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妖记》 第1章 故事的开始 若霜丹青馆在流云宗山河湾东边,霍大年的家在西边,从家里到丹青馆得穿过整条巷子。 街区附近的修士都知道,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丹青师霍大年,已经离世的昔日道侣薛若霜,人们对此抱有一种深切的尊敬,觉得逝者为大,伉俪情深。 其实这间小铺子门面低矮,生意清淡,看上去就是那种随时都会关张歇业的样子,但它竟然坚持存活了很多年。 山河湾在流云宗城池中部,过去不远就是虎坊桥了,路面是青石板铺就的,因为地势低平,一到梅雨季节就形成内涝,所以有身份地位有大把灵石的修士,是不会居住在这一片的。 街道拐角的墙上是霍大年用朱砂写的标识路引:若霜丹青馆,向内三十步。这唯一的告示为他招揽了不少生意。有一次,霍大年的女儿和他吵架,一怒之下把三十步涂改成了三百步,霍大年竟然很长时间没有发现。那段时间的生意少了一半。 这家丹青阁诞生这一年,霍大年的儿子霍然十岁,女儿霍婠婠快满十四岁了。 如果你查阅南瞻部洲的修行史,会发现那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年份,这一年追求改变,崇尚独立的风潮,席卷了整个修行界。以各门派中不安分的青年修士为代表的个人散修,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各大宗门里,场面极其热闹。 这些新一代的修士,张口闭口都是“财、法、侣、地”这放之四海而皆实用的四字真言。没人再讲究循序渐进的修炼方式,也都瞧不上各自宗门按月发放的那点补贴了,每个修士都在想尽办法,谋一条修行的捷径。 众修士的共识是,别的东西都不怎么靠谱,想办法赚更多的灵石才是正道。如今的时代,什么都不如手握灵石实惠,有了灵石,功法,洞府,道侣那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那些在各门派中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中高阶修士,起初都幸灾乐祸地看着笑话,他们觉得这都是些无知之辈罢了,不过是出来丢人现眼徒增笑料的跳梁小丑。随即却惊讶地发现,这些能蹦哒的修士,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似乎都得到了好处。 流云宗灵枢峰一脉的弟子霍大年,原先在灵枢峰的墨韵阁做丹青师。他既文静又帅气,哪怕不是正面,很多女修看着他的侧脸都会痴迷,毫无疑问他是附近这片街区最好看的男修士,就算整个流云宗估计也是。做丹青师是很讲究点面相的,那些喜描爱画的女修士对这一点尤其挑剔。 好事不能占全,在这方面,霍大年既赢得了尊重,也招来了妒忌。有一天墨韵阁新来的掌柜让他修理一些工具,霍大年很自负地说不会干杂活,结果直接就被派去打扫卫生了。没过几天,霍大年递上了辞呈。 人们觉得他疯了,放着好好的丹青师的宗门正经身份不要,非赌气出来做散修,与一帮散修混混为伍。 女儿霍婠婠大声质问他:“你为什么要做散修?”他翻着眼珠想了想说:“我不是要做什么散修,我是想要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霍婠婠完全搞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区别,她本身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不可能明白一个有抱负的中年丹青师的想法。 