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集——帝姬奇案》 第1章 第一章 惊变 仲夏,一缕晨光透过乳白色的薄雾,将北宋汴梁城上的鸽灰色天空渐渐染成了一片橘黄。这缕晨曦移过州桥,停在一座朱门府第之前,为这府邸勾勒出耀眼的金边儿。这里便是仁宗皇帝的爱女——怡和公主的居所。 公主府大门的铜环在微光中闪烁着柔光,门两侧的石狮昂首蹲踞,守护着府内的安宁。石狮身后,粉垣蜿蜒,老柳低垂,柳枝拂到水面,粼粼波光中,几朵初绽的荷花在微风里轻轻摇曳,暗递幽香。那香本极淡,被柳阴里渗出的新泥气息一衬,竟清甘透骨,令人心旷神怡。此地虽在帝京红尘之内,却自成一处桃源。 然而,这宁静的清晨,被一声刺破晨雾的尖叫无情撕裂。那叫声充满了惊恐与慌乱,如一把利刃划破了府邸的宁静,瞬间传遍每一个角落。府中的下人们纷纷从房中跑出,惊慌失措地奔向叫声的方向。 却说公主府中掌事的大丫鬟瑛儿,素昔最勤谨,每五鼓未断、便已翻身下榻,伺候公主早膳。然而今日,贴身小丫鬟拍了半个时辰的门,屋内始终悄无声息。 小丫鬟心中焦急,推开门,只见绣帘低垂,锦帐半掩,瑛儿和衣而卧,云鬓松挽,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唤醒。 直到一场噩梦将瑛儿惊醒,津津香汗浸透了她的藕纱小袄,瑛儿抚着犹自突突的胸口,怔了片刻,猛然想起:“今日公主须进宫请安,迟了怎了得!” 想罢她忙掀锦被,也顾不得绣鞋只趿了一只,便踉跄下床。 瑛儿年方二十,生得纤巧明秀。因赶着伺候公主,只匆匆罩了一件葱绿色窄纱裙,原想插枝素钗盘个福髻,却已来不及,只得把乌丝半挽,未料得鬓边余下一缕,随步幅轻荡,衬得她的腮颊似新剥的茭白。 瑛儿正系裙带,忽闻窗外人声嘈嘈,心中“咯噔”一跳,忙将裙幅一撩,莲步急趋,推门探看。 才出帘栊,便与一人撞个满怀。抬头细看,原来是府里的小厮,跑得鬓发皆散,额上汗珠滚圆。 小厮脸色苍白,大口喘着气,舌尖打颤道:“瑛……瑛姐姐,你终于醒了!方才公主殿下端坐用膳,不知怎的,身子一晃,便伏在案上昏倒了!口内竟还溢出了血!” 瑛儿心头一震,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瞬间清醒了许多。她微微皱眉,心中暗道:“公主已传过早膳?我一向警醒,今日为何睡得这般深沉?” 她念头虽疾,脚步却更快,莲步生风,罗裙翻飞,早穿过回廊,直奔寝阁。 瑛儿才到门前,便有一股血腥味透帘而出,隐隐钻入鼻端。 瑛儿进门,举目四顾: ——床前一扇紫檀屏风,嵌金缧丝,高高遮住公主床内光景; ——屏风外,身穿金甲的侍卫长正反剪双手,满面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他的铁靴踏得脚下金砖“嗒嗒”作响; ——公主床头方向的隔间内,一张小餐桌歪在碧纱橱旁,桌上杯盘狼藉,剩粥半盏,胭脂米散落一片,银匙上还溅着点点血渍; ——餐桌旁的博古架上,有一盆看起来有些眼生的红色花卉。瑛儿心头蓦地一动:“这花几时搬进来的?” 不暇细想,她急趋转入屏风后,跪在床边的踏板上,低声轻唤:“殿下,瑛儿来迟。” 瑛儿瞧见怡和公主只穿着白绫小衣,直挺挺地仰卧在床上,云鬓散作半枕乌云,两颊赤若朝霞,她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艳红色的唇角还有未擦拭干净的淡淡血痕。 看到这般情形,瑛儿泪珠盈睫,心如刀绞。她忙伸手去推公主手腕。谁料指尖才触到公主腕底,便觉热浪逼来,隔着衣衫也烫得吓人,像推着一块新出窑的玉砖。 瑛儿霎时慌了,再推,仍不动;她低下头,俯耳细听公主鼻息,只觉一缕游气,若断若续,如炉中残香,风过便化。 瑛儿大骇,抢到屏风外,见那侍卫长满面大汗,便指着他喝道:“医官呢?怎还不见影子!” 侍卫长忙打一躬,盔上金缨乱颤,回道:“姑娘息怒,外跨院离此几重门,已打发三拨人去催了,医官便是飞,也需些时辰,胡娘且稍安。” 一语未了,瑛儿眼角余光恰见一个花白头发的仆妇,佝着背,正伸手将案上玷了血点的银匙放入朱漆托盘。她当即柳眉倒竖,清叱一声:“住手!敢动一寸,仔细你的皮!” 那老妇吓得一哆嗦,“当啷”把银匙落在砖上,双膝发软,颤声道:“姑……姑娘莫恼,老奴只想把殿下污了的餐具收下去,吃食原封未动。老奴立刻摆回,求瑛姑娘恕罪。” 侍卫长亦忙陪笑,打躬道:“事起仓皇,属下只顾护主,竟忘了封存膳具,多亏姑娘提点。” 瑛儿面色如霜,冷声道:“此刻且不问罪。你即刻传话——凡晨间近前布菜、捧盏、传膳的丫鬟、婆子并灶上人等,一概看管起来;膳桌一丝一毫不可轻移,留待医官查验。” 她话音未落,眸波一转,忽觉博古架上空落落的,那盆猩红异卉竟已无踪。瑛儿心头暗忖:“莫不是我刚才眼花了?”欲再细看,只听廊外脚步杂乱,小丫鬟已掀帘报道:“医官到了!” 那医官只穿一件白纱小衣,襟扣全散,露出胸口一片汗湿的肌肤;衣领掩映处,浅浅印着一点胭脂印儿。瑛儿眼尖,登时羞得双颊飞红,忙把脸别过一旁。 医官却顾不得这些,喘吁吁踉跄而入,汗渍模糊了双眼,只抬袖胡乱一抹,便绕过屏风,肥躯一伏,跪在公主榻前。 他三指轻搭公主腕际,眉峰渐锁,脸色随之一寸寸白了,半晌才颤声道:“殿下邪火甚盛,脉象却衰微欲绝,恐是……大凶之兆。下官勉力试针,且看天意如何。” 小说特色:中篇古言小说,采用经典本格推理手法撰写,让读者与侦探共同分享案件信息及线索,共同推理,极具代入感。故事叙事简洁,节奏明快。涵盖刑侦推理、言情、边境纷争、宫廷权谋等元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惊变 第2章 第二章 请托 晨光下,新柳的嫩枝挂上了浅白色的麻布条。白布帘、麻布幡挂满檐下,如同被霜雪覆盖一般。公主府上下,一片素白。怡和公主的棺椁就停放在二进院的花厅,那里曾是欢声笑语、歌舞升平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一片死寂。 公主府的朱漆大门前,瑛儿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她哭肿的双眼现在连抬起眼皮都显得吃力。虽然现下身心都已疲惫不堪,但身为府中的掌事丫鬟,她今日却不得不强打精神,迎候那些前来吊唁的达官贵人们。 府门外,车水马龙,人声熙攘,却掩盖不住府内的萧索、哀伤。 瑛儿的眼光在府门外的人群中游移,忽地,她的目光定住了。只见人群中,一个挺拔的身影缓缓走近:那人身着素服、鬓插白花,身材颀长,步履轻盈却不失沉稳,径直向她走来。 瑛儿抬眼,仔细打量眼前这个走向自己的年轻男子:他面庞白皙如玉,五官轮廓分明,眉宇斜飞入鬓,那双细长的眸子,平日里锐利如鹰,此刻却蒙着层淡淡的哀伤。男子鼻梁高挺,如山脊般坚毅有力,而鼻子下那张紧紧抿着的薄唇,此刻却显得有些苍白。 瑛儿的心猛地一颤,眼前这张面庞,不正是那令怡和公主日夜挂怀、魂牵梦绕的赵郎么? 他——公主的赵郎——赵清城,终于主动来到了怡和公主的府上,可惜现在却已经和公主阴阳两隔。 瑛儿从未料到赵清城竟会亲自前来——因为他以前可是对公主府避之唯恐不及的。 一时之间,千头万绪涌上她的心头:想当初,公主的日子是何等的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然而,自从遇见了赵清城这个冤孽,公主便饱受相思之苦,时常黯然神伤。 但她此刻看着赵清城眉宇间流露出的悲戚,比起那些虚情假意的官员们,显然真挚得多,一颗心便不由得又软了下来,对他的怨怼之气也消散了许多。 瑛儿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神,向赵清城迎过去,躬身施礼。她用哭得有些沙哑的嗓音道:“国姓爷万福。” 京城里人人都称赵清城为“国姓爷”,因为他本不姓“赵”,赵姓是仁宗皇帝亲自赐给他的。皇帝不仅赐了他“赵”姓,更将他视如己出,认作义子。前一段时间,赵清城又在西夏边疆冒死立了奇功,保得国家安宁。现在无论谁见到他,都会心服口服、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国姓爷”。 赵清城微微点头,用清朗的声音道:“纵然事情太过突然,但盼公主的母亲王贵妃与府上诸位节哀。” 瑛儿道:“多谢公子,礼毕后可否请您移驾至公主书房一叙?奴婢有些许事宜,待向公子禀明。” 赵清城闻言,眉梢微挑,英俊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随即颔首微笑道:“好,待仪式结束,你我再详谈。”说罢,他迈步向府内走去,挺拔飘逸的身影渐渐没入了一片素白之中。 稍后,公主的堂兄端王爷与参知张大人,率领着众皇亲国戚、文武官员,纷纷前来府上吊唁。众人立于灵堂之中,个个面色庄严凝重,如丧考妣;及至院外,却开始对怡和公主的暴毙议论纷纷。 随同张参知前来的李侍郎,斜眼瞄着赵清城和端王爷礼毕后离开了灵堂,便清了清嗓子,道:“诸位,鄙人以为,公主恐是一时想不开,以致气血郁结而终。公主乃陛下宠妃王贵妃所出,自幼深得荣宠,事事顺心,万般如意,性子又是出了名的娇纵。她对赵清城心仪已久,也曾托赵郎的好友端王爷多次撮合,朝野里人人皆知。但陛下为保边境安宁,有意让赵郎迎娶西夏的公主。怡和公主知道了这消息,必是年轻气盛,怒火攻心。再加上近日酷暑熬人,不少人都得了暑症而亡。她这恐怕是内火加外暑,没挺过去呀!” 众人听了,多数心中暗暗赞同,有人便开始附和道:“有理,有理。” 正议论间,忽听一人问道:“是谁在背后议论公主殿下的事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清瘦老者立于面前。那老者面庞虽和善,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众人见了,都噤了声,不敢再加以妄论,纷纷低下头,皆慌忙躬身作揖道:“张参知。” 那张参知,发若银丝,身形消瘦,约莫五旬上下。他身着一袭白色长袍,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玉带,外披一件黑色丝绸披风,整个人站在那里,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他虽为朝廷重臣,却无半点高官的架子,反而有着仙风道骨之姿。 今日天气十分炎热,烈日高悬,众官员都顾不得礼数,身穿薄纱窄衣前来。唯有张参知的衣着颇显肃穆。 李侍郎见了他,满脸堆笑,上前道:“张大人,您近日身体欠安,不便在此久留,不如卑职扶您回府歇息吧。” 张参知微微一笑,冲众位官员颔首道:“各位大人,老朽年迈,前几日染了暑症,身体虚弱,不便久留,就此告辞,还望各位大人见谅。” 众官员忙将张参知送到公主府大门口,目送他离去,方才缓缓转身,各自散了。 