着生产包,才总算没有太狼狈。 而我也知道一些产妇,分娩之痛几十小时,声嘶力竭精疲力竭,鬼门关转了好几趟,终生留下病根,才诞下来之不易的小生命。 但聂菁甚至连生产之痛都没有资格品尝,她只停在怀孕阶段便痛不欲生。 还记得第一次验出怀孕,家里每一位成员都喜气洋洋,可她的幸福感还没来得及消散,突然间的肚疼和晕厥让一切戛然而止,她与死神擦肩而过得亏当时送医院及时。 宫外孕对一位女性意味着什么? 输卵管破裂、腹腔内出血、败血症或多器官衰竭,休克危及生命。 还有许多的后遗症,如输卵管瘢痕、粘连或堵塞,慢性盆腔炎症,以及生育能力受损。 聂菁在三年内遭遇了两次宫外孕。 “那一定是一个很不容易的过程。” 她没有说话,身体偶尔会颤抖,又被她强行压制下去。 人类的身体犹如一具精密的仪器,不但会对疼痛做出及时的反应,还会将那些对生命造成威胁的疼痛以编程的方式,记忆在海马体中,这是人类进化的根源,也是人类痛苦的开端。 因为这样的记忆以碎片化形式存在,相似的气味、声音、图像或者故事的重述都可能会唤醒身体的痛苦和恐惧,甚至仅仅是怀孕两个字。 “我现在很害怕听到怀孕两个字。”她有些不稳地拿起水杯,压惊似的喝了一口。 我今天泡的是柠檬温水,也许柠檬的气味让她稍微地镇静下来,放下水杯时她轻轻呼了一口气。 “我能理解,两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不,不是因为这个。”她打断了我的话。 “宫外孕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我当时认为自己已经调整好心态了。” 喝了无数奇怪的苦药,看了无数的名医,可是后来还是害怕同样的事情重演,于是选择了可以让成活的胚胎直接注入子宫的人工受精。 “很痛,很折磨。”她的身体又一阵微微地颤抖。 医学的进步可以做到很多以前无法做到的事情,但是却不能让一个人完全免除□□之苦。 仅仅是打促排针,不仅要打腹部还要打臀部,一天3针,连续14天,打到最后腹部上臀部上都是针眼和瘀青,那段时间,每次她坐着或者躺着,针扎的感觉都会让她有一种密集恐惧症。 每隔两天都要抽三管血检测,后期是一天一次,每天抽完她都感觉天旋地转,仿佛生命也随着鲜红的血液被缓缓抽干。 促排完就是取卵子,取卵的针管像吸管那么粗,又像男人青筋暴起的手臂那么长,又粗又长的针管即使再小心翼翼,她都像是在泥水搅拌机里的泥浆,翻腾不已痛得死去活来。 “你一定很爱孩子,才有这么大的勇气受这么多苦。” 她捧着水杯的手又轻微抖了一下。 “以前也许吧,可是那么多痛苦之后,我觉得我其实没那么喜欢。” 特别是在经历那么多痛苦之后仍以失败告终。 没完没了的身体疼痛与受伤,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无力、绝望…… 咨询室里一阵沉默, 她握住玻璃杯上的手指,纤长白皙,非常优美,是一双艺术家的手指,但不知怎的,我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外一双手。 与这双手完全的相反,那双手又黑又脏,厚厚的茧子和扭曲的关节,意味手的主人长期苦力劳作。 这双手经常会让我感到害怕,对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来说,这双手经常诡异地凭空出现,像一个在世间里游荡的恐怖鬼怪,张着嗜血的獠牙寻找着鲜嫩的猎物。 “那个抓小孩的女疯子又来啦,大家快跑!”一群孩子像聚拢在豆荚里的豆子,被阳光晒爆裂后蹦跶四处作鸟兽散。 假如有孩子的家长在的话,那个女疯子就会从一个加害的鬼怪,变成一个被暴打被唾骂,毫无反抗之力瑟瑟发抖的人。 “那个女疯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总有不知情的人会问,而掌握了小镇所有信息的隔壁阿姨,也总会热心又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解答。 “那是东头村里李大的媳妇,生了三闺女,计生的人不但把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掏光,还把她逮住后结扎了,李大觉得她再也生不出儿子来,恨得不行,天天喝了酒就暴打她,她家婆也天天嫌她是扫把星,让李家断子绝孙,经常把她赶出门,后来就疯了呗,见到小孩就抓,特别是男孩子。” 我那时候总是剪着短短的头发,套一件哥哥不合穿的旧T恤,还是雌雄莫辨的年纪,睁着对世界半懂不懂的眼睛,惶恐不安地听着一个陌生女人不幸的一生。 不能传宗接代,就会成为一个疯子。 穿过漫长的时间间隙,华夏大地已然翻天覆地,女性早已不再是默默蜷缩在泥砌的灶锅边,顶着一日三餐的灰头土脸。 她甚至是面前这双优雅得宜的手指,可能不沾染一丝油腻烟火,在光鲜亮丽的舞台,引领着最有品位的那群人,流淌过最战栗灵魂的音乐。 可,在本质上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聂菁那些幻觉的来源。 “家里人因为这个给你压力?” 她放下喝水的杯子,眼睛望向窗外:“他们对我很好,非常的好。” 又带着一种奇怪的意味,像装着满怀心事的铁盒沉入了水底。 “好吧,”我暂时绕过这个话题:“这几次的怀孕经历,你的身心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所以我接下来打算用系统脱敏法。” “系统脱敏法?”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的名词 我点点头:“催眠的方式结合系统脱敏法,很简单,比如你刚才说,听到怀孕两个字都会感到害怕,这是一种心理到身体的泛化,也许最近又发生了什么,让这种泛化变得更严重。 “我们可以先处理这个问题,现在,你尝试闭上眼睛。” 她的手指紧了紧,但还是闭上了眼睛。 “你可以尝试开始深深地吸气,再慢慢的呼气,感觉到身体逐渐地放松下来……” 系统脱敏法又称交互抑制法,由美国精神病学家沃尔普创立,故意引发压力源同时结合放松训练,逐渐提升承受的阈值,重塑新的条件反射。 “一支长长的针管……”她的肩膀瑟缩了一下。 “只是一根针管……,那些伤害已经过去了,已经无法再伤害你了,你回到现在这个时间,有轻轻的风吹过,你感到持续的放松……” 我反复暗示着,在二十多分钟里反复进行交互抑制。 “好了,所有这些难受的感觉,就像被风吹走的尘埃,卷向天际,离你而去,你的世界开始变得明媚晴朗,干干净净…当你睁开眼睛的时候,你会感到无比的轻松……” “我从5往下倒数到1……” 她慢慢地扇动着轻盈的睫毛,抬起薄薄的双眼皮有点奇异地看着我。 “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挺好的,挺轻松的。” “就是这样,其实很简单,但需要一段时间反复地治疗,要坚持才行。” 她礼貌地抿了抿嘴角点点头:“明白,所有的东西都不是一蹴而就,我会坚持的。” 送走聂菁后,我在她的档案表上写道:多次怀孕流产所导致的应激性障碍,身心遭到重创所引发的幻听幻觉。来访者回避与家人关系的深入交谈。 接下来的几周时间,治疗很顺利,多次的系统脱敏治疗逐渐让聂菁能够放松地面对过去,以及有关怀孕流产所有的问题。 她也好久没有给我讲鬼故事了。 我以为我找到了聂菁问题的根本原因,但我却不知,我无意忽略的一个小细节,这件事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展现在我的世界当中。 生育这部分是来源于真实的案例,我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姐妹们遇过同样的烦恼。欢迎来说一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见鬼03 第4章 见鬼04 “你曾经说过,流产时只是一个胚胎,连婴儿都算不上,这应该不会给你造成什么压力。” “但实质上不是的,虽然胚胎还没有成型,但在潜意识当中,你已经把自己定位为母亲,在得知自己怀孕那一瞬间,你和胚胎之间就已经建立母子之间的关系。” 她听得有点发怔,眼丝有一点点的红痕。 “所以在接下来的治疗,我希望你允许我做更加深度的催眠,让你在潜意识当中那些过去的遗憾,难过,痛苦得到深层的疏导和清理。” 