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伍六七]困兽》 第1章 【01】漩涡的中心 “你要怎么死?我让你来选,够意思了吧?” 乌烟瘴气的仓库里明明站了乌泱泱一群人,但无人应声。 头顶灿然的白炽灯投下些许阴影,本来是有些丧气的脸,因此多了一丝阴鸷。 伍六七俯视着面前那个跪着的男人,男人双手撑地面,脑袋低垂,疯狂乱转的眼睛微微充血,布满慌张与恐惧。 一只手工鳄鱼皮鞋重重地朝男人的右手踩下去,立即传来他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七哥,你饶我一次!求求你饶我一次!” 鞋底响起骨骼被碾碎的声音,男人急忙用左手去掰那只皮鞋,可强烈的痛感令他有些脱力。 “饶你?喂喂,不会吧?你在帮会里也混了那么久,规矩不知道?你打算怎么跟各位兄弟交代?用一颗眼珠,还是一条胳膊?”伍六七抬起脚,把鞋底从那双血肉模糊的手上挪开。 “七哥……七哥,货……找到……了……”一个红毛青年从仓库外快步进来,气喘吁吁地汇报道。 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男人忽然从地上暴起,攥紧的拳头朝伍六七的脸上挥去。 男人知道机会只有一次,只要制服面前这个人当人质,就还有逃出去的机会! 然而下一瞬,男人感觉腹部骤然剧痛,紧接着整个人朝后倒飞出去,狠狠跌落在地。 那只皮鞋又一次踩过来,这次是踩在男人的脸上。 男人疼得几乎晕厥,听见自己满嘴牙齿折断的崩落,听见脆弱的鼻骨和血管在哀嚎,腥咸的鼻血流进了嘴里,急忙狼狈地求饶:“刚才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不敢了,我不敢了,不敢再对你动手了!七哥,求你……求你放过我……” “你刚才是要劫持我吗?”刻意扬起的尾音透着一股玩味。 男人打个寒颤,却感觉到脸上的力道消失了。 伍六七蹲下来,盯着对方的眼睛,眸光锐利凌厉,“既然你叫我一声七哥,有件事你要搞清楚,不是我不想放过你,是你先背叛了我们。” 男人面容扭曲,咳嗽两声,带着鲜血,吐出几颗断牙,用所剩无多的力气大喊道:“七哥,再给我一次机会,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我可以做你的狗!” 伍六七摸了摸下巴,“狗吗?我已经有了。收尾吧!” 旁人恭敬地点头,“是。” 他站起身,冷眼旁观,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男人的眉心,男人惊恐地愣了一秒,随即他浑身颤栗着,双眼睁到最大,死黑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掉落出来,里面盘旋着绝望的漩涡,“别,求你了,七哥,放我一条生路吧……” 整个空间鸦雀无声,一声枪响刺入所有人的耳中,浑浊的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鲜血蔓延到了鞋边,伍六七往后退了两步。 一只打着领带的蓝鸡用翅膀遮着喙,打了个哈欠,他抽着一支雪茄提神,也给伍六七递去一支,“居然敢在眼皮底下吞货,这小子胆子不小,立一下威也好。”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伍六七假装感慨地说。 他那只戴着黑皮手套的手钳住雪茄,借着鸡大保的火点燃了雪茄。 光线在摇曳升腾的袅袅烟雾之中穿梭,投下的朦胧的阴影遮挡住脸,橙红的火光一明一暗,照亮他微微眯起的眼。 “既然货找到了,也没我什么事了。” “怎么了,佳人有约?”鸡大保拉低一些墨镜,揶揄地冲伍六七眨眨眼。 还未回答,手机催促般地响了几声,伍六七看了一眼,没有接,扭头对鸡大保说:“那大保,我走了。” 走出仓库,漆黑的夜色侵蚀着视网膜。 伍六七猛吸几口烟,感受到尼古丁在心肺里化开。 指间的雪茄燃烧大半,长长的一柱烟灰还挂着没有掉下来。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从浓重的夜色里缓缓开来,停在前方不远处。 他朝车走去,温润潮湿的海风迎面吹来,吹散了周身的烟雾。 “那边那么快就办妥了?”伍六七微微弯下身,透过车窗,对驾驶座上的人说话。 那人只轻轻应了一下,他穿着一套深色西装,气质肃杀清冷,与头顶上两只毛绒绒的耳朵形成反差。 真的很想摸摸看,但是伍六七清楚对方的个性,暗自在心底感叹可惜。 那人也不再说话,只是摁下一个按钮,咔哒一声,后座的车门自动开了锁。 “又抽烟?”他斜眼瞥见伍六七手指夹着的雪茄,明显蹙了一下眉头。 “怎么?不许啊?”伍六七弹了弹烟灰,一柱烟灰截断,掉落在鞋边。 “只有老婆能管我抽不抽烟。”伍六七低头用牙齿轻轻咬住雪茄末端,雪茄随着他说话动来动去,语调懒散又有些挑衅的意味。 “……”柒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伍六七拉开车门,猫腰钻入后座。 知道犬科动物鼻子灵,他笑着说:“就这么讨厌烟味?我以后不抽了行不行,柒哥?” 柒沉默敛下眸,他不讨厌这股味道,只是…… “抽烟短命。” “知道了知道了!”伍六七漫不经心地敷衍着,顺手将雪茄碾灭在扶手旁的烟灰缸里。 柒透过倒车镜看着他扣上安全带,这才放下手刹,踩离合器换挡。 车窗降了一半,丝丝凉风灌入,目光投向窗外城市缤纷的灯火。伍六七斜斜地倚着靠背,懒洋洋地瞎哼哼,“好累好累好累……” 前方刺眼的车尾红光渐渐密集,遇见十字路口的红灯,柒停了一下,往后瞥了一眼,“有那么累?” 阿七却又没声了,绿灯适时亮了,柒松了刹车,继续往前开。 车窗构成巨大鱼缸的边框,隔着单向玻璃望去,霓虹灯色彩斑斓浮翠流丹,车辆和人群是一尾尾鱼,来来去去的剪影,荡开一圈圈支离破碎的光晕。 车拐上一条林荫道,路两旁风景移速越来越慢,无限地归于零。 车开到一栋公寓楼前,柒将车停稳,却没见后座的人开门,回头一看,人已经睡着了。 安全带不知何时解开了,他半躺在后座上,双手交叠在胸前,后脑勺挨着靠背,整个人几乎缩入黑暗,半张脸和脖子却暴露在光线下,构成了整个画面的亮处。 心头有什么东西在膨胀,柒看着车里的人,抿平了唇。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半垂的漆黑睫毛动了动,异样的感觉像灼烧炙烤,**辣地烫着胸口。 在不明所以的心跳声里,手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 伍六七睡得不太安宁,倒不是因为睡姿或者车厢太狭窄。 自从接手了帮会,他的睡眠变得很浅,整夜整夜地皱眉,眼珠在紧闭的眼皮底下不安地转动。 柒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压力,帮会经过上一代话事人的揉捏,已经改头换面,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的胜光集团。 除了原本的黑色产业,集团的触角伸到了每个行业,甚至是城市的每个角落,像畸形又恐怖的巨兽。 要驾驭这么一头巨兽,并不简单,何况是一个少年人。 他本不该那么早就继承家业,可惜在他十七岁那年的初夏,上一代话事人,也就是胜光集团的创始人死于暗杀,匆忙将庞大的家业留给他。 他被提前推到那个位置上,也被推入权力的漩涡之中,接受那些或贪婪或谄媚的目光…… 就在众人以为那个少年人即将被撕碎分食之时,他却在漩涡之中站稳了脚跟。 也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知道光下的阴影,那些藏在背后的累累伤疤。 看着这样的他,柒偶尔会想起那次葬礼。 少年在父亲的葬礼上站得很直,影子被烛火拉得极长极大,占据了灵堂的一角。 眉眼依旧带着意气风发的少年气息,眼尾却耷拉下来,落寞孤独。 手还在半空中,伍六七的眼睛忽地睁开,双方同时一怔。手停滞住了,柒迅速收回了它,“到了。” “是吗?”伍六七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下了车,“我不小心睡着了。” 他漫不经心地嘟囔着,抬头一看,旁边那道颀长的身影就映入眼中,脊背挺拔,肩宽腿长。西装是量身订制的,剪裁完美,凸显出利落的腰线,不由得令人心旌摇曳。 凉丝丝的夜风从身侧吹来,他望见柒的发丝轻轻拂动,眸色是深渊似的黑,瞳孔被路灯染上点点星辰似的碎光。 头顶叶浪翻滚,传到耳边,只剩呼吸与心跳的声音。 目光在柒的身上转了一圈,再度被那对毛绒绒的耳朵吸引,却意外与柒的眼神相撞。 伍六七没有一点被抓包的心虚,突然嘴角一勾,“柒哥,要不要上去喝一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1】漩涡的中心 第2章 【02】小酌 三米的长窄壁炉灯点亮红焰,深黑的油蜡皮沙发线条鲜明,搭配一方钢管腿的玻璃茶几,旁边摆着一张巴萨罗那椅,一柱几何形状的柠檬黄灯罩落地灯。 整个门厅没有隔断,客厅、餐厅与书房连为一体,通铺胡桃木地板。 空空如也的白墙上仅挂了几幅蓝白渐变的装饰画,像是描绘海浪,又像是天空。 这是一套约三百平方的大平层,一个人住确实寂寞了些。 此刻两个人一起进了屋,切实扫空平日的清冷,增添了点人气。 “柒哥,你以前的拖鞋,我没丢。”伍六七指向右侧的鞋柜。 柒开了柜门,果真瞧见一双深灰绒毛拖鞋,鞋头是卡通狼头造型。 记得当初伍六七买这双拖鞋给他时,笑得格外嘚瑟,语气揶揄炫耀,又带了点欠扁,“是不是很可爱呀?是不是特别合适你啊?” 柒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一个像素点。 “柒哥,你笑什么?想到了高兴的事?”伍六七单手摩挲着下巴,盯着柒的脸。 “……冇。”柒抿平了嘴角,换好拖鞋,往屋内走。 伍六七也穿了拖鞋,站到落地镜前,解下手表,扯松领带,脱掉西装外套,挂到衣帽架上。 他扭头望向柒,“柒哥,冰箱里有蛋炒饭,要不要吃?” “多谢,我不饿。你要喝什么?”柒径直走到酒柜前,头也不回地问。 “玛格丽特。”这是一种需要调制的鸡尾酒。 当然清楚伍六七在故意逗他,柒终于转头瞧了瞧自家的好少爷,“我是保镖,不是调酒师。” 伍六七一边松开衬衫的顶扣和袖扣,一边踱过去,“那就一杯加冰的威士忌。” L型的小吧台旁放了两把高脚椅,伍六七拉开其中一把,坐到上面,单手撑着下巴,看着吧台后挑酒的柒。 酒柜的配色独特,外面是睡莲那种优雅的蓝紫色,格子内部涂了艳丽的朱砂红,颜色的冲撞与反差意外达到奇妙的和谐。 柒巡视一瓶瓶酒的洋文标签,冷白修长的手指衬着浓郁的色彩,有种别样的情调。 伍六七忍不住吹了一声流氓哨,“柒哥,如果你当牛郎肯定是头牌。” 柒沉默不语,一杯加冰的威士忌放到伍六七的手边。 “感谢柒哥陪我一晚。”伍六七故意对柒抛出一记wink。 柒顾左右而言他,“喝你的。” 伍六七只是坏坏一笑,拿起玻璃杯,里面的冰块碰撞,发出铛啷的清脆声响,杯壁凝了一层水,腻在手心和指缝里。 酒灌入喉咙,冰凉地划过食道,一线流进胃中。 柒坐到伍六七旁边,拿起自己的那杯酒,喝了一口。 “柒哥,”伍六七嘴角微翘,右手三根手指箍住杯沿,拎起杯子,与柒的杯子撞了撞,“最近和陈氏集团的合作怎么样?” 柒不说话,微微敛眸,两片阴影映在薄薄的眼睑之下。 “柒哥,你怎么不说话?” 柒不动声色地蹙蹙眉,“你想听我说什么?” 他不相信这货是为了听合作的事,他们和陈氏集团的合作根本算不得什么大生意…… “陈氏集团的总经理陈小姐人靓又聪明,听说她很看好你,娶了她至少少奋斗十年。” 果然。柒没有理会伍六七,浅抿了一口酒。 伍六七笑得暧昧,眼睛亮亮的,透着微光,可惜是八卦之光,“难道你不喜欢那种类型?” “我是兽人。”柒提醒道。 “哦……”伍六七偏脸瞅着柒,抬手搭上他肩头,轻佻地贴近他说话,“那你喜欢哪种狼?” 滚烫的热气拂过脸颊,感觉有点痒,头顶的耳朵不自觉地动了动,柒挪远些许距离,“我不喜欢狼。” “不喜欢狼,难道喜欢狗?”他继续往柒这边挨近。 确实挺狗的。柒忍不住强调道:“我是兽人。” “那你喜欢哪种兽人?”伍六七笑意更盛,眼睛弯得更细。 “……”为什么又拐回到这个话题上?柒以沉默表达拒绝。 …… 聊了大堆没营养的话题,伍六七又喝了七、八杯,半趴到吧台上,侧脸紧贴着台面。 酒气蔓延,脸庞因为醉意而发红,他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嗝。 柒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朦胧地掀起眼皮,斜眼瞅着柒,似乎在努力分辨眼前人是谁。 “去睡觉了。” 像终于认出对方是谁,伍六七点点头,站起身。 这么看还挺乖的,可惜他脚步虚浮,身形一歪,半个人的重量都压到柒的肩膀上。 早就知道要送这只喝醉的七回卧室没怎么简单。 柒认命地扶稳他,半拖半拽地走向卧室。 走廊很长,两边墙面刷成薄荷绿,挂满了油画。 色彩绚丽,画风疯癫,线条扭曲又抽象,依然被禁锢在框框架架之内。 陈设家具分明用色大胆,整体却显得沉郁又冰冷。 当时装修时,全屋用的都是市面上最好的材料,隔音更是一绝,几乎没有噪音,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卧室位于走廊的尽头,等柒开了卧室的灯,醉鬼已然挂到他身上,像一只甩不掉的树懒,脚上的拖鞋早就不知道甩去了何方。 伍六七微眯着眼睛,咸猪手毫不客气地摸上柒头顶,目标是那对毛绒绒的大耳朵。 柒没有阻拦他,某只醉鬼反倒得寸进尺起来,越发上下其手,还发出极其诡异的声音,“嘿嘿嘿……” 真是服了,胜光集团董事长、玄武会话事人喝醉之后,居然耍流氓,还笑得这么猥琐。 兴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柒神情如常,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抓住那两只作乱的狗爪子,顺带将人往被窝里一塞。 “嗯……”被窝里的人无意识地哼哼唧唧,蹭了蹭被子,逐渐进入梦乡。 柒拉开窗帷看了看夜景,不知道何时下了小雨,他打算在这里过夜,其实他以前也经常在这里过夜,这间公寓有独属他的房间。 