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 第1章 第 1 章 黑夜浸染如墨,寂静无声,远处传来一两声汽车鸣笛,尖锐刺耳,更显诡异。 一只猫踩着猫垫子,悄无声息,绕巷墙转了一圈,停在昏黄的路灯底下。 橘猫弓着背,乍一看,普普通通,满大街的流浪猫随便一只就是翻版。 但是它神色凝重,紧盯着路口,要是有不长眼的凑上去,准会被它人一般的严肃给吓到。 猫爪稍微用了点力,脚尖紧绷,前身稍低,这是准备进攻的姿势。 阴极藤与黑夜融为一体,尖端触手随土墙蜿蜒,藤蔓粗细不一,润物无声。 橘猫和最粗的那条阴极藤怒目而视,谁也不让着谁,战意一触即发。 倏地,飞刃刺破黑夜,呼啸而过,干脆利落。 顿时,随着两声阴极藤撕裂的声音,那条小孩环臂粗的阴极藤已被一把小短刃牢牢钉在墙上。 橘猫回过头,一条拇指粗的阴极藤前端被斩,正好砸到猫头,粘稠的绿色汁液炸糊橘猫一脸:“他喵的!居然敢偷袭!!” 钟夜毫不留情地拎着十一脖子没被粘液溅到的部分:“得了,什么都敢吃。” 他顺手从口袋掏出一块草莓冻干,娴熟撕开精准塞到十一嘴里,连看都不看一眼,这个动作不知做了多少次。 英俊少年潇洒地打了个响指,死掉的阴极藤立刻凭空消失,仿佛刚刚的焦灼肃穆只是一场幻境,原本把那条肥粗地阴极藤钉在墙上的飞刃没了支撑,直愣愣地往地上掉。 钟夜轻轻一抬腿,点了点刀柄,飞刃流利地在空中转了个圈,落到钟夜手心。 他低头认真擦干净刀剑染上的黏汁,抬头遥望,不见月光,星辰满天,闪得静谧、深邃。 左手带着一串绿檀木珠手串,星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十一还沉浸在草莓冻干的余蕴之中,满足地眯起圆眼,舔舔爪子。 这点惬意转瞬即逝,十一差点被钟夜踢出心理疾病,两眼瞪圆。 “喵——” 十一恼怒地盯着这个玩世不恭的年轻人,夹紧尾巴跳远好几步。 钟夜计谋得逞,心情愉悦地转了一圈车钥匙,叮叮当当地撞响,一把拉开车门:“回家睡觉!” 回到合租公寓,室友唐雨缨也才刚下班回来,在桌上尽情地啃着烤串,肉香就这么钻进一人一猫的鼻尖。 唐雨缨一个招呼,钟夜和十一就屁颠屁颠跑了过去。 作为一个专业的爱猫人士,唐雨缨当然不会给十一品尝这等人间美味,十一眼巴巴地望着,口水都淌到桌上了。 她叹了口气,给它剥了个鸡蛋:“十一,都说了你不能吃这些,来,冻干。” 钟夜笑得藏都藏不住,一口一个大腰子,一本正经地说:“就是了,生病了怎么办!” 十一忿忿不平,这个地方的猫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做的,这么精贵,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沾点油水都要拉,开个荤怎么就这么不容易啊。 唐雨缨去厨房洗了个手,抱怨道:“天天加班,我明天一定要睡到中午……桌子留给你收拾了,晚安。” 十一真是掐着点,严阵以待,唐雨缨把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它就飞了起来,精准叼走钟夜即将入口的烤羊肉串,在桌子另一角,麻利地手脚并用,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旁边传来一个贱幽幽的声音:“那是猫肋骨……” “喵——” 十一的尖叫声穿透房屋,响彻云霄,它把猫爪伸到嘴里扒拉,像是要把这辈子吃过的东西都吐出来,又跳到厨房拧开水龙头,水是一口没喝着,说冲了把冷水澡还差不多。 水龙头顺着猫头流到后背,十一也不知道在舔什么,对着空气,舌头吸溜吸溜把飞溅的水卷进来。 “残忍的人类……” 十一眼睛都不敢打开,皱出几道褶子,欺师灭祖的大不敬,老祖宗在天之灵,我对不住啊! 惊天地泣鬼神的忏悔还没走完,就听到钟夜无情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呦哈哈哈……不是啊哈哈哈……这是、是、哈哈哈哈……” 钟夜笑得快直不起身了,十一心里跟过山车一样,终于知道自己又被骗了,恼羞成怒,既然是你逼的,那就没有办法了。正要发力准备大战一场,才迈开一只腿,哗啦啦的水龙头精准地哔了它一脸。 “喵——” 这动静可算是把房间里的室友招来了,纷纷打开房门。 唐雨缨:“钟夜,别欺负十一!” 宋祺:“是不是发情了?” 唐雨缨:“有可能,要找个时间带去嘎了。” 作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千港唯一的猫霸,就这样被**裸地羞辱了,十一有苦说不出,以一种看破红尘,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态度,走向猫窝,像是再也不愿踏入世俗一步—— 倒头呼呼大睡。 钟夜躺在床上,才发现,来到千港已经三年了。 三年,原来这么快吗? 他毕业之后主动申请离开灵都,到了一个普普通通,没有灵力的地方,开始了为期六年的守灵者——任何不属于这个城市的能量,都需要靠守灵者解决。 这里任务很少,也不难,对于他这个年级第一来说,比在学校学的东西还要简单,可能唯一要费点心思的,就是瞒住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没有拉窗帘的习惯,月光洒到男生轮廓分明的线条,随着静谧的夜,樟树大簇大簇的叶子,栖息的蝴蝶……沉沉地睡了。 第二天起床,十一又不知道跑哪去了,不会是真的生气了吧。 钟夜到楼下随便买了点早餐,好巧不巧,这就来任务了,手机弹来消息: “千港大学,有邪气。” 灵都通网后,速度是真的快。 差不多到学校的时候,钟夜就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了,打算走过去。 三年前他也来过千港大学,那时候学校外观还很古朴,跟上个世纪一样。 但现在来看变化很大,到处都重新粉刷了一遍,栏杆,绿化,甚至保安亭,也变得不一样了。 保安大喇喇地拦住钟夜:“今天不能参观啊!” 钟夜亮出通行证:“已经批准了的。” 保安好像根本没听到他讲话,还是大大地摆手:“不可以的啊,今天不开放!” 钟夜:“……” 每个城市的守灵者都有相应的通行证,可以前往市区大部分地方,使用记录会被严格核查,所以钟夜一般能不用就不用,不然又要写报告。 