公主书房内,金色的香囊上还残留着怡和公主身上的余香,瑛儿跪在地上,双手捧着香囊,泪眼朦胧地哀求道:“国姓爷,这是公主殿下日常佩戴在身上的香囊,她临走前,用最后一丝力气嘱咐奴婢一定要将此物交到您的手上,奴婢恳求您收下,成全了我家殿下的一片痴心吧!” 赵清城闻言,凝视着香囊上绣着的锦燕,轻叹一声,双手接过,放入怀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低声道:“我明白了,姑娘且起来吧。公主的心意,我自会珍惜。但陛下早已和在下说过,将来为保国家安宁,需迎娶西夏的公主。但当时此事尚在谋划,属国家机密,在下不便言明,只能辜负公主殿下的深情,实在惭愧。” 瑛儿眼波闪动,见赵清城收了信物,便咬了咬樱唇,突然对着赵清城躬下身,五体投地行了个大礼。 赵清城见瑛儿这般举动,心中不禁一怔,原本沉稳的神色也微微动容。他赶忙俯下身子,口中连声道:“在下何德何能,怎敢受姑娘如此大礼?快快请起,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瑛儿抬头望着赵清城道:“公子,我家殿下是被人害死的,请公子查出杀害公主的凶手!” 第3章 第三章 仙乐楼 瑛儿泣不成声,泪眼婆娑,她用嘶哑的声音哀求道:“求求公子答应奴婢,宫里御医查验过公主的尸身,说公主死于一种罕见的急热攻心之症。他们没查出这股热毒的来源,公主用过的饭食里也没查出任何有毒之物,大家都说公主是得了暑症而亡。但奴婢并不相信。” 赵清城心中一惊,眉头微微蹙起,沉吟道:“此事非同小可,姑娘为何不去皇帝陛下那里申诉,或者去找慎刑司?他们专司刑名,理应查明真相才是。” 瑛儿听罢,身子一颤,黯然道:“奴婢并无实证,只是猜测,无法去慎刑司报案。如若奴婢向皇上禀明,却又无实据,会连累公主的母亲王贵妃。王贵妃现在备受宠爱,皇后一直在找贵妃的错处,奴婢实在不能贸然行事。但又怕日子久了,真凶逃脱。请公子相信我,殿下的死,定与那夜在仙乐楼的事情有关。公主她……她很可能是被那两个人害死的!” 赵清城心中一凛,目光如刀扫过瑛儿的面庞,但见她眼中满是哀伤与恳求,不由叹道:“此事非几句话能说得清。姑娘且先起身,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我再作计较。” 瑛儿见赵清城口气有所缓和,心中微微一喜,赶忙起身道:“几日前,公主殿下得到消息,说您晚上会去仙乐楼会友,便和我乔装出府,尾随您去了那酒楼。不想却遇到了歹人,多亏您挺身相救,可没想到他们竟贼心不死,入府害死了公主……”她虽尽力将语调压的平缓,却难掩心中的悲戚,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里带着哽咽。 赵清城沉吟片刻,微微皱眉道:“仙乐楼那晚灯光昏暗,歹人们又都蒙着面,我没瞧见他们的长相。那日我也问过为何有人追杀你们,你们只是说走错了房间,听到了人家的谈话,那些人便恼了。但那些人岂敢谋害当朝公主,那不是等着要被灭九族吗?况且公主府守卫森严,岂是能轻易混进来的?可惜公主已死去几日,现场的踪迹、物品已经面目全非,很难找到线索。我七日后就要受皇命以大宋特使身份,动身去宋夏边境赴任。这短短几日,也很难破解这样扑朔迷离的案子啊!” 瑛儿听了,身子微微颤抖,她跪在赵清城脚边,梨花带雨地哭道:“国姓爷,求求您了!我和殿下从小一起长大,公主待我如亲姐妹一般,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去了。如果公主地下有知,是您帮她查出真凶的,公主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瑛儿跪在地上,不肯起身,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凄楚之态令人不忍卒睹。 赵清城沉默半晌,终是叹了一口气,说道:“也罢,我答应你。你且把那日仙乐楼的事详细地说与我听。” 瑛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连忙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声音微抖,开始回忆起在仙乐楼的往事: 明月高悬,灯火璀璨的仙乐楼矗立在繁华的闹市之中。 仙乐楼共由五座巍峨耸立的楼宇组成,每栋楼都有三层。飞桥在楼宇之间交错相连,栏槛纵横,仿若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楼内的包厢皆是珠帘轻垂,不时传出阵阵丝竹乐声,夹杂着欢声笑语。这里是汴梁城内高官显贵、富商巨贾的聚集之地。 瑛儿站在仙乐楼前,微微喘着气,眼神中满是担忧。她望着眼前青衣罗衫、面遮轻纱的怡和公主,心中满是无奈。 怡和公主身姿丰腴,面似满月,双目含星,气质甚是雍容。她今日乔装打扮,宛如一位出来夜游的官家小姐,可她那眼中的坚定与执着,却让瑛儿深知,劝说她打道回府绝非易事。 “主子,主子。”瑛儿轻声唤着,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我们还是回府去吧。纵使见到赵郎又能如何?” 怡和公主微微侧头,冷冷地扫了瑛儿一眼,道:“你若要回去,自个儿走便是,休要碍我见赵郎。” 瑛儿轻声道:“主子,端王爷说,赵公子现在避您如同瘟神。身为金枝玉叶,您何苦去碰这个钉子。” 怡和公主柳眉倒竖,怒道:“休得胡言!赵郎温文尔雅,只是过于腼腆。端王那厮风流成性,赵郎即便心仪于我,也不会向他吐露真心,我已是悔不当初托他牵线。据我所闻,赵郎方才孤身一人步入了这楼中。此等良机,岂能错失?待会儿赵郎见到我,定是喜出望外。”说罢,她的俏脸微微泛红,双眼露出期待的神色。 瑛儿叹息一声,道:“您竟然还派人尾随赵公子?只怕这次期望愈高,失望愈深。若遭他拒绝,主子您可要保重身子,切勿动气啊。” 怡和公主笑道:“本宫静候端王爷牵线搭桥,已逾月余,却似石沉大海,杳无音信。看来,这世间诸事,终究要自己筹谋。今日,便是我与赵郎缔结鸳盟的好日子,怎么会发脾气。” 二人言谈间,已步入仙乐楼内。只见楼内雕梁画栋,珠帘绣额,灯烛晃耀,亮如白昼。歌姬们盛装艳丽,穿梭其间,仿若仙女下凡。 瑛儿撇了撇嘴,小声道:“赵公子一个大男人独自来这种地方,必定是来见相好的歌姬。我们何苦去讨这个没趣儿。” 怡和公主不屑道:“赵郎素来勤勉,非等闲之辈,他来此地必有要务。即便如你所言,那歌姬纵然有几分姿色,又岂能与本宫争辉?今日我便要见见那女子,待她一睹本宫风采,自会羞愧而退,本宫再趁机对赵郎表明心迹,岂不是一箭双雕?”说罢,公主心中泛起一丝甜蜜。 瑛儿瞧见公主这副模样,明白她心意已决,便不再相劝。心道:等公主被赵公子当面拒绝,她也好彻底死了这条心。 酒楼的大厅内站着一个白衣小厮,他瞧见怡和公主和瑛儿进了大厅,便急忙趋步向前道:“贵客,您府里的人托我告诉您,贵客要找的那位爷在二楼西廊的‘风松阁''。” 瑛儿听罢,从袖中取出一颗金瓜子,轻轻放入小厮掌心,低声道:“劳烦小哥带路了。” 那小厮一见金子,顿时双眼放光,随即车熟路地引着怡和公主和瑛儿,左弯右拐步入一条幽深的走廊。走廊延伸至一个独立的飞阁。遥望那飞阁里灯光昏黄,幽静隐秘。 小厮转身向怡和公主施礼道:“二位沿着这条廊道走至尽头,再向右折,前行至第二间便是风松阁。小人不便再相送,只因小人若许久不归,管事的寻不见小的,恐生事端。”言毕,小厮便匆匆告退。 瑛儿只得依小厮所指,引着怡和公主疾步而行。 公主心中想着马上要见到赵清城,既怀期待,又感忐忑,手心竟微微沁出香汗,步履亦显凌乱。 怡和公主正自心神恍惚间,瑛儿却在暗中思量:若公主一时冲动,闹将起来,自己须得设法周旋,断不能让人窥破公主的身份。 这主仆二人各怀心事,在昏暗的烛光下,迷迷糊糊地来到一个雅间的门口。门外珠帘掩映,她们依稀看到了一个“松”字,想来便是这一间了。瑛儿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掀开珠帘,推门而入,却见屋内空无一人。二人皆是一惊,目瞪口呆。 瑛儿忽然听见身旁的怡和公主轻呼一声“哎呦”,原来公主不慎被门槛勾住了裙角,身形一晃,差点摔倒。 公主本能地伸出手,往墙上一撑,想稳住身子。岂料,她倚扶的那块看似普通的砖石却凹陷了下去。转瞬间,墙壁徐徐移开,露出了一处秘室。 第4章 第四章 密谋 瑛儿和怡和公主对视一眼。瑛儿悄声道:“如此掩人耳目,难道那赵清城真的是在暗间里面和歌姬幽会?” 怡和公主闻言,双目冒火,疾步踏入秘室,却发现室内依然空寂无声,只有一张圆桌和数把座椅,北面的墙上挂着一幅侍女图。 正当二人踌躇之时,忽然听见隔壁传来一阵低沉的对话声。 “大人为何不许我在西夏行事,却要等那西夏贵人到大宋后再行诛杀?”一个声音阴沉沙哑。 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回答道:“在西夏杀有什么用,这位贵人如果死在了大宋的皇宫之中,宋国的皇帝就难辞其咎,两国便生嫌隙。届时我再添油加醋一番,宋夏之战,不就指日可待了么?” “然而宫中耳目众多,戒备森严。倘若稍有差池,岂不误了大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那沙哑之声中带着些许踌躇。 “绝无万一,此次行刺,务必成功。你是名震西北的下毒高手,我已筹划周详,届时便在宋国皇帝的寿宴之上,暗中结果了那位西夏贵人。”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气中透出不容置疑的权威。 怡和公主听闻此言,心中大骇。她紧握衣襟,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虽自己深居府中,但对于朝堂的权谋与战火的惨烈,也有所风闻。不料无意之中竟听到这般机密。 “但是,大人,如果那位西夏贵人死了,朝廷和宫中必然严查,万一查到了您的头上,您在宋国潜伏多年的心血,岂不付诸东流?”那沙哑之声再度响起。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成此大事,大宋与西夏必将战火重燃,两国永无宁日。我蛰伏于此,不正是为了这一刻吗?”那声音冰冷之中带着一丝狠辣与期待。 怡和公主感到一股寒意袭来,此时对赵郎的柔情蜜意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危机所取代。 她深知此秘密事关重大,如果被这两个对话之人发现,她和瑛儿都会有生命危险,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待入宫之时,定将此事禀告父皇,一定要彻查清楚。 怡和公主用眼神示意瑛儿悄声出去。