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夜之玉》 第1章 亡国 本宫就是永昭国唯一的长公主,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审本宫。” 姜婉平发丝胡乱的糊在脸上,眼神狠厉,藏在袖中的指尖却控制不住的发抖。 “公主殿下,今时不同往日,圣上恩德,不忍您如花似玉的年纪便早早的香消玉殒,倘若公主愿告知内帑之址,为您自个儿谋个生路,又何尝不是美事一桩。” 李公公夹着嗓子,眯着眼瞧着面前的人儿,随手掸了掸自己绣着蟒纹的外袍。 “恩德?何为恩?何为德?覆灭一国为恩?还是民兵血洗城门为德?” 姜婉平眸中血色翻涌,激烈的挣扎着,身上的铁链哗哗作,被铁圈拷住的手腕渗着鲜血。 刑房内光线昏暗,斑驳的墙壁上贱满血迹。 李公公冷哼一声,伸出了左手,番役垂头默契的递上一条白玉拶子。 “冥顽不灵,咱家给你指了条阳关道你不走,那便也不要怪咱家心狠。” “行刑!” 凄厉的喊叫声响彻整个刑房,姜婉平的手指从一开始清晰的疼痛变得麻木,汗水顺着脸颊滑落,额间的汗水渐渐模糊她的双眼,直到最后一片漆黑。 不知多久,白玉拶子已被染上深红色,姜婉平的头无力的垂落在胸前,奄奄一息。 李公公坐在太师椅上摆了摆手,行刑的番役领了令立刻停下动作,李公公起身走向前去,指尖挑起姜婉平的下巴,左右转动着,注视着姜婉平苍白的脸,确认姜婉平再无气息时,满意的笑了笑,语气平淡道:“没用的东西,拖外去扔远点。” 两名番役上前,解开锁扣,如同拖着一条麻袋般将姜婉平拖了出去。 一旁的狱使弯着腰欲言难止道:“公公,这······,圣上那边万一怪罪下来····” 狱使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额间渗出冷汗。 李公公淡瞥了眼他,踱步到窗边,望向京城的位置,不屑的开口道:“圣上?天子的眼睛可看不到江州这么远” 李道远举起手轻轻点着窗框,语气冰冷:“而咱家才是天子真正的眼。” ··· 几里外,泊安县,姜姣睁开眼。 入目是一块被熏的极黑的房梁,屋子四周放置着被晒干的药材,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药香味,市井的叫卖声混着各种激烈的谈乱透过茶楼的窗子传进室内:“这永昭国公主也是命苦啊,听说前几日楼破便自缢于城门口了”。 “惨呐,惨······” “你懂什么?这明明是永昭国自作孽,君不君,臣不臣,永昭公主姜姣随了他父皇,娇蛮无道,流连风月,还带回了个乞儿收在身边做了面首,赐了姜姓,闺中密契,秽乱宫闱,要我说那永昭国从上到下都是活该。” “那还有人给那公主收尸吗?” “收什么尸,估计随意丢乱埋葬岗了,或则随便挖个坑埋了。” 听着窗外的闲谈声,姜姣挣扎起身,扭了扭受伤的手腕,疼痛蔓延四肢百骸,整个小腿都被纱布裹满,动弹不得。 姜姣倚靠在木质床栏,脸上是病态的苍白,琥珀色的眼眸望向窗外,便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午时三刻··· “咔嚓——” 一声轻响,茶肆的门被从外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在门口停顿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身上的饰品随着他的步子发出一声声脆响。 秦双歌一袭黑衣,袖口处绣着金丝纹案,墨发垂落,丹凤眼眼尾下一颗小痣,平添几分妖治,腰间镶有珠翠链子,随着他的动作宝珠碰撞,贵胄之姿尽显,他走到桌旁,将装着药膏的小玉瓶子放在桌上。 “你身上的伤小厮已经请大夫瞧过,稍加调养,不足几日便可痊愈。” 姜姣只微微点了点头,不做声。 见姜姣没有太大的反应,秦双歌也不恼,低低的笑了起来,顺势在榻边的不远处坐了下来,姿态看似随意,视线却牢牢的盯着姜姣开口道:“我姓秦,秦双歌,姑娘是和苏娘相识吗?” 