一年前帮会里开始传关于他们的流言,柒刻意回避,才另外找了住处,渐渐减少留宿的次数。 当然,流言只是一部分原因,柒不是很在意别人的看法,更重要的是…… 柒垂眸看向躺在床上的人,他双眼紧闭,云朵般柔软洁白的被子簇拥在他脸颊旁,这时才显现出这个年纪的孩子气。 偏暖调的灯光昏黄,眉眼半隐在阴影里,呼吸粗重,面色酡红,鼻梁上密布着细细密密的汗珠。 伍六七仰起下颌,脖子绷直的弧度延伸入衣领,脖颈处脆弱的要害毫不遮掩地凸显在光线之下。 也许还是热,他迷迷糊糊地扯了扯领口,露出锁骨和小片胸膛。 很微小的动作,很平常的举动,却像磁石吸住了柒的视线。 面对这个喝醉的人,他眸色晦暗,心里那点隐藏的想法几乎压抑不住。 黑暗助长了内心的罪恶,潘多拉的宝盒引诱着他再度伸手触碰。 只是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之时,他猛地清醒,理智硬生生地将他拽回来。 他果然是胆小鬼,即使再给他一次机会,最终还是枉费。 他一边唾弃自我的沦陷与退缩,一边又止不住与日俱增的感情。 第3章 【03】地下斗兽场 “快上!咬死他!” “好,漂亮啊!就这样咬死这小子!” 地下斗兽场里人声鼎沸喧哗非凡,全是攒动的人头,呼声宛如翻涌的浪潮。 层层叠叠的看台一环又一环,呈现递减的台阶状,包围住中央的场地,整个建筑巍峨宏大。 看台与场地之间隔着十米高的铁栅栏,仿佛一口巨大的兽笼。 没想到在城市的文明外衣之下,还隐藏着这么一处去所,空气中充斥着野蛮、原始、暴力的因子。 高达十米的穹顶装了射灯,明亮却不刺眼的光芒照着场地,也照在一头花纹斑斓的变异猛虎身上,原本光滑柔亮的皮毛已然沾了不少血迹,即便如此,在光下依然泛着丝绸般的微微荧光。 它绕着场地,拖着一条伤腿,慢慢逼近,投下巨大的黑影,将眼前的对手整个笼罩住。 对手是……一个小孩! 不是普通的小孩,他乱蓬蓬的头发间立着一对毛绒绒的深灰大耳朵,竟然是兽人小孩。 可就算兽人的身体素质如何优越,毕竟也只是小孩,和成年老虎相比,光看体型就已经如此悬殊,经过方才两个回合,小孩的体力已经消耗了大半。 小孩以两条腿勉强支撑着自己站立,胸膛剧烈起伏。 他不住地喘息着,两片肺叶就像风烛残年的换气扇,偶尔溢出几声剧烈的咳嗽,喉咙里也像装了台破旧的风箱,发出嘶嘶的声响。身上染了大滩大滩的鲜红,腰侧的伤口深可见骨,他却毫不在意。 猛虎猛地扑上,小孩身形一晃轻捷闪避,绕到它后方。 还没待小孩动作,猛虎疾速回头,一嘴锋利的牙直朝小孩咬去。 小孩往右一避,可始终迟了些,肩膀骤然一沉,眼见着长达九厘米的虎齿深深地嵌入左肩膀中,那颗牙甚至贯穿了血肉,将衣衫单薄的布料顶出个小小的凸起。 猛虎硕大的头颅使劲一甩,随着“呲”的一声响,红光崩裂,一大块肉连同布料从小孩身上撕扯下来。 腥烈的热血如泉水般喷溅了一地,映红了观众的双瞳,席间爆发出惊呼。 极致的暴力令所有感官无限放大,沸腾,咆哮,爆裂! 小孩痛得全身直抖,他却咬牙强忍,右手攥紧猛虎脖颈附近的毛皮,张口咬在猛虎的咽喉上。 这兽类的攻击方式,充满了原始的侵略**,挑逗刺激着观众的神经,他们咒骂着,尖叫着,高喊着,热情高涨。 在呐喊助威声之中,小孩撕咬着虎颈一侧的皮肉,顿时鲜红的液体如花盛放,喷了小孩满脸,一股浓重粘腻的腥味散在空气中。 疼痛刺激着猛虎,它喉咙里发出咆哮,疯狂地甩着脖子上蹿下跳,利爪不停地抓挠。 小孩全身条条道道,全是伤痕,鲜血淋漓,没有一块好肉。 但他依旧死死咬住虎颈,将所有力量都集中在咬肌上。 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两颊鼓胀得夸张,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和脖子流淌。 所流的血混到一处,将那虎半扇身体以及地面全都尽数染了色。 死虎庞大沉重的尸首一歪,小孩后退避开,踉跄着站直了身。头顶的光芒终于照到他身上,他跟被血沁透了似的,狠狠地抹了把脸上的血。 席间再次爆发了欢呼,灯光照亮那些赌赢的人们扭曲的脸。 阿七坐在贵宾席上,盯着场地里那惊人的血量,却有点心神不属。 隔着栅栏,他无意中瞧见那个小孩抬起头,他们的目光似乎有片刻的短暂相撞。 小孩黏腻稍长的黑发簇拥着一张稚嫩的脸,只见他的脸上满是伤痕和血污,连五官都难以分辨。 那双清冷的眼眸却在脏污之中亮起狰狞凛冽的光,就像一柄冰雪铸成的寒剑。 阿七感觉自己被狠狠刺了一下,收拢了心神。 这是阿七第一次来斗兽场,即使见过血腥与尸体,可到底是八、九岁的小鬼头,亲眼瞧见这么凶残的厮杀,还是不禁微微蹙起眉头。 “少爷,怎么样?这就是斗兽比赛,有趣吗?”见他看得入神,旁边一个油头大耳、衣着奢华的商人殷勤地介绍小孩的来历,“这是新来的柒号,是个狼族兽人,资质不错,已经连胜十场了,如果下一场还赢,我就培养他去当角斗士。” 柒?这么有缘?他老爸有时也叫他七仔。 再度望向那小孩,虽然知道他是兽人,可瞧这年纪也不到十岁,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野兽口中活下来的。 在人类国度之中,兽人并不少见,可人类对于这种像很自己的物种没有多少好感,认定他们野蛮、暴力、粗鲁,只适合干一些体力活,多数甚至成为人类的奴隶。 富人家中雇佣的都是人类,也不会让未成年的儿女有接触兽人的机会。 这是阿七第一次看到兽人,还是跟他差不多同龄的孩子…… “阿福,我要去放个水。”阿七站起身,对同行的仆人阿福说。 “这次伤得挺重,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怎么会,不是说兽人的身体素质都很强,要是死了就把它丢了。” 昏暗的走廊上,两个人影说着话逐渐远去,阿七悄悄地避开他们,来到一面门帘前。 他才抬手撩开门帘,里面黑黢黢的,一股混合着屎尿和血液的腥臭疯狂往鼻腔里钻。 好奇心立即被这臭味冲散了,他刚想转身离开,就听到金属锁链的撞击声。 他往深处望去,黯淡的光线之下,隐约可见深处放着一只一米高的笼子。 等他捏着鼻子走近笼子,透过栅栏的缝隙,才发现关的不是野兽,而是那个兽人小孩。 和在斗兽场的他不同,就像入鞘的剑,少了一丝凶狠残暴,多了一丝孱弱乖巧。 伤显然是处理过了,可还是能看到小孩嘴角破了,手背有好几处淤青,以及没擦干净的血迹。 他脖子上拴着项圈,小脸脏兮兮的,换了新的衣衫,却依旧褴褛,手里抓着东西啃。 他定睛一看,小孩抓的是一块吃剩的馒头,雪白软和的面皮上有些脏,黑印点点。 小孩也不嫌弃,狼吞虎咽地吃着,看样子还吃得挺开心。 “喂,你饿了吗?不要吃这个,跟我走,我请你吃好吃的!”阿七对小孩扬扬手。 小孩吓了一跳,挑着眼睛看着阿七,目光狠戾警惕,还抓紧时间把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整个嘴鼓着,拼命地嚼,好像生怕阿七会抢走。 就算给他,他也不会吃的好吗?那点不多的恻隐之心此刻轻微地动了动…… “少爷,您是不是迷路了?”阿福寻了过来,他瞧见笼子里的兽人,瞠目结舌,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少爷,离他……”远点! 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的好少爷却指着笼子里的兽人,“我要带他回家!” 一个兽人而已,又不是要星星要月亮。何况伍家少爷想要什么得不到? 商人殷勤地将铁链交给阿七,铁链另一端系着兽人小孩的项圈。 回家的车上,阿七无聊地盯着小孩看了好半天,这个小孩的皮囊竟然相当不错,目若朗星,眉眼深邃,就是黑眼圈太重了些。 他忽然发觉一件事,“你长得怎么……”难不成是老爸在外面的私生子?可小孩是兽人啊,难不成他老爸还是一个福瑞控? 小孩也盯着他看,从表情到动作都透着戒备,一眨不眨的漆黑眼瞳更是把“你要干什么”这五个字表达得淋漓尽致。 阿七疑惑地望向小孩,忽地咧嘴一笑,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吃?” 没想到小孩往车座里一缩,更是绷紧了后背,连头发都炸开了,更像一只受惊的幼年狼崽。 阿七呲着大牙,倾身靠近,“你会说话吗?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这个项圈太重了,我帮你解开。” 小孩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微微一愣,阿七的双手就搭到项圈上,这可把阿福吓了一跳…… 阿福坐在副驾驶座上,紧张地往后看,“少爷,这个不能解开的!” “为什么不能解开?”阿七不解。 “那可是兽人啊,会咬死人的。” “但是,”阿七双手托着项圈,与小孩对视,表情懵逼,有点不知所措,“我已经解开了啊。” 第4章 【04】漫长一夜 别看只是不到十岁的兽人小孩,一旦取下了项圈,除非动用热武器,不然光凭两个成年男性,加起来都不是对手。 何况少爷还在场,如果出了一点闪失,他这条小命恐怕难保。 幸好一路上兽人小孩还算乖,虽然阿福提出要和少爷换个座位,不过少爷拒绝了。 在惴惴不安又诡异的气氛当中,响起饥肠辘辘的抗议声,兽人小孩将自己缩得更紧了,耳朵也耷拉下来。 “吃糖吗?”阿七再次把糖递过去。 那颗糖躺在掌心里,外头包裹着幻色珠光的糖纸,在日光之下,跳跃着斑斓五彩的光。 也许是因为太饿了,也许是想知道这种食物的美好滋味,鬼使神差地,小孩极快地取走了那颗糖,速度快得几乎肉眼只能捕捉到残影。 他将糖拿到手,反倒小心翼翼地剥开那层薄薄的糖纸,将糖球送入口中。 小孩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他从来没有尝过这么甜蜜的味道。 “好吃吧?”阿七对小孩笑了笑,“我家好吃的更多。” 车开向城郊,停在一栋现代风格的三层别墅前。 庭园的车道宽阔,左右各两排修剪得齐齐整整的常青树,花坛里栽着红白两种玫瑰,还有足以停下百来辆车的停车场。 小孩从来见过这么辉煌的房子,好像故事中的宫殿。 阿七径直领他去了餐厅,长达五米的杉木餐桌,桌面摆着花和古董瓷瓶。 管家贴心地给少爷拉开椅子,仆人就端上各种美味佳肴。 小孩承认确实很好吃,他简直能把餐具都吞下肚,这是他这辈子以来第一次吃饱。 如果现在就死掉,他也愿意了,甚至有一瞬间,他竟然产生这么荒谬的想法。 一餐吃到暮色西沉,管家看着满桌的杯盘碗碟,忍不住咋舌,这兽人吃得真多。 阿七慷慨豪迈地一挥手,“让他吃!”他们家这么有钱,根本不担心。 过后阿七又请私人医生来检查一遍伤势,小孩十分不配合,炸了毛似的。 这是兽人小孩第一次当面露出獠牙,把医生的胳膊给咬出两个血窟窿。 能当伍家私人医生,自然也不是善茬,随身携带麻醉枪,给了小孩两发,立即乖乖听话。 小孩身上全是疤,旧伤叠新伤,纵横交错,有两道险些致命,也不知他是怎么活下来的。除了伤之外,还有点营养不良。 测了一下骨龄,小孩已经十岁了,估计是平时吃得少,限制了生长,所以显得个头偏小。 私人医生把情况汇报给阿七和管家,阿七有点惊讶,没想到小孩比他大。 阿七半眯起眼摸着下巴,蓦地贱兮兮地笑起来,“虽然你比我大,但是我比你高,以后你叫我哥,我罩你!” 小孩却神色沉沉,好像压根听不懂他的话。 换下那件麻袋那样又宽又大的破烂衣服,以及满是破洞和补丁的长裤,小孩洗完澡,穿上管家准备的新衣服。 复古米白衬衫搭南瓜裤,系着蕾丝领巾,踏着系带的圆头小皮鞋,袖口和衣摆附近用银线绣的花纹熠熠生辉。 如果忽略那对大耳朵和脸上的伤,倒真像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真正的少爷摆出柯南思考状,顺时针又逆时针地绕着小孩转了两圈,越来越怀疑对方是老爸的私生子。 “怎么那么像?难不成是整容了?”阿七上手要掐小孩的脸皮,小孩条件反射地躲开了。 “少爷,要不要安排住处?”气氛有点尴尬,管家适时提醒道。 阿七打个响指,“就我房间隔壁那间吧!” “但是……”管家面露难色,毕竟是危险的兽人,就算有些富豪豢养兽人,也会将住处安排较为偏僻的地方。 “方便我找他玩啊!”阿七没心没肺嬉皮笑脸地说,还试图搭小孩的肩膀,不过当然是没有成功。 当晚趁着夜色,兽人小孩逃跑了,跑回他以前住过的黑水街。 这个城市最脏乱的贫民窟,破败狼藉,鱼龙混杂,生活着很多身份不明的兽人。 他以前流浪时,曾经独自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两年前,他被人打晕,起初被卖去矿山当苦力,因为多次逃跑,最终送到了斗兽场,但他还有一些东西遗留在黑水街。 楼房鳞次栉比,几乎填满每处缝隙,密密麻麻挤挤挨挨,却没有蜂巢那般规整,更像是畸形的肿瘤。 下水道的脏水黏腻恶心,散发着果蔬肉类**的污浊气味,刺激着鼻腔粘膜,令人几欲作呕。 小孩皱了皱眉,轻车熟路地避开一只皮鞋大的老鼠,径直往巷子深处走,走到尽头。 抬眼一看,一蓬蓬野草荒芜杂乱,墙角堆着垃圾,以及几件滋生青苔的破烂家具。 小孩捡起一根木头桌腿,在家具底下,刨出一只锈迹斑驳的铁盒子。 他将盒盖撬开,拿出里面的钱,揣入口袋,就转身离去。 狭窄的小巷内,周围寂静无比,两边楼房紧闭大门,雪亮的月光穿过缝隙投射到地面上。 小孩加快脚步,与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影擦肩而过…… “小子,站住!”一道令人厌恶的粗哑声音传来。 小孩全身一僵,他已经认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是两年前将他打晕的人贩子。 人贩子是一个身高约两米的豹族兽人,疑惑又玩味地打量着小孩,就像打量着一件商品,“你不是那个小狼崽子吗?怎么,又回来了?穿得这么好,是不是抱上大腿了?” 人贩子笑着朝小孩伸出手,小孩呲着一口白森森的牙,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表示威慑。 人贩子笑容凝固,表情扭曲起来,五指捏成拳头,奋力一挥。 然而小孩的腿部肌肉在一瞬间蓄力,一记扫腿,撩倒人贩子,猛然跃起,右脚踏着墙壁,翻身上屋顶。 脚底还没贴到瓦片,身后一道雪亮的刀光袭来。 小孩侧身躲过,他往后一瞥,另一个豹族兽人手拿大砍刀,再次劈来。 