她的脚步急促,仿若一只受惊的小鹿,手中的香汗令裙摆滑腻难握。 她们二人小心翼翼地绕过圆桌,却未留意桌上香炉旁,有一枚精巧的玉石镇纸。瑛儿的手不经意间拂了一下那镇纸,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玉石镇纸缓缓沉降,桌面随之发出轻微的震动。 紧接着,那幅绘有侍女的挂轴悄无声息地向一侧滑动,墙上暗门洞开,露出外廊。 “谁在那里?”一道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怡和与瑛儿的心跳瞬间加速。 她二人均知已经被发现,心中充满了恐慌。瑛儿拉着怡和,疾步冲出暗门,沿着走廊狂奔。 隔壁那厢房中,随即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其中一人声音冷冽如冰,望着两位姑娘匆匆离去的背影,命令道:“快追!绝不能留下活口!” 另一个人用沙哑的声音道:“明白。大人放心。” 瑛儿和怡和公主急速飞奔,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中回响。 “殿下,我们该往哪里逃?我不记得路了。”瑛儿气喘吁吁地问道,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二人慌慌张张地穿过一条条幽暗的走廊,每个房间几乎都一模一样,四周的墙壁似乎在无声地注视着她们。 就在这时,姑娘们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瑛儿心中一紧,回头一望,一个蒙面黑衣人正朝她们逼近,那人手中的刀光在夜色中闪烁着刺眼的寒芒。 怡和公主心中一惊,她知道自己身陷险境,情急之中不禁放声大叫:“赵清城救命!清城快来救我!城郎快来……”她的声音在走廊中回荡。 突然一个身影一晃,轻飘飘地站在了走廊上,这人的动作轻灵得仿若没有重量,只是随风飘至,浮现在这夜色之中。 这身影手里晃着折扇道:“何人在此放肆!” 怡和公主在摇曳的烛光中看清了那人的脸庞,居然真的是赵清城! 杀手见状,知道遇见了厉害角色,立刻改换战术,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点燃后向赵清城投掷。竹筒在空中爆裂,释放出一团绿色的毒烟。 怡和公主和瑛儿眼前忽地一花,只见一股诡异的绿烟从暗处涌出,迅速向她们与赵清城所在之处弥漫开来。那烟带着一股刺鼻的腥气,显然是剧毒之物。 赵清城反应极快,他身形一晃,已将怡和公主与瑛儿挡在身后。紧接着他将手中的折扇一抖。这折扇做工精致,玉骨素面,抖开后扇面如蝶翼般展开。赵清城灌注内力于扇柄之上,手腕轻转,舞起一阵劲风。那风势强劲,竟将毒烟反向扇去,直扑向那施放毒烟的杀手。 杀手未曾料到赵清城有此一招,一时不备,竟被自己的毒烟所困。 只见杀手身形一滞,急忙掩鼻后退,可视线又被毒烟所阻。 赵清城此刻却屏息凝神、以一手掩面,如同鹰隼般向杀手冲来。赵清城手腕一颤,几枚暗器自袖底猛然飞出,直取那杀手的双眸。 杀手猝不及防,但动作却很敏捷地向一侧闪开。可杀手虽然避过了双目,额头却中了招,杀手惨叫一声,额头鲜血喷涌,显然伤得不轻。 杀手飞身想要撤退。但赵清城绝不会给杀手这个机会,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欺进杀手,准备将他擒住。 不料一股刚猛的掌风从旁袭来,带着破空之声,显然是高手所发。赵清城心中一凛,知道这是杀手的同伙出手了。 这人影身形消瘦,蒙面而立,一身白衣在微弱的灯火下显得好似索命鬼白无常。但令人惊异的是,他的掌力如同狂风暴雨,每一掌都带着开山裂石之势。 赵清城不敢硬接,他的身影在掌风中飘忽不定,如同一片落叶在风中飞舞,每一次移动都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变化。他的轻功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每一次闪避都恰到好处,让那人的刚猛掌力落空。 白衣人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赵清城的轻功竟然如此高明。他冷哼一声,掌力更盛,如同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试图将赵清城淹没在这掌力之中。 赵清城知道,单凭轻功难以持久,他必须找到机会反击。 赵清城的身影在这人的掌风中穿梭,同时他的手轻轻一抖,几枚暗器悄无声息地射出,直取这人要害。这几枚暗器与刚才的不同,它们细如牛毛,在夜色中几乎看不见,它们的速度极快,角度极刁,正是赵清城的绝技之一。 白衣人虽然掌力刚猛,但面对这样的暗器也不得不分心应对。他的身体微微一侧,避开了致命的一击,但暗器的锋芒还是在他的太阳穴上留下了一道血痕。白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但他知道赵清城不是易与之辈,今日不宜久战,便护着杀手后撤。 赵清城本想追击,但怕对方还有同伙,伤及公主,便停下了脚步。 惊魂未定的怡和公主看着赵清城,眼中充满了感激,柔声道:“赵郎,唤名字果然有用。” 瑛儿收起回忆道:“后面的事情您都已经知晓了。奴婢就不再赘述。” 赵清城微微颔首道:“好,那日之后到怡和死亡共是三天。这两个杀手想必是害怕怡和进宫将他们的密谋禀告皇上,所以在公主例行进宫的日子前杀人灭口。但他们为什么不在公主逃离仙乐楼的第二天就动手?为何要等3日,偏偏选在公主进宫当日下手杀害?难道这段时间有什么蹊跷?姑娘需将这期间看到、听到的所有事情,无论巨细,全部告诉在下。尤其是公主暴毙的前一天发生过什么事情。” 瑛儿喃喃道:“那天公主一直在凉亭读书,我去送酸梅汤给殿下解暑……” 那日瑛儿端着托盘,拾阶走进湖心凉亭。 凉亭内,怡和公主身穿一袭鹅黄色的轻薄纱裙,斜倚在白玉塌上,手中捧着一卷书,正在仔细研读。她身后的小奴婢女们一字排开而立,将手中的团扇轻轻摇晃,为公主驱散热气。公主的纱衣随着她们扇子的风轻轻飘动,映衬出腴润的身形。 瑛儿走进凉亭,来到公主身侧,用金勺舀起酸梅汤,递到怡和公主唇边,轻声道:“主子,且歇歇眼睛,喝口解暑汤罢?” 怡和公主却将头偏向另一边,抬眼问道:“我让你拿的香津丸呢?” 瑛儿微微一笑,道:“主子,这丸再好,到底是药,不可多吃。还是喝了奴婢为您熬的这酸梅汤,免得患上暑症。” 怡和公主微微蹙眉,轻哼一声道:“香津丸里不过是几十种花粉罢了,哪里是什么药材?这宝贝丸子只要一颗入口,便立时吐气如兰,身上香气四溢,在这汗湿的夏日里别提多受用了!你可知道,现下这丸子在宫里头可时兴得紧,不单是嫔妃们爱不释手,连王爷、公子们也日日都离不开。大家每日都吃好几颗,也没出过什么事,偏你这般战战兢兢。” 瑛儿柔声劝道:“您这一日里,能吃十几颗那药丸,纵是饭食,倘若吃得过量,身子骨也禁不住呀。我早已吩咐了余嬷嬷,每日只许做三颗,免得伤了殿下脾胃。” 听瑛儿提起余嬷嬷,公主微微一笑,靠在玉塌上道:“近几日这余嬷嬷调丸的手艺大有长进,我每次吃了,只觉口中无比清凉,舒服极了。” 瑛儿道:“主子,奴婢已让府内医官查验过余嬷嬷给您新配的方子了,医官说她在药丸中加了薄荷汁,所以吃了便觉清凉。但若奴婢再发现余嬷嬷偷偷多给公主这丸子,定不与她善罢甘休。” 公主无奈地摆了摆手,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罢了,罢了,这天下,除了父皇和母妃,也就你敢这般管着我。”说罢,她转过身去,又捧起书读了起来。 瑛儿斜眼瞥见那书封皮上的字,不禁叹了口气,低声问道:“殿下,您还是忘不了那赵公子么?” 公主捧着《王川画考》,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淡道:“我不过随便翻翻这讲解古画的书,与赵郎又有什么干系?” 瑛儿微微一笑,道:“殿下心里清楚得很,赵公子常去城南的金刚寺观赏王川的画作。您定是想多读些王川的书,再去那个禅寺与赵公子不期而遇,一同论画,是么?日日吃这丸子,就是为了让自己香气扑鼻,到时引赵郎倾心吗?” 公主听罢,脸上微微一红,但瞬间便敛了神色,故作不经意地道:“你又多心了。”她的细微表情,又怎逃得过自幼一起长大的瑛儿的双眼? 瑛儿皱眉道:“难道您忘了上次进宫请安的时候,您母妃王贵妃说的话了吗?陛下要在过几日的寿宴上,试探西夏特使,预备让赵公子以陛下义子的身份去迎娶西夏的公主,以促成我大宋和西夏的边境修好。您就对那赵公子死了心吧。难道主子忘了,前几日我们夜里出府尾随赵公子的那档子事了?到现在奴婢还胆战心惊呢!” 怡和公主柳眉倒竖,撇着嘴道:“赵郎和亲的事,只是父皇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西夏那边不一定会答应。况且世事变化无常,不到赵郎成亲的那一刻,本宫是不会轻易死心的。尾随赵郎去仙乐楼那日,虽有些惊险,可到底平安无事。若非如此,又怎能见到赵郎退敌时的英姿?”说罢公主满脸幸福的喜色。 瑛儿心中暗叹一声,思忖道:“我家主子,为了这个郎君,真是连性命都不顾了!” 随后,瑛儿又将府中这三日来她所知的其他事都一一讲给了赵清城。 瑛儿讲完后心中不禁犯起愁来:这府里上下,丫鬟、小厮、嬷嬷、家奴和府兵,加起来少说也有二百余人。凶手或藏匿府中,或是从外潜入,这该如何寻觅?赵公子要在短短十日内找出真凶,又谈何容易?何况公主只是毒发,膳食早已查验过了,毫无毒物痕迹。这该如何入手?我是不是太难为赵公子了? 赵清城看着瑛儿愁眉苦脸的样子微微一笑,道:“姑娘不必忧心,三日内我会找出下毒之人。只是我需要姑娘给我一样东西。” 第5章 第五章 香津丸 “香津丸?”瑛儿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赵清城微微颔首,语气坚定:“公主薨逝,死因尚未昭然。依你所言,她近日身体并无大恙,饮食起居亦皆如常。以公主素日习惯,凡入口之物,除了膳食,便是补品。这香津丸,实为关键。姑娘身边可有此丸?” 瑛儿道:“因公主近来甚喜香津丸,奴奴婢恐她多食伤身,便让余嬷嬷藏于密匣之中。奴婢这就唤她取来。” 赵清城轻叹一声,眉间微蹙,语气中透着无奈:“如此便不妥了。若余嬷嬷就是下毒之人,此刻恐怕早已察觉。但愿是我多虑,只是还需谨慎。先遣人告知侍卫长邱奉宸,速将余嬷嬷与府内医官扣押,以防不测。” 瑛儿却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笃定:“赵公子有所不知,余嬷嬷断然不会谋害公主。” 赵清城微微一愣,奇道:“姑娘何以如此笃定?” 瑛儿眼含温情,轻声道:“余嬷嬷是公主的奶娘,她对公主疼爱无比。