苏娘,望忧楼的副掌柜,也是当年父皇流落民间的小女儿,姜姣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话落,姜姣这才从愣神中抬眸看向面前面若冠玉的男人,指尖不动声色的陷入床褥中,原本淡定的神色染上憔悴和一丝夹杂着悲伤的委屈,艰难的道:“嗯,家父想要将我卖出去换钱,我···不想,就逃了出来,幸得被苏娘所救。” “那这身上的伤也是因为···” 姜姣心中苦涩蔓延,喉间像是堵了团棉花,所有情绪上涌又强强压下,父皇要是还在的话,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是我在逃跑途中落下的,跑得太急,脚也扭了,从山上滚了下来,落了一身的伤。” 姜姣眼角泛红,泪水恰到好处的滑落。 秦双歌将她所有细微反应尽收眼底,不知可否,只将桌上的药膏递了过去。 姜姣迟疑地伸出手,那双手虽已上药包扎,但过度的疼痛似乎早已超过身体的承受范围,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刚触及到微凉的瓶壁,手一滑,药膏便从指腹滑落。 在瓷瓶碎裂前,一双纤细的手先一步托住了瓶底。 秦双歌犹豫的靠向姜姣,打开瓶盖,指腹沾取部分药膏涂抹在姜姣滑破的右脸,温热的触感,空气中弥漫的药香味,脸上火辣的刺痛,让姜姣不由得皱了下眉。 狭小的室内,只余两人的呼吸声。 秦双歌的手顺着脸滑落到姜姣纤细的脖颈,姜姣被苏娘扛回来时,身上找不到一块好肉,整个人生命垂危,连着守了三日,市井里的大夫恨不得换了一轮,身子都还是没有任何起色,直到秦双歌不知从哪请来了一位江湖神医,才堪堪将姜姣的命吊了回来。 秦双歌看着姜姣因疼痛眯起的眼,不由的失笑,手上的动作却微不可察的轻了些许,手下的肌肤白嫩顺滑,如果不是受伤,这身子倒像是被家里养得极好的样子,甚至远胜那些个官家小姐。 官家小姐…… 秦双歌垂眸仔细的抹着药膏,细长的睫毛遮住眼中的神色。 “脸抬起来一些,屋内光线不好,还有些红色的固体膏没抹开。” 不等姜姣反应,秦双歌便两只指放置在姜姣的脸颊两边,手腕微微用力,轻柔中带着细微的强势将姜姣的头抬了起来,指腹用力,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两个明显的红痕。 姜姣被迫抬头,额间的碎发遮住眼睛,脸本就生得小巧,一只手便握得住。 “你之前说你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对吗?跑的时候急得弄了一身伤?” 秦双歌手上动作不停,将姜姣的脸捏着靠近了些,姜姣本欲点头回应,却被秦双歌的力道控制着,动弹不了。 因失血过多显得苍白的唇瓣轻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男人粗糙的指腹无意的按住唇下沟往上顶。 秦双歌似没看出姜姣的为难,自顾自的故作惋惜:“真是个可怜姑娘。” · 夜阑人静,望忧楼向西一里,夜风吹过枯枝,在寂静的深夜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似无数枯骨嘶嚎,姜姣的衣衫贴在瘦弱的身上,微薄的衣衫抵不住寒风,整个身子在夜色中瑟瑟发抖。 姜姣艰难的扶住离自己最近的树干,大口喘息,腿上的伤口因为剧烈的走动渗出了鲜血,裹在手臂上的纱布松散开来,虚掩在手臂上。 “快了,快了,马上就到了。” 马上就可以找到平儿了。 姜姣向不远处望去,目光在一个个简陋的土丘上扫过,跳过土丘再往远处望去,那里有着比土丘看起来更高的东西,不规则的叠在一起,在夜色中一片黑,模糊的,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身上的伤口被汗水淋湿,泛着刺痛,咸咸的。 再往前走去,轻微的,细小的,无助迷茫的哭声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别怕,安安,娘现在就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妇人粗布麻衣跪在土坡上,鬓角发白,泣不成声,赤手不断翻着一个个尸首,哽咽的声音透着无限的无助和悲哀。 姜姣浑身一震,一时竟不敢上前,双腿发软,指尖死死陷入自己的掌心,疼痛给了她勇气,她踉跄的向前扑去,跪在地上胡乱麻木的翻找着,视线在一张张陌生的脸上扫过,都不是,都不是她的平儿。 姜姣疯了似的往前跑去,脚踏在一句句残肢尸首,地面上已经没有能踩的空隙,深褐色的泥土流出一段一段不明液体。 终于,姜姣被一抹红纱吸引了视线,那是她最熟悉的云锦。 “平儿!” 姜姣的情绪彻底崩溃,猛地抱起那个模糊的血人,浑身止不住的发抖,颤巍巍的伸手小心翼翼触碰那女子的脸颊。 冰冷的触感透过手心传入心中,冷得发寒。 怀中的女子早已被折磨的不成人样,血流不止,身体冰冷僵硬,原本的满头珠翠也早已不知所踪。 姜姣垂眸望着怀中的人儿,泪水滴落到女子白的发青的脸上。 视线被泪水模糊,风灌进胸口,姜姣的眼前渐渐浮现出曾经的场景,肮脏的烂泥坑里,一个与她一般年纪的姑娘,浑身青紫,竭尽全力的去够她的裙角,泥水弄脏了姜姣的衣裙,后来,姜姣将她带回了宫,教她诗书,教会她仁义礼智,赐于她姜姓。 原本那个在泥地里摸爬滚打混口吃食的乞儿,也渐渐长成了豆蔻少女。 再后来—— 乌云压城,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嫣红的血拖了一地,烈焰蔓延,一片猩红中,姜婉平强硬的扒下姜姣的衣服换上。这几天姜姣一直在想,是不是她将平儿教的太好太好,才会间接导致她的死亡,而她这个真正该死的人,却活了下来。 姜姣头昏昏沉沉,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如走马观花般,她实在太累太累了,习惯性的将头埋在怀中女子的脖颈小心翼翼的蹭了蹭。 而那不正常的温度又让她清醒了几分,她将女子紧紧搂在怀里,衣衫相贴,随后抱着女子一步步,坚定的向一块平坦的空地走去。 赤手挖着土,直到整个手鲜血淋淋,土坑才有个模样,姜姣渐渐变得平静,仔细的给安静躺在她面亲的女子整理着装,将人放了进去,姜姣拔下自己发间的素簪子,借着身体的遮挡,两指轻轻扭动簪子上可转动的花饰,稳重的插入到女子的发间,眼中恨意翻涌。 姜姣轻柔的抚摸着姜婉平的脸,轻声呢喃道:“麻烦你了。” 夜风呜咽,姜姣掸了掸身上沾着的尘土,起了身,余光瞥了眼不远处的树干,不动声色眸光阴冷的往回走。 第2章 第 2 章 泊安县地处边陲与京畿交通要道,民风淳朴。 是以… 半月后,县城东市角落,多了一个小小的糖画摊子。 摊主是个面容清秀、眼神却带着几分怯懦的年轻女子。 姜姣手艺非常,熬糖、作画,手腕翻转间,飞禽走兽、花鸟虫鱼便会栩栩如生的出现在竹签上。 午时,风吹杨柳,市井叫卖声不断,没人再去谈论不久前的永昭国,姜姣的摊前略显清冷。 姜姣正低头用小铜勺专心致志的勾勒一只燕子的尾部羽毛,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夹着男人身上冷冽的木质香。 “姑娘,原来跑来此处了。” 姜姣指尖微顿,抬起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 秦双歌手持折扇,温润如玉。他今日未着那日华丽的黑衣,换了一身靛蓝色常服,少了些许妖冶,多了几分沉稳,通身的贵气依旧难以掩盖。他身后跟着两名随从。 男人声音听起来如沐春风,眼尾微挑,却又带着些许审视。 “公子要尝尝嘛。” 姜姣垂下眼睑,声音细弱,带着市井小民的拘谨。 “还是新鲜的。” 秦双歌拿起那支刚做好的燕子糖画,指尖摩挲着竹签,目光却落在姜姣那双虽被冻的青紫却依旧能看出原本纤细轮廓的手。 “姑娘这画的手法,倒也是惟妙惟肖。” 秦双歌视线从她手上移开,落在摊位上那些造型各异的糖画上,随意地问道:“我看姑娘这摊子,除了这些寻常花样,似乎还能定制些特别的?” “这是自然,不知公子想要什么样的。” 姜姣点头,心脏却微微收紧。 秦双歌低低的笑了声,玩弄着腰间的玉佩,意有所指的道:“我玉佩上这个纹样如何,不如就照着这样做出来一个。” 姜姣抬眸看去,呼吸瞬间屏住,玉佩整块由和田玉制作而成,上面两条龙身交缠环绕。 秦双歌的身份真的如她所想。 “公子的纹样精美,又哪是我这种市井街民能过做出的,公子又何必为难我。” 姜姣神色自若,拿着竹签的手却不受控的轻微颤抖。 秦双歌用手轻轻拖住姜姣的手,皱了皱眉。 “救命—” “救命—” 原本热闹的街上传出一道苍老的呼救声由远及近,马车碾过伴随着重物坠落的声响。 姜姣和秦双歌同时停下手上的动作,朝着声源方向望了过去。 秦双歌转了转折扇,递给身后的随从一个眼神。 随从点了点头会意,以极快的速度混入前方的人潮中。 男女老少挤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片刻后,随从从拥挤的人群挤了出来,领口凌乱,靠近秦双歌耳边低语了几句。 