钟夜正打算给市长打电话,让他帮忙说一下,市长似乎很怕灵都的人,每次钟夜找他帮忙的时候,效率可不是一般地高,钟夜还没反应过来,事就办完了,电话没通几秒就会被毫不犹豫地挂掉。 “叔!那是我爸的朋友,我们过来看看哪里需要帮忙的。” “哦叙风啊,不早说呢,进吧,登记一下啊!” 钟夜回过头,一个男生,应该是千港大学的学生,开着一辆价格不菲的银白SUV,搭在车窗上,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朝钟夜眨了眨眼。 现在的学生,可真是有钱……钟夜想。 小少爷停好车,带了个棕红色鸭舌帽,向钟夜走了过来。 钟夜说:“同学,谢谢啊。” 小少爷说:“没事,刚好看到了,我叫林叙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钟夜摆摆手:“我就到处看看。” 任务给得也含糊不清,钟夜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也是他最常用的办法——扫楼。 近一点的邪气他能够感受得到,但是范围一大,就需要用上乾天盘了——罗盘模样,能够感应到周围的邪气。 钟夜灵机一动,恰好林叙风还没走,问道:“你们这里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林叙风认真想了想,说:“有两个女孩子,她们是挺好的朋友,相继自杀了。” 自杀? 钟夜凝神思考。 林叙风继续说:“我正好认识其中一个的男朋友唐俊,可以帮你问问。” 看电话,唐俊应该是拒绝了林叙风,但也不知道林叙风什么实力,居然带着钟夜到宿舍楼下蹲点。 最后,唐俊总算是不情不愿地下了楼。 果然没猜错,唐俊身上有一股不属于常人的阴森的邪气,他身上一定有什么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一路上,唐俊都一言不发,钟夜倒想看看他能耗到什么时候,只不过林叙风在场,他不能说得太明白。 林叙风好像知道自己打扰到人工作了,稍微抬起他的棕红色鸭舌帽:“钟sir,我和同学约好了,你们聊。” 说完,林叙风大步流星,转眼消失在角落。 钟夜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了,直接问道:“何小倩和黄思思突然撞墙,你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唐俊惊恐地摇摇头:“……不知道。” “别紧张,”钟夜安抚道,“我不是代表死去的人问责的,我只是担心,你会和她们一样,被那些东西骗了。” 唐俊猛地抬起头,望向钟夜,发现自己的举动太明显了,又立刻看回地面,小声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钟夜也不紧逼,和唐俊交换了个电话号码:“如果有什么问题,或者发生一些奇怪的事,直接给我打电话好吗?” 唐俊捏紧钟夜给的名片,踌躇着步子走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钟夜心中隐隐有些担心,以前他办这种案子,基本也是温声细语,三顾茅庐,直到没有办法了,才会强硬起来,可这次,总感觉不太一样…… 自己是不是心太大了? *** 银白色SUV,施虎身着淡黄色长衫,拂过衣袖,不满地透过车窗看向钟夜离开的方向: “就这?苏蝶还需要天天躲在后面观察?疯子。” 林叙风耸了耸肩:“你可别告诉老板啊,我也是好奇。” 施虎嫌恶地说:“别把我和那种人相提并论。” 林叙风:“……” 他也不知道施虎和老板到底有过什么过节,为什么会让施虎这么恨他,总之这些人的世界,对他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第2章 第 2 章 走出校门,钟夜还沉浸在莫名的忧心忡忡,不知道走到哪里,一阵小孩的欢呼声卡在过道上: “捉到了捉到了!!” “太好啦!” 钟夜一看,小孩手举一个矿泉水瓶,里面装有一只白色的蝴蝶,随着小孩的手摇上摇下,蝴蝶晃得头晕,从瓶底被打到瓶盖。 钟夜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而且他也觉得只是小孩子的游戏而已。 可当那只楚楚可怜的白蝴蝶,紧张地用翅膀护住身体,他甚至觉得蝴蝶看着他,在向他求助。 钟夜于心不忍,喊了一声:“你们在干嘛!” 小孩子见到大人来了,一哄而散,矿泉水瓶一骨碌滚到钟夜脚边。 钟夜捡起矿泉水瓶,瓶身被小孩子玩得脏兮兮的,里面还有些泥沙附着。 蝴蝶奄奄一息,艰难地抬起翅膀又放下。 钟夜打开瓶盖,小心地把瓶子横着倒过来,企图让白蝴蝶从瓶口滑出。 可是这个口子太小了,他能想象得到那些小孩子是怎么粗暴地把它塞进去的。 钟夜抽出别在腰间的千里飞刃:“别动,我帮你出来。” 蝴蝶似乎听懂了,安安静静地看着钟夜,等他用刀把瓶子从中间切了一圈,矿泉水瓶被分成了两半。 钟夜小心地倾斜瓶子,把手伸进去,担心被刀划过的边缘会把蝴蝶翅膀割伤。 他把蝴蝶捧在手心,想着应该怎么处理,现在这个样子,想飞也飞不起来。 没想到,蝴蝶撑了撑翅膀,有些泥沙掉在钟夜手上,绕着钟夜飞了两圈,活泼地点点钟夜手心,上蹦下跳,似乎在表示感谢。 钟夜开心地点了点白蝴蝶:“以后小心点啊!” 他准备离去,白蝴蝶飞到面前,又拉开点距离。 钟夜:“你想我跟着你?” 看到他听懂了,它的翅膀扇得更欢乐了。 就这样,路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组合,一只蝴蝶在前面带路,一个年轻男子在后面跟着,白蝴蝶还要时不时转过身,检查钟夜有没有跟上。 钟夜觉得它一本正经的样子有点好笑:“跟着呢,不会走的。” 蝴蝶停在一家花店门口,店门朴素,古色古香,头顶木质牌匾端端正正地写了个“花店”二字,檐角翘起,与两侧摆满了各种物品,人来人往的商铺显得格格不入。 奇怪,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怎么从来没有注意到这里有家这么奇怪的花店。 钟夜再回头,四周只剩行色匆匆的赶路人,哪里还有什么白蝴蝶。 钟夜在门口立了一会儿,虽然一点买花的打算都没有,但还是鬼使神差地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一进门,钟夜就注意到连收银台都没有。 