公子若说她会为公主赴死,奴奴婢信得过;若说她会害死公主,奴奴婢实难相信。” 赵清城沉默片刻,微微点头道:“是否无辜,还需查证后方能定夺。姑娘放心,在下绝不会冤枉好人。只是眼下需先稳住余嬷嬷与医官,待拿到实证再行审问。关键是要拿到公主所食之香津丸。” 瑛儿语气轻松道:“公子多虑了,奴奴婢这就将药丸取来。” 赵清城点了点头道:“甚好。” 然而片刻之后,瑛儿却一脸沮丧而归。她低着头,声音中带着歉意:“公子,香津丸皆已用尽了。” 赵清城眉峰一挑道:“此话怎讲?” 瑛儿抬起头,眼中满是悲戚:“余嬷嬷说,药丸本就不多。公主生前甚喜此丸,她便在守灵时,尽数投入火盆,以祭奠公主。” 赵清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冷盯着瑛儿,眼中闪着寒光:“速遣人通知侍卫长,将余嬷嬷与府内医官拿下!” 瑛儿愣住了,不敢相信赵清城竟如此决绝。她结结巴巴道:“公子,余嬷嬷她……” 赵清城打断了瑛儿,语气不容置疑:“事已至此,不容迟疑!公主死因不明,香津丸本是唯一线索。余嬷嬷此举,分明是欲盖弥彰!” 瑛儿站在原地,未有动作,脸上却露出不忿之色。 赵清城见状,语气稍缓,柔声道:“瑛儿,我知道你信得过余嬷嬷,只是如今事态紧急,必须先将她扣押,方能查出真相。公主死因未明,若真有阴谋,我们绝不能放过任何一处疑点,对吗?” 瑛儿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道:“好,奴婢这就去通知侍卫长。” 稍后,赵清城坐在书房太师椅上,轻摇折扇,看着眼前垂首而立的余嬷嬷。 余嬷嬷相貌平常,年约五旬,因保养得宜,脸上不见一丝皱纹,只是鬓边几缕白发略显苍老。她头戴银色抹额,身着上等香纱绸衫,显是府中地位颇高的老嬷嬷。 “余嬷嬷,你为何要将药丸销毁?难道你在做药丸时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赵清城冷冷问道,声音中带着一股压迫之意。 余嬷嬷抬起头,面色平静,道:“销毁?公子,此丸乃公主生前最爱,奴奴婢用药丸祭奠公主,有何不妥?” 她的嗓音极为嘶哑难听。 赵清城皱眉道:“听起来余嬷嬷你嗓子欠安,咱们还需长谈,要不要先喝些水润润喉?” 余嬷嬷撇了下嘴角,拒绝道:“老奴前几日中了暑气,头有些痛。公主薨逝后,老奴日夜伤悲,哭坏了嗓子,喝水也无济于事。”说罢,她看向站在赵清城身侧的瑛儿。 瑛儿亦是感同身受,她望着余嬷嬷,眼中满是怜惜。 余嬷嬷又道:“国姓爷,老奴侍奉公主多年,对主子的忠心,天地可鉴。公主吃了我配的药丸也从未出现身体不适,为何公子要诬陷老身?”说罢她望向瑛儿。 瑛儿忙对赵清城保证道:“殿下仙逝前,的确身体从未出现过任何异样,不像因吃了香津丸中的毒。” 听罢瑛儿这样说,余嬷嬷大声哭喊道:“黄天在上,老奴若是做了对不起公主殿下的事,就让老奴立时横死!”说罢,只见她眉毛紧拧,双眼圆睁,似有怒火在眼眸中闪烁,却又瞬间敛去,紧接着身子一晃,软软地向后倒下,仿佛被这怒气冲得没了力气,已然支撑不住。 赵清城见此情景,忙站起身道:“瑛儿姑娘,我看余嬷嬷现在身体不适,这么大年纪了,可别出什么差错,还是差人先扶她下去歇息吧!” 说罢,他轻晃折扇掩面叹息。 余嬷嬷听罢,唇角微微勾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随后她便任由两名侍婢搀扶了下去。 扇面之后,赵清城的目光透过扇骨上的镂空花纹紧随着余嬷嬷而动,没有放过她身上一丝一毫的变化,直到余嬷嬷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才收回目光,心中已然有了一份笃定。 晌午过后,怡和公主空旷的卧房里,灰尘在光柱中翩翩起舞。瑛儿正低头整理着公主的遗物。 几日前,这卧房里还是另一番景象: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精致的红木家具上,映出一片金黄。公主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整理着自己的发髻,她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发簪,镜前的桌上放着一个首饰匣子。那是一只精美的檀木首饰盒,上面雕刻着盛放的牡丹。 此刻这间卧房却变得如此萧索:红木家具依旧精致,却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梳妆台上,铜镜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映不出任何影像。那只精美的檀木首饰盒依旧放在桌上。 瑛儿的手指轻轻触碰着这首饰盒,忆起前日的情景: 瑛儿缓步进屋,隔着幔帐瞧见公主坐在梳妆台前,她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发簪,眼神却时不时地瞥向一旁的首饰盒。 公主轻轻打开首饰盒,从里面取出一个绿色的小袋子,那袋子是用上好的西北锦缎制成,上面绣着一个小小的白色月牙。公主小心翼翼地打开锦袋,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香津丸。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抓起一颗,准备放进嘴里。 瑛儿见状立时大声喊道:“殿下!“ 怡和公主心中一惊,手中的丸子从指间滑落,滚到了地上,藏进了角落。她急忙回头,脸上露出一丝惊慌:“瑛儿,怎么了?” 瑛儿缓缓道:“我刚刚听鸳儿说您屏退了随身侍女,一个人呆在屋内。我怕您因为赵郎的事,又要……” 公主心中暗暗叫苦,脸上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乏累。你放心,我不会再尾随赵郎了。” 瑛儿走到公主身边,眼光扫到了檀木首饰盒,不动声色地走到梳妆台前,开始整理杂物,眼神却时不时地扫向公主。 公主心中不安,眼神不自觉地飘向首饰盒。 “殿下,您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瑛儿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轻声问道。 公主摇了摇头,故作镇定:“没有,本宫只是有些累了。” 瑛儿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殿下,您从小到大,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呢?” 公主心中一慌,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是呀。” 瑛儿没有再追问,而是继续整理梳妆台。她的手假装不经意间碰到了首饰盒子,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突然,瑛儿迅速打开盒子,将锦袋里面的津丸拿出,赫然放在手中。 公主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偏过头,不看瑛儿的眼睛。 “殿下,是余嬷嬷偷偷拿给殿下的?我这就找她理论去!”瑛儿说罢,面罩寒霜,拿起袋子就要往外冲。 公主急忙拉住瑛儿的手臂道:“罢了,罢了。余嬷嬷这样做也是为了宠我,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我以后再也不瞒着你偷吃这丸子了。” 瑛儿叹了口气,眼中含泪道:“殿下,您对瑛儿来说最为重要。您可是奴婢小心翼翼看着长大的,哪怕您的手指头破了一点皮儿,奴婢都会愧疚良久,何况是这入口的东西?您是金枝玉叶,决不容有半点闪失。” 公主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道:“好吧。” 瑛儿微微一笑,心中却暗暗叹了口气。她知道公主的性子,只怕一时半会儿还改不了,但只要能让她少受些苦,她愿意多费些心思。 想罢,瑛儿的肩膀微微颤抖,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但泪水还是忍不住从脸颊滑落。她低下头,将匣子轻轻放回了原处。 月夜微风轻拂,水蓝色的薄纱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灯笼内的火焰也随着风儿跳动,映照出赵清城沉思的面容。他端坐在自家书斋里,借着的烛光,望着手中公主的香囊,往事涌上心头: 自己和怡和公主的相识是在去年的“立春”日。他在金明池畔的御驾之前与公主的不期而遇,便让怡和公主一见倾心。 在端王爷的软磨硬泡下,他只好收下公主的一只金丝锦燕发饰,却没有回赠给怡和公主任何信物。尽管端王爷天天追着自己索要回赠的信物,但他都委婉地推托了。 现在他瞧着公主遗赠的香囊,见那上面的金色丝线,与怡和当初赠他的锦燕丝线一模一样。 赵清城心想:难道怡和竟将初遇之日鬓边佩戴的一对锦燕发饰,一只送予了我,另一只却拆了线,缝制成了这个她随身佩带的香囊? 赵清城眉头紧锁,思绪如潮。他轻轻摩挲着香囊,想起初见怡和时的样子:她眉眼如画,双眸含情,微微一笑脸颊上便现出一对梨涡,仿佛春日里的一缕清风。一个纯真、可爱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他的心中不禁一痛。 赵清城缓缓闭上双眼,将思绪拉回到眼前的案子上,细细思索起怡和的离奇死因。 一番思考后,他伏在案前,手中的狼毫笔尖在纸上轻轻挥动,一行行俊秀的小楷跃然纸上。他在落款处画了一只飞鸟,信纸的边缘用细小的字迹画了几行美丽的花纹。 确认左右无人后,赵清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瓶身小巧玲珑,通体透明,里面盛着一种淡紫色的粉末。他轻轻拧开瓶盖,将瓶中的粉末小心地倒在信纸上,然后用手指轻轻涂抹均匀。这粉末一接触到信纸,便迅速渗入其中,仿佛与纸张融为一体,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赵清城这才将信纸小心地折好,放入一个素色的信封之中。 他起身唤道:“谦叔。” 管家谦叔应声而入,躬身施礼,道:“少爷有何吩咐?” 赵清城将手中的信封递给谦叔,道:“将这信函送到金鱼巷的笔墨铺子里,让他们好生看管。待有人说出暗号密语来取,就立刻跟踪此人,将他的消息及时报我。” 谦叔接过信封,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丝会意的笑容,道:“少爷放心,老奴理会得。” 