秦双歌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弯唇笑了笑,眉目深邃,他指腹折下糖画的一角,用唇瓣含着。 “姑娘,前面可有热闹看,听说县令老爷家新进的一口丝绸全被盗了。” 泊安县县令,富甲一方,其夫人也是出了名的长袖善舞,各种客栈,酒楼,典当铺数不胜数。 “说让你们走的?” “全部带走!” 官吏狠厉的声音穿透过来,人群攒动,四处逃散。 姜姣放下手上的竹签真乖准备往前跑去。 下一秒,一只纤细有力的手锢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 姜姣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一个面纱被掩在她精致的面庞上。 “带好。” 秦双歌看着姜姣微滞的神色,没有给他反应时间,将人带上停在酒楼旁的马车。 车箱内由紫檀木制作而成,玉石镶嵌于车壁上,座位上摆放着绸缎包裹的软垫,车窗被轻纱帷幔遮掩,香薰,凭几等一应俱全。 “为什么?” 姜姣坐在柔软的垫子上稍显疑惑开口道。 秦双歌将剩下的糖画放置一旁,抬眸看着面前倚靠在车上的少女。 女子素衣裹身,白纱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白皙的肌肤和那双充满攻击性的狐狸眼,眸眼灵动却不失伶俐,就如她这个人一般。 秦双歌满不在乎的回答道:“等会你就知道了,夫人。” “夫人?谁是你夫人?” 姜姣原本灵动的狐狸眼瞪的滚圆,语气中满是诧异。 秦双歌还没等姜姣下一步有所反应,从抽屉中拿出一件丝绸制的服装,递到她的面前。 “换上,等会就到县令府了。” “你不是正好对这件事感兴趣吗?给你个身份也正好方便姑娘你慢慢探案。” 秦双歌压住嘴角的笑意,语气柔和,尾音延长。 姜姣拿着衣服的手有些抖,不确定的开口:“在这换? 车厢内檀香四溢,风将车帘吹的微微晃动。 秦双歌不适应的嗯了声便依言转过头,闭上了眼,耳尖受车厢内温度的影响泛着薄红,被几缕碎发堪堪遮住部分。 但若留心看过一言,便会觉得红的亮眼,就像冬日里的红樱桃般凸出。 窸窣的布料摩擦声在稍显寂静的空间显得格外刺耳,让人难以忽视。 白皙的肌肤与布料摩擦,原本被粗糙的布料划的泛红的背,手臂上也都有一些红疹,在换好衣服后,不适感也没有之前那么强烈。 “多谢公子。” 姜姣瓮声瓮气,有些难以启齿,她现在本就只是个卖糖画的商贩,能穿到这种料子的衣服也算幸事。 姜姣肌肤在永昭国尚存的时候就极其敏感,所有涉及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用的是顶好顶好的料子,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都选用上乘货。 姜姣捏了捏衣裙的边角,熟悉的手感使她这几天平稳的心绪泛起波澜。 秦双歌的耳朵动了动,听着身边渐渐停歇下来的声响,紧闭双眼,不敢有所动作。 即使闭上了双眼,秦双歌依旧明显的感受到眼前被事物遮挡。 “可以睁开眼了,秦公子。” 姜姣声音娇软,却又疏冷。 秦双歌缓缓睁眼,白皙的手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隐约能闻到女子身上的糖香味。 秦双歌眸中闪过一丝惊诧。 姜姣本就肤白胜雪,此刻换上淡蓝色的丝绸襦裙,更衬得清冷。 面纱随着她的动作下摆飘动,那双狐狸清澈带着一丝羞涩。 “人倒是衬得衣服好看。” 秦双歌声音微哑,移开视线,掀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 马车渐渐变得平稳,县令府邸门赫然出现在眼前,朱砂样的府门旁站着两个小吏 ,府门前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秦双歌看了眼一旁早已融化成一摊黏黏糊糊甜水的糖画,掀开马车帘子,轻声吩咐下人处理了,下了马车后自然而然的向姜姣伸出手。 姜姣看着那白皙的手,手指上还带着玉戒,姜姣迟疑的将手搭在他掌心,温热的触感让姜姣心尖一颤,秦双歌在姜姣手放上的一瞬间,便握住姜姣的整个手扶着她下了马车,姜姣的手很小,秦双歌一整个手能很容易的包裹住女子的手。 “跟好我,姑娘。” 