屋内不算明亮,天花板悬挂着的吊顶散发出暖黄的烛光,屋内没有人,不像平常见到的花店一样摆着大捆大捆的花。 装饰非常古典,紫褐色的地板零零散散地放了些叫不出名字的,看起来非常久远的工艺品,周围深红色檀木一格一格的展示架上,坐落着晶莹剔透的花瓶和釉色典雅柔和的瓷器,每只瓶上探出一两串叫不出名字的花,灯光下轻柔地摇曳。 顺着架子挂着一些竹筒,一些花条或缠绕,或从竹筒里面翘出头来。时不时还悬挂着一些小巧的手工雕刻品。 往里走,发现右侧有一扇门,翡翠珠帘垂地,每颗翡翠雕刻成花瓣,形态精巧各异。 轻轻拨开珠帘,只见一名穿着高领浅灰毛衣的男子轻轻倚在茶桌旁,手上拿着把小刻刀专心地雕着手中一块玉石,尽管他穿得很现代,却不显得突兀。 注意到有人进来,他抬起了头,望着钟夜笑了一下:“先生可是想买花?” 钟夜一愣,眼前的男人说话很温柔,眼眸深邃,弯弯的眼角细腻绵绵,薄唇微微勾起,他想起之前在唐雨缨的书架上看到的一句诗: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 好不容易移开自己的目光,买花?买什么花?从出生到现在他就从来没买过花啊。 玫瑰?百合?桃花?合欢?蒲公英?…… 钟夜脑海里闪过一连串花名。 “是送爱人、朋友、还是父母?”男人眉梢的笑意更深了。 钟夜连忙摆摆手,刚想告诉对方自己没对象:“不……” 又发觉似乎不太合适。 男人微微弯下腰,折了一垂白色花串,瓣间微卷,枝头蝶形花瓣拢成一串铃铛摇晃,他走了过来,将花柄轻轻放在放在钟夜手心。 随着他的靠近,一缕淡淡的不知名的草药味勾缠于钟夜鼻尖。 低下头,发现手中白色的花簇里融入了一只白蝴蝶,被发现后欢快地飞上飞下,时而点点钟夜发梢。 “是你!”钟夜惊喜地伸出一只手,蝴蝶便听话地落在钟夜手心。 男人也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停在钟夜指尖的蝴蝶,微微一笑:“云亓是我偶然在外面遇到的,灵性得很,之后就一直跟在我身边了。” “原来你叫云亓,以后在外面玩可要小心点。”说罢钟夜告诉这位老板今天碰到云亓被困,又被引来花店的事。 “我姓苏,苏蝶。” 钟夜在心里默念了几次这个名字。 钟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站在门口好一会儿,宛如幻境。 回过头,花店还在。 苏蝶清冽温润的声音仿佛回荡在耳边,很安心。 *** 待钟夜走后,苏蝶拂过被摘掉一束洋槐花,似乎还在回味。 他嗔了眼云亓,像在责怪它擅作主张。 云亓并没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反倒自豪地飞舞得更加热烈了。 *** 钟夜又回到学校,今天遇到的事让他着实不安,不过来看一眼是放不下心来的。 车还停在马路上,钟夜把矿泉水瓶剩下的水喝完,把花插进去,卡在杯座上。 遭了,没付钱! 钟夜心里一惊,才第一次见面,就要留下这么个不好的印象。 明天得去解释一下,别让老板误以为自己是个吃霸王餐的啊。 他找了个偏一点的位置,旁边有些石块,轻轻一踩,跨过围栏翻了进去,他可不想再和保安在那进行无意义的纠缠了。 乾天盘的指针在表内神秘的花纹里高速转了几圈,最后指向一个方向。 钟夜上了一栋和其他楼房没有区别的教学楼,但是毫无人烟,空荡荡,一盏亮着的灯都没有,教室时钟的指针转动去,滴滴答答显得格外清晰。 天台被用几块木板封死,被强硬地撬开几颗铁钉,破开一个口子,正好容纳一人钻过。 里面有人在低低哭泣。 钟夜想起无故撞死自杀的两个女孩子,会不会就是在这里。 唐俊? 他蹲在一面墙前,身上散发的邪气比白天更加强烈,缠绕不去。 墙上有两团干涸的血迹,与人等高,看来猜得**不离十。 钟夜悄声踱过去,轻拍了一下唐俊的肩:“同学。” 唐俊一个哆嗦,恐惧地转过身,叮当一声闷响,一个黑色的东西掉到了地上。 钟夜去捡那块很古朴布满铁锈的翻盖复古小表,才碰到链子,唐俊害怕地喊道:“别碰!!!” 钟夜若无其事地拿了起来,拇指轻轻一推,表盖就打开了。 里面有一个停着的锈迹斑斑的指针,表盘被分成12个区域,依次刻着子、丑、寅、卯、辰、巳、伍、未、申、酉、戌、亥,对应古代十二时辰。 这表不对劲,唐俊身上沾染的邪气是从表上来的。 钟夜眉头微皱,他第一次碰到具有这么大怨念的邪物。 大批大批的阴极藤,听到表的召唤后,蜿蜒而过,触角指向两人,把他们逼在墙壁死角。 唐俊整个人都在发抖,拽紧钟夜手腕不放:“我们也要死了……” 无影针。 随着钟夜右手轻轻一挥,齐整的无影针高速闪过,前排的阴极藤全被精准刺中,应声倒下:“没那么容易。” 但是阴极藤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越来越多,他还得护着唐俊,手脚也不能放太开。 不对,他们是朝这块表来的! 钟夜手持飞刃,来一条斩一条,正想把阴极藤慢慢引开,可唐俊这小子,不知从哪里还掏出一把剪刀,颇有义无反顾的壮烈牺牲,朝阴极藤狠狠刺下去,吼道:“我和你们拼了!!” 好巧不巧,原本那些阴极藤都没把这个弱不禁风的脆皮大学生放在心上,专心解决钟夜,这一下,真的把它们激怒了,全部阴极藤的触角转了个方向,势必要给唐俊点颜色悄悄。 傻不拉叽,尽添乱,钟夜心里骂道。 阴极藤团团把唐俊给围住了,哪怕唐俊有三头六臂,他剪刀一开一合的速度也比不上阴极藤源源不断扑过来的数量。 钟夜还得考虑一下怎么救人,唐俊被围着,拼命地挣扎,钟夜也担心把人伤到,只能拿着飞刃一刀一刀地砍断。 “没事吧!” 钟夜终于把人拉了出来,一条阴极藤缠在唐俊脖子,差点把人逼断气,唐俊眼睛突出,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没事”,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晕了也好,钟夜想。 他扛着唐俊,一个健步,把飞刃插在墙上,借力一转,用力一蹬墙壁,正好踩在最粗地那条阴极藤头上,只是轻轻一点,就跳出了包围圈。 与此同时,无影针待命而动,随着指令齐刷刷扫过,一大排阴极藤无力地抬起头,终于没气了。 可是还不等钟夜喘口气,它们又围了过来,阴极藤蠢蠢欲动,不知不觉缠绕上钟夜的右脚。 一条阴极藤还好,钟夜才要劈开,他眼角瞥见一道白光闪过,击中背后偷袭的阴极藤。 风冷冷地,钟夜感觉到与后颈只隔了不到一厘米,要是再晚一步,自己估计够呛气。 