小孩右脚一踏,朝后跳到围墙上,耳朵陡然捕捉到出其不意的枪声,子弹贯穿了他的小腿,身形一歪,旋即站稳。 “小狼崽子,你只要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我就放你走。”人贩子单手持着枪,单边嘴角裂到耳后,笑容贪婪又不怀好意。 没想到对方有枪,小孩脸色一黑。人贩子又一连开了数枪,小孩左避右闪,又一枚子弹擦过右肋下。 “再不把钱交出来,我就送你去地狱。”人贩子得意地举着枪,但是下一秒,他骤然睁大眼睛…… 枪响震耳欲聋,可他没有扣动扳机,手背剧痛,飙出了血,枪落到地上,“谁?” “有没有人告诉你,这条靓仔是我罩的?”一个小小身影从巷子拐角里走出来,还很拽地扶了扶墨镜。 “人类小孩?”人贩子神情疑惑又恐惧,怎么会有人类小孩,并且大晚上的还戴墨镜。 同时出现的还有十几个穿着黑西装的彪形大汉,他们拿着枪,枪口对准了人贩子,紧接着一连串急雨似的枪声响起。 等枪声平息,只剩下一具被打成蜂窝煤的尸体,人贩子的同伴见状立即跑了。 兽人小孩也咬紧牙关,忍着痛,爬到最近的屋顶上。 见小孩还想逃,阿七连忙冲他挥动手臂,“喂,你别跑啊!饿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夜宵啊?” “……”小孩犹豫一瞬,脚恰好踏中一块松动的瓦片,整个人从屋顶摔了下去。 第5章 【05】豪门生活 小孩最终还是跟着阿七回了家,至于是自愿还是被迫,就另外一说了。 因为小腿受伤,小孩卧床养伤。阿七时不时找他聊天,他从不说话,像截木头。 过了一段日子,原本瘦骨嶙峋的小孩在精心调理之下,长高了,脸上也逐渐有了点肉。 阿七拍了拍小孩的肩膀,“没想到一眨眼长得这么大了,爸爸我很欣慰啊!” 小孩这次没有闪避,可是语气无奈,“我老豆早死咗喇。(我爸早就死了。)” 空气静了半晌,阿七用震惊的眼神看着小孩,“……你不是哑巴?” 你的重点是这个?小孩看着阿七的眼神幽深,难辨眸底的情绪。 “你刚才说的是白话吧?不会说官话挺麻烦的。”阿七单手托住下巴,像个小大人,望着小孩,“要学吗?” 小孩想了想,点点头。 阿七教小孩说官话,从基础学起,玻坡摸佛得特呐勒…… 小孩学得很快,阿七却厌烦了当老师的游戏,花钱请了个老师教小孩读书写字。 即使打过预防针,老师来的第一天,她瞧见小孩的耳朵,还是忍不住露出惊愕的神色。 后来发觉兽人小孩并没有传说中那么有攻击性,老师那颗忐忑的心才终于放下来,亲切和蔼地随口一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愣了一下,因为他没有名字,想起斗兽场给他编号,“柒。” 无论柒是认真听课,还是看书学习,阿七都待在房间一隅,专心致志地坐在地毯上玩拼图。 午后金灿灿的阳光从落地窗照入,发光的尘埃在漂浮,就像踮起脚尖跳舞的小精灵。 指尖摩挲着书页发出沙沙声,柒才读完一本书,不经意抬起头,见阿七皱着眉头,手里举着一枚拼图,思考着这枚拼图的正确位置。 阿七转头,两道视线相撞,柒还来不及说什么,阿七先一步开口说:“要不要一起玩啊?” 柒从来没有玩过拼图,准确地说,柒从来没有玩具。 “不会?不会,我教你啊!”阿七兴致勃勃地开始讲,“要按照上面颜色和图案,这几块拼图虽然颜色一样,但是形状不一样……” 他微微侧头看向阿七,阿七神情认真,那双眼睛像是没有一丝阴翳的晴空,眼底光华明亮。 柒搞不清楚阿七到底为什么要给他食物,还让他可以学习,也许只是少爷的心血来潮,也许只是缺少一个玩伴。 但是他清楚一件事,起码少爷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那些人只会伤害他,利用他。 双亲过世之后,他很长时间一直过着流浪的日子,因为是兽人,受过不少白眼,像他这样小孩的归宿只有未成年之前的死亡。 可现在,他的未来完全改变了。 …… 腿伤彻底痊愈之后,柒和阿七经常在庭园里乱逛,偶尔帮园丁浇水,还在玫瑰丛里钻来钻去。 有次他们爬过围墙,到外头的树林里去,呼啦啦地爬到山顶。 其实也不过是一座百米多高的小山,山顶长满了树,结着令人垂涎的果子。 柒攀到枝头,摘下几颗,又递给阿七两颗。 两个人坐在树下眺望,天气风和日丽,太阳一点也不晒人,山间的清风裹挟着草木果香与植物湿气。 河水从不远处的山野深处流出,活泼清冽,潺潺地流进一面翠绿的湖泊里。 他们似乎约好了似的,都不说话,不想打破这片令人惬意的宁静,只有咔嚓咔嚓咬果子的脆响。 果子圆润,汁水饱满,味道香甜。阿七很快就吃完了,往地上一躺,入目是茂盛的树冠。 他们一直待到太阳偏西才离开,远山后大红大紫,金绿交错,霞光照着回家的道路…… 别墅里每隔一两周就会办场宴会,阿七已经习惯了。 宴会厅内,客人们衣冠楚楚,尤其是女士一律穿着小礼服或者西装套裙,他们举着酒杯热切地倾谈着,说笑着。 侍者们用银盘子托着鸡尾酒与饮料,在人群中穿梭着。 乐队演奏着一首很有味道的老歌,音乐里似乎飘荡淡淡的玫瑰香味。 阿七望着觥筹交错、人影幢幢的热闹与繁华,一扭头,见柒正安安静静地站在楼梯边上。 柒戴着一顶帽子,遮掩住狼耳朵,穿着一套深灰色小西装。面孔沉静,腰背挺直,已经初显少年人挺拔的轮廓。 他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仿佛与周围隔着什么,完全融不入人群。 柒留意到一道视线,抬头与阿七对视,阿七轻轻地朝他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柒只是颔首致意,就眼睑低垂,转身往后厨去了。 应酬这种事,真是体力活,这种时候阿七倒是有点羡慕柒了。 等宴会进行到三分之一,阿七偷溜出来找柒,绕了房子一圈都没找着。 才出了侧门就听到游泳池那边吵吵嚷嚷的,阿七伸长脖子一看,是一群小孩围住了柒,最大的那个熊孩子要摘下柒的帽子。 隔着一池碧蓝的水,阿七眼尖地瞧见柒握紧拳头,他看到柒的眼睛深得像一汪平静的古潭。 心脏内最软的那处,好像被细针一下又一下地戳着。 阿七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见熊孩子抓住了柒的衣领。 他急忙朝对岸跑去,放开嗓子一声吼,“放开那个靓仔,冲我来!” 小孩们停下手,阿七快步挡到柒面前,拿开熊孩子的手,“这位老弟,稍微给我点面子,这可是我的人。” 熊孩子狠狠瞪着阿七,“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哇,这么凶?”阿七有些浮夸地拔高声量,“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管你是谁,老子打死你!”熊孩子起了好胜心,扬着拳头就要扑上来。 不料柒上前按住熊孩子的肩膀,只是轻轻一推,熊孩子直接摔了个屁股蹲,所有小孩都大笑起来。 熊孩子见失了面子,咬咬牙,不服输地再次攻击,小孩们互相推搡,战争一触即发。 柒清楚他不能真的对一群小孩使出全力,可是这些人类小孩就像夜晚嗡嗡乱叫的蚊虫,他不耐烦地蹙紧眉头。 却听噗通一声,有人掉进游泳池了! 阿七被救上来时全身湿透,不停地打喷嚏。 祸不单行,偏偏柒跳下去救阿七时,还弄丢了帽子。 这下所有小孩都瞧见那对狼耳朵,几乎一哄而散,有几个胆大的留下来偷看。 “兽、兽人!”之前还嚣张的熊孩子指着柒,声音颤抖,“不要、不要吃我!” 第6章 【06】童年时光 噗通一声响,水面炸开了花。 冰凉的水迅速地淹没过自己的口、鼻、眼、耳、头顶…… 因为常年有人清理打扫,虽然一股消毒水味,但水清澈可见底。 阿七努力睁着眼睛,可以透过如镜般的水看见晴朗的天,以及隐隐约约的人影。 靠,他不会游泳啊!是哪个扑街把他撞下来的! 瞬间的晃神过后,他开始在水里挣扎,手脚并用地划动。 岸边的人在鬼叫,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高喊着“少爷少爷”,又响起噗通的落水声。 阿七感觉到有人在靠近自己,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他也像抓着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了那个人…… 柒将他拖上岸,他一连咳出几口泳池水,就开始打喷嚏。 跑来的管家太太心惊肉跳地一把搂住阿七,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哄道:“好了好了,少爷没事了,没事了,吓坏了是吧?” 闻讯赶来的管家吩咐下人,“赶紧去看看医生来了没有,再拿条毯子过来。” 好在眼下虽然是仲秋,但是当地气候温暖,天气还不算冷。 医生给阿七诊治一番,就算阿七再三保证自己身体倍棒,还是开了药,并且这药超级苦。 阿七皱眉吃了,嘴唇翕动,刚要骂骂咧咧,一颗亮晶晶的糖递到他眼前。 糖纸五光十色,是上次在车里阿七给柒的那种糖。 “哇,谢了,柒哥!”阿七兴高采烈地接过吃了。他含着糖,鼓起一边脸颊,像某种啮齿类小动物,让人很想戳一戳那个鼓包。 当然仅是想想而已。 之后管家太太端来姜汤让阿七喝,还顺带给柒盛了一碗。 那味道确实不太好,但是兽人小孩从来没有接受过他人的好意,不懂怎么拒绝,还是喝个干干净净。 管家太太见状,放宽了心,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絮絮叨叨起来,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阿七这里。 “少爷也是可怜小孩,从小身体不好,夫人去世得又早,幸好老爷没有再婚……” 这时响起两声咳嗽,管家太太扭头一看,只见门外立着假装咳嗽的管家,还有老爷。 就算言论自由,可议论主家总是不好的。 “哎呀,老爷,您是来看少爷的吗?少爷没什么事,我先走了。”管家太太讪讪地说,急忙端起杯碗离开。 柒也识趣地退出房间,在走廊上遇到了熊孩子。 熊孩子被一对服饰精致光鲜亮丽的父母拖着走。 父母唾沫飞溅地骂着熊孩子,互相推诿责任,埋怨对方是怎么教的。 母亲伸出一根涂着蔻丹的食指,狠戳熊孩子的脑门,“你惹谁不好,惹到伍家的少爷,要是我们家公司倒闭你就高兴了……” 熊孩子被骂得抬不起头,碰巧撞见柒。 这次熊孩子倒没有惊慌,只是表情很难看,黑如锅底。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听到熊孩子悄声骂了一句:“死畜生!” …… 宴会当然也中止了,柒穿过忙忙碌碌的宴会厅,独自来到庭园的玫瑰花坛边上。 从这个角度可以望到阿七的卧室,卧室在二楼,因为没有邻居,所以没有考虑被人偷窥等**问题。 巨大的落地窗前悬挂着透光的薄纱窗帷,甚至大喇喇地敞着,拉都不拉,主打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凭借他优秀的视力,瞧见那对父母正压着熊孩子的头,拼命鞠躬道歉。 至于他们在说什么,柒动了动耳朵,隐约听到几个词,并不真切。 兴许是柒看得过分专注,被人察觉了,意外与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对视,他本能地竖起了皮毛…… 玄武会的话事人确实很有杀气。 周末无事,阿七用两包好烟贿赂家里雇佣的司机,和柒偷摸出去玩,游戏厅、溜冰场、攀岩馆,玩得不亦乐乎。 阿七微微猫着背,双手揣着口袋,不像小少爷,倒像一个拽得二五八万的小混混。 柒则背脊挺直,大步流星,走路带风,时不时刻意放缓脚步,等阿七跟上。 不同频的两个人渐渐合了拍,他们路过巷口,阿七瞧见旁边立着一块木牌,上面贴着三个黑圈的卡通老鼠海报,下方笨拙地写着一行字,放映中。 “要看?”柒注意到阿七驻足了半秒,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一起看?”阿七嬉皮笑脸地拉住柒的胳膊。 柒点了点头。 放映厅里播的不是卡通片,是一部文艺片。 碎片化的叙事,含隐喻的对白,蒙太奇的手法,镜头中红男绿女爱恨别离,两个小孩都看得半懂不懂。 色调晦暗斑驳迷离,颓废暧昧得有些妖异,前排一对情侣相拥接吻。 柒看了看亲密的剪影,又无意间瞥了一眼身畔人的侧脸,不明所以的情愫是此刻摇曳的光影。 电影散场,回家路上,几个小流氓堵住了他们。 暮色四合,夕辉映天,街灯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两个小孩在成年人的包围下,显得尤其单薄。 “小弟弟,今年几岁啊,小学毕业了吗?兜里有多少钱啊?孝敬孝敬哥哥呗!”流里流气的青年一口烟喷到阿七的脸上,混杂着口臭。 阿七后退几步,合拢右手四指当扇子,在鼻前端扇了扇,“大佬,你是不是吃过屎没刷牙?” “小瘪三,居然敢骂我,看我不打死……” 眼瞧着口臭青年抬起胳膊,阿七趁这个间隙,已经送了对方一记弓步冲拳。 柒几下打飞剩下的小流氓,哀求声叫骂声在傍晚的黄昏中特别刺耳。 柒拉上阿七就跑,阿七扭过头,冲他们竖起一根耀武扬威的中指,“你嘴好臭啊,回家记得刷牙啊!” 出了巷口,一辆宝石蓝敞篷跑车停在街边,驾驶座上的男人冲他们扬了扬手,示意他们上车。 “老爸!”阿七有点惊讶地睁大眼睛,表情随即雀跃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跃上了车。 见阿七和柒都坐稳了,男人这才启动发动机。 正值下班时间,车水马龙,宝石蓝敞篷车像一道极速的闪电,穿过熙攘的车流向天边驶去。 男人回头笑了笑,很是自来熟,“小朋友,你就是我儿子从斗兽场里带回来的那个兽人?” 这笑容,这语气,柒似乎能从他的身上看到成年后阿七的影子。 像一只擅长伪装的狐狸,能用笑容化解大部分敌意,却在你不注意时,露出獠牙,一口咬断你的喉管。 第7章 【07】一起看电影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射入房间里。 被阳光晃了晃眼,伍六七不开心地皱起眉。 宿醉的感觉并不好受,脑袋里好似有一辆几吨重的矿车横冲直撞。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忍着不适从床上坐起来,走到浴室,接了一捧水洗脸,才清醒些。 