此时,天上残月行出云端,青白色的光洒在他如玉的面庞上。赵清城望着这月光不禁想:这冰冷沁凉的月光竟与手中公主的香囊味道颇为相似,这味道清凉似薄荷,却与她那般热情如火的性子并不相称。 刹那间,他的脑海中如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这与眼前的事情颇有关联。他闻着这香囊的味道,凝眉静思。忽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神色。 第6章 第六章 审问 第二日,赵清城来到怡和公主府,传唤医官问话。 医官被带上时,面如土色,双腿微微发抖。赵清城冷冷地看着他,问道:“你是府中医官,平日里可曾仔细查验过香津丸?” 医官跪在地上,声音颤抖道:“回大人,奴才每日都会查验香津丸,从未发现任何异常。” 赵清城突然凑到医官耳边,轻声道:“阁下日日有美人相伴,还有心思仔细查验吗?” 医官听罢,脸色骤变,惊道:“大人怎知?” 赵清城心中暗笑。他听瑛儿说起,公主薨逝那日,医官领口有红色胭脂印,而调查后得知医官的妻室家眷皆在城外,他独居府中。想来是将外面的野花带入府中幽会。他不过是诈一诈,不料医官做贼心虚,面对着以精明、锐利著称的赵清城,竟直接招认了。 赵清城轻咳一声,继续道:“那美人可是让你在查验香津丸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丸药里放的不是薄荷,而是掺了别的东西,对不对?” 医官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又很快低下头,道:“奴才不敢妄言。” 赵清城冷笑一声,厉声道:“怡和公主之死牵涉重大。你若敢有半句虚言,重则全家丧命,最则也是后半生困在牢狱之中!这香津丸中掺了一种与薄荷极为相似的药材,你本该察觉,却知情不报,害死了公主!那女子究竟是谁,还不快快招来!” 医官脸色大变,眼中满是惶恐,急忙道:“大人饶命!奴才说实话!” 赵清城微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医官嗫嚅道:“小人也不甚清楚,只道她是府里新来的粗使丫鬟,名唤月儿。这几日她时常来药房取些杂药,便与奴才熟络。每日要到午时,余嬷嬷才会差遣小奴婢女将做好香津丸拿来给奴才验审,正巧月儿此时有空与奴才相会。奴才这几日心思全在那小美人身上,就没仔细查验那丸药。奴才确实发现药丸比从前多了些清凉之味,去询问余嬷嬷,她说是加了薄荷汁,奴才想夏日酷热加些薄荷也是寻常,便没有详加验看。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说罢,医官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赵清城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暗忖:府中的粗使丫鬟?这人究竟是谁? “那女子是何模样?”赵清城沉声问道。 医官抬起头,惶恐道:“月儿身材高挑,瓜子脸,高鼻深目,眉眼与万花楼的小凤仙有几分相似。” “她的声音是否沙哑?她的额头上可有伤疤?”赵清城突然问道。 医官摇头道:“她很少说话,嗓子是有些哑,近日府里许多人得了暑症,都是嗓子沙哑,我也没甚在意。她的头发刘海甚长,遮住了额头,奴才也未曾留意是否有伤疤。” 赵清城心中不屑道:你恐怕是只瞧着美丽的脸蛋儿,其他的就都不顾了。 赵清城站起身,冷冷扫了医官一眼道:“你今日所言,我自会一一查证。若发现你有半句虚言,休怪本公子无情。” 医官连忙磕头,声音颤抖道:“大人明鉴,奴才不敢欺瞒,不敢欺瞒……” 赵清城转身离开审问医官的书房,瑛儿早已在外面等候。见他出来,瑛儿急忙迎上,低声问道:“赵公子,可问出了什么了?” 赵清城微微皱眉,将医官的话简略复述了一遍。瑛儿听完,脸色微微一变:“公子,这几日并无新进府的丫鬟,奴婢也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 赵清城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传话与侍卫长邱奉宸,着他在暗处留意府中往来之人,这女子,怕是此案的关键所在。” 赵清城在回府的路上,心中默默回想起今日上午的事,开始推敲整个案件的脉络。 今日上午,他将香囊带入宫内请御医查验。御医仔细检查后,回禀道:“国姓爷,这香囊中确实掺了一种西北药材,名为‘夏寒草'',味道与薄荷极为相似,但并无毒性。” 赵清城心中疑惑:如果余嬷嬷只是在香津丸中掺入了无毒的夏寒草为何要销毁此丸? 第三日,赵清城带着宫中御医,命人将余嬷嬷和医官再次带上。 余嬷嬷见到赵清城身侧站着穿官服的宫中御医,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她表情的细微变化却逃不过赵清城的双眼,他对余嬷嬷道:“余嬷嬷,你可知罪?” 余嬷嬷抬起头不慌不忙地答道:“老奴不知大人所言何事?” 赵清城冷笑一声道:“我幼年在边关生活时,曾看到当地人农人们用一种调合好的毒药掺在粟米里,然后做成团子来诱杀践踏庄稼的野猪。这毒药是由一种西夏国境内的植物‘夏寒草''调配而成,其味道与薄荷极为相似。依稀记得它和一种植物相配,就会产生剧毒。” 赵清城说罢从怀中取出香囊,递给御医,道:“御医大人,你且将这香囊的成分说与她听。” 御医接过香囊,道:“大人,这里面就是掺了您刚才所说的夏寒草,下官翻查典籍发现,此草若配合另一种草药‘赤焰花'',便会产生致命的剧毒。” 赵清城道:“原来是配合这个东西让公主突然死亡。香津丸中被掺入了与薄荷极为相似的药材,而公主府内的医官却恰巧此时被人迷惑,无心查验。怎么会如此巧啊?” 他转头对余嬷嬷道:“余嬷嬷,你可知这香囊中为何会掺入这种药材?” 余嬷嬷脸色平静地道:“老奴不知。” 赵清城冷笑一声,道:“你在这香囊和香津丸中掺入夏寒草,然后色诱医官,让他疏于查验。那日在公主早膳时你在餐桌旁摆放赤焰花,公主闻到花香便与体内积累的夏寒草相合,产生剧毒暴毙。你还不招认吗?” 余嬷嬷大声喊道:“大人明鉴,老奴冤枉啊!老奴只是调配香津丸,公主的香囊却未曾动过。你说老身色诱医官,更是无稽之谈!” 瑛儿和医官听到此话,也颇为认同地的瞧着余嬷嬷。心想,这赵清城怎的如此胡言乱语? 赵清城冷冷地看着她,道:“冤枉?瑛儿,你来闻闻这香囊的气味是否和香津丸的气味一样?” 瑛儿接过香囊,放在鼻下仔细嗅闻后,肯定地点点头道:“味道一样。” 赵清城问瑛儿道:“你为何能如此肯定?” 瑛儿道:“奴婢日日伺候公主服食此丸,而公主的香囊每日都带在身边,奴婢作为贴身丫鬟,自然日日闻着此味道。所以奴婢敢肯定香囊的气味和香津丸的气味一模一样。此外,奴婢在公主房内找到了一颗遗落的香津丸,稍后请御医一验便知。” 余嬷嬷听罢,仍旧面无表情,但双目闪现出绝望的神色。 赵清城对余嬷嬷道:“你算计着要在公主进宫觐见日前杀死公主,但时间紧了些,瑛儿又严格限制公主每日服食香津丸的数量,所以你的心就急了些。你不仅在香津丸里做了手脚,还在公主的随身香囊里藏了药,以确保公主体内积存足够致命的夏寒草剂量。香津丸虽然销毁得一干二净,可是你没想到这香囊却找不到了。你千算万算,却万万想不到这香囊是公主送与在下的定情之物,公主临死前让瑛姑娘交给了在下。你百密一疏,这就是你害死公主的有力物证!” 赵清城继续道:“既然物证有了,下面就该人证了。” 大家听罢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门外,均想难道赵清城已抓住了色诱医官的月儿? 只有余嬷嬷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但很快又低下头。 赵清城突然飞身欺近余嬷嬷,抓起她的抹额,往下一拽。余嬷嬷的额头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凹痕。 赵清城笑道:“你果然是那日仙乐楼的杀手!” 余嬷嬷俯身一低,想要逃跑。赵清城岂容她逃。 他身形一晃,欺近余嬷嬷身前,左手疾伸,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直指她的肩井穴。余嬷嬷只觉一股寒意自肩头直透心肺,全身酸麻,竟动弹不得。 赵清城冷冷地盯着余嬷嬷,沉声道:“说!你把赤焰花藏到什么地方了?”他催动内力,真气如潮水般涌入余嬷嬷体内,逼迫她开口。 余嬷嬷本已惊恐万分,此时被赵清城的内力一逼,只觉五脏六腑如被寒冰冻住,又似被无数钢针乱扎,痛得她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如雨般落下。她咬着牙,嘴唇被咬得鲜血直流,却死死不肯开口。 “说还是不说?!”赵清城见她这般模样,心中虽有疑惑,但更多的是怒意。他加重了几分内力,余嬷嬷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余嬷嬷终于忍不住,惨叫一声,甚是痛苦。然而,她声音未落,身体突然剧烈抽搐,双眼翻白,竟昏死了过去。 赵清城一惊,急忙撤回内力,伸手探向余嬷嬷的鼻息。她的呼吸微弱,但尚有一线生机。赵清城心中满是疑惑,皱眉道:“我也没使几分力,这余嬷嬷怎的如此禁受不住?难道她本就身有重伤,还是另有隐情?” 他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余嬷嬷的脸色。赵清城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她身上有古怪?” 瑛儿奔到余嬷嬷身前,哭道:“赵公子,余嬷嬷年老体衰,经不起您这样的重刑。她老人家……” 赵清城冷笑道:“老人家,你瞧瞧这是什么?” 说罢,赵清城在余嬷嬷脸上一抓,她的面皮竟被扯了下来。面皮之下是一张美丽的女子脸庞。但她的额头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女子脸色发黑,显然是身中剧毒,绝不是被赵清城的内力所伤。 赵清城望着那疤痕道:“这个杀手可以模仿面貌,但年轻女子和老嬷嬷走路的姿势却有所不同。那日她假装昏倒,我便假意命人搀扶她离开。她以为蒙混过去了,心里便有些懈怠,离去的背影便不似老妇而似年轻姑娘,露出了破绽。而且我的飞镖形状独特,和她额头上的疤痕一模一样,可以确定她便是凶手。但这幕后主使之人竟先咱们一步,想要将这杀手除掉。” 医官见到被揭开假面的女子,不禁失声大叫:“月儿!” 瑛儿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待稍稍收回心神,她转向赵清城问道:“那余嬷嬷到哪儿去了?” 