就是这一晃神,一个黑衣男重重地把钟夜撞了一个趔趄,撑住栏杆直接从楼顶跳了下去。 他一摸口袋,表被抢走了! 从楼顶望下去,只看到一个奇怪的黑色道袍消失在夜色。 钟夜不可能跟那个黑衣人一样像个猴子跳下去,他把唐俊丢到校医室门口,用力敲了几声门后,火燎火燎地往外跑。 医生听到这个吓人的敲门声就过来了,却一个人的踪影也没发现,差点踩在这个躺在地上睡着的二愣子。 钟夜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川流的马路上寻找,越拖越焦急,越是什么头绪也没有,乾天盘也和死了一样,半天没点动静。 突然,一股巨大的能量出现在上空,不需要乾天盘的指示,钟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方向是静湖那边。 第3章 第 3 章 黑袍道士把一个男子掐在树干上,男子脚已经离地,看样子,是要下死手。 诡谲的烟雾蓦然升起。 钟夜不假思索地抽出胯间飞刃,在手心割出一道不深不浅的长长的口子。 金雷咒。 顿时,鲜血涌出,蛇一般地向目标蜿蜒飞去,化作数十道金光。 黑袍道士见势不妙,松开手滚了好几个圈,但依旧被金雷炸到好几条,右腿破出几个巨大的口子。 钟夜看到他最后那个阴郁的眼神,充满无穷的恨意。 转眼间,黑雾腾升,黑袍道士裹在迷雾中,消失了。 “怎么样?” 钟夜跑过去,扶住苏蝶。 苏蝶捂着自己的脖子,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虚弱地说:“谢谢。” “噢,没事。” 看到苏蝶的目光,钟夜抽出纸巾擦掉手心的血迹。 人是追不到了,那男的就这样凭空消失,方圆几里已经感受不到任何邪气。 不出意外,是一个学习沌术的灭罗,而且实力还不一般,有一场恶战要打了。 灵都的法术分为灵术和沌术。 五千年前,令人闻风丧胆的千鬼王横空出世,宣传其思想——沌术。沌术也叫邪术,门槛极低,无需多年勤学苦练,吸引了一大批追随者,他们被称为灭罗。但是走捷径终要付出代价,沌术极易操控人心,残害苍生,一时间,灵都横尸遍野,妻离子散。在灵都人民勇敢的抗争下,通灵部与民间各高手联合,终于将千鬼王及其余孽一举歼灭。 只不过,沌术并没有完全消失,虽然不成气候,但还是能在灵都找到它的一隅之地。 “这条路对吧,”钟夜慢悠悠地开着车,问道:“你跟刚刚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苏蝶:“不认识……” “不认识?”钟夜是一点也不相信,“那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而且天台那道出手相救的白光,一切都太巧了,钟夜不得不怀疑苏蝶。 苏蝶无辜地眨了眨眼,轻声细语:“我晚上有散步的习惯,今天和往常一样绕着静湖,突然一个人跑过来撞了我一下,我捡起他的手表,正想把他叫住,就……这样了。” 钟夜别过脸,专心开车。 苏蝶深邃的眼睛像是有某种魔力,简直是在引诱他来一场车祸。 钟夜告诫自己,眼睛哪也不准乱瞟,把手机递过去:“老板,方便换个号码?你要是突然想起什么,随时联系我。” 他把“突然”这两个字说得很重。 苏蝶接过手机,指腹不小心擦到钟夜的指甲后缘。 钟夜一个激灵,猛踩一把刹车,他偷偷瞟了眼苏蝶,不自然地滚了下喉结,干巴巴地说:“我以为过了。” 还好苏蝶并没有注意到钟夜奇怪的反应,响了一声自己的电话,把手机还回去。 钟夜拇指和食指小心地捏住手机壳,塞回衣袋。 “我先走了,你也看到了,今天那个是个亡命之徒,千万别和他们搞上关系。” 说完钟夜径直开了回去,黑袍道士这次错过了,但他有预感,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一场危机正在酝酿。 *** 钟夜和往常一样,睡到中午,正准备出门觅食,手机弹来消息。 “千港大学,有邪气。” 又是千港大学,这学校最近是怎么了?钟夜撇了撇嘴,简单收拾东西打算出发。 他把门把手转下,突然顿住。 “千港大学,有邪气?” 钟夜紧张地看了眼日期—— 还是昨天!消息都一模一样! 不可能,我还在现实世界。 钟夜有些慌了神。 烧烤签,他昨天明明下楼就丢了,怎么还在垃圾桶里。 厨房水槽还有几根猫毛,是十一的。 钟夜猛拍唐雨缨的房门:“唐雨缨!雨缨姐!” 唐雨缨不满地喊道:“都说了今天别吵醒我!” 她不耐烦地下了床,一开门,得到的就是钟夜摔门而去,噔噔噔下楼的响声。 唐雨缨拖着步子,闭眼倒回床上:“大清早的,烦死了……” 钟夜手机响起,是唐俊的。 唐俊:“哥……” 钟夜心中有了点数:“你是不是发现时间还在昨天……在学校门口等我。” 花圃?没有。 垃圾桶?没有。 车底下?没有。 终于,在一堆流浪猫里找到了十一。 钟夜揪住橘猫,急冲冲地把它丢到车里:“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十一以为他要旧事重提,又要借机取笑自己,气得一口咬住钟夜手指。 “不是,”钟夜把十一大嘴掰开,“我们,不对,是我,回到昨天了!!!” 十一像看精神病一样:“噢……” 钟夜费了好大劲解释自己昨天发生了什么:“……你还是昨天的你,但我还有唐俊,我们的时间没有变化。” 十一思考了一下:“是追蚀表,五千年前千鬼王留下的老东西了,以吸食人类的精魂为生。通过时间倒流的引诱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人,让人陷入时间困境,日复一日地经历那个他最不愿意面对,最想改变的一天,这是一种十分残忍的折磨,最终把人逼疯自杀,坐享其成……你去哪,千港大学是这条路吗?” 钟夜:“除了我和唐俊,还有一个人碰了追蚀表,只是我不确定他有没有打开。” 苏蝶悠然地摆弄瓷器里的花束,修枝剪叶,身材颀长,风度翩翩,花香四溢,这一幕,如同泼墨山水画。 见到他们,微微一笑。 “老板,”钟夜觉得自己这样说话像个傻子,“……你还记得我吗?” 苏蝶一愣,不知钟夜是什么意思:“是出什么事了吗?” “喵——” 十一不耐烦地叫了一声,这种场合它不能开口讲话暴露自己,只好尾巴不停地甩过木格架子,以示不满。 苏蝶蹲下,摸了摸它的脑袋:“叫十一,对吧?” 十一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有点好处就要换主人,肚皮都翻出来了,舔得苏蝶手上都是口水,还一个劲地要人抱。 