洗漱完毕,对着镜子扎起头发,心不在焉地挠着肚皮,走出卧室,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正在厨房里忙碌。 这位冰山酷哥扎着卡哇伊的小熊围裙,拿着锅铲,空气中散发着煎鸡蛋的香味。 “哇,这么贤惠,还给我做早饭!柒哥你可以嫁了,不过也不用这么麻烦……”伍六七笑嘻嘻地揶揄道。 他记得昨天还剩了很多蛋炒饭,打开电冰箱,却发觉空空如也。 他侧着脸对柒那边瞄了一眼,才要问,就听到柒的一句话悠悠飘来,“我吃了。” 好似柒知道伍六七在找什么,他又指了指桌上那碗黑乎乎的汤汁,“解酒汤。” 看着这碗颜色诡异的液体,伍六七比之前更蔫了,小揪揪更是蔫了吧唧地塌下来,“真的要喝吗?不喝行不行啊,柒哥?” “……”柒回头看了一眼伍六七。 伍六七一边嘴里嘀嘀咕咕着,一边乖乖地端起碗。 硬着头皮地喝一口干完解酒汤,又吃完三明治和手磨豆浆,柒开车送他去了公司。 这厮溜达了一圈,跑去搭讪前台小姑娘,当然还没聊两句就被柒拎走。 下午约好和几个二世祖打桌球,晚上去新赌场巡视。 新赌场的生意火爆,才刚入夜,每张赌桌上就已经挤满了人。 十二点过后还有限制级表演,整个赌场就像是一锅烧开的热水,沸反盈天。 下场玩了两把,却发觉靠近门口那边热闹起来。 伍六七抬头瞥去,一个穿着蓝缎唐装、梳大背头的老人在众人的簇拥下,步入大堂。 所到之处人群自动分开,纷纷恭敬地喊道:“陈爷好!” “哇,陈爷,好有型啊!”伍六七眯了眯眼,主动上前打招呼。 陈爷大概六十岁上下,身材干瘦,笑容慈祥,望向伍六七,“贤侄过誉了。贤侄才是少年英雄后生可畏啊!” 这不是赞扬,这是字里行间在拿辈分压他。 伍六七将眼睛眯得更细,“不是说什么后浪推前浪,把前浪拍在沙滩上吗?当然,我开个玩笑,陈爷也是老当益壮宝刀未老不减当年。” 忽然左侧冰冷的刀光一闪而过,伍六七本能地偏头躲过,就听耳畔响起利器相戈的蜂鸣声。 什么人,居然搞偷袭!他扭头一看,柒早已拔刀出鞘,挡住了那柄偷袭的长刀。 对方招数陡然一变,攻击跟进了,如同毒蛇般斜刺而来,却再次被柒轻松接下。 金属战栗着,刀刃交接的声音极其刺耳,半个赌场的人停住了动作。 “玖!”陈爷假意呵斥道,长刀的主人这才啧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了刀。 玖显然也是兽人,一头桀骜不驯的银白长发,额角点缀着几点铁青鳞片,黄金竖瞳如同火炬。 他服饰高档,一身订制的细条纹西装,还是张扬的戗驳领,但不系领带,敞着领口,态度倨傲地扫视面前这两个人。 伍六七抬手拍了拍柒的肩膀,转头勾起嘴角,“陈爷,手下该管还是要好好管的,动不动就舞刀弄枪的,这么危险。” “确实是我御下不严,对不住贤侄了。”陈爷轻飘飘地说,神色如常。 一个头目笑嘻嘻地上前,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位玖哥也是从斗兽场出来的,说不定他跟这位柒保镖有什么共同话题……” 柒没什么表现,依然半垂着眸,辨不出喜怒,倒是玖的神色有点不悦。 伍六七不出声,挑眉瞥了一眼那个头目,目光锐利宛如刀剑,刺得头目脊背发寒,立刻把剩下的话囫囵咽下。 他则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呲着大白牙,一只手好哥们似地搂住陈爷的肩头,“好说好说,我大人大量,不过光是嘴上说说是不是没什么诚意啊,陈爷是不是该出点血……”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捻着食指,做个钱的手势。 从城市最繁华喧嚣的商业中心,数条长不见尽头的道路往四面八方延伸。 行人沐浴着璀璨的华灯之下,或独自一人,或三五成群,或步履匆匆,或嘻嘻哈哈…… 自赌场里出来,漫不经心地走着,路过熟悉的巷口,伍六七瞧见一块似曾相识的木牌。 木牌上依然贴着三个黑圈的卡通老鼠海报,下方还是写着一行字,放映中。 柒回头瞥了一眼,“要看?” “一起看吧!”嘴角上翘,伍六七圈住柒的肩膀,就往巷子深处走。 这家放映厅感觉不太正规,夹在两道墙之间的罅隙中,门面不大,门楣很低,顶上挂着霓虹灯招牌。 里头灯光昏暗,四面光秃秃的水泥墙,铺着廉价的深色木地板,边角都起了翘。 空地上摆着五、六十把镶嵌樱桃红软垫的折叠椅。票上没有座位号,想坐哪坐哪。 很快投屏亮了,开始播放电影,光线跳跃,空气中色彩流动。 大银幕上浮现一片洁白无瑕的美背,还没等伍六七在心底吹声口哨,镜头转到正前方,这才发觉这竟然是一个未成年男性。 伍六七陡然意识有什么不对,转头四顾,观影的人群之中果然有好几对同性伴侣。 “想走了?”柒凑近他问,温热的气流在两个人有限的空隙之间徘徊。 低沉的声音一钻进耳朵,就像过电似地,全身鸡皮疙瘩草木皆兵。 “冇啊,反正又没有别的事,随便看看了。” 何况如果忽略主角们的性别,全然当成一个爱情故事,其实还不错。 可他忘记了一点,这种放映厅的深夜场都有个特点,少儿不宜。 等到男主角之一如同献祭的羔羊那般,毫无保留地呈于镜头前之时,他的脑内警铃大作。 大银幕内外的气氛陡然升温,伍六七听到右前方传来唇齿打架的水声,缠绵得像两条春天的蛞蝓。 卧槽,开个房也不需要多少钱吧?省钱买套吗? 不过他再把视线投向大银幕,却瞧见电影里的两位主角已经搂到一起,不堪重负的床垫发出吱呀吱呀的低吟。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的视线乱瞟,不经意间瞥见了身畔人的侧脸。 毛绒绒的耳朵躲在帽子底下,脸旁垂着几绺突刺状的头发。 光线打在那张冷峻的脸上,有种突兀不同的层次,阴郁的继续阴郁,明亮的则更加明亮,因为燥热的空气而染上暧昧的气息。 心底似乎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像滴进水中晕散开来的墨,渐渐扩大。 感觉再看下去就要弯了,他找个借口,溜去外面抽烟。 灯火阑珊的巷子,伍六七掏出一包烟,张嘴咬住一支,背后的门动了。 伍六七转头看去,柒也跟着走了出来。 夜风卷起柒额前散乱的头发,伍六七瞧见他紧盯着自己。 那双眼睛幽沉森然,是深渊般的黑。 莫名有点心虚,伍六七掩饰性地低下头,探手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机,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柒哥,我就抽一支。” 点燃了烟,伍六七狠狠吸了一口,吐出两个烟圈,两指夹着烟送到嘴边。 可是下一秒,两个人的影子贴近了,嘴上的烟被取走了。 “喂,柒哥……”他出声抗议,却见柒还在盯着他。 明灭的橙红光点在深黑的瞳仁里闪烁着,让人联想到野兽。 对方确实是野兽,他可是一头狼。 喉间还残留着辛辣的烟味,伍六七不动声色地想。 柒掐灭了那支烟,长指卷着一缕缕雾丝,烟被扔进垃圾桶顶端的烟灰缸里。 第8章 【08】耳朵和尾巴 “时间这么快,那么多年就过去了。”伍六七优哉游哉地双手抄着口袋,微微昂头,望了望放映厅光怪陆离的招牌。 一句话说得老气横秋,柒不禁看向这个贵庚二十的年轻人,但他没有打扰伍六七在伤春悲秋。 这三年以来确实过得不容易,说是如履薄冰也不为过。 柒记得三年前那个少年在参加了葬礼之后,在黑暗的卧室里把自己蜷缩起来。 他透过门缝,不小心窥见少年隐藏在外壳里的脆弱。 收拢心神,柒将视线投向眼前这人身上。 伍六七还是喜欢插着兜弓着背走路,时不时百无聊赖地瞅瞅四周。 他比三年前高了一点,单薄的肩膀已经有了结实的轮廓。 他和上一任玄武会的主人确实有点像,但像得不多。 年轻人的面部轮廓柔和内敛了些,黑眼圈和死鱼眼颓然了些,两道浓黑的剑眉添得一丝英气,满身的玩世不恭吊儿郎当,倒是有几分不好惹的凶戾。 可当他笑起来,到处招猫逗狗时,不像叱咤风云的大哥,倒像一只漫山遍野开屏的花孔雀。 路灯照着他,在地面投下一小片阴影。 觉察到柒的目光,伍六七扭头与柒对视,光亮在他眼里跳动,“柒哥,你看得这么认真,我会误会你暗恋我的。” “想太多……”他不擅长说谎,抬手拉了拉帽檐,遮挡住表情。 …… 走到公寓楼前,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刺痛了趋利避害的动物本能。 柒急忙将伍六七的头按低,哒哒哒的声响接连不断,密集的子弹横扫过来,两个人赶紧闪身躲到一辆豪车后。 “卧槽,什么煞笔半夜三更暗杀居然用机枪,这么大动静,街坊邻居不用睡了吗?”伍六七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掏枪还击。 他不确定对方埋伏在哪里,瞄见旁边有一根扫帚,很快有了主意,“柒哥,帽子借一下。” 柒直接摘下帽子递给伍六七,就见他用扫帚把帽子顶起来。 “砰砰砰——!”那个帽子特立独行地从豪车后冒出头,立刻引来枪声,帽子被打成了筛子。 凭借声音判断好了对方的位置,阿七与柒对个眼色。 瞧见柒动作极轻地颔首,跃身到另一辆豪车后,阿七探头连开数枪掩护柒,然后继续缩着,感觉到有敌人靠近,才偶尔开一枪。 他的配枪到底火力有限,对方机枪的子弹剧烈扫射,他的右臂还是中了一枪,血液四溅,疼得他龇牙咧嘴骂骂咧咧。 不知道放倒几个人,还剩几个人,那边没了动静,空气僵持凝滞,伍六七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传来车轮急速摩擦地面的刺啦声,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闪入战场。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道人影就扛着枪从车窗里探出身,扫射了一圈,当真是威风凛凛,尤其头顶的耳朵特别醒目。 车门一敞,柒迅速闪出车外,一脚踏着引擎盖,跃上车顶,单膝半跪,利落地抬手两枪击毙了逃跑的敌人。 伍六七趁机打开车门,钻进去。柒也上了车,一脚油门,车四轮抓地,如同黑豹般飞驰。 “你那边暂时不要住。”柒不住地透过后视镜观察,利落地一打方向盘。 伍六七后仰着头,半倚着靠背,手臂的伤还流着血,他竟然能笑得出来,“柒哥,你是不是要收留我?” 谈话间,黑色商务车开入小区的停车场,柒脱了外套盖到伍六七的右臂上,遮挡住伤口和血迹。 两个人搭着电梯到了七楼,推开门,这是伍六七第一次来到柒的住所。 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不到三十平米,陈设十分简单,除了睡觉的床、吃饭的桌椅、储物的柜子,以及其它生活必需品,见不到任何装饰摆设。 柒找出医药箱,替伍六七处理伤口。幸好是擦伤,子弹没有留在肉里。 不过消毒水碰到伤口的瞬间,伍六七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脸顿时扭曲成团。 柒放轻动作,洒上药粉,再用绷带很仔细地缠绕住他的手臂,最后打了个结。 伍六七低头看了看,包扎得挺好,没想到柒哥还有这个手艺。 满身的铁锈腥味,很想洗个澡。好在他们体格差不多,柒找了一套衣服给他。 洗完换上柒的衣服,他听着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怎么突然有种情侣约会、一方等另一方出浴的即视感? 回忆起某些电影镜头,他不由得浮想联翩心神荡漾,心绪好似氢气球,飘忽忽地浮在半空中…… 然而门吱呀地开了,白茫茫水汽后的人影挺拔颀长。 柒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穿着纯白T恤衫,头发还湿的。 水珠顺着脖颈往下滴,落在衣襟上,迅速没入衣料中消失。浑身水汽将衣料浸润得半透明,底下的肌肉线条流畅结实却不夸张。 伍六七吹了一声流氓哨,眼神绕了柒一圈,意有所指地说:“哇,好顶啊!” 柒没搭理他,从抽屉里取出吹风机。 伍六七溜溜达达地凑过去,“需不需要我帮忙?” 柒不说话,将吹风机递给伍六七。 “就放心交给我吧!”他呲牙一笑,伸手拿过,拇指拨动开关。 呼呼的热风从发丝和指缝中流过,吹了个八分干。 伍六七笑得像偷鸡的狐狸,特意用吹风机对着柒的耳朵毛吹。 也许是感觉到痒,柒的耳朵动了又动,抖了又抖。 伍六七坏心眼地翘起嘴角,压低声音,故意冲着柒的耳朵说:“柒哥,你别乱动啊。” “……”就算清楚某只七在以权谋私,柒还是尽量保持不动。 湿漉漉的毛渐渐变得干燥蓬松,他使劲地揉了揉那对狼耳朵,手感真好! 还没过足瘾,手腕就被抓住了,伍六七抬眼瞧见柒正双眼定定看着自己,目光灼灼,绕是厚脸皮的某人也觉得脸上一烫。 虽然舍不得那种毛绒绒的触感,但伍六七还是从善如流地松开手,理不直气也壮地争辩道:“喂喂喂,摸一下耳朵而已,又不是摸你胸肌,柒哥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目光瞄准那条大尾巴,他已经眼馋很久了,“不摸耳朵,那摸摸尾巴?” 柒眸色微深,“你知道摸狼族兽人的尾巴是什么意思?” 隐约觉察到一丝暗流涌动的气氛,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什么意思?” 柒只说了两个字,他像触电似地登时后撤一步,嘴角抽抽,怀疑地上下打量着柒,“……不是吧,真的假的,你骗我?” “信不信由你。” 这间公寓很小,只有一张狭窄的铁艺单人床,要躺下他们并不容易,可惜公寓里没有沙发,连凑合一晚的机会都没有。 柒听着身畔人均匀的呼吸声,双眼望向天花板,本来就睡不着觉,感觉伍六七在被窝里拱了拱,一条手臂横过来,压在他胸口上。 这下更睡不着觉了。 柒坐起身,回头看了看背后睡得四仰八叉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天亮了,暖黄的光线溜了进来,在地板上烙下了一大块光痕。 伍六七睁开眼,瞧见柒背对着他换衣服。 柒外表看起来瘦,T恤衫一脱,露出的肩背线条却流利紧实,又不乏力量感,还残留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 随着他的动作,肩胛骨起伏如潜伏的猎豹,既有蓄势待发的气势,又保持着克制内敛的仪态。 衣柜的滑轨推拉门一开,在成排干净整洁的白衬衫之中,柒随便拿了一件,抖开穿上,将扣子一颗颗地系到最顶上。 