赵清城望着瑛儿,叹道:“恐怕已经给这女人害死了。” 瑛儿悲戚道:“想不到我在这府里最亲近的两个人,都突然没了。” 赵清城望着地上躺着的女子道:“按你所说,侍卫长已将府内上上下下都翻了个遍,就是找不到赤焰花,对么?” 瑛儿道:“是,可这花草也易处理,随便烧了、埋了也就是了。” 赵清城摇头道:“我问过御医,这花味道浓郁,遇水会染成一片红色。遇火会散发出极为刺鼻的味道,埋在土里,土会被染成红褐色,处理起来容易引人注意,漏出马脚。公主吊唁那日人来人往,很有可能那花已经被人转移出府内了。” 瑛儿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事情的原委还要审问这个假余嬷嬷。” 瑛儿说罢,随即吩咐道:“来人,传我的话,着府兵将那女犯人好生看管,不得怠慢。另请医官去为她诊治,仔细调养,不得有误。” 旁边侍立的侍卫长听了,忙躬身应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第7章 第七章 暗杀 夜幕低垂,月色黯淡,公主府内,万籁俱寂,只有花园中的潺潺流水,仿若在浅唱低吟。 瑛儿得知余嬷嬷是月儿假扮之后,忙着派人寻找真正的余嬷嬷,可却一无所获。 “难道余嬷嬷真的如今日赵公子所说,已经被人害死了?”瑛儿觉得身心俱疲,听到二更天的梆子声后,她吹灭了灯烛,从桌边缓缓站起,忽觉一阵眩晕,身子摇摇欲坠。 她微微蹙眉,只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异香。那香气甜腻无比,闻之令人浑身舒适绵软,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却再也使不出一丝气力。瑛儿觉得这香气似曾相识,猛然想起公主被害死的前一晚,她也闻到过这味道,所以案发那日清晨自己才昏睡得人事不省。 瑛儿正欲开口呼救,却觉脖颈被一双手扼住,她的声音微弱至极,如一线游丝。瑛儿心中一惊,却越是惊慌,喉咙里越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瑛儿的意识渐渐模糊,身体不再听从使唤,只觉得有人将自己轻轻抱起,向门外而去。她微微挣扎,却浑身绵软,连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任由那人带着自己在夜色中穿行。 公主府西南角有一个小园子,位置偏僻,平日里人迹罕至。那里有一汪池水,平日里波光粼粼,映照着天光云影,甚是美丽清幽,然而此刻,在夜色的笼罩下,却显得幽深莫测,仿佛一张等待吞噬的巨口。 瑛儿感到自己被人抛起,掉落的瞬间即被冰冷刺骨的池水无情地淹没。她只觉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瞬间穿透肌肤,直抵骨髓。瑛儿的意识渐渐模糊,心中却惶恐无比。 她本能地呼吸,却只换来肺里如火烧般的剧痛,那如刀绞般的痛楚,让她瞬间清醒过来。瑛儿感到有人无情地将她的头往水下按,那力量十分强劲,令她无法挣脱。 瑛儿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她拼命挣扎,双手在水中乱抓乱舞,双脚也用力乱蹬。然而,她的挣扎换来的却是更多的水流涌入口鼻,呛得几乎窒息。 她的视线再次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化作了一片混沌的水雾,耳边只剩下水流的呜咽。瑛儿的意识逐渐飘远,身体也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就在瑛儿即将沉入水底的时候,她忽觉身下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自下而上涌起。那力量沉稳、坚定,将她稳稳托起,穿过水面后将她缓缓放到了岸边。 瑛儿躺在岸上,气若游丝,身体不停地颤抖。 她睁开朦胧的双眼,眼前蹲着浑身湿透的赵清城。他身穿黑缎夜行衣,腰悬长剑,水珠沿着他乌黑光亮的发梢滑落到他白皙的面颊上。 赵清城身后的草地上,却站着一个紫衣人。 那紫衣人目光如刀,直指赵清城后心。 瑛儿的喉咙干涩,声音微弱,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警示道:“公子背后有人,小心!” 赵清城站起身,拔出腰间长剑,剑光如水,映着他的面庞。他对黑衣人冷声道:“恶贼,你胆敢暗害瑛儿姑娘,今日小爷我定要将你擒拿归案。” 紫衣人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物,轻轻一晃,顿时一股蓝色的烟雾从他手中弥漫开来,毒烟随风飘散,如同一条毒蛇,直逼赵清城。赵清城身形一晃,避开毒烟,长剑一抖,剑尖直指对方要害。两人便在月光下展开激战,毒烟弥漫,剑光闪烁,斗得难解难分。 赵清城的身影在月光下舞动,他的剑法精妙绝伦。瑛儿倚在岸边,目光紧紧地跟随着他的身影。瑛儿看着他矫健的身姿,不禁暗道:难怪公主殿下对赵公子如此着迷。 那紫衣人见久攻不下,心中焦急,突然又拿出一物,烟雾变得更浓,几乎要将赵清城笼罩。 只见赵清城身形一转,长剑一挥,竟将那毒烟劈开一道缝隙。他的剑法由轻灵跳脱转为刚猛无比,如同龙吟虎啸,威势惊人。 紫衣人一惊,转身欲逃,却被赵清城一剑刺中后背,一个踉跄,却未倒下,而是借着这股力道,几个翻滚,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赵清城并未追赶,他知道黑紫衣人已受伤,无法再伤害瑛儿,便收剑入鞘,急速走到她身边。 他扯下身上锦衣,盖在瑛儿微抖的肩上,轻声道:“瑛儿姑娘,那恶贼虽逃,但已受伤,你暂且安全。” 瑛儿望着赵清城,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用微弱的声音道:“多谢国姓爷的救命之恩。” 赵清城目光柔和,微微一笑,道:“瑛儿姑娘言重了。” 瑛儿问道:“公子怎会知晓奴婢身陷危难?” 赵清城叹道:“那日在仙乐楼听到密谋的只有你与怡和公主两人,如今公主已被灭口,那接下来他们就要动手杀害姑娘了。这几日深夜里我都在姑娘院墙之外巡视,今夜我看到姑娘房外似有人影闪动,便悄然近前探查,却发现姑娘房中空无一人,唯有案上遗落了一封书信。我心知不妙,便急忙出屋寻觅,果然,那些歹人对姑娘下了毒手。” 说到这里,他紧咬牙关,自责之情溢于言表。他恨自己行动迟缓,致使瑛儿身陷险境。 瑛儿心下明白,赵清城为保护自己的姑娘名节,不便埋伏得离她的卧房太近。她满怀感激地道:“多谢公子搭救,不知那封书信何在?” 赵清城自怀中取出一函,递与瑛儿。瑛儿接过,展开信笺,上面写道:“姨母敬启:殿下仙逝,瑛儿自幼侍奉殿下,情如姐妹。唯恐殿下在阴曹地府形单影只,无人照料,思量再三,决意今晚投湖随殿下而去,以尽主仆情谊,望姨母见谅。落款:瑛儿泣书。” 赵清城的眉宇间凝着冷峻,沉声道:“好狠毒的计谋,竟然伪造你的遗书,以迷惑众人。看来幕后主使之人行事十分谨慎周详,他要不着痕迹地杀死你和怡和公主。此地已非安全之所,我会为你筹谋一个更为隐秘的去处。” 瑛儿轻轻摇头道:“这信上的笔迹与我亲手所书一般无二。对方行事如此周密,定非寻常之辈。无论我逃到哪里去,他定然不肯轻易善罢甘休的。” 赵清城决绝道:“无论对方是谁,我定拼尽全力,护姑娘周全。姑娘速速收拾行装,先到我府内暂避。” 二人匆匆回到瑛儿卧房内,一个小婢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入。小婢看到赵清城先是一愣,眼睛里露出惊讶和尴尬的神色。 瑛儿忙道:“我不小心落了水,是赵公子听见了我的呼喊声救了我。” 小婢狐疑地望着二人,随即禀告道:“瑛儿姐姐,我一直在找你,侍卫长大人说假冒余嬷嬷的那个人犯月儿出事了!你们快去瞧瞧吧!” 第8章 第八章 密匣 月儿的身体蜷缩着,她在临死前最后一刻,还在试图躲避那致命的一击。她脖颈上有明显的勒痕,已经窒息而亡。她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赵清城蹲下身,轻轻掰开月儿的手指,一缕丝线从她的掌心滑落,掉在地上。 赵清城将那丝线拾起,瞧见是条质地坚硬的黄色金属丝线。 他又俯下身子查验月儿的脖子,发现上面是一片丝状勒痕。这凶手到底是用什么武器杀死了月儿? 赵清城将丝线拿到蜡烛旁,用烛铗剪掉灯芯,烛光瞬间明亮了许多。他在跳动的烛光下,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凝眉低声道:“杀手是宫里的人。” 瑛儿奇道:“公子何以凭一根丝线就能知道?” 赵清城微微笑道:“这是铁拂尘的一根丝线,而这种质地精美、用材考究的拂尘,民间是极为少有的。这使用拂尘的,除了道观的道士外,就只有太监了。道士们一般使用的都是白马尾或鹿尾来制作拂尘。你自幼长在宫中,应该知道,只有会武艺的高阶太监,才允许使用这种铁拂尘来护卫皇帝陛下。” 他说完抬起头,目光穿透夜色,仿若直视到深宫中的黑暗。是谁,竟敢在宫外动手,杀了月儿? 赵清城站起身,将丝线小心地收入怀中。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已经卷入了一个巨大而危险的漩涡。 “这能使用铁拂尘的太监,在宫里少说也有三、四十位,这让人该如何寻找呀。”瑛儿低声道。 “是呀,仅凭这跟丝线,很难找出凶手。”赵清城叹道。 瑛儿道:“公子莫愁,奴婢现下就写信求我宫中的姨母协助我们调查此事。我的姨母是公主母亲王贵妃的总管嬷嬷,当初我就是姨母带进宫的,她在宫中多年,对宫里的事情了如指掌,定能查出真凶的线索。” 赵清城听罢,双目闪亮,喜道:“那就有劳瑛儿姑娘啦!” 瑛儿速速写了封书信,差人即刻送入宫中,心中暗自思量:公主之死果然与仙乐楼的那件往事脱不了干系。想那仙乐楼中,灯红酒绿,暗藏玄机,公主不过是无意间窥破了他们的秘密,便招来杀身之祸。他们杀了公主灭口,又在今夜同时下手谋害我与月儿,让赵清城分身乏术,这手段当真是老辣阴毒。我定要查明宫中真相,揪出幕后之人。 谁知两日后,宫中传来消息,竟然是瑛儿姨母杨氏的死讯。 消息如一道惊雷,劈在瑛儿心上,又仿佛有无数利刃在她心间划过。姨母杨氏定是查到了什么线索,才惨遭灭口。 瑛儿闻讯后,急速赶往内廷。 通往王贵妃宫苑的长廊里,瑛儿的脚步凌乱而急促,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自己破碎的心上。这一切,皆因自己而起,是她害得姨母命丧黄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息,血腥与死亡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心生寒意。 