他低声道,语气不容置疑,却又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姜姣看着身旁面色如玉的男子神色微愣,男子鼻尖挺拔,薄唇一张一合。 秦双歌身后的随从上前将一副令牌递给了门前的小吏:“我家公子求见,劳烦通禀您家老爷。” 小吏忙低下头应答,脸色苍白跑进府通告。 不一会儿满头大汗的出来了,气喘呼呼的道:“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秦双歌明了的点了点头,不慌不忙的转过身又替姜姣整理了一下面纱,牵起她的手迈入大门。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面巨大的琉璃影壁,上面雕刻精致的文案,在日光下的照耀下格外耀眼,小路上铺满了鹅暖石,不断向远处延伸。 小路两边是各式各样稀有的绿植。 再往里走,细小的哭声隐隐从府内传出,伴随着女子的责问声。 县令王德两鬓斑白在堂前来回踱步,额上冷汗涔涔,一旁坐着哭哭啼啼的王夫人。 “大人,秦…秦公子到。” 王德浑身一僵,见到秦双歌,如同见到救星,几乎是扑了过来:“秦公子!您可算来了!这…这批丝绸是准备进献…,是准备送往京城的紧要货物,如今在码头不翼而飞,下官…下官…” 一旁哭哭啼啼,眼睛红肿的女子身着华贵服饰 ,见有客人到来,偏过头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泪水。 秦双歌抬手打断他的语无伦次,目光扫过在场的各人,淡声:“码头负责运送这批货物的管事在哪?” 王德连忙指向跪在堂下瑟瑟发抖的一个中年男子:“就是他,码头的管事刘二。” 刘二面如土色,连连磕头:“大人明鉴!小的……小的昨晚一直守在码头,寸步不离,实在是不知道那批丝绸是怎么没的啊!” 秦双歌并未立刻审问刘二,而是牵着姜姣,缓步走到一旁摆放着几匹残存丝绸样本的桌案前。他拿起一匹丝绸,指尖细细摩挲着面料,将姜姣的手也按了上去。 柔软如云的布料在掌心划过,似流水一般。 姜姣顺势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让她心中微动。 这丝绸的质地……似乎比永昭国皇室的布料还要好上几分。 她垂眸,掩饰住眼中的情绪,声音轻柔地开口:“王大人,这批货哪来的?” 王夫人闻言,赶忙接话,声音哽咽的开头道:“这位夫人好眼力,这是江南最新产出的新货,工艺负责,珍稀无比,我家老爷费了好大功夫才得了这一批,原本想着将这第一批做成衣裳赏赐给家里的女眷,却不曾想……” 秦双歌放下丝绸,转向刘二,语气平和却带着压迫感:“刘管事,你说你寸步不离,难道就未曾发现任何异样吗,哪怕是不同寻常的声响。 “难不成那么多批货物会凭空消失吗?” 刘二愣了一下,努力回想,头摇的像是拨浪鼓忙开口道:“公子,真的没有,真的没有任何异样啊,我们那么多人,要是真有异样怎么可能会毫无察觉。” 秦双歌眸光微沉,慢步走到刘二身前。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面前抖如筛糠的管事,毫不客气。 “毫无察觉?” 秦双歌轻笑一声,那笑声却带着刺骨的凉意:“数箱丝绸,目标不小,搬运需时,更需人力车马。码头重地,夜必有巡更之人,岂能真如你所言,风过无痕?” 他话音一顿,视线转向王德:“王大人,昨夜码头值夜的更夫、巡守,可都盘问过了?” 王德忙不迭点头:“问过了,问过了,都说……都说没看见异常。” “哦?” 秦双歌尾音上扬,目光再次落回刘二身上:“刘管事,你确定,昨夜所有人都坚守岗位,无人擅离? 刘二额上冷汗涔涔,眼神闪烁,似在极力回想。 姜姣安静立于秦双歌身侧,环顾四周,最后落在王夫人手腕处带着的饰品上,又转移了视线。 “啊!” 刘二忽然惊呼一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小的想起来了!昨夜……昨夜负责看守西侧货栈的两个伙计,后半夜似乎……似乎离开了一阵,说是腹痛难忍,结伴去如厕……但、但很快就回来了!小的当时没太在意……” “很快是多久?”秦双歌追问。 “约莫……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刘二不确定地道。 “一炷香?” 王德看着面前的情景,似懂非懂的连忙差遣心腹前去拿人。 