选领带时,伍六七从柒身后伸长脖子瞅,“这条领带不是我送的吗?怎么没见柒哥你戴过?” 第9章 【09】宴会 这条彩虹亮片珠光的领带特别炫目,不符合柒的审美。 “柒哥,我帮你啊!”伍六七嘻嘻一笑,将那条领带拿下来,绕到柒的脖子上。 咽喉是致命的弱点之一,此处不仅有气管,还有大动脉,是野兽狩猎时最喜欢攻击的部位。 此刻柒却微微后仰,将咽喉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中。 空间因为对方的靠近骤然变得狭小,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呼吸范围由于交缠微微发烫。 柒低下头,看着那双修长的手灵活熟练地交错,打了一个温莎结。 面前的人神情认真,右手握住领带的窄端,左手缓缓将领带结推近他的脖颈,就像缓缓将绳圈套到他的脖子上,他却甘之如饴。 出门前,伍六七打量了一下柒,西装革履,剪裁妥帖,穿在他身上有种疏离的禁欲感,唯独领带有些格格不入,却意外打破周身稍嫌沉闷的商务气息。 伍六七摸着下巴,上前拍了拍柒的肩膀,“柒哥,晚上有没有空,陪我去参加订婚宴?” 柒正在给枪换弹匣,一下子听岔了,只捕捉到“晚上”、“陪我”、“订婚宴”这几个词,忽地扭头看向伍六七,却听伍六七继续喃喃自语:“首富千金订婚,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原来是别人订婚么…… 首富千金的订婚宴在酒楼顶层举办,绚丽辉煌的灯影华彩里,身穿燕尾服或晚礼服的男男女女,如同游动的鱼群。 柒站在伍六七身后,仅隔着几米的距离,看着他和众多政界人物、商圈大佬谈笑风生,在各个集团之间游刃有余,长袖善舞。 一个穿着墨绿旗袍的年轻女子从人群之中走出来,她容貌艳丽,眼下一粒泪痣,双臂缠着香云纱披肩,耳上挂着翡翠水滴坠子。 “小帅哥,认识一下?”年轻女子声音轻佻,微扬的眼角魅惑之中又带了一丝英气。 柒冷眼打量着那个女子,听到附近的宾客轻声议论…… “什么?她也是兽人?” “外表看不出来吧?听说是鸟族兽人。” “就不该搞什么平权运动,真是吃饱了撑的!再过几年,这些兽人怕不是要爬到我们头上了。” “嘘,小点声!” 年轻女子瞟了一眼说话那几个人,他们自知多言纷纷走开,她礼貌地朝柒伸出手,“我叫梅花十一,认识一下都不行吗?” 柒抬眸,看了看她的手,“我是保镖,不是客人。”依然是公事公办、没有感情起伏的声音。 “小帅哥,你的雇主是哪位?” 柒沉默不答,放眼望向人群之中的一抹身影。 梅花十一注意到柒的视线焦点,抬眸望了一眼。 远处的喷泉被灯光映照成灿金色,流动的光影落在伍六七身上。 “哦,小帅哥,你喜欢那个人?”梅花十一忽地挑了挑眉。 “只是作为过来人的一点忠告。”她语气幽幽,话的内容却相当直接,“不要对人类付出真心。” 她摸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衔在嘴里,烟嘴沾上一圈莹亮的唇釉,“人类全都是一副德行,心情好了跟在你屁股后头转,人前人后追着哥哥、姐姐地叫,献宝卖乖,爱你宠你。嘴上说着有多喜欢,其实呢?哼,不过是心血来潮见色起意,一旦腻了,心头宠就成了鞋底的泥。” “……”柒嘴唇翕动,想说的话最终还是在喉间湮灭。他眸色渐深,目光盯住远处的人影。 梅花十一拢着打火机的火苗点燃烟,狠狠吸了一口,吐出袅袅白雾,“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是人类,我们是兽人,人类有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别陷进去,我希望世上因此而受伤的同类,少一个算一个。” 柒听得出对方这番话确实没有私心,虽然带有浓浓的主观感**彩,但也算真诚。 对于一个前辈的逆耳忠言,柒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谢谢。” 可那又怎么样?柒漆黑的眉峰微微拧着,那双墨色的眼睛一动不动。 在柒的视野中,人群褪成不重要的虚化背景,唯有那个英气挺拔的年轻人依旧清晰鲜明。 “这不是陈爷吗?这种小场面,陈爷你还亲自来?”远远地瞧见一群人走来,伍六七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原来是贤侄啊!”陈爷笑着走过来,拍了拍伍六七的胳膊。 因为碰到了伤口,吃痛之下他忍不住瑟缩一下。 陈爷笑出满脸褶子,“贤侄怎么了,受伤了?” 也不知道这个老登是不是故意的,伍六七扯了扯嘴角,敷衍道:“没事没事,昨晚不小心摔了一跤。” 宴会结束后,伍六七上了车,松了松领带,瘫在椅背上,心不在焉地把头转向窗外。 霓虹广告牌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像给他换了另一层五光十色的皮肤。 柒往后瞥了一眼,启动引擎,忽然听到伍六七说:“柒哥,你觉得那个陈老头是不是挺可疑的?” 上一任话事人的死不简单,凶手畏罪自杀,不知道指使者是谁。 葬礼的最后一天,律师宣布了逝者的遗言,要将玄武会话事人的位置继承给阿七。 本来二把手龙哥一脸志得意满,表情在宣布的那一刻凝住了,脸上慢慢浮现不可置信的神色。 所有人都看着他,愣了几秒后,龙哥大叫道:“不!这不公平!” 他扫视着一圈人,猛地掏出手枪指向阿七,“老子杀了这个小崽子!” 阿七睁着一对死鱼眼,无奈地举起双手,“不是吧老叔,你是超雄吗?动不动就开枪,现在是新世纪了,这套不管用了。” “你它马的,少废话,把位置让出来,不然我就开枪了!” “有人和我说,”阿七毫不避让地端详着黑黢黢的枪口,“老叔为了钱,出卖过帮会,是不是真的?” “你……”龙哥脸色骤然变得苍白,第二个字怎么都吐不出来。 “想想你老婆小孩吧,一把年纪了,做事就不要这么冲动了。本来看在你也在帮会里待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也不想撕破脸皮的,是你非要在我爸葬礼上闹事,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阿七慢慢地说,声音清亮干净,却具有某种奇异特殊的威压。 “死到临头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不客气!”龙哥却笑得越发得意,扣下扳机,然而是空弹。 “是你!是你搞的鬼!”龙哥嗜血的目光看向一个蓝发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容貌英俊,脸上像戴了面具般地噙着一抹微笑。温和与狡诈混合着,酝酿出一种独特的魅力,动作之间举重若轻气定神闲。 原本他正事不关己地坐着喝茶,听到这话,缓缓抬起头。 “是你换走我枪里的子弹!”龙哥咆哮地控诉着,眼球几乎凸出眼眶。 众目睽睽之下,年轻男子起了身,他身量很高,眯着一双眼笑,“抱歉,少爷给的太多了。” “小兔崽子,敢阴老子,老子跟你拼了!”龙哥双手要向阿七的脖子掐去,动作迅猛如风。 阿七却站定不动,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龙哥身后,长刀刺穿龙哥的胸口,老辣精准。 刀刃美丽锋利,隐隐含着狰狞的锐光,如同执刀人黑洞般深邃的眼睛。 龙哥低头看了看胸口的血洞,旋过身望向柒,瞪大眼睛,舌头打结,“不……” 柒扭转手腕,又一次挥刀,这次他砍的是腹部。 龙哥发出恐怖凄惨的嚎叫声,仿佛一只濒临死亡的猪猡,肠子暴露在空气中,被切成两半的尸体抽搐着倒下。 漫天的血疯狂地溅开,将地面都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浓郁的腥味猛地蔓延! 一行血溅在阿七的脸上,他眼底的光微微沉了沉…… 第10章 【10】路上注意安全 透过车窗,视线远远地望向这座繁华的城市,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伍六七抬手瞅了瞅腕表,感觉时间还早,记得洪帮在附近盘了块地开夜/总会,玄武会与洪帮还算有点交情,考虑着要不要去捧捧场。 急促尖锐的刹车声响起,由于惯性作用,车里的两个人往前倾了倾,原来是一辆失控的小卡车拦住了去路。 几乎立刻觉察到了危险,柒换上倒挡,本来无人的盘山公路,后方蓦地出现人影! 柒立即踩下刹车,但是那个人影蓦地消失,车顶上陡然传来沉闷巨响,那个人影竟然跃到了他们的车顶上,接着是切割金属的声音,一只长着利爪的手竟然轻而易举地刺穿车厢钢板,紧擦着伍六七的额角插入汽车座椅的靠背上。一击不中,手闪电般地抽离再刺。 与此同时,柒双手猛拨方向盘,整辆车旋转了两圈,又像耍杂技般两轮离开地面,仅用左侧两个轮胎保持平衡。 伍六七借机拔枪,怼中车顶的窟窿,连扣几下扳机,不过对方既没有惨叫又没有惊叫,显然是没有打中。 “坐好。”柒提醒道,猛踩油门,操纵着方向盘,让车保持着两轮离地的姿态,以至少时速一百五十公里的速度,向着公路边缘飞驰而去。 黑色商务车在即将撞到山壁的刹那间急骤转向,倾斜的车身和山壁之间恰好形成狭窄的夹角。 火花四溅,车顶上的不明物体将车厢钢板撞得砰砰作响,那生物非但没有被甩开,反而用双爪撕开钢板,探入车厢,牢牢勾住裂口边缘,将自己固定住。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伍六七坏坏地一歪嘴,直接对准那两只爪子开枪,那生物哼都不哼,就被甩飞出去。 眼看那生物随即像一只破米袋似地俯冲摔落,然而他在半空中的一瞬间,却陡然扭身下沉,四肢着地,直将柏油路面划出四道深深的凹痕。 “靠,什么东西这么难杀?”伍六七眯细眼看去。 车头大灯射出两道明亮的光柱,将那生物照得纤毫毕现。 居然照出一个清晰的人形轮廓,不过左右乱翘的绿色短发间露出竖立的毛耳朵,对方显然也是狼族兽人。 他衣衫破烂,血红的眼珠子透过挡风玻璃瞪向柒,裂开长满尖利獠牙的嘴,笑得满怀恶意。 柒没有多余的废话,拉杆换挡踏下油门,车瞄准兽人冲去。 十米、八米、六米、五米、四米、三、二、一! 电光石火之间,兽人双手双脚同时用力,犹如装上弹簧般直蹿半空避开车的疯狂冲撞,他趴到车窗口旁,手穿透玻璃,朝后座的人抓去。 伍六七再次开枪,然而仅听到一声空响…… 卧槽,没子弹了!他瞪大眼睛,眼看爪尖刺向自己的咽喉。 这时车横甩一百八十度急停,兽人狠狠撞到灯柱上,同时车也撞到护栏上。 足足半米粗的水泥灯柱从中折断倾倒,扬起漫天烟尘。 烟尘散尽,黑色商务车已经扭曲的车门被由内而外推开,彻底脱离了车身。 柒钻出车厢,走向水泥柱,却不见那个袭击他们的兽人。 一道黑影陡然倒映在地面上,柒眼底杀气浮现,拇指顶开刀鞘,雪亮的刀光闪出弧线。 那个兽人急忙后跃避开,整个人已然发生了变化,身材拉高了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他全身上下,包括面部,都开始覆盖上浓毛。 嘴往外凸出伸长,变成了突长的吻部,獠牙愈加尖锐锋利。双眼形状改变,之间的距离加宽,目光越发凶戾残暴。 那个兽人打量着柒,轻蔑嚣张地嗤笑一声,“你也是兽人吧?你打算就以这个样子和我过招?” 柒一言不发,听到车身发出吱呀的金属断裂的脆响,不知伍六七那边的情况如何,一时分神…… 兽人已经瞄准这瞬息的间隙,光速逼至眼前。 柒反应也很快,可兽人速度也很迅速,他只来得及抬臂护住要害,被利爪划出道道血痕。 柒往后踏了一步,稳住身形,手腕翻转,挥出一刀,瞬间逼得兽人回防,扭转局势。 长刀疾砍,丝毫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兽人连连后退。 兽人饶有兴味地正视着面前的对手,“莫非你不会兽化?” 柒冷下眸,目光沉静,声音不带丝毫平仄,“不关你事。” “是吗?”兽人裂开嘴,双腿发力俯冲,五指爪尖闪着锐光,直朝着柒的面门袭去。 柒则迅疾如电地闪避开,接一记自下而上的旋身踢,踹中兽人的下颚。 两道影子快得看不清动作,刀刃在灯光下化作一道刺目的白光。 数次过招,兽人半空翻身,旋即落到护栏上。 就听枪声,兽人被出膛的子弹击中,径直落入下方的丛林中。 柒扭头,朝子弹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伍六七也已经钻出了车厢,端着枪,装模作样地吹了吹枪口的烟。 他拨了拨头顶的小揪揪,得意地呲着一口亮闪闪的白牙,“怎么样啊?柒哥,看我吊吗?” “不看。” “……”伍六七纳闷地摩挲着下巴,怎么感觉这对话哪里不对劲? “柒哥,你没事吧?”这才留心到柒沾血的袖子,他拧起眉头,轻轻握住柒的手臂,翻来覆去检查一番,幸好伤得不重,但是…… “也不知道那只绿毛疯狗有没有病?柒哥,回去之后要打个狂犬疫苗吗?” “……” 车报废了,伍六七打个电话叫人来接他们,就和柒一起顺着公路往下走。 就见山脚下矗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建筑,楼顶的招牌流金溢彩,伴有潺潺流水的动效,就像一面微型的金色瀑布。 原来洪帮的夜/总会开在这里,光看外表确实是一个声色犬马纵情欢乐的销金窟。 “柒哥,要不要去看看?”伍六七勾了勾嘴角,左胳膊挂到柒的肩膀上,立起右手的大拇指,指了指那座建筑,“新开的哦!听说还有特殊服务。” 柒不悦地皱起眉头,“你不是打电话让人来接了?” “要等三十分钟,不如我们先喝一杯……” 话还未完,后领就被柒揪住,拖走了。 月朗星稀,夜风习习,公路蜿蜒曲折,直至地平线,仿佛没有尽头。 伍六七双手插着口袋,一边走,一边貌似漫不经心地说:“柒哥,你为什么讨厌兽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10】路上注意安全 第11章 【11】剪彩仪式 “兽人普遍拥有两种形态,第一形态是拟人形态,第二形态是兽化形态。大部分兽人在成年之后才能获得第二形态,但是少部分兽人在巨大的情感爆发和驱动之下,在成年之前也能获得第二形态,可同时在强烈情感的冲击中,也很容易失去理智……” 无意中在手机上读到这几句话,伍六七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翘着腿,偏过头看着柒,“柒哥,我还没有见过你的第二形态,能不能让我看看?” “什么第二形态?”