总之,不脱离门派又能当个有一技之长的散修,是时下最流行的修行模式,它既能享受一些宗门最基本的保护,又可以凭能力本事赚取灵石,可以说是一种可进可退的选择。一不小心,这个单亲修行家庭也走到了流行的潮头,前任流云宗灵枢峰墨韵阁的丹青师霍大年,他现在成了一个响当当美滋滋的逍遥派散修。 好处是,挣来的灵石全是自己的,这固然可喜,但要是有个什么大一点的天灾**,也只能靠自己了。 像他这么一个脆弱、柔软、还带点娇气的普通中年修士,是怎么破釜沉舟把自己拴在一根上吊绳上的,天知道。 若霜丹青馆的原址,最初是青木峰名下的一家丹药坊,生意不好关门了,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门面。以霍大年的实力,只租得起其中的二分之一,剩下的一半,是流云宗养尸峰收尸体的一个铺面。 霍婠婠吓得要死,她胆子其实很大,但是女孩子不可能不怕鬼。霍婠婠觉得她爹霍大年是个大笨蛋,竟然和收尸体的铺子比邻而居,虽然名字听起来很像,但女修们都喜欢去逛首饰铺,没听说有爱去收尸铺逛的。 其实霍婠婠年龄尚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收尸铺为若霜丹青馆带来了不少生意。大部分殒落的修士需要遗像,就近就在这里画了。更何况,收尸铺不分白昼十二时辰营业,让旁边的其他店铺也能沾不少光。 霍然的少年时代,有一大半的时光都在丹青馆里度过,但是奇怪的是,他长大后甚至说不清自家丹青馆是什么样子。因为馆里的布置啊,背景啊什么的老变。 不变的是他爹霍大年,没事时就坐在柜台后面,一年四季,他都穿着挺括的衣服,脚上是一双擦得很亮的软底布靴,始终保持着整洁和微笑。有时候你会觉得他不是一个修士,更像是凡尘俗世里的商人,但是霍然知道,他的父亲一直在默默修炼,他把这称之为炼心。 丹青馆里面单僻有一间画室,霍大年在里面作画时,柜台上由霍然或是他姐霍婠婠顶着,婠婠是个没什么耐心的女孩,经常跑出去玩,留下男孩一个人。男孩霍然喜欢呆在这里,他觉得丹青馆像个港湾,包括不远处的家,包括这条叫山河湾的街道。霍然那时还不觉得这种生活很乏味。 姐姐霍婠婠恰好相反,她一点也不喜欢这里,她觉得出生于流云宗,在属于灵枢峰的屋子里住着,吃着灵兽一脉的灵猪肉,修炼着战武一脉的功法,生病服用青木峰炼制的丹药,甚至死了还要归养尸峰处理,是件极其可怕且无趣的事。 在丹青馆里能遇到流云宗的很多熟人,他们渐渐长大或者慢慢衰老,有时多了某个人,又或者少了某个人。霍婠婠看着父亲霍大年的那些人物画像,觉得所有的熟人都像是陌生人,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第2章 不看天 有霍大年那么一个帅气的爹顶在那里,霍婠婠当然也是一个美人胚子。 若霜丹青馆开业的时候她正当青春年少,又是流云宗战武一脉的优秀弟子,霍婠婠的画像理所当然地要挂在馆内的显眼处。 隔壁收尸铺的老板娘,那个喜欢给人乱出主意的养尸峰修士孙小红,跑出来提醒霍大年,这么美的画像放在屋内可惜了,应该当做招牌摆在大门口,霍大年觉得说的没错,他马上把画像拿了出来,倒是很从善如流。 正值豆蔻年华的霍婠婠天生的明珑娇艳,纤婉清丽,再加上一身翠绿色的俏丽打扮,鬓发略带绻曲,看上去美的不可方物。哪曾想画像下面压了一张门口的宣传告示,用毛笔写着四个金灿灿的大字“欢迎光顾”。这张凝聚了霍大年心血,被霍婠婠视若珍宝的画像,成了开业当天众人嘲笑、嬉笑、和□□的对象。美少女霍婠婠气红了双眼,指着霍大年和孙小红大骂:“两个憨货”。 