瑛儿的呼吸急促而紊乱,当她赶到现场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窒,脚步也瞬间僵在了原地: 杨氏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板上,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她的姨母,那个曾经给予她无尽温暖和庇护的人,如今却再也无法醒来。 瑛儿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她努力忍住,不让它们落下。可是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杨氏生前的音容笑貌,那些温暖的回忆让她现在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瑛儿深吸一口气,想要平复内心的波动,但泪水却止不住地滑落,她的视线变得模糊。瑛儿轻轻握住杨氏的手,那双手已经冰冷僵直,但她却仿佛能够感到姨母生前的温度。她趴在杨氏的尸身旁低声呢喃:“小姨,我会找出凶手为您报仇的。”她知道,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她必须找出真凶。 杨氏的双手摊在身侧,但左手的食指僵直地指向床榻。瑛儿忍着悲痛,弓下身,仔细在床下搜寻,床下却是空无一物,这让她的心沉了下去。她再次回到杨氏身边,仔细辨认杨氏所指的方向。她发现杨氏的手指上有伤口,那只手指指向的左腿裙摆上有一滴血迹,仿佛是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屋子的一角。 瑛儿的心中一动,她知道,杨氏一定是在临死前,用尽最后的力气,咬破手指,用血滴留下了这些线索。 她缓缓走向那个角落,那里是一只樟木制成的杂物箱,但里面的物品堆放稍显凌乱。她回忆起多年前,杨氏曾告诉过她,这是收藏重要之物的地方。瑛儿将手指伸入箱子底部的夹层,从暗格里面取出一个小木盒。 瑛儿轻轻抚摸盒盖,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她的目光落在木盒的锁扣上,那是一个小小的铜质罗盘。她擦干眼泪,定了定神,按照自己生辰的天干地支之数轻轻转动罗盘。 只听“咔哒”一声,锁扣应声而开。那一刻,她心中百味陈杂。她猜得不错,姨母收藏重要之物的密码就是她的生日。 她颤抖着打开盒盖,木盒里面放着一张字条。瑛儿伸出纤细的手指,缓缓展开纸条,纸上的字迹颇为潦草,是三个大字:“赏戏楼”。瑛儿的心中充满了疑问和不安。姨母为何要将这个线索留给她?赏戏楼里又隐藏着什么秘密? 夏夜的风,带着一丝慵懒,轻轻拂过庭院的每一寸角落。瑛儿如今暂居于赵清城的府邸。这里虽不甚奢华,却也清幽雅致。最重要的是,府邸紧邻御林军的宫外营地,赵清城与营地的章总兵交好,已托章总兵安排兵士保护瑛儿安全。而他自己,为了避嫌,则暂住在端王爷府内。 月光如水,洒在青色的琉璃瓦上,泛起淡淡银光。院子里,花香四溢,茉莉、栀子、夜来香,各色花朵在夜色中竞相绽放,虫鸣声声,恍如梦境。瑛儿靠在小院的亭子中,却心中悲戚,无法入眠。不禁回忆起幼时的往事: 瑛儿的母亲是江城县令的小妾,当年因不堪正房对女儿的百般折磨,便恳求在宫中做侍女的妹妹杨氏,将年仅四岁的瑛儿带入宫中。彼时,恰逢王贵妃刚刚生下怡和公主,杨氏又是王贵妃的心腹宠婢,瑛儿便成为了公主的玩伴。杨氏一生未嫁,无儿无女,对外甥女瑛儿百般疼爱,视若己出。杨氏的死,令瑛儿肝肠寸断。 一声轻咳打断了瑛儿的思绪,她转头看到了赵清城担忧的双眸。 赵清城望着瑛儿憔悴的面容和微微泛红的眼眶,轻轻走到她身边,柔声安慰道:“瑛儿姑娘,近日变故太多,你已疲累不堪。夜凉如水,你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吧!我定会找出杀死你姨母的真凶。” 瑛儿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倔强,她微微摇头道:“不,多谢公子好意,我要自己进宫去查出凶手。” 赵清城听罢心中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无法置信的神色。他急忙劝阻道:“不妥,若真凶就在宫中,你这一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瑛儿却眼神坚定地望着赵清城道:“就算是虎口,我也决意要去!公子放心,王贵妃会保护我的。她是陛下的宠妃,能量自然要比你我大得多。公主是王贵妃唯一的孩子,我姨母也是跟随王贵妃多年的心腹,凶手杀死她们二人,已将王贵妃惹得震怒无比,她一定会竭力帮我查出宫中凶手。” 赵清城皱眉,急切道:“不可,不可。宫中人多眼杂,连你的姨母都防不胜防,何况是你!姑娘莫要意气用事。”他的声音中竟带着一丝恳求。赵青城想竭力说服瑛儿放弃这个危险的念头。 瑛儿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凄凉:“公子,我知道你的担心,但我姨母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我要亲手抓住真凶,否则这样寝食难安的活着,还真不如死了干净。” 赵清城心中一叹,他看出了瑛儿的决绝。他微微沉吟,片刻之后,缓缓说道:“既如此,进宫之后,你千万要小心行事,有事随时飞鸽传书给我,切不可轻举妄动。我也会托禁军的侍卫长在宫中对你多加看护。” 瑛儿抬头凝望赵清城的脸庞, 一字一顿地认真道:“多谢公子,只是这凶手太过厉害,总是抢先一步掐断我们的线索,公子若要去赏戏楼查探,需多加小心。最好带上几个武功高强的御林侍卫。” 赵清城不以为然地笑道:“我探查线索,是靠心智去破解谜团,又不是靠体力去与人拼斗。况且这件事越隐密越好。如若带着随行的人去,万一有人不小心暴露了行踪,岂不是枉费了咱们这番功夫?” 瑛儿看着赵清城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中升起一股不安之感,只好自我安慰道:国姓爷武功高强、为人机敏,定会平安无事。 她对月诚心祷祝,唯盼赵公子能够平安归来。 第9章 第九章 绝境 天一亮,赵清城便拉上了端王爷,若无其事地走进赏戏楼听戏。 戏楼内部装饰得富丽堂皇,雕梁画栋,金碧生辉。四周的柱子上皆挂着红绸,上面绣着各种吉兽的图案。戏楼的两侧摆放着一排排的座椅,早已坐满了人。 戏楼内人声鼎沸,锣鼓喧天。戏台上正上演着一出热闹的折子戏。演员们身着华丽的戏服,唱腔婉转,身段婀娜,引得台下观众阵阵喝彩。赵清城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戏台上,而是不露痕迹地四下扫视。然而,一番查验下来,却毫无收获。 天色渐晚,听戏的人群渐渐散去,戏楼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零星的灯光。赵清城却愈发觉得事情不简单,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正悄然笼罩在这看似寻常的戏楼之上。 赵清城同端王离开后,再次只身穿上夜行衣前往赏戏楼。这一次,他要更加仔细地寻找可能被遗漏的线索。他飞身落在戏楼最高的屋顶之上,像片落叶般伏低身体,而目光却如鹰隼扫视着整个戏园。 赵清城迅速瞧出戏楼的东北角的守卫明显更加森严,那里是后台区域。赵清城心中一动,他知道这些绝非巧合。 他静待明月高悬,夜深人静之时,飘然落到后台,那里有一块地板的磨损程度与其他区域稍显不同,仔细观察发现更显陈旧。赵清城凝目细瞧,发现地板的拼接处有细微的缝隙,应该是被人频繁移动过。 赵清城心中一凛,这难道是通往密室的入口?他轻轻扣击那块地板。一声空洞的回响传来,与周围实心的地板形成鲜明对比。他再次敲了几下,发现地板下确实有空洞之音,这几乎可以确定下面藏有密室。 赵清城飞身上檐,隐匿行踪,耐心等待时机再行探寻。 终于等到明月高悬,夜黑如墨。他等到后台无人之际,轻巧地移开那块地板,地板下果然露出一个隐藏的拉手。 赵清城小心翼翼地拉动拉手,地板缓缓移开,露出一条通往下方的阶梯。他心跳加速,但脸上却似平湖秋水般波澜不惊。 赵清城小心翼翼地沿着石阶下行,每一步都轻得没有任何声响。 密室内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灰尘和**的霉味。密室内部陈设简陋,四周的墙壁上摆满了书架,书架上堆满了各种戏曲的台本和文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纸张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灰尘味,让人不禁皱眉。 赵清城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书架的一角,那里堆放着一堆看似杂乱无章的戏文书籍。这些书被随意堆放,看起来有些凌乱。然而,赵清城敏锐地察觉到,这些文书并非无序,而是按照某个特定的规律排列而成。 他缓缓走向书架,目光在文书上仔细扫视。这些文书纸张已经泛黄,边缘微微卷曲。赵清城凝神细看,发现文书边缘有细微的标记。这些标记极小,颜色与纸张相近,若非他多年沉浸于文书案牍之间,练就了一双锐眼,断难察觉。 他伸手轻轻拿起一份文书,仔细观察那些标记。这些标记看起来像是随意的笔画,但赵清城却深知,它们并非随意为之。他心中一动,这些标记分明是古代文书中用于分类和检索的隐秘编码。这种编码多见于官府机密文书,用以区分文书的性质、紧急程度或秘密等级。 赵清城根据这些标记的特点,推断出它们代表的顺序,随后按照标记指示重新排列这些文书。 时间一点点过去,赵清城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却毫不在意,只是全神贯注地继续手上的工作。 当最后一份文书被放置到位时,赵清城的心中闪过一丝激动。他缓缓退后一步,目光在重新排列的文书上扫视。这些戏文、书卷封面的首字排在一起后,组成了一句话——“御花园星河亭,诸事皆备,以待寿诞。” 赵清城心中一凛,三日后恰好是皇帝陛下的寿诞,西夏国主李元昊的弟弟——李成遇王爷会作为使者出席宴会。难道真凶要在寿诞日动手?!皇宫后花园的确有间亭子叫做“星河亭”,难道那亭子里有什么玄机?看来凶手和他的手下们,就是用这种不着痕迹的手法来彼此传递信息。 赵清城想罢,深知此地不宜久留,便将准备这些文书一一按照原样摆放回去。