他又不是汽车人。 “就是兽化。” “……”柒头也不抬,用笔点了点办公桌角,“你要是太无聊,就把这沓文件看了。” 这话题转得这么生硬,伍六七当然不会上当,“哇,柒哥,你这么小气的吗?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柒眼眸低垂,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一些画面…… 雨水细细密密地斜织着,他双手全是鲜血,一个小孩进入朦胧的视线中,小孩靠墙坐着,也是满身泥泞与血污。 小孩想说什么,口鼻就涌出了大量鲜血,头发由于沾饱了血水,服帖地垂下,显得有些狼狈。那双明亮的眼睛透过滴水的额发,惊恐万状地盯着自己。 “你真的不记得……”收拢心神,柒蹙起眉,笔尖顿住,终于正视着眼前人的脸。 “什么?”伍六七有些心不在焉,抬头与柒对视。 “没什么。” “血压过低,供血不足!他要休克了!输血!输血!” “快点快点,叫血库再送血来!” 手术室内种种医疗医疗器械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来来去去,神情焦急。 手术台中央躺着的人类小孩双眼紧闭,对周遭一切毫无所觉。 护士将他湿透的上衣剪开,露出左腹恐怖狰狞的伤口,鲜血涌了出来,混合着雨水缓缓向下流淌,很快便在手术台上积起了一汪赤红的血潭。 手术室门旁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兽人小孩,他沉默地垂着头,仿佛没有生命的木偶。 急促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兽人小孩抬起头,瞧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保镖的包围之中,来到手术室前。 他脸上没有丝毫外显的神色,只是微微蹙着眉,虽然他的儿子在里面生死未明。 这时红灯熄灭,门打开了,几个医务人员走出来,一个护士对男人客气又从容地说:“先生,您是那个孩子的家人吗?放心,手术已经结束了,等一下我们就会把孩子送去病房,请您去那边签个字。” 转运床从门内推了出来,隔着人群,兽人小孩远远地看了一眼。 他觉得床上的人类小孩仿佛是纸塑的,面庞失了血色,微长的黑发杂乱地铺在脸颊旁,衬得肤色越发惨白,好像一不留神就会彻底消失掉。 他跟着转运床进了病房里,拳头握紧又松开。 男人坐在病床边摆了摆手,不消片刻,那些黑衣保镖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兽人小孩正要转身,男人却突然叫住了他,他停了步。 “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男人的声音很镇定,但眼睛里藏着怒火,整个空间刹那间静了下来…… 窗帷被猛地拉开,清晨的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映得满屋明晃晃又白亮亮。 上一秒还沉浸黑甜乡里,这一秒阳光刺激得某个人立马睁开眼睛,“卧槽,什么东西暗算我!” 瞧见某张没有表情的脸,伍六七清醒了些,摸着后颈,咂咂嘴,坐起身。被子滑落下来,露出左腹的一道疤。 柒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皱了皱眉头。 那次手术确实很成功,最终只留下了这道难以消除的暗红伤疤,宛如烙印。 伍六七依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懒洋洋地朝柒招招手,“早啊,柒哥!”他瞅了瞅墙上的投影挂钟,“今天是不是有点早了?” “今天有安排。”柒拿出手机,按亮屏幕,看了一眼信息,提醒道,“你忘记了?” “……好像是,有这件事。”伍六七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拨开堆积在腰间的被子。 就见他只穿着一条四角内裤,上面印着许多卡通小绿鸡图案。 他蹦下床,趿拉着拖鞋,去了浴室里洗漱,出来后抓起躺椅上叠好的白衬衫、西装裤和西装外套,利落穿上。 伍六七在腰间系好枪带,不经意往柒那边瞥了一眼。 柒正低着头,检查伍六七随身携带的枪。 伍六七的目光不由得落到那双手上,十根修长遒劲的手指包裹在半掌手套里。 手套的皮质面料黑亮柔软,与冷白的皮肤形成了颜色的反差。半边手背露了出来,就像若隐若现的绝对领域,张力又性感。 喉结无法控制地动了动,伍六七费劲地挪开视线。 不要一大早就对他这个直男散发魅力了。 柒只是专心地给枪换弹匣,再递给伍六七。 他接过就插入枪套中,拍了拍柒的肩膀,“时间到了,走吧!” “等下。”柒脚下站定,眼神在伍六七头顶逡巡。 “怎么了,柒哥?”他不明所以。 柒拔掉了他的发圈,将他的额发往后捋了捋。 阳光普照,万里晴空,本市最大商场的剪彩仪式引来了近千家媒体的关注。 胜光集团董事长一下车,就被此起彼伏的闪光灯耀花了眼睛。 身后座驾悄无声息驶开,两个助理一左一右撑开胳膊挡在身前,让董事长体面地踏上红毯。四、五个高大强壮的保镖在更外围前呼后拥,将那些长枪大炮严严实实地阻拦在一米开外。 董事长身前如摩西破开红海,所到处哗啦啦分开人潮。 记者们竭力从高处递出话筒,七嘴八舌地叫“伍先生”、“董事长”,几个关键词如胜光、动向、资本等等此起彼伏,嚣然成浪。 董事长嘴角挂着些许笑意,目不斜视地一路往里走,站到话筒前。 全场所有的眼神都凝聚在他身上,他很年轻,简直年轻得过分,才二十出头,梳着大背头,西装笔挺,丰神俊朗,意气风发,透着几分花花公子的风流韵味。 他简单说了几句,人群中就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掌声。 柒站在不远处,脊背挺直,气质缄默沉静,如同蛰伏的野兽,或者一把上了膛只是暂且安静的枪。 目光不由得转向伍六七,与柒不同,他站姿随意松弛,倒也不至于令人生厌,只觉得潇洒率性。 第12章 【12】过往云烟 “垃圾!渣滓!去死吧!”人群之中响起咆哮,腐蚀性的液体朝着年轻的董事长拨来。 忽地被一件抖开的西装外套挡住,几滴液体溅到柒的衬衫上,剩余的只堪堪落到董事长的皮鞋前。 保镖们一拥而上,逮住了犯人。柒把被腐蚀的外套丢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 只见他眯起眼垂下眸,匆匆瞄了一眼,做个手势,保镖们将犯人拖了下去。 他则重新挂上笑脸,继续剪彩仪式。 结束之后,伍六七打开一辆豪车的门,大喇喇地坐到皮质车座上,一条手臂搁到靠背上方,“等一下要去哪里?” 柒握着方向盘,抬眼透过倒后镜瞥了一眼伍六七,“公司。” 乘坐大楼的观光电梯,随着电梯厢越升越高,从上往下看,车辆和人群越来越渺小。 到六楼时,停了停,一个进来的员工皱了皱眉,他瞧见柒没穿西装外套,衬衫还破了几处焦黑的洞,略显狼狈。 “这地方怎么会有兽人?哪个公司招的人?真晦气!”他语气极为鄙夷。 却意外对上柒冷冽的目光,脊背发寒,可等他回过神,觉得自己竟然被一个下等的兽人唬住了,立刻色厉内荏地提高声量骂道:“马的,谁准你这么看我的,真是平权给你们这些畜生脸了!” 偏偏对方面无表情不以为然,态度疏离又冷淡,好似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厌极了这个兽人的清高做派。 还不待他继续发难,一只手就搭在他的肩膀上。 紧接着懒洋洋又轻飘飘的声音灌入耳中,“老兄,哪个公司哪个部门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关你什么……”那个员工瞧见伍六七戴着名表,恼怒的神色瞬息之间变为谄媚的笑容,“先生,您好,我是大鹰保险的财计。” 伍六七脸上也带着笑,手上却在暗暗使劲,“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他是谁?” “不、不知道!”员工疼得惨叫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甚至害怕到声音发颤,“先生,请、请你放过我吧!” “那我介绍一下,”伍六七手掌翻上,浮夸地做了个展示手势,“当当当,这位是我的保镖。”收回手,摸着下颌,琢磨的目光往员工的脸上瞥,“所以呢,我的保镖没打你又没骂你,你为什么找事?” “我我我……” 伍六七把脸凑近,嘴角的弧度扩大,笑得恶劣又嚣张,“那你该说什么?” “对、对不起!” 就听清脆的一声叮,电梯到了,等在门口的众人瞧见里面的情形,先是怔了怔,随即换上看好戏的神色。 伍六七松开手,扬了扬,揣入兜里,“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嘴这么多,应该去当推销员啊,当财计真是浪费老兄你的才华!” 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和柒一起,在敬畏或害怕或恐惧的眼神中,朝办公室走去。 “他就是胜光集团的董事长,你敢得罪他,你不要命了?” “别看他的保镖是兽人,打狗也要看主人,你懂不懂?” 背后众人的讨论声传来,吵吵嚷嚷。柒拧起眉头,回头望了一眼,快步跟上前方的人。 这就是光鲜亮丽的表层之下所隐藏的规则,三六九等,好似结构紧密的金字塔。 虽然他现在是这套规则的得益者,但他也曾经是这套规则的受害人。 他被伍家养大,吃穿用度都没有苛待,被施以与继承人同规格的培养。 从十岁到二十一岁,这十一年来,他不断学习着,怎么使用枪械、交谊礼仪、各种武术等等,而代价便是要成为阿七的铠甲和尖刀。 维系他们之间关系的并不是忠诚,而是感情。 好似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相连着,另一头系在他的心脏上。 对他来说,他们的相遇是冬夜里的一件棉衣,也是饥饿时的一碗热汤。 那栋空阔得冷冰的豪宅,竟然让他产生了某种模糊的、类似家的感觉。 伍父虽然是残忍的帮会首领,是精明的资本家和商人,同时他也是慈祥却不那么合格的父亲。 阿七确实比柒幸运,不仅因为他是一个人类,还有伍家少爷的身份。 这十七年是他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从来没想过在不久的将来,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 伍家就像一枚拥有正反两面的硬币,而正是因为不知道硬币的另一面,美梦破碎时才格外痛苦。 伍父去世之后,黑暗的内核最终在少年眼前暴露了真面目,帮会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头目大哥、与伍家血缘关系或近或远的亲戚们顿时蠢蠢欲动,意图逼继承人让权的、想要分杯羹的、甚至还有叫嚷着分家的,他们就像蟑螂那般顽强不屈,且层出不穷。 阿七利用龙哥的死杀鸡儆猴,他全场态度自若,话语间毫不避让,这番举动暂时镇住了大部分人。 少年单薄的肩膀本来可以不挑下这个担子,远离血腥和阴谋,过一段普通的人生。 可这就意味放弃寻找伍父死亡的真相,他逼着自己撑起一切,即使这条道路异常艰难。 在设计杀死龙哥的那一刻,他就不存在退路了,他也从来没有想过需要什么退路。 在阿七着手处理这一团乱麻时,那些趁机作乱的不安分子一个接一个进了火葬场或鱼肚子,整个集团和帮会被暗中清洗了一遍。 而站在阿七身后,操刀具体执行这一切的人,狠厉无情,行事作风比起真正的掌权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以至于不久后,道上便流传起恶犬的骂名。 今天办公室内早有等候已久的客人,一只戴着墨镜的蓝鸡坐在办公椅上,“阿七!” “大保,你怎么来了?码头那边又出事了?” 鸡大保将一沓文件推到伍六七眼前,“这是你让我调查的。”见伍六七没有拿起,他又加了一句,“你们上次遇到的那个兽人刺客,这是他的资料。” “这么快就查到了,不愧是大保。”伍六七翻开文件,上面贴着一张照片,名字一栏写着赤牙,“不能查到雇主是谁吗?” “上面附有他现在的住址,你要不要亲自上门去问?” 伍六七回想起那个兽人刺客的身手,“这么直接?我会害羞的哦。”生擒吗?感觉有点困难。 “阿七,你怀疑那个雇主跟雇凶杀你爸的是同一个人?” 眉头蹙紧,伍六七思索状地托住下巴,“有这个怀疑。” “你猜是陈爷?”鸡大保拿出一支雪茄,衔在嘴里,压低声音问。 伍六七点点头,“但是,”他苦恼地拖长了尾音,“没有证据不好办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12】过往云烟 第13章 【13】螳螂捕蝉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鸡大保将翅膀往脖子上一横,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玄武会一半地盘还捏在他手上,他要是死了,他那几个小弟说不定会反。”伍六七坐到沙发上,翘起腿,大张手臂搁在沙发靠背上,“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鸡大保压低声音问:“那阿七,你有什么打算?” 敲门声中断他们的对话,没等办公室内的人出声,就径直推开了门。 “少爷,抱歉,是我不请自来了。”立在门口的蓝发男子穿着一袭雪灰色的西装,英俊儒雅,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微笑,让人感觉温柔却精明。 两位穿着职业西装套裙的年轻女孩似乎想阻拦他,却没拦住,只得恭敬地朝办公室内的三位鞠躬,“抱歉,白狐先生说有要紧的事情,非要进来,我们来不及……” “没事了,你们去工作吧!”伍六七摆了摆手,让两位前台靓女离开,放下翘起的腿,正襟危坐了几分,“有什么事还要我这位董事长亲自听?” “有人在我们的地盘兜售违禁药品。”白狐故意停顿了一下,“对方是陈爷那边的人。” 舞池内群魔乱舞,艳红的镭射灯闪耀,优雅的蓝调灯光荡漾在长吧台附近。 