苏蝶抱起舒服得鬼迷日眼的橘猫:“十一好乖呀,我能喂它吗?” 钟夜一脸不爽,臭猫,就会装。 十一像是感觉到了某人想杀猫的情绪达到顶峰,它炫耀似地亲舔苏蝶的脸,还要逼钟夜看到自己的眼神。 “哈哈哈……痒……” 苏蝶笑着别开脸,殊不知他这间平平淡淡的花店在短短几分钟,就上演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勾心斗角。 钟夜从口袋抓了一把草莓冻干给苏蝶:“上车吧,说来有点复杂。” 钟夜:“你也打开了追蚀表,难道没有感觉今天和昨天一样吗?” 苏蝶若有所思:“我和平常一样,都是一个人在花店工作,倒是我雕的那枚玉……这样一说,确实。” 唐俊早早地就在学校门口等着了,钟夜看他急得都快哭了,来回踱步,不知沿马路走了多少圈。 “追蚀表带了吧?”钟夜问。 既然时间倒了回来,那说明追蚀表就还没被抢走,钟夜看着静止的表盘,和昨天的没什么两样。 他心里也没什么底,头一回见这种东西,还刚好掉坑底了,要怎么走出去,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唐俊焦急地问:“怎么办……我们是不是会死啊?……她们,她们就是因为这个,被逼死的。” 钟夜把十一这只抚慰猫塞进唐俊怀里:“别说这么丧气的话,我们有三个人,还怕走不出来?” 但是,他抬头看了眼他们—— 一个文弱书生,一个古典美人,有点悬啊…… 而且大学生看起来傻乎乎的,别被敌人拐走就不错了,美男子玲珑剔透,擦破皮都心疼: 没一个能打的,十一牙口还说得过去,算半个吧,这副阵容,天崩开局。 “哥,你去哪!” 见钟夜转身就走,唐俊捧着十一,紧紧跟上,生怕他撒手不管了。 钟夜摆摆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吃顿好的!好不容易有个花钱不心疼的机会,不吃白不吃。” 唐俊:“……” 和昨天一样,一早起来什么都没吃,刚刚神经高度紧绷,倒没什么,现在放松下来,是真的饿啊。 钟夜原本打算把十一丢去荒野求生的,奈何小祖宗提前用上了牙口优势,把钟夜的手啃得这一块那一块,还在苏蝶面前装得楚楚可怜,搞得好像它才是被虐待的那个。 不去演戏可真是委屈您了。 没办法,这么多人看着,钟夜还是得营造一个心胸宽广,大爱无疆的形象,最终还是绕路选了个宠物友好餐厅。 唐俊本来在车里时还是郁郁寡欢的,怎么也提不起兴致,可是一闻到烤肉的香味……管他呢,有一天算一天,吃了再说! 虽然苏蝶暂时没有表现出缺宠物的想法,钟夜还是觉得防患于未然,特意将苏蝶跟十一分开了,自己和苏蝶坐一边,唐俊和十一坐对面。 唐俊和十一已经冲去选肉了,看他们兴冲冲的样子,刚刚也不知道是谁,跟父母打电话说了一堆云里雾里的遗言,泪眼汪汪。 他们来到调料区,苏蝶拿着小碗,站在那有点不知所措:“直接装吗?” 钟夜一愣:“来,我帮你调,没什么忌口吧。老板你是第一次来?” 真是错过了人间一大快乐啊。 苏蝶摇摇头:“一般都是一个人在家吃,或者去朋友那,以前从没吃过。” 钟夜说:“下次我带你去吃火锅,就是围着一个大炉子煮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 钟夜轻车熟路地调了五碗小料回来,唐俊看到后眼都直了,感动道:“哥。” 他双手一把圈住,警惕地说:“这是我和老板的,想吃自己去装。” 唐俊:“……” 十一:“……” 五花肉滋滋地炸油,外焦里嫩,阵阵酥香,唐俊毫不犹豫地抓了起来,顾不上烫,大快朵颐。 钟夜帮苏蝶把肉剪成小块,还细心地帮他把生菜也剪了进去,告诉他拌好再吃。 服务员送来的猫食十一是一点没碰,钟夜吃啥它就吃啥,颐指气使地指挥唐俊,唐俊下巴都要惊掉:“猫咪吃这些,真的没事吗……” 钟夜叹了口气:“时间不多了,唉……” 唐俊以为十一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眼神立刻充满心疼,毫无怨言地伺候这位可怜的猫咪。 十一白了钟夜一眼,要不是有好吃的,它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直到天黑了,他们才意犹未尽地离开烤肉店,这下不得不面对最现实的问题……怎么才能出去。 他们在那等到将近凌晨。 十,九,八,七…… 钟夜屏息凝神,他能感受到唐俊拿着手机颤抖的手。 ……三,二,一。 00:00—— 可是日期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唐俊肉眼可见地蔫了,他们还在那一天。 钟夜:“可是十一,你还在这。” “对啊,”十一说,“我的记忆也还在。” “啊!” 唐俊惊呼一声,捂住嘴,不可思议地看着十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钟夜叹了口气:“都说时间不多了,这猫都快成精了。” 唐俊用了好长时间才接受了十一会说话这个事实,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十一让他干嘛他就干嘛,抱住不肯撒手。 钟夜两眼一黑,凭什么,这只猫要相貌没猫样,要才华没才华,怎么轻轻松松就收了个死心塌地的小跟班。 苏蝶:“会不会是因为十一也碰过追蚀表?” 十一给另外两人解释道:“追蚀表开启之后要隔一段时间才会关闭,在这段时间内,不管触发追蚀表的人在哪个时间维度,他们最终都会留在第一个人将追蚀表开启的那天。” 钟夜不禁打量起苏蝶。 他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处事不惊? 注意到钟夜的目光,苏蝶不解地看向他,眼神充满疑惑。 在钟夜眼里,这就是个拙劣的演技。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拿出乾天盘,好在还能用,指针晕头转向地晃了好几圈后,指向了一个方向,看样子,又是静湖。 “走吧,去那边看看。” 第4章 第 4 章 静湖风平浪静,入夜了,小公园早就没人了,白天鸟语花香,人声鼎沸,夜晚却是那么静,除了他们几个之外,没有人声,没有车声,越加诡异起来。 嘀嗒,嘀嗒,嘀嗒…… 巨大的钟表走动的声音笼罩在他们上空。 钟夜掏出追蚀表,不是这里传出来的,应该是来自未来的追蚀表——处于正确的时间的那块。 听声音,来自旁边的小树林。 钟夜往那个方向走去:“跟紧我,别走散了。” 