有宗教信仰的人大多数都知道,有一种法事叫作超度婴灵,专门为流产、夭折等原因而无法存活的婴孩超度,帮助婴灵脱离轮回,同时为生者带来心灵的抚慰。 玄学上的效果我不是很清楚,但为生者带来心灵的抚慰,倒是与心理治疗的理念一致。 “想象自己置身于一片宁静的森林中,阳光透过树梢,洒在你身上,温暖而舒适,柔软的落叶,芬芳的香味……” 我的声音越来越缓慢,吟游诗人一般的语言,缓慢呼吸一般的节奏,可以使大脑的神经系统从快速运算的状态,调整到安静平和的感觉当中。 “想象你的胎儿变成了小宝宝,他们能和无障碍地交流……你能看到吗?” “是,我看到了他们,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很可爱的宝宝。” 聂菁闭着眼睛,梦呓一般描述着她在催眠下看到的画画。 《盗梦空间》里的梦境构筑者可以潜入他人的梦里进行思想植入,催眠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但程度相比较很浅,还必须在被催眠者首肯的情况下,否则随时被中断被对抗。 和她的胎儿相见、陪伴和玩耍,是被催眠者本身的渴望,符合她的深层利益,这本身就是一个疗愈的过程。 “你还有什么话对他们说吗?”看到聂菁和两位胎儿充分互动了一段时间,我打算在潜意识里构筑一个彼此的告别仪式,效果和超度差不多。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们。”她眼角有一粒晶莹剔透的珠子,折射出透明盈润的暗光,珠子缓慢滚落至耳边,蜿蜒出不规则的反光线。 离别总是很艰难的,无论梦里还是梦外。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的报应……” 报应?一种奇怪的感觉从我的心里升起。报应是毫无争议的贬义词,它属于因果定律下的平衡准则,意味着你对他人所有的恶都终将回到自己身上。 为什么聂菁在潜意识里会用到这个词?流产并不是她的错。 她犹在喃喃低语,此情此景我没有立刻追问,而是让她完成一个完整的告别仪式。 “你看到他们很开心的样子?对,很好,他们会变身天使守护在你的身边……” 我打了个响指:“现在你可以清醒过来了。” 她睁开双眼,好一会才说:“谢谢,我感觉轻松多了,我以前不想面对这个,但今天面对了好像也没想象那么可怕。” 可我却没有感到轻松,潜意识用报应这个词有什么意味?对情感关系回避的态度又意味什么?还有…… 好像有很重要的什么东西我忽略了。 下午只有两场咨询,我给种在庭院里的天堂鸟浇了些水,顺便洒上几滴蓝色的营养液,这株一人高的绿植还是刚搬过来时莎莎送的,养了几个月长得越来越葱葱郁郁,芭蕉扇一样的叶子显得格外的优雅。 约我的是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她说想了解关于催眠的问题。 看了下发来的地址,是这个区最著名商圈的老街,以前大多数是外资企业公司扎堆的地方,整街的风格极有特殊浪漫的西式氛围。 拉开竹门的日式包间,李梨挥手向我打招呼,她穿着奶油杏V领镂空的针织衫,下摆一条蓝色的大裙子,中间系着一条咖啡的腰带,可盐可甜清新又宜人。 我想了一小会想起来她是莎莎的朋友,好几年前见过面,不算太熟,因此没有多少旧日话题可聊,不咸不淡地聊了些题外话,我便直入主题:“怎么突然对催眠感兴趣?” “在朋友圈里看你发过催眠工作室,催眠可以让人睡觉的吧?” 我笑了笑:“催眠这个名字很容易让人误解,一说催眠就让人想到睡眠,因为催眠曲嘛,让人下意识地联想。不过催眠治疗恰恰相反,要让他们保持在清醒状态里,能够和潜意识沟通。” “潜意识?”李梨有些不解。 “它是一个心理学的概念,简单地来说,人生所有问题几乎自于潜意识。人作为主体的外在表现无非是思言行,思即是意识。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会怎么说你会怎么做,最根源是来自意识的不同。但有时候你会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了解自己,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理解自己的潜意识。” 