热与冷,动与静,火与水,同时完美地融入这家酒吧内。 穿过喧闹的人群,与数个狂欢的人擦肩而过,伍六七坐到高脚凳上,单手搭着吧台,对美女调酒师咧开嘴角,“靓女,你好啊,来一杯玛格丽特。” 美女调酒师穿着小黑裙和短款西装外套,烈焰红唇,高挑腿长,声音也清越好听,“好的,先生。” 很快一杯仿佛混合着海沙与碎冰的酒推到他面前,杯沿装饰着去片的柠檬。 喝了一口,放下酒杯,手指轻轻叩了两下吧台的大理石桌面,伍六七微微向前倾了倾身,“靓女,打听一下,你们这里有没有药?” 氛围和灯光暧昧,远远看着伍六七和女调酒师说话,柒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他们聊得相当开心,阿七翘起嘴角,笑得有点嘚瑟,还有点孩子气,暖色的灯光把他的眉眼笼上一层废胶片般的质感。 白狐似乎瞧出了什么,却没有多话,拿起酒瓶,斟满柒面前的酒杯,“再来一杯?” “多谢,不必。”柒偏过头,看了一眼酒杯,不谈喝,他甚至没有拿起来。 “你是兽人,为什么想到要为玄武会做事?”白狐挂着面具似的笑容,忽地开口说。 柒总算拧起眉正视他,目光带了几分戒备。 “抱歉抱歉,我不是你的敌人,我对你没有敌意。” 柒盯着白狐的笑容,两道眉拧得更重了些,他感觉眼前这个人比阿七更像狐狸,那双细长的眼里藏着精光。 白狐睁开些许眼睑,褪去脸上的笑意,“听说你父母早逝,之前住过黑水街?” “你想说什么?”沉静深邃的眼神锐利起来,好似两把陡然出鞘的钢刀。 白狐眉峰一跳,稍稍避开对方的锋芒,很快又挑起嘴角,反问道:“你难道不好奇你的父母为什么死?” 柒沉默不语,他平日里与白狐交集不多,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但他敏锐地觉察到一丝异样,就听白狐说下去…… “本来二十年前就应该平权的,但是玄武会的话事人为了能够光明正大地贩卖兽人,故意制造了人类与兽人的大规模流血事件。” 白狐笑得意味不明,蕴含的那丝戏谑似有若无,谈话内容也隐晦不明,很容易令旁人感到烦躁。 白狐拿起酒杯,盯着杯中轻轻晃动的液体,继续说:“如果二十年前能平权成功,也许你的父母就不会死,那些悲惨的事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都是因为玄武会。两年前能够成功推进平权运动,也是多亏当年玄武会的话事人死于暗杀。” 即使白狐语调云淡风轻,仍然感觉到他对玄武会的憎恶,柒免不得怀疑白狐加入玄武会的理由。但是白狐为什么要将这些告诉他? 柒敛去眸底的光,神色平淡,声音波澜不惊,“这是拉拢?” “不需要拉拢,因为从出生那一刻,命运就为我们选好了立场和阵营。”白狐特意放慢语速,字字珠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柒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白狐。 白狐但笑不语,抬头望向柒的身后,“少爷,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 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夜色森森华丽,辉煌的灯光却照不亮城市的角落,譬如酒吧旁这条偏僻的小巷。 伍六七倚靠着墙壁,半眯着眸,指间夹了一支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 酒吧的后门打开了,一个獐头鼠目的瘦子偷偷摸摸地遛出来。 瘦子瞧见伍六七,先是一震,定神打量面前这个年轻人。 他头顶扎着小揪揪,穿着剪裁精致的高档西装,身形匀称修长,吊儿郎当地站在那里,姿态懒散毫无攻击性。 烟头的火光明明灭灭地照亮那张脸,剑眉星目,严重的黑眼圈显得有点颓废,但是怎么感觉很眼熟? 瘦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想绕过那个年轻人,却听到年轻人向他自来熟地搭讪道:“老兄,抽烟吗?” 伍六七咧嘴一笑,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夹出一根烟递给瘦子。 瘦子顿住脚步,没想到竟然是高级货,一包至少要六百。 平时可抽不到这种好东西,他也是老烟枪,咽了咽唾沫,沉默半晌,觉得便宜不占白不占,准备接过递来的香烟,“谢谢。” 然而瘦子才伸出手,就被扣住了手臂,没想到对方曲膝一记狠顶,又抬脚踹向他的膝盖。 瘦子整个人立刻跪到地上,哭喊得像尖叫鸡。 伍六七揪住瘦子的衣领,将他提起来,“老兄,是谁让你在我的地盘卖药的?” “救命……我错了……”瘦子哭哭啼啼地求饶道,“是陈爷……陈爷吩咐的,药也是他提供的!” “这么缺德的事都干,小心以后生儿子没皮眼。那现在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把药交出来,不然我就嘿嘿嘿……”某人咧开一口锯齿状的牙,笑得比反派还反派。 “什么人?抢钱是吧?”巷子里忽地响起一声山崩地裂般的暴喝。 伍六七回头一看,只见巷口站着几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他嘴角又上扬几分,露出一口亮白的牙。啧啧啧,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大哥!”瘦子颤颤巍巍地指着伍六七,“他……他要抢我们的药!” 彪形大汉们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包围上来。为首那个却感觉肩膀一重,一柄长刀压在他的肩膀上。 为首的转头望去,就对上一双无机质的黑沉眼眸,只觉得杀意与寒气攀爬上了背脊,凉飕飕的,如坠冰窟。 那眼眸的主人面无表情,戴着皮质半掌手套的左手握紧刀柄。 第14章 【14】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不是说过了,玄武会禁止买卖违禁药品,怎么还有人不听?”玄武会例行会议即将结束时,伍六七将一支烟衔在嘴里点燃,看似随意地提起这件事。 “贤侄,你是要断了我们的生意?”气氛陡然一变,顿时有些剑拔弩张,陈爷看着坐在谈判桌对面的年轻人,“还是你打算洗白帮会,觉得我们这帮老家伙碍眼了?” 即使清楚陈爷是在有意挑拨,但在场的几个老大哥依然脸色微变,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也许这个年轻人早就起了要把他们几个老家伙替换下去的念头。 “话不是这样说的,时代已经变了,陈爷。”伍六七吐出一缕烟,烟雾渺渺,“我知道这玄武会的天下是靠你们当年用刀砍出来的,我也不是忘本的人。” 他神情散漫地扬了扬嘴角,“但是你再看看现在这个世界,挣钱的办法那么多,大家安安全全开开心心地挣钱这么好,为什么非要挑最冒险的?” “所以,”陈爷振眉,目光凌厉如同鹰隼,“贤侄,你还是觉得我们碍眼了?” “我在这个位置上,少说也坐了三年。在场各位如今还能在这里和我说话,也不是蠢人,如果我真的打算卸磨杀驴,应该也有察觉了,”音量刻意加重,他透过烟雾,环视众人的脸,最后目光锁定了陈爷,“是不是?” 会议室外,柒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显示的时间,重新把视线投向两扇紧闭的大门。 他合并鞋跟,站姿笔直,好似一杆插入地面的长柄银枪。 无意间瞥见路过的白狐,瞥见他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柒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 门后脚步声响起,渐渐朝这边靠拢,很快大门打开,一行人鱼贯而出。 迟迟不见伍六七,柒径直推开门进去,瞧见他坐在旋转椅上吞云吐雾,上前收缴了他的烟,碾灭在烟灰缸里。 伍六七微微一怔,瞧见是柒,调侃道:“这位靓仔,进来怎么也不敲门呐?” “少抽烟。” 伍六七后仰倚到靠背上,语调懒洋洋,“你管得比我老婆都多。” 柒偏过脸,瞥了一眼伍六七,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拆他的台,“你没有老婆。” 他摊了摊手,强词夺理,“没有,但是不许我想吗?” 无巧不成书,鸡大保捣腾着两条小短腿,快步进入会议室,“阿七,你要老婆不要?” “喂喂喂,大佬,我今年才二十,你就让我相亲了?”望见鸡大保高高举起的相亲薄,伍六七抱怨道。 “别的可以不去,但是这个靓女一定要见。”鸡大保翻开相亲薄,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这可是洪帮帮主的掌上明珠,赏个面子吧?你要是想扳倒陈爷的势力,少不得需要洪帮的支持。” 联姻恰恰是最快捷最直接的手段,伍六七当然清楚这点。 目光往相亲薄上一瞄,照片中的年轻女孩容貌姣好,白裙飘飘,亭亭玉立。她冲着镜头温柔微笑,眉眼里似乎盛着一汪甜美的蜂蜜。 真人比照片靓多了,没想到洪帮帮主那个秃头老鼠眼大肚腩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儿。 隔着街道和咖啡馆的玻璃橱窗,伍六七看了看坐在桌前的女孩,又低头看了看照片。 柒望着踌躇不前的伍六七,“你唔钟意?(不喜欢?)” “……呃,也不是。”伍六七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柒哥,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买点什么花,带点什么礼物?” 十分钟后,柒目送伍六七拿着一束百合花,朝咖啡馆走去,在柒的视线中,他动作一帧一帧地,犹如电影慢镜头,接着他出现在橱窗里。 窗格像方方正正的木框,透过玻璃往里看,咖啡馆是一幅油画,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则入了画。无论场景还是光线,都极容易令人联想到幸福与温馨。 心底深处却有什么情绪在膨胀,脏腑好似在油锅里煎着,一寸寸地灼烤着胸腔,烧得焦黑。 知道他将来要娶妻生子的,就算早有心理准备,可亲眼目睹还是有所不同。 吩咐几个下属看紧些,柒转身离开,去帮会处理一些事务,又回了一趟伍家的别墅。 别墅附近专门建了一个练枪的靶场,柒以前有段时间经常去靶场,几乎是抽空就去,这三年倒是去得少了。 转过一小片竹林,前方出现一栋混凝土建筑,外观普普通通。门是密码锁,不需要钥匙。 进去后,柒打开灯和设备,挑了一把枪,戴上降噪耳罩…… 洪帮帮主办了寿宴,他家的千金还是一袭白裙,端坐在一架纯黑的施坦威钢琴前。 悠扬的琴声从她修长如玉的十指下流淌而出,灯光洒在黑白琴键上,仿佛也随着音乐由慢至快地流动闪烁。 一曲结束,众人鼓掌,白裙少女与诸位礼貌寒暄,来到伍六七面前,“伍先生,你也来了,晚上好。” “白小姐,晚上好。介绍一下,这位是白小姐,这位是我的朋友,叫柒哥就可以了。” 柒微微敛眸,点头致意,随口应付了一句:“你好。” 白倒是笑颜如花,“你好,久仰大名。” 宴会无非就是那一套,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别说柒了,时间久了,伍六七都说想喘口气。 只是一晃眼他就不见了,柒寻到露台上。 清幽的夜来香气味,陪着溶溶的月光,洒满露台,下方的花园郁郁葱葱,再眺望就是漆黑的海水。远方一艘缓慢游弋的游轮,宛如在冰上前行。 蔷薇花丛里,一架编藤秋千上坐着白裙少女,视线往右扫去,旁边立着的人影异常熟悉…… 不知这个月第几次来到靶场门口,柒输入密码后,闷闷的枪声从门缝内漏出。 经过休息室,往里走,果然瞧见靶场上已经站了一抹人影,与那个夜晚秋千旁的人影重叠,难言的复杂心绪浮上心头。 伍六七戴着耳罩,集中精神,紧盯靶心,平正准星,轻叩扳机,枪口略略朝上,打出十环。 一连开了数枪,他干脆利落地换弹匣上膛,再度抬臂开枪,又打出几发完美的十环,可下一枪却脱了靶…… “练枪最忌讳走神。” 伍六七取下耳罩,放低枪,转头看向身后的柒,“不是吧柒哥,突然出现吓我一跳,还说我走神?窦娥都没有我冤啊!” 柒缄默不言,伍六七又说:“柒哥,这几天你在躲我?” 喉结微动,柒最终只说了两个字:“没有。”音色一如既往低沉冷淡,却感觉多了点什么。 伍六七按了按肩颈,肩颈被后坐力震得有些发麻,侧头对柒笑着说:“那来比一比?” “跟以前一样?” “一样。不过……”卖关子地拖长尾音,伍六七咧开嘴角,“就这样比是不是不够刺激,要不要赌一场?” “不赌。”果断的斩钉截铁的回答。 “柒哥,你是不是不敢了?”伍六七挑起眉,张扬又得意,很容易被那种嚣张的气焰挑起情绪,有点想扁他一顿。 “行,赌什么?”柒垂了垂眼眸,拿起枪,将弹夹扣进枪里。 “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件事,怎么样?” 柒点头,转过身,快速举枪,对准前方的靶心砰砰连射。枪响一声接着一声,持续不断地报数,十环十环十环…… 弹壳落在地上,迸溅出叮叮当当的脆音。 伍六七轻佻地吹着口哨,“哇,咁威水嘅!(这么厉害!)”他转头看向柒,“我的枪法还是你教的,柒哥你还记得吗?这算不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说着,他上前一步,眯起眼睛瞄准,食指收紧,子弹从枪口飞驰而出…… “每射出一枚子弹,枪口都会因为后坐力稍微偏移,射击的精准度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后坐力……” 柒一边解说,一边演示着怎样将子弹塞进弹匣,弹匣又如何归位,如何上膛的一系列操作,然后他直接把枪塞到阿七手里。 阿七虽然不是第一次碰枪,却是第一次开枪,皱眉盯着手中的枪,“柒哥,你的教学课程会不会太短了?” “你先试试。”柒不由分说,又将一副耳罩给阿七戴上。 “你还没教我拿枪的手势。” 柒直接绕到阿七的身后,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地矫正掰好,抬起他的小臂,示意他瞄准靶心,扣下扳机。 