唐俊根本不需要提醒,寸步不敢离开,右手抱住十一,左手紧紧攥住他哥的衣摆。 还好穿了外套,要是唐俊抓的是里面那件,钟夜觉得自己处境更危险了,时时刻刻都要担心走光。 唐俊喃喃道:“这里是静湖吗?我以前来过的……” 四周树越来越多,抬眼不见天日,有些甚至高达十五层楼,藤蔓横生,路面崎岖不平,碎石嶙峋,市区里的公园,绝对不可能是这个样子的。 再回头,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了,除了树,还是树。 唐俊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怎么办?” 钟夜拍了拍唐俊颤抖的手,安慰道:“说明我们方向对了。” 他看了眼另一侧,苏蝶正乖巧地跟着他。 怀疑一旦建立,钟夜不管怎样看,都觉得苏蝶很不正常。 从头到尾,他表现得都太镇定了,除了吃烤肉的时候才有一点点人情味,其他时间,钟夜无法相信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都没有一丝感情波动。 他们在一片石堆边停了下来,钟夜说:“清理一下,今晚现在这里休息吧。” 一天之内,荒唐事见多了,心里阈值也提高了,唐俊现在看到钟夜凭空生火都能坦然接受了。 反正,更离奇的都经历过。 枯树枝堆积的火苗噼里啪啦地炸响,三人一猫,火光闪烁,映得通红。 唐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树枝,不知在想些什么,苏蝶靠着石块垂眸发呆,十一呢,早就窝在唐俊怀里睡着了,反正天塌下来也有人撑着。 钟夜说:“睡吧,明天再说。” 钟表走动的滴答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似乎从他们走进树林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听到过,手机网络什么的也连不上,怕没电,只敢隔一段时间看一下几点。 唐俊裹着外套,虽然心里充满担忧,还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钟夜只是阖眼休息,睡得很浅,承担着守夜的职责,始终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当光亮钻入眼缝,太阳出来了,钟夜睁开眼,才发现苏蝶已经悄无声息地坐到了自己对面,双手抱膝,望向天边的鱼肚白。 不知为何,钟夜觉得苏蝶神色充满悲哀与苍凉,数不尽,道不完。 钟夜走过去,坐到他身旁,轻声问道:“不冷吗,一夜没睡?” 苏蝶摇摇头,目光从远处收回。 不冷是不可能的,虽然火还烧着,但坐在通风口,以钟夜的身体素质都有一丝冷意,更别说苏蝶只有一件薄薄的外套。 钟夜将手微微抬起,又觉得有些不妥,在空中悬了几秒,终还是做出了这个出格的举动。 他用手背小心地探了探苏蝶搭在膝盖的手,很冰很冰,没有一丝温度。 钟夜把自己夹克脱了下来,盖在苏蝶腿上,起身打算观察一下四周的地形,顺便也能活动活动。 昨天晚上太晚了,什么都看不清,现在看来,这里虽然荒,但仔细一找,还是能找到很多野果,他们在学校模拟室进行过很多次野外生存训练,对于怎么寻找食物,应对危机,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数的。 四周静悄悄的,不像是有凶猛野兽的样子,那么大的动物,总不能靠吃草为生。 清晨的露珠带来了叶子的舒展,抛开别的不说,环境还是可以的,追蚀表还算有点人性,没有把他们骗到穷山恶水。 苏蝶双手紧紧攥着夹克的衣领,属于钟夜的余温还未散尽,很暖,很热,很烫,很不真实。 好像直到那一刻,他才找到一丝活着的感觉,血液的流淌,心脏的律动,生命的苦涩…… 是啊,他还活着,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久到他都忘了—— 他还活着,他还是会冷的。 苏蝶起身走到火堆旁,犹豫了一下,伸出指尖,抓了一把被烤成炭黑的树枝,又被火焰烫到,猛地缩了回去。 十一也醒了,看到苏蝶垂眸望着火堆,心事重重。 他是不会动的吗,一个晚上都保持着这个姿势,十一看了都觉得脖子发酸。 还披着钟夜的外套…… 不对,怎么回事!钟夜的外套?!他们昨晚到底在搞些什么?什么时候到这个人身上了!? 十一有种不详的预感。 钟夜没敢走远,差不多就回来了,洞里就两个人,以及一只干啥啥不行的猫咪,钟夜实在是放心不下。 “喵——”十一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怎么还有鱼?” 钟夜简单处理了一下,没想到有一天,他的飞刃还要拿来剖鱼:“下面有条河。” 苏蝶拿起钟夜剖开的一条鱼,简单处理了一下,将野薄荷搓出汁,里外擦拭,膛内塞入几片干净的野薄荷,又在鱼身铺上一层,再用芭蕉一样大的叶子裹好,架在树枝上烤。 这完全是钟夜意料之外的,苏蝶看似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对这些这么熟悉,远远不是他以为的君子远庖厨。 闻着味,唐俊也醒了:“好香啊,这也能烤!” 他不好意思干坐着等吃,自告奋勇到附近捡了一堆枯枝树叶回来。 虽然烤鱼没什么特别的调料,还有点腥,但是在这种环境下,配上新鲜饱满的野果,已经是不敢奢望的了。 也许是因为不知道吃了这顿,还会不会有下一顿,又也许因为是一睁眼,不是自己熟悉的被窝,大家吃得异常沉默。 嘀嗒,嘀嗒,嘀嗒…… 消失了一整晚的钟表声又在天空响起,巨大,空灵,诡异,仿佛整个森林,只有这么一种声音。 他们跑出去,寻找声音的源头。 钟夜当机立断:“这边!” 声音越来越大,钟夜已经能大致判断追蚀表的位置了。 十一说:“不对,不是这边。” 他们停下脚步,唐俊指了个和钟夜十一都不一样的方向:“可是我听到的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 钟夜顿时感到一阵寒意,每个人听的声音都不同,这怎么可能? 几人面面相觑,全部都看着苏蝶,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苏蝶顿了顿:“我听到的是这。” 太好了,钟夜松了口气,至少暂时还不需要一筹莫展停下来纠结了。 