这句骂人话是她小时候跟着自己的小姨薛若尘学的,她觉得帅极了,就爱这么骂。 霍婠婠觉得她爹霍大年是“憨货”,她弟弟霍然却不这么认为。男孩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词,说自己的爹是清高自负。 霍大年很喜欢他儿子嘴里蹦出来的这种说法,可是又没什么手段能长时间保持这种自负,于是经常性显得懒洋洋的,有意无意的选择沉默。 他唯一的好友林屠夫不屑地撇了撇嘴表示,霍大年从年轻时就是这个**样子。另有人叹息说,中年丧妻的男人还带着两个拖油瓶,难怪这般心灰意冷。 说起来霍大年有大把的机会再觅佳偶的,都因为这个懒散的样子耽误了下来。但他并不寂寞,当霍大年还在墨韵阁当画师的时候,经常有一些女修会慕名而来。 有脸皮薄的,单单远远的看到他,就会满意地走了,有些意犹未尽的,就在他的注视下画一张像。更有一些每年都固定要来找霍大年画像,算是把自己的青春年华都交给他来记录了。 现在霍大年开了属于自己的丹青馆,这些女修自然要来,更加的名正言顺。落魄的丹青师,四十多岁的帅鳏夫,听起来少了些诗情画意,倒也有别样情绪和滋味在心头。 至于霍然,很少出现在他爹丹青师霍大年的作品中,因为他有一个先天的残疾,男孩抬不起他的头。 本来应该迟一点再说出我们这位主角的不幸,但就像大部分人的人生一样,不管你如何躲躲藏藏、闪烁其词的避实就虚,其实在一开始,就会被看出问题之所在。 男孩霍然打小就知道自己相比于其他孩子,是个异类,那是比记忆更深刻的东西,与生俱来,无法抹去。 男孩清楚记得自己的小姨薛若尘说过,有的乐器天生发的音不准,那并不等于就此报废,只要听的人不是太过苛刻,它还是可以演奏的。没必要去修它,硬是要修了,它很可能真的发不出声了。 薛若尘还指着霍大年家门口的那棵歪脖树,认为她姐薛若霜一定是看多了这棵树,才会生出抬不起头的孩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顺便又看了一眼男孩的小牛牛,庆幸地拍了一下胸口:“还好,下面不是歪的。”当时男孩尚在襁褓之中大哭不止,可能是在提抗议:下面歪一点有什么关系… 霍大年当然想办法给儿子医治过,通过好友林屠夫,费尽心力找到流云宗青木峰的外门长老,喝了半个月又腥又臭的药汤,又用夹板夹着他的脖子,固定在碧玉竹板上矫正,但都徒劳无功,总而言之,一切无效。 而母亲薛若霜对自己儿子的这个毛病,从来都不曾当着外人表现出过伤心。只有当四下无人,儿子嘤嘤哭泣的时候,她才会抚摸着儿子的脖颈,泪眼婆娑的轻生安慰:“总会有好的一天,娘让你吃苦,总归是有道理的。” 这句话自然不会让人听到,包括薛若霜的丈夫霍大年。而霍然太小了,就算听到又怎么能记得起来。 男孩霍然从记事起就接受了抬不起头的事实,但凡有人问起,他可以麻利地回答:“天生的。” 好像这件事的责任,只能怪到老天爷头上。男孩被很多人钣过脑袋,那些不懂医术的人都以为自己拥有一双神手,可以赢了老天爷。 时间长了,周围人也放弃了钣正的尝试,倒给他起了个响亮的绰号“不看天”。 男孩很不服气,自己虽然抬不起头,但是深蹲下身子,双手抓住脚踝骨,把屁股尽量向上撅高,从下往上,顺着两条腿缝,穿过屁股沟,他还是能看到天的。 霍然这个名字,是母亲薛若霜坚持给起的,看的出当娘的要求不高,只希望儿子能够活的开开心心顺其自然一点。希望很好,可是身处修行界,又逢此乱世,一个身有残疾的孩子,想要求得一份安稳,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霍然的姐姐,那个叫霍婠婠的女孩,她完全是另一种样子。 