我喝了一口水继续道: “就拿失眠这件事来说,如果排除生理病变,多数的失眠都跟压力有关,可是压力是什么?来自哪里?为什么会产生压力?压力的真正原因是什么?那都是属于潜意识的范畴,不过这一部分,很多人都无法自我觉察。” 李梨有些茫然地看着我:“听得有点云里雾里,那潜意识怎么解决失眠问题?” “用催眠的方式进入潜意识,让来访者自己看到潜意识呈现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是哪个原因让他产生恐惧,焦虑或者担心,所以解决这个问题基本上失眠也就解决了。” 失眠只是一个表面症状,就像树叶因为没水而干枯,解决这个问题并非只是摘下干枯的叶子,而是要给树木浇水。 “哦,我有点理解了。” 我打量了一下她说:“是帮男朋友了解吗?” “不不不,是我的领导,人家早就结婚了,太太还是一个大大大美人。”她双手在胸前快速摆手否认。 我疑惑地看着她说:“失眠这么私人的问题,你作为下属怎么会知道的?” 她探过头压低声音:“本来我也不知道的,就是感觉到我的领导有一段时间特别难伺候,整天对我们横挑鼻子竖挑眼,动不动就发火,比老姑婆来大姨妈让人难以忍受。” 我不自然抽了下肌肉,今天刚好来大姨妈。 李梨在一家规模很大的软件公司做销售总监,压力本来就不小,再碰上一个长期失眠的上司,更是感觉到自己在给周扒皮打工似的。 “你知道吗?他经常熬夜看方案,要是方案不符合他的要求,没到五点钟就给我们打连环催命Call,没到五点呐,鸡都没敢叫,周扒皮还没起床,我才刚捂热被子,杀人的心都有了。” 可惜现在的工作不好找,公司丰厚的待遇条件更加难找,只要不要上司不变态,阳光就会一直明媚。 所以后来有一次在外地做项目,去的几个人都是核心团队的人,关系比较好,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偶尔谈失眠这个问题。 “他问我们有什么解决失眠的好办法,我们才知道原来他不是工作狂,连夜改方案纯粹是因为他失眠,再不把他的失眠给治好,我觉得我将成为第一个因为领导失眠而杀人的下属了。” 在酒店里,四五点就被他叫起来开会的几个人,简直眼冒绿光,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安眠药都扔到他身上去,给他堆成一个安睡的坟墓。 我听得直想笑。 以致忘了告诉李梨:催眠不是睡眠,催眠是让人在更深的地方醒来。 在潜意识的深处,在被冷落的荒漠,有一些东西被我们刻意遗忘,但,它总会以某些方式提醒着我们,去看见,去面对,直到和解。 “我喜欢催眠这种方式,这一周我觉得轻松了许多。”聂菁坐在咨询室向我反馈。 她气色比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好了很多,不再那么冰冷让人难以靠近。 “是的,许多事情虽然过去了但不代表结束,特别是带有负情绪的事件,因为遗憾,因为痛苦,因为内疚,因而刻骨铭心,可是这些事情往往都是我们想逃避的,我们就会假装忘记,只可惜潜意识有自己的一本账。” 她若有所思。 “关于孩子的问题,你的家人会给你压力吗?” 她叹了一口气:“我们不怎么交流这个问题,我猜他们是不想给我压力。” “假装问题不存在是不是会让你有更大的压力?” “的确,那让我觉得自己很脆弱。” “担心伤害对方而避免沟通,反而更加内耗。” “可是如果我说因为他们对我太好了而感觉到有压力,是不是太作了?” 夫家确实对她太好了,如果世界上有最好婆婆和最好丈夫这个选项,聂菁一定会把票投给自己的婆婆和丈夫,从结婚开始,聂青十指不沾阳春水,饭菜的口味是按照她的喜好,家里的装潢是按照她的品位,来去接送,出入陪伴,嘘寒问暖,关怀备注。 她无可挑剔,无从责备,乃至无从推卸。 “当你说他们这么好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胸好闷,有一种重重的压力,感觉自己此生都难以回报。” 聂菁脸色渐渐地变得苍白,胸中有些急促的起伏。 