苏蝶指的是钟夜原本带他们跑的方向。 这里的路越来越难走,早上大部分还是平的,现在好几处得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 滴答声不是持续的,时响时不响。 有时他们走了很久,钟表声却始终不出现,久到钟夜都要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这是追蚀表却像读懂了他的内心,及时地响起,声音很近,几乎触手可得。 好热,太阳好大,这个天怎么会这么晒,钟夜感到自己发梢都在滴水,后背已经浸湿了。 钟夜才发现苏蝶还拿着自己的外套:“我来吧。” 十一也耷拉着耳朵,吐着舌头,无精打采,没了往日小霸王的风采:“……好热。” 这里视野逐渐开阔,没了大树的荫蔽,灼热阳光直直地穿透皮肤。 嘀嗒声又没了,又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唐俊踩到石头,滑了一步,一屁股坐到地上:“哥,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 钟夜把他拉起:“再坚持一下,这里热得不正常,到前面有树的地方……” 唐俊把脸埋在手心,终于下定决心站了起来,继续向前赶路。 说实话,一路下来,钟夜觉得这孩子的意志力真不是说说那种,怕拖后腿,再累都能咬咬牙坚持。 前方绿意逐渐多了起来,空气也变得更加清新了,不像刚刚,一眼望去满是尘沙。 一见到高楼大厦一般的树林,骤然隔绝了猛烈的阳光,温度也舒适起来了,甚至还有一丝凉意,钟夜把脱下来的夹克又穿上了。 唐俊惊喜地喊道:“有水!” 小溪汩汩流淌,激起一波又一波雪白的浪花,沁人心脾。 他们跑到岸边,如今口渴得嗓子像有一团烈火燃烧,迫不及待地想要灌溉一凉清泉。 “别喝!” 苏蝶喊道,猛地拉住跪在岸边想扑一把水洗脸的唐俊。 钟夜一愣,全部人都看向了苏蝶。 苏蝶:“这条河不对。” 刚刚太激动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在清澈透亮的溪流表面,下面却是令人作呕的液体,紫得发黑,咕噜咕噜冒出很多气泡,腥臭至极。 要不是有苏蝶制止,他们都不知要喝多少口才能发现。 唐俊连退几步,捂着嘴干呕几声,忍住不吐出来。 霎时,水流湍急,浪花拍得能有两米高,河水中心形成几道高速旋转的漩涡口,巨大的藤条型水柱从漩涡口伸出,直逼三人。 跨在路中间的河水消失了,无数条巨大的阴极藤缠绕着蜿蜒鞭笞过来。 “小心!” 钟夜冲过去,拽住苏蝶的一只手拉了过来,将人护在身后,同时利索地抽出飞刃,那条虎视眈眈的阴极藤瞬间被切成两半。 另一边,十一和唐俊被阴极藤逼到一环巨大的树干,前面被阴极藤堵得死死地。 唐俊背抵着树干,双手紧紧握住他的剪刀,开成一个大角,阴极藤来一条,他就猛地合上,哪怕只能将阴极藤划出一道很浅的口子,他也毫不畏惧,反倒越挫越勇,来一个剪一刀。 十一跳到唐俊头顶的树干上,以它的身手,想要跃出包围圈并不是一件难事,但它也绝不可能留唐俊一个人在这里等死。 它俯视那些张牙舞爪的阴极藤,瞄准时机,一个健步从树干一跃而下,手脚牙三者并用,狠狠地咬住阴极藤的触角不松口。 被咬住的阴极藤拼了命地摇摆,动作十分滑稽,见怎么也甩不掉这只倔强的猫咪,它真的发怒了,猛地用触角狠狠撞向地面,势必要把这个没长眼的东西摔出血肉。 “喵——” 作为千港自封猫霸,十一怎么可能会被这种小把戏玩弄,它抱紧阴极藤的触角,就快被迫降落时,灵活的四肢轻轻一撑,连地面都没有碰到,仅是借着这根触角的力,就跳到另一条阴极藤头顶,跟玩游戏一样连跳好几步,又回到唐俊背倚的那棵树干上头,准备寻找下一把目标。 轰隆一声,被十一戏弄的那条阴极藤,在地面打出一个巨大的凹陷,直到这时,它才发现自己被耍了,它的目标早就在将死之时逃回去了。 无影针。 大片白光从钟夜上方升起,化作一支支细长的针刺,飞向把唐俊团团围住的阴极藤。 来无影去无踪,无影针齐刷刷地落下,阴极藤也齐刷刷地倒下。 十一暴躁地喊道:“你能不能看准点!” 钟夜:“废话真多……” 这个地带实在是太诡异了,他们不敢久留,谁也不知道阴极藤会不会又从哪个不知名的地方出现。 从正午走到太阳快要落山,三人一猫都已经精疲力尽了,打斗过后的疲惫一下全涌上来。 前方又有一条河。 第5章 第 5 章 唐俊无精打采地说:“这水呢,总能喝了吧。” 钟夜看了眼,没什么异样,他现在也口渴难耐,很难再接受一次这又是阴极藤变的幻像。 但可能是有了前车之鉴,钟夜下意识地看了苏蝶一眼,询问他的意见。 苏蝶捞了一把清泉,洒到地面,即刻润湿了一地的青草,摇摇头,表示没有危险,一切都正常。 十一再也忍不了了,跳到河里,尽情地甩了岸边几人一身的水。 钟夜紧绷了一天的心也终于轻松了一点,笑骂道:“跑远点洗,宋祺要给你洗澡没见你这么积极过。” 唐俊这才后知后觉,像是想到什么很不愉快的东西,抖了个哆嗦,战战兢兢地说:“哥,你早上打的那几条鱼,会不会……也是……那些……怪物……啊……” 钟夜扯了下嘴角,给了他一个无语的表情:“你不吃得还挺开心的?” 啪—— 一个冰凉的东西甩到唐俊脸上,把人吓得跳出几米开外。 一条鲜活的鱼还在唐俊原本的那个位置活蹦乱跳着,不甘心地想往水里跳。 啪! 又是一条,十一充分解放了自己的天性,在岸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里欢快得丝毫不知危险就要来临的游鱼,像即将出弓的箭般绷直身体,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它就已经一把扎进水里,再冒出水面时,是叼着猎物的凯旋。 十一第一次见到连鱼都怕的人类,觉得它的猫中小霸王的地位向人类扩张了,胸脯又挺了几分,喜滋滋把鱼又扔到这个即将俯首称臣的人类身上。 钟夜伸手,空中随手一抓,就把即将掷中目标的空中飞鱼控制住了,反手就是往十一头上砸去:“想吃猫粮就直说。” 在十一眼里,猫粮这种东西,人都不吃,更别说猫了。 看到钟夜又要大逆不道,谋杀主上,十一忿忿地躲开,要是现在就开始反击,它那还没吃完的草莓冻干就要寿终就寝了,权衡之下,成大事者应当忍辱负重——于是很没有骨气地窝进苏蝶怀里寻求安慰。 安慰是没有的,把苏蝶衣服沾得全是猫毛和水倒是真的。 也许是感受到了钟夜恶毒的目光已经能直接刮鳞了,那条被砸到地上的鱼跳了几下,觉得还是停止挣扎为上,一动不动,睁着鱼眼,装死算了。 