等待的间隙,秦双歌状似无意地摩挲着指间的玉戒,对姜姣低语,声音仅二人可闻:“夫人觉得,这府内如何?” 秦双歌语气平稳,但姜姣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多时,衙役押着两名面色仓皇的年轻伙计回来。 不等秦双歌发问,其中一人便腿软跪地,涕泪横流地喊道:“大人饶命!不关小的事啊!是……是刘管事!他昨夜让我们故意离开片刻,还说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管!” 刘二闻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猛地跳起来:“你胡说!我何时吩咐过你们!” 看着两人狗咬狗的架势,县令大拍桌子怒斥。 第3章 码头 秦双歌微微抬手制止了县令的动作,眼神狠厉。 “既然两人都各执一词那就全拖下去,先关着吧,夫君你觉得如何?” 姜姣慢慢走近秦双歌,小心翼翼的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拉了拉秦双歌的衣袖。 “依夫人所言。” 秦双歌虽诧异但还是选择表面先尊重姜姣的决定。 大厅里原本还是在破口争吵的几人听这么一说瞬间安静下来,浑身颤抖。 姜姣眸色扫过两人,视线与刘二旁的一位年轻伙计对视上,面无表情。 年轻伙计麻布素衣,衣领盖住脖子,肤如谷色,手上满是老茧,而手臂上肌肉线条明显,上面还残留着无数道伤口。 “小姐,你要相信下人呐!” 伙计看着姜姣的眼眸瞳孔振动 ,低垂下脑袋只是一个劲的叫着冤。 月色如墨,银光洒落在码头边的船头,岸边高低错落停放着漕船,**着上身的苦力不断来回扛着货物,借助四周的光亮看着路,河面上波光粼粼,映着脚班的身影。 霹雳巴拉的算盘声和苦工的说话声混杂在一起,原本应该安静的夜晚,在码头却是别样的风景。 姜姣将糖化摊子上的各样物品麻溜的收拾好,将摊子推入小巷中,用一块麻布将整个摊车盖好后,转身往码头赶去。 片刻后码头的管事用粗粝的指腹不断拨动着手中的算盘,不屑的抬眸瞥了眼出现在他面前的少女:“干嘛来的,小丫头,我这可没有你要找的人。” “就是李老板,我是从他这来进货的,也是他今天约我来码头的。” 姜姣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她刻意模仿着市井小贩谈生意时的姿态,面上带着笑,温和的将一包银钱放在柜台上。 管事拨算盘的手停了一下,这才又抬起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姜姣,似乎在判断她话语中的真实性,语气颇为不满的开口道:“李老板?哪个李老板?我们这码头来往的老板多了去了。” “就是西街‘李记糖料’的老板。” 姜姣语气肯定,再次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碎银,不着痕迹地塞了过去。 “他说新到了一批上好的饴糖和颜料,让我今晚来找他拿。” 管事掂了掂手里的碎银,脸色缓和了些,但眼神依旧警惕。 “李记?他家的货不都是走陆路吗?什么时候走水路了?” 他嘟囔着,但还是挥了挥手,指向码头深处一个灯光昏暗的角落。 “那边,那个货栈,自己去找找看。不过我可告诉你,码头重地,别乱跑,验完货赶紧走!” “多谢管事,我知道了。” 姜姣连连点头,转身快步朝着货栈的方向走去。 姜姣感受到胸腔里的心脏正在剧烈的跳动着,冷风将姜姣的脸吹的泛红,耳边也都是风声。 姜姣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是来拿颜料和香料的,也根本不存在什么李老板。 这也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面不改色的说谎。 姜姣躲过众人的视线,成功进入最靠里的货船,码头的工人本就忙着自己手头的活,更是不容易注意到此时溜进去的姜姣。 船内光线昏暗,灰尘随着大家的动作,四处飘散,一个人影隐没在角落里,见姜姣进来后,便放下了肩上扛着的货物,一眨不眨的看着姜姣的身影。 “我们的人到哪了?” 姜姣压低声音,对着角落里的黑影快速问道,她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货舱入口。 