阿七尽量保持平稳地对准前方扣动扳机,直到枪膛弹出,子弹用完。 有点惨的成绩,十枪有六发空靶。 时隔三年,柒再次望向眼前这个人,他双手平举,眼神锐利,不断地叩动扳机。 靶子红心上却只有一个窟窿,十枚子弹竟然都是穿过同一个弹孔。 或许逐渐地,阿七已经不需要他了。 手机适时响起,柒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那头传来大保的声音。 “柒,告诉阿七一声,外地的生意出了状况,我要过去一趟,至少要待三个月。” 第15章 【15】忘不掉的记忆 作为一个十八线小明星,她今天是首次上节目,女孩子坐在后台等待区的长椅上,紧张地揪了揪衣角。 偷眼瞄了瞄旁边这几个节目嘉宾,她认得其中一位秃头男,似乎是什么高官,近几日还在镜头前要求废除平权什么的。 听到交谈声,她往更远处瞅了瞅,目光最终停留在那两个说话人的身上,暗自猜测他们的身份。 一个西装革履,剑眉星目,眼圈乌青,扎着小辫子,小辫子很有个性地朝天分成三撮。感觉挺眼熟的,似乎在什么财经杂志上见过。 另一个银发中分,戴着圆眼镜,衬衫长裤,披着白大褂,很有科研人员的严谨气质。 实话实说两个人五官端正,也挺帅气,但不知为何她那颗颜控的心没有半点激动。 三撮毛姿态懒散地坐在长椅上,咧开嘴,向眼镜男套近乎,“老弟,听说你是兽人科学领域的大佬?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眼镜男整了整领带,端着业内专家的做派,“什么问题?” 浅笑加深,带了几分玩世不恭的痞气,三撮毛和眼镜男勾肩搭背,“有没有兽人的拟人形态没有尾巴也没有动物耳朵?” 女孩子知道有部分兽人能隐藏起尾巴,但这种连耳朵都能变没的情况,她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感兴趣地侧耳倾听。 瞧见眼镜男冷淡地往旁边避了避,竖起食指,轻轻推了推眼镜,猜测道:“是鸟族兽人吗?” 通常来说,鸟族兽人的拟人外观与人类差异最小。 “不是,是狐狸。” 眼镜男沉吟片刻,才开口说:“个体变异。”他顿了顿,“有些变异个体可以变成完全的类人形态和动物形态。” 三撮毛单手托住下颌,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镜片底下的眼眸反光,“不过还有另一个可能,就是经过了改造。” 改造吗?伍六七往右上挑着眼角,视线偏斜地注视着天花板的照明灯,神情有点心不在焉。 蓦然电话铃声响了,伍六七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喂,你好,哪位?” 那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是我。” 聊了几句,挂了电话,柒微微敛眸。他现在站在那个名叫赤牙的杀手的楼下,不动声色地环视周遭,并没有发现形迹可疑者。 陈爷布下的眼线被解决干净了,即使有漏网之鱼跑去通风报信,也分心乏术。 因为那几个卖药的人已经被偷偷送去警局,给警方创造业绩去了,陈爷他们正忙着捞人和应付警方。 其实柒心底有点疑惑,阿七究竟是什么时候跟警方搭上线的? 楼上响起急促的枪声,行动已经开始了。 在路人的惊呼之中,就望见一道人影从四楼的窗口一跃而下,借下方的条纹塑料雨棚缓冲,稳稳落到地上,就像风一般地冲进人群里,柒立即追了过去…… 电视台的节目也要开播了,伍六七将手机揣回口袋,往演播厅踱去,在长廊拐角差点撞到一位女孩子。 “靓女,干什么这么慌张?” 猛地听到爆炸与枪声,女孩子这才回过神,花容失色表情惶恐,抬手指向演播厅,“死……死人了……” 话还没落音,两个身材高大、头戴面罩、穿着冲锋衣的雇佣兵出现在长廊尽头,他们拿着枪扫射,子弹好似不要钱地飞来。 “小心!”伍六七手疾眼快地推开女孩子,整个人弯腰蜷下去,往地上一滚,单膝跪地,顺势拔出枪,对准开了两枪,两个雇佣兵应声倒地。 伍六七站起身,回头去看那位女孩子,她早已被吓得不知所措瑟瑟发抖。 “靓女,报警了吗?” 她嘴唇颤了颤,吐字还算清晰,“没……没有……我的手机在经纪人那里。” “用我的,”伍六七收缴完两个雇佣兵的武器,随手把自己的手机抛给女孩子,“报警。”他则继续往演播厅的方向走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疾风骤雨似的枪声疯狂灌入耳中。 伍六七来个蛇皮走位,身形一纵,跃到墙后,一连串密集的子弹喷洒过来,把墙面打得千疮百孔。 对方猛烈的火力压制得他根本不敢冒头,枪声在空气中层层回荡,像某种凶恶野兽狰狞咆哮的回音。 伍六七掏出一枚烟/雾弹,用牙咬住拉环,使劲一扯,扬手丢了过去。 雾气迅速弥漫遮挡住视线,他提枪跳出,扣动扳机,登时响起几声此起彼伏的惨叫。 白茫茫的雾气之中,枪声变得凌乱纷杂,他拧紧眉头面色微沉,冷静地做出判断和闪避。 后面一道黑影猛地挥刀扑近,伍六七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他急急旋身,冲黑影开枪…… 踏着一地鲜血,伍六七快步进了演播厅,满目疮痍,鲜血淋漓,几具尸体横七竖八。浓重的血腥气在高温之下,与硝/烟味一起组合成难以描述的臭味。 下一秒,数个黑黢黢的枪口便朝他移来,吐出耀眼的火舌。 子弹打中一盏八角摄影补光灯,灯泡炸裂,碎片飞溅。 伍六七赶紧一个滑铲,藏到观众席里,还没等那几个雇佣兵上前查看,他就双手抱着膝盖滚到更远的座位后。 在那些雇佣兵检查观众席时,余光瞧见之前那个眼镜男也半蹲着,躲在椅子底下。 他狗狗祟祟地挪过去套近乎,“老弟,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事?” “……”眼镜男才要压低声音回答,下一秒,却见鬼似地盯着他的身后。 他立即觉察到异样,手才一动,脖颈处传来冰冷的触感,锋利的利刃贴紧他的大动脉,裹挟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卧槽,这个人怎么无声无息的?伍六七咽了咽唾液,全身僵住,绷紧背脊肌肉,从善如流地举起双手,“这位大佬,有话好说,怎么一上来就动刀动枪的呢?” 不过这个情形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一记手刀劈来,剧痛袭上大脑,意识晕眩,天旋地转,视线模糊…… 醒来的那一刻,潮湿黏腻的水汽涌入鼻腔里,他努力撑开眼皮,朝四周看去。 光线晦暗,墙面爬上斑斑的青绿苔藓,旁边堆放着小山似的木头货箱,这是一处荒废的仓库。 他被捆在椅子上,手脚被坚固的尼龙绳紧紧绑住。 埋葬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像沉寂许多年的腐烂死尸,挣扎着,嘶吼着,咆哮着,摇摇晃晃地从坟墓里爬了出来。 或许并不是记忆,那些朦胧的碎片不完整,更像一段因为恐惧诞生的幻觉妄想,但是为什么这么真实? 多年以前,似乎是十一、二岁的时候,他也曾经被绑住手脚,然后丢在仓库冰冷的水泥地上。 年少时的自己瞧着逐渐逼近的人影,眼睛睁到最大,像两颗静止不动的玻璃珠子,瞳孔呈现出轻微的扩散状态。 大脑深处发出刺耳的蜂鸣,向他发出严厉的警告,快逃!快逃! 可是他被束缚着,四肢无法动弹,冷汗渗透了脊背,布料贴在皮肤上,那是一种粘稠而无机质的冰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15】忘不掉的记忆 第16章 【16】营救 兽人?他当时似乎看见了一个兽人,与他年岁相仿,浑身浴血地站在他面前,踩着遍地的血浆和残骸。 少年兽人那双红瞳闪着狰狞的光,疯狂与冷静杂糅在眼底,又充斥着炽热得像岩浆的杀气。 浓重的血腥气钻入鼻腔,伴随着野兽般的喘息,以及伤口剧烈的疼痛,构成了最恐怖的梦魇。 眼前的情景与这段回忆互相交叠,某种梦境般惘然的奇异感袭上脑海。 事实上他也不清楚这段回忆的真实性,这段回忆就像凭空植入的,只是一个片段,没有起承转合。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模模糊糊之中,他似乎有些印象,可仔细去想,又像隔着一层水雾。 如果说这段回忆不是真实的,但是那些感受又这么身临其境。 两条手臂被反剪在身后,手腕被绳索勒紧,挣扎了几下,可是绳索仅松了一点。 头顶骤然灯光大亮,突如其来的灿白光线让他一阵目眩。 “哇,要不要这么闪?闪得我眼都花了。大佬,电费不用钱的吗?”伍六七眯了眯眼,等他适应光线,总算看清了。 站在他面前这个人大概四十左右,穿着深色西装,脸颊消瘦,两道极深抬头纹宛如沟壑,一头银白长发披肩而下。 神秘人戴着一顶礼帽,分辨不出是人类,还是兽人。 “这位大佬,有什么事打我电话就行了,怎么还劳驾大佬亲自绑人,这么客气?”伍六七咧开嘴角,笑得阳光又讨喜,简直称得上人畜无害。 “伍先生比我想象中的年轻许多啊!”神秘人双眼锐利,紧盯着伍六七。声音不紧不慢,在空旷的仓库里激起回音,却有几分压迫感。 “哪里哪里,”伍六七笑了笑,“我爸死得早,我年少当家,不得不接下这个位置,能够托起重担,还多承各位阿叔阿伯帮忙了。” “伍先生真是谦虚。这次能够请你来,也是意外之喜,我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你怎么不早说,我这个人最喜欢交易了,但通常呢,我喜欢在茶楼和咖啡馆谈,不是被绑着谈。” “条件所限,只好委屈伍先生了,如果不是绑着,我们恐怕不会有这次见面。” 听出对方话中有话,伍六七眼睛微眯,“什么?” “伍先生,你难道觉察不到,你下放的权力似乎有点太多了么?”神秘人微微垂头,俯视着他,几乎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最信任的那把刀,有一日不再听命于你,你该如何?” 伍六七嘴角往上勾了勾,笑意却全然变了,透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嘲讽意味,“当面挑拨离间,玩得这么阴险?” “这可不止是挑拨离间,你是人类,他可是兽人。伍先生,你竟然不怀疑他进入玄武会的目的?” “我知道玄武会以前做过贩卖兽人的生意,可现在不是平权了吗?玄武会已经不是当年的玄武会,我们现在好正经的,都按时交税了。” “就算改变,事实也不会消失,不会随着时间消失,例如仇恨。” 气氛静了一瞬,仓库紧闭的铁门外,突然传来几声沉闷的撞击声和短促的惨叫,随即一切归于死寂。 神秘人脸色微变,锐利的目光扫向门口。 伍六七却像是早有预料,“这么速度,看来我的救兵到了。” “砰——!”巨响震彻仓库,厚重的铁门猛地向内扭曲变形,随即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整个轰飞,重重砸到地面上,激起漫天尘土。 尘埃弥漫中,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立于门口逆光处。 神秘人显然认出了柒,眼神一沉,但依旧强自镇定,一挥手,隐藏在集装箱阴影处的枪手齐齐现身,枪口全部指向柒。 “拿下他!” 迅疾如电的身影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子弹毫不吝啬地倾泻而出,却仅能追着他的足迹,在地面溅起一串火星。 柒纵身跃到集装箱顶部,开枪扫射,注意到神秘人的动向,神秘人正朝着阿七走去,他立即扣动扳机,打中了上方的一盏吊灯! 电线断裂,火花四溅,无数玻璃碎片轰然砸落,正好隔在伍六七和神秘人之间,顿时灰尘弥漫,视线受阻。 “下次不要这么搞了,差点你就要给我收尸了。”伍六七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因为之前挣扎,绳索松了一点,借着的这点缝隙,被反绑在椅背后的手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一片几乎薄如蝉翼的手术刀刃从袖口滑出,割断尼龙绳。 神秘人看了看柒,又看了看已经挣脱束缚的伍六七,眼神阴沉下来,“是我低估两位的实力了。” 伍六七活动着手腕站起来,鞋尖勾起一把掉落在地上的手枪,抬手接住,检查了一下弹夹,咔哒一声上膛,脸上嬉笑的神色褪去。 “现在知道也不晚。”伍六七举枪,瞄准神秘人,“不过嘛,学费就有点贵。” “光凭这两下子,想杀我还是有点难度的。”神秘人冷冷一笑。 又有十几个人过来增援,个个武器精良,火力远超预期,训练有素,配合还十分默契。 要快速解决他们,常规手段似乎行不通。 柒的枪很快没了子弹,拔刀出鞘,刀锋劈开飞来的子弹,火花四溅,铿锵作响。 一颗子弹擦着柒的手臂飞过,带起一溜血珠。 柒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就像没有痛觉,他腾空劈砍,眼神愈发冰冷锐利。 神秘人见状,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炸弹控制器,“我劝你最好停下,不然这个仓库里可有不少好东西。” 第一个按钮按下,伍六七右侧轰然爆炸,火光裹挟着气浪冲天而起。 柒余光瞥了一眼,刹那间动作微滞,不过稍稍分神,一个敌人猛地从高处扑下,手中匕首直取柒的后心,角度刁钻,狠辣迅速。 柒旋身挥刀一扫,敌人断成两截,血肉横飞。 与此同时,右侧的另一个敌人抓住了这一瞬的破绽,发射出一枚□□,灼热的火舌瞬间将柒吞没。 这么近距离的火焰几乎避无可避,火焰之中,柒的轮廓却陡然发生了变化,身形拉长了些,脊柱向后微弓,形成一个充满爆发力的弧度,脸部线条向前突出,口鼻部分往前拉伸…… 一股恐怖的威压席卷整个仓库,所有攻击的动作都不由得一僵,每个人的心底升起最原始的恐惧。 右侧的那个敌人胸口被猛地击中,整个人仿佛被狂风卷起,狠狠抛掷在墙面上,生死不知。 伍六七看着那个兽人,瞳孔骤然收缩,记忆的闸门被轰然冲开,就是那个浑身浴血的少年兽人…… 那些疑似幻觉的恐怖片段原来都是真的,只是他刻意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