夜就快完全暗下了,他们拿几片大叶子裹着鱼,需要赶紧找到一个能够避风的地方度过今晚。 不知是不是错觉,远处的高树,枝叶繁茂,钟夜似乎看到有一只狼栖息在树上,黑夜中的红眼睛格外显目,虎视眈眈,与他隔空相望。 保险起见,钟夜还是挑了个远点的地方,停在一个背风处,较平整的位置,收拾了一下,生了火,瞬间温暖起来。 他和苏蝶默契地处理起鱼来,加上沿途采摘的野果,让这一晚看起来没有那么清冷。 “差不多了。”钟夜戳了戳架在树枝上飘着鱼香和叶子清香的一条烤鱼,用树枝扫去铺在表面的热灰,示意唐俊可以拿了,小心烫。 唐俊也许是太无聊了,居然还捡块石头,按照从电视看的那样磨起剪刀来。 今天和阴极藤的搏斗让他充分意识到,没有一把锋利的武器防身是不可取的。 钟夜吃完鱼,收拾好场地,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还随身带把剪刀啊?” 唐俊一愣,眼神躲闪:“我……” 钟夜看他的表情,差不多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但他也不相信,一个能把他的电话背得这么熟的男孩子,怎么可能一心求死? 钟夜能想象到,从那天他给了唐俊名片之后,唐俊无数次看着那串数字想打下电话,熟悉到了然于心,却始终不敢跨出那道心魔。 唐俊隔了很久,看着火光摇曳,小声说:“不知道思思是不是也来过这里,这里这么危险,她和小倩两个女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 “喵——” 十一走了过去,坐到唐俊盘着的腿上,蹭了蹭他的手。 唐俊摸了摸十一,继续说道:“她们在时间里走不出去时,可能也向那个世界的我求助过,我是不是很无情地拒绝了,才会导致……她们绝望地选择了那条路。” 火光溅出星渣子,在地面闪了几下,终还是黯淡了。 钟夜往火堆添了些许柴火,默默地说:“没有人会甘愿让自己所爱之人陷入危险,你觉得是自己的错,思思也是这样想的。要是把你也牵扯进来,她会更加愧疚,选择独自承担是她竭尽所能给你最大的爱。所以不要自责,好好活下去,沉溺在过去的痛苦,只会越来越痛,我们想的应该是我能够带来什么,而不是这个世界少我一人,会转得更好。” 钟夜边说,边捡起一个大木块,用飞刃切成两半,削去棱角,这里割一块,那里割一刀,原本和十一头那么大的木块,到现在只有小孩的拳头大小,他把这两个小摆件给苏蝶和唐俊一人一个:“喏,我家那边的吉祥物,送给两位勇敢的人,不准丢啊,能保佑我们顺利走出去的。” 唐俊本来还沉浸在钟夜那番直击灵魂的话中,看到这个呆了几秒,措辞一番,真诚地夸赞道:“这个是小狗吗,好可爱啊!” 十一笑得忍不住在地上打滚:“哈哈哈哈哈哈哈钟夜你不行啊!” 钟夜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这是貔貅!貔貅!貔貅!哪里是小狗啊!貔貅好威猛的!” 唐俊拿着这个小狗样子的貔貅,左看看右看看,好像还真有点威猛的样子,就是似乎腿短了点,眼睛大了点,但是貔貅到底长什么样,他还真不知道,倒是越看越像奶奶养的那只柯基,他决定也管这只叫豆豆了。 想到哥说这是他家那边的吉祥物,唐俊问出这几天一直好奇的一个问题:“哥,你家是在天上吗?” “呃……差不多吧,”钟夜犹豫了一下,“很远地方。” 作为守灵者,他有义务对与灵都有关的内容严格保密,所以这些话他真不敢说太多。 唐俊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忙转了个话题:“那你也有豆……貔貅吗?” 钟夜:“有啊,不过挡灾了。” “挡个毛的灾!”十一毫不留情地戳破,“他就是失恋了,天天在那以泪洗面,把人送的东西还全扔了。” 果然吃瓜才是人类的本能,唐俊一听到他哥的恋爱故事,身板都直了不少,祈祷十一能多说点再多说点。 苏蝶一直安静地端坐着,看不出有什么波动,但是听到这个,心蓦地狠狠沉了一下,自己都没注意到再用力一点,就能把手中的小摆件捏碎了,掌心被棱角硌出深深的印记。 “你才失恋!” 钟夜觉得把十一带进来简直就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当发现时间倒流的时候,第一个求助的居然会是这只臭猫,果然相处久了,智商都被拉低了。 十一眼见不妙,又要故技重施,投到苏蝶的怀抱里寻求庇护,嘴里还激将着:“确实啊,都没开始过,算不上失恋。” 这回,哪怕是两败俱伤,钟夜也绝不可能放过它了:“老板,你别护着它!喂,十一!你要把老板衣服抓破了!” 苏蝶夹在他们中间,进退两难,无奈地松开手,任凭十一咬住自己衣摆,钟夜用力撬开十一的嘴,试图把它拖走。 “完了,卡住了。”十一突然感觉到不妙,收了收爪子,结果一只嵌在苏蝶的袖子,一只嵌在苏蝶的衣摆,死活抽不出来。 钟夜:“……” 苏蝶:“……” 钟夜没好气地说:“遭报应了吧!” “喵——” 十一弱弱地对着苏蝶喵了一声,表示很抱歉。 唐俊也傻眼了,拿出自己的剪刀:“我这个应该也用得上。” 钟夜跪坐着,帮苏蝶解开十一的爪子,不耐烦地喊道:“你别动!” 一出口就发现苏蝶似乎误会了,手上干着的活都停下了。 钟夜忙解释道:“我说它,没事,我帮你就好,小心点别划到了。” 终于闯祸了,橘猫破天荒地决定消停几分钟。 十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脱口而出就把这些说出来了,它和钟夜的打闹虽然一直都是没大没小的,但是这类话题,它向来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以免钟夜又多愁善感。 只是过这么久了,它都猜不出钟夜真实的想法了,玩笑背后,也担心钟夜又陷入那些陈年往事,在钟夜忙活时一直偷偷留意着他的神色,害怕他真的不开心了。 可是,也该走出来了吧。 钟夜小心地把最后一只爪子抽了出来,如释重负:“可以了。” 还好没有衣服弄破,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只是十一太久没剪指甲了,勾住衣服的针织。 而且钟夜也是现在才注意到,苏蝶这件衣服虽然没什么特别的标志,但是就连他这种对衣服不太熟悉的人,这样摸几下也能感觉到价格不菲,真弄坏了,他还不一定赔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