杨凡家四个姐姐,只有他是一个男丁,家族庞大,几十双眼睛都在盼望着。 “我们离婚吧。”她曾经和杨帆这样说。 “你说什么话呢?生不了的话我又不是不能接受丁克。”杨帆说。 “即便你同意丁克,但是你家里人呢?或者你到外面找人生,我也不介意的。”她想了很久还是痛苦地说出来。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你把我们两个人的感情又看成了什么样?我说过我不介意,我妈也说不介意。” 怎么可能真的不介意呢?有时出门在外,婆婆看到天真可爱小孩的热切神情,或者抱着姐姐家外孙时的爱不释手。 那些精心调配的可口药膳、各类护理身体的吃用产品,沉甸甸的呵护和叮咛,虽然不发一言不谈一句,却她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她得到了这么多,为什么却连一个普通女性最基本的要求都做不到? 我无法解答这个问题,但我却可以帮助减缓这沉甸甸的心理压力。 “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拂过你脸上的发丝,很温柔很舒服,你在林中漫步,在你旁边,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水流撞击着鹅卵石,发出悦耳减压的叮咚响声……” 我如诗般低低慢慢吟诵着,也仿佛同置身在此情此景当中。 她闭着双眼,神情从凝重到慢慢地放松。 “你会感觉到更加深的放松,就像一尾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更加深的放松,放松……” 她仰躺在催眠椅上,柔软得像一只被安抚的布娃娃,我知道她到了极为放松的状态。 “现在,那些藏在你潜意识最深处的烦恼,你最难忘怀的痛苦,最无法磨灭的记忆,都允许它们浮现出来……” 我正想暗示把这些压力通通扔掉的时候,变故突然发生了。 她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整个身体痉挛并疯狂咳嗽起来,半坐起来。 我连忙过去半扶着她,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示意:“放松,深呼吸,放松……” 我以为她要清醒过来。 可是变故再次发生,她好像被谁扼住了咽喉,嘴巴张开,神色狰狞,如一尾被抛上岸边的鱼儿,惊跳着垂死挣扎,憋得脸色通红,流露出极为惊恐的神情。 “呃……”她的胸部在剧烈地起伏,眼皮突然向上掀开,露出死鱼一样的白眼。 “呃……”似乎在企图呼叫又叫不出来,只得拼命挣扎,手指在空中乱抓,僵硬如爪。 我惊讶的有此当机,反应回来才重重拍了一下她的额头道:“睡。” 她低下了头。 我又道:“立即让这个场景消失,无论你看到什么,让它消失,放松,睡!” 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很快放松了下来。 我扶着她慢慢地躺回去:“你睡着了,放松,让自己安睡一会儿,直到我发出321的指令,你才会回到现在这个状态。” 此时,我终于明白我忽略的细节是什么了。 咳嗽,每次在她产生幻觉见鬼的时候,都会产生动作。 第一次接待她我在工作室睡着半梦半醒耳中响起的咳嗽。 奇怪的,突如其来的咳嗽。 趁着聂菁小睡片刻,我整理一下思路。 咳嗽是一个肌肉的记忆,一个条件的反射,这个反射和鬼建立了一种联系,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我之前推测的都错误了吗? 见鬼这个单元下一篇就揭开迷底了。全文所有故事实际已经写完了的,不会有坑,请各位放心追,写完因为压箱底时还申请了中国知识版权保护,当时不知道发那里好。 后来想了一想,还是发晋江,虽然晋江主要主打言情和纯爱,但是我相信既然身为女性最大的频道,总有女□□看点别的东西吧,所以还是来了。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见鬼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