当他转身准备放书之际,不小心碰到了书架上的一本书,改变了书的位置,那书上绑着一根用狼毫搓成的细线,细线微微牵动了机关。一颤瞬间密室中鸾铃大响、红烟四起,赵清城准备屏息向门口冲去。 突然,他听到一阵轻微的“咔嚓”声,心中一惊,抬起头来。只见天花板上,一道暗门缓缓打开,露出一个圆形的洞口。紧接着,一道道冷箭从洞□□出,直奔赵清城面门而来。 赵清城反应极为迅速,一个侧身躲开了冷箭,但紧接着,更多的机关被触发。地下室的墙壁上,一个个暗格悄然打开,无数的飞镖、铁蒺藜如雨点般射向赵清城。他一边飞身躲避,一边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赵清城钻到一个巨大的木箱后面,但木箱很快被飞箭击得粉碎。 赵清城身法虽轻灵,怎奈密室狭小,羽箭又极为密集,他的右肩和双腿都中了数箭。若要是换作了别人,早就已经被射成了筛子。 屋子里弥漫的毒烟令赵清城双眼模糊,他身上中箭的部位也开始钻心地疼痛,显然箭上也淬了毒。赵清城只好咬紧牙关,脚步踉跄地冲出了密室。 他刚走出密室,戏楼的守卫们便涌了过来。他们将整个戏楼团团包围,眼神中透着冷酷的寒意,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赵清城站在原地,心中微微一沉,后悔自己的自负和轻敌,如果他听从瑛儿的劝告,带领几名御前侍卫一起前来,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般孤立无援的境地。 赵清城缓缓转过身,面对着那些守卫。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映出他苍白的面容。赵清城深吸一口气,心下明白:今晚生死已悬于一线。 然而,此刻的他却并没有惊慌,反而更加冷静。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真凶就在宫内,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密室的信息传递出去,否则皇帝陛下也会有危险! 就算是死,也要想办法留下些线索和痕迹。 众守卫中走出一人,那人身着蓝色紧衣,沉声道:“小贼,你已经无路可逃了,乖乖束手就擒吧。” 赵清城眼神中满是不屑,微微一笑道:“想要留住本少爷,你们得有些真本事才行!” 蓝衣人冷笑一声,挥手示意手下进攻。赵清城却毫无惧色。他的身体前倾,抽出腰间佩剑,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 守卫们如潮水般涌来,赵清城轻盈的身体在黑暗中穿梭,每一个动作都精准且迅猛。他的剑法如行云流水,凌厉无比。守卫们一个个倒下,却仍有更多的人涌上来。赵清城的脸上渐渐染上血迹,但他毫不在意,只是心中默默计算着逃脱的机会。 他一边与追兵周旋,一边留意着周围的环境。他白天来时,已对整座戏楼的结构了然于心。他知道,只要能找到一条通往屋顶的通道,就能借助夜色的掩护轻松脱困。 赵青城的心中虽然紧张,但眼神却始终镇定而沉静。他知道,自己不能在此时倒下,否则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就在赵清城与守卫们缠斗之际,他突然发现戏楼的左侧有一扇半掩的窗户。他的心中一动,立刻朝着那扇窗户的方向冲去。 蓝衣首领迅速察觉到赵清城的意图,指挥众人围堵过来,但赵清城身法敏捷,如同夜色中的幽灵,总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突破重围。 他冲到窗边,借力一跃,进入戏楼。赵清城借助戏楼里墙上突起的雕梁画栋,飞身几个起落便冲到了顶楼。 当他的身体如大鸟般冲出顶楼窗户的一刹那,夜风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一丝冰爽的凉意。赵清城在空中微微调整姿势,便稳稳地落在了屋顶的青瓦之上。 他的心中松了一口气,但脚步却没有停下。他知道,追兵很快就会发现他的去向,他必须尽快进入皇宫,向仁宗皇帝禀明一切,尽早在御花园星河亭布防。 赵清城沿着屋顶飞奔,他的身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已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去皇宫! 奔了一会儿,远处皇城的殿宇已出现在眼前,赵清城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欣喜,疲惫不堪的身体瞬间重新充满了力量。 他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城墙。城墙下是一片开阔的空地,月光洒在上面,清晰可见每一块砖石。他轻轻跃下,仿佛一只夜行的狸猫。他快步奔向城门,准备进入内宫。 此时,已是深夜,街巷中空无一人,只有偶尔吹过的一阵夜风,令人倍感舒适。月光洒在铺着青石板的小道上,泛着冷冷的白光。 突然,一阵细微的声响打破了这夜的寂静。 赵清城的前方突然又出现了一队人马,阻住了他的去路。这些人的衣着与戏楼守卫们不同,皆是一袭宫廷内侍的紫衣,手中执着各色兵刃,透出更强大的杀气。 赵清城停下脚步,心中叫苦,后背发凉,如坠冰窟。他头脑愈发昏昏沉沉,身上的伤口也火烧般地疼痛,连行走都已变得艰难。他知道,这些人显然是前来拦截自己的。 对手的消息传递如此迅速,又在京城各处都有埋伏的高手,这幕后之人的势力竟如此庞大,难道是宫中的总管太监? “小郎君,你已经无路可逃了。”为首一人身,面色黝黑,腰悬一柄巨斧,此人身形高大魁梧,像座黑塔一般。他的面颊上有一道长疤,脸上挂着一抹残酷的微笑。他俯身瞧着赵清城,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仿佛一只黑熊正在贪婪地望着自己即将到手的猎物。 赵清城抬头望去,只见对方人马足有二、三十人,个个手持兵刃,杀气腾腾。他心中暗自叹气,自己孤身一人,又身负重伤,今日怕是难以脱身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将手中的佩剑握得更紧。 “哼,本公子何时说过要逃?”赵清城冷笑一声。他深知,此时若露出半分怯意,对方定会乘虚而入。 黑脸巨人冷笑一声,道:“你若乖乖束手就擒,或许还能给你这俊俏郎君留个全尸。” 赵清城心中暗暗盘算,若能拖延片刻,或许就能寻到脱身之机。 他抬起头,目光如剑盯着黑脸巨人道:“小爷我受托而来,必当要完成使命。你不必妄想……” 谁知他话未说完,黑脸人猛然挥起长斧,照着赵清城右臂砍下来。那斧子带着劲风,威猛无比。 赵清城动作迟缓,躲闪不及,他感到手臂一麻,颓然倒地,长剑脱手飞出,黑脸巨人伸臂稳稳将剑接住。 他见赵清城倒在地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得意地想:看来,这小郎君已经被我的臂力震晕了过去。 黑脸巨人蹲下身子,准备仔细查看赵清城的状况。他的下属们也立时聚拢过来,将赵清城团团围住,以防赵清城突然暴起逃走。 岂料赵清城出手如电般抽出腰间折扇,迅速拔出扇柄,将里面装着的白色粉末对着他们轻轻一扬。白色粉末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瞬间在空中弥散。 这些人等未及防备,只觉眼前一阵迷离,便什么也瞧不见了。赵清城趁他们惊慌失措之际,身形如飞燕般跃起,他手法极快,眨眼间便一一点中了他们的要穴,令他们动弹不得。 这些人功夫其实不差,且都是京城里一等一的高手。只是赵清城出手如鬼魅般迅捷,认穴之准,狠辣异常,他们竟无丝毫反应之机。 赵清城点了他们的穴位后翩然落地,这些紫衣人,姿势各异,身体僵直呆若木鸡,还顶着满脸的白粉,就像庙会里的提线小丑一般,夜色中令人觉得既诡异又好笑。 但此时离得较远的几个人又杀了过来,赵清城咬紧牙关,手中的扇栟挥舞得愈发急促。虽然他招式高超,此时却因伤势而大打折扣。敌人们围着他转,刀剑交加,每一招都带着致命的威胁。 赵清城的扇子如闪电般划过夜空,却难以抵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不消片刻,他又已被这几人围住,招式渐渐凌乱。现在他的双目只能看到十分模糊的人影,鲜血从他的伤口处不断渗出,染红了衣衫。赵清城的心中充满了不甘,不停地告诉自己绝不能在这里倒下,但心中已然绝望。 突然,一道身影如闪电般从黑暗中杀出。那人身法奇快,手中长刀寒光一闪,瞬间将围攻赵清城的敌人一一击退。赵清城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推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一击。 那人转身面对赵清城,扶起他,关切地问道:“国姓爷,您没事吧?” 赵清城勉强睁开眼,眼前却只有一片漆黑,他声音微弱道:“多谢相救,敢问阁下是……” 那人微微一笑,冲赵清城躬身施礼道:“小人名唤青骜,是张参知府里的护卫。我在回府的路上看到您被这群贼子困住,因我认得您,也听副参知说过您为国家立过不少奇功,便出了手。能够相助公子,是小人的荣幸。” 赵清城心中一暖,他没想到在这危急时刻,竟会巧遇援手。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心中暗想:“难怪此人武功如此高强,原来是张参知府里的护卫。 赵清城回想起自己去公主府吊唁时,看到张参知拖着病体率百官来祭奠公主,还制止人们对公主的流言蜚语,心中感叹:张参知实在是位令人敬重的长者。 青骜扶着赵清城,缓缓走向一旁的阴影处。他的目光扫过四周,警惕地道:“这里不安全,我们先离开再说。” 赵清城点了点头,青骜便扶着他,迅速离开。敌人见他们离去,居然也不再追击。 赵清城心中猜测,那些紫衣人虽然不是善类,但他们现在群龙无首,又忌惮青骜的武功,所以不敢再追。 两人来到一处僻静的巷子,青骜将赵清城扶到墙边坐下,道:“国姓爷,您伤得不轻,需要尽快医治,我家主人张参知的府邸就在这附近,我先带您过去治伤吧?” 赵清城摇了摇头,声音微弱:“我不能连累张参知,否则这些人绝不会放过你们。” 青骜微微一笑:“您放心,张参知府可不是他们能轻易撼动的。再说,小人既然敢出手救您,就不会惧怕这些。” 赵清城心中感激,他知道青骜说得不错。张参知在朝中势力庞大,这些人虽然凶狠,但也忌惮参知的权势。他微微点头,说道:“那就麻烦青骜兄了。” 青骜扶起赵清城,两人悄然向参知府走去。夜色中的街道显得格外寂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