黑影向前一步,借着从舱门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能看出这是一个皮肤黝黑、身形精壮的汉子,他穿着苦力的短褂,额上绑着汗巾,正是姜姣旧部中的一员,人称“老五” “小姐。” 老五声音沙哑,带着恭敬。 “按照您上次的吩咐,我们的人已经分批潜入泊安县,分散在码头、货行和几家客栈里,随时听候调遣。” 他顿了顿,补充道:“期间,我们的人说发现了一批特殊的货物,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不敢确定会不会是和永昭国有关。” 姜姣将藏在袖中的糖画不动声色的递了过去。 “那批货物现在就在这艘船的底舱,混在一批普通的瓷器里。我们的人已经有部分混在看守那批货物的人群里了。” 老五的声音压得更低,粗糙的手摩擦竹签:“需要让我们的人去仔细查看吗?” “情况如何?” 姜姣强迫自己冷静。 “底舱门口有一批护卫,像是练家子,正常换岗时间在子时三刻,中间有大约一炷香的空隙,船上其他的苦力看起来一切正常。” 姜姣快速思索着,手无意识的握紧自己的衣摆。 直接硬闯风险太大,还容易打草惊蛇。而且为了一批不确定的货物,风险太大。 就在这时,货舱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由远及近。 “快点!这批货天亮前必须装完,耽误了时辰,谁都吃罪不起!” 一个粗嗓门喊道。 老五听着那声音心中了然,老铁迅速扛起脚边的一个麻袋,装作正在干活的样子,而姜姣则一闪身,躲进了一堆高高的货物阴影之后,屏住了呼吸。 货舱门被推开,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瘦高模样的人带着两个护卫走了进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舱内。 “都动作麻利点!磨磨蹭蹭的想挨鞭子吗?” 山羊胡厉声呵斥着苦力们,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姜姣藏身的货堆。 姜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货舱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走水了!走水了!货栈那边走水了!”有人在外面惊慌失措地大喊。 山羊胡脸色一变,也顾不上仔细检查货舱了,急忙带着人冲了出去:“怎么回事?快去看看!底舱派人守好了!” 舱内的苦力们也一阵骚动,纷纷探头向外望去。 姜姣心中一动。 她趁着混乱,悄悄从藏身处探出头,看向老五,老五也正看向她,微微摇了摇头。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借着货舱内嘈杂的掩护,轻轻响在姜姣耳边:“姜小姐,好巧,我们又遇到了。” 姜姣猛地回头,只见秦双歌不知何时竟也潜入了这艘货船,此刻正站在她身后的阴影里,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视着混乱的舱外。 “你……” 姜姣惊愕。 秦双歌抬手,指尖轻轻抵在自己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目光落在姜姣脸上,带着几分探究和了然。 “我的夫人。” 秦双歌走近,捻起姜姣两旁的碎发夹到她的耳边,热气拂过姜姣的耳廓:“真不小心,头发都乱了。” 秦双歌满含笑意的眼直勾勾的望着姜姣,随后顿了顿,看向外面因走水而映红的天空,眼神微冷。 “外面挺好看的,趁现在我们先走吧,去别的地方看看。” 姜姣看着秦双歌,抓紧秦双歌的袖子,终究是开了口:“你到底是谁?” 县令的府邸你说进就可以进,满身华服,饰品,就连马车也都奢华至极。 “可以告诉我吗?秦公子。” 秦双歌的背影一滞,找下腰间玉佩给姜姣递了过去,不发一言。 姜姣摸着手中冰凉玉佩上的纹路,内心复杂,无数想法,猜测在本就混乱的脑海闪过。 轻轻呢喃道:“秦双歌,什么时候我可以真正的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