她出生时就哭得气势如虹,不屈不挠。一头浓密卷曲的乌发,皮肤雪白,粉嘟嘟的嘴唇,等她睁开眼睛之后,人们发现她长了一对像琉璃珠般美丽的瞳仁,略带褐色,从圆心向圆周有着放射状的丝丝纹理,绝非一般女孩所能拥有。 山河湾甚至流云宗最美的女孩就此登场。四年后,不看天霍然也轰然诞生。男孩虽然继承了父母优良的相貌特征,有潜力成为这条街上最靓的崽。可惜,事不遂人愿,又或者说好事不成双,头却抬不起来。山河湾头号美男的重任,无奈只能由他爹霍大年继续担当。霍然则成了这条街上的另一道风景。老帅哥,小美女,不看天,都出自他们家。 落下这种不明不白的先天性残疾,被人欺负简直是肯定的。归根到底修行界讲究的是修为实力,只要你境界高法力强,瘸子拄拐可以上天入地,瞎子佩剑照样纵横八荒,所谓修士的尊严,是自己拼出来的。那抬不起头的何为呢?至少现在没有任何办法,头只能继续低着。 青木峰的外门长老治不好男孩的毛病,但是很会安慰人,在确认自己的汤药和夹板治疗无效后,他沉吟片刻慢条斯理地捻须对霍大年说:“别的不说,我保证你儿子这样的毛病,长大后肯定不用去两界城戍边。去不了边界就不用辛苦地斩魔除妖,这辈子也就安稳了。” 后来妻子薛家三口人在两界城边界莫名其妙的殒落了,霍大年有时候就想,儿子头抬不起来也挺好,他能够出生于山河湾,最后老死在山河湾,就算她娘没有白给他起这个名字了。 第3章 孤独与傲娇 对男孩霍然来说,这个世界的印象仅仅局限在山河湾内,至于山河湾在流云宗的哪里,流云宗又在整个世界的哪里,他完全没有概念。 山河湾这个破旧的地方,因为它太小,所以一切都被放大了。 霍然的童年时代过得还算安稳,无非是受些嘲笑。头抬不起来这个问题,要到长大以后才会显出它所有的可怕,成年人的世界,任何一个瑕疵都会被无限的放大,通过挤兑嘲笑他人的缺点来抬高自己,这样的机会没人会放过。 小时候男孩不太明白这一点,只知道哑巴不能说话是真的不方便,更不受人待见。 霍然出生第二年,住隔壁的林屠夫不知道从哪里抱回来一个男孩。山河湾里有位向来嘴碎的婆娘问林屠夫,这个孩子是不是你亲生的,小孩的娘亲是谁?林屠夫眼睛瞪的跟卵子一样大,掏出杀猪刀,大吼一声:“老子的儿子自然是老子的,谁再多嘴,老子就劈了他!” 林屠夫挺得意,给儿子取名林重。林重和林屠夫长的十分相似,圆胳膊圆腿,关键是拥有一个强壮而端正的脖子,不像隔壁霍家的老二,脑袋永远是耷拉下来的。 因为没有一直媳妇,在霍大年面前感觉抬不起头的林屠夫,这下得意了起来,屡次在丹青师面前夸耀自家儿子的健康,顺带埋汰一下霍家的苗有问题,霍大年看着自己儿子的脖子,也只能叹气认怂。 谁知道林屠夫这个看起来健康无比的儿子,到了四岁还不会说话。手语也仅限于吃饭拉屎等简单需求,再看看虽然低着头,但爹喊的脆响的霍家老二,林屠夫再也不敢大声炫耀了。这下卖肉的林屠夫和丹青师霍大年两人又平起平坐,再次成了共患难的弟兄。 霍然回忆起来,那段时间他和不会说话的林重,就像两个刚从地垅里翻出来的土豆,每天呆头呆脑脏兮兮地被扔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虽然日日厮混在一处,其友谊也只能建立在一些最粗浅的沟通之上。倒是沉默的时候,二人傻愣愣呆立在街边,好像还能体会到彼此的存在。 有一天霍然和林重手拉手到附近一个婆娘家玩,这位婆娘就是向来嘴碎的那位。不说话的林重悄然钻到了一个柜子里,安稳地睡着了,顺便还拉了一摊屎。而抬不起头的霍然,由于失去了小伙伴的陪伴,坐在柜子上大哭不止,碎嘴婆娘找了一整个下午,他就坐在那里哭了一整个下午。 当林重睡醒了,臭气熏天从柜子里爬出来的时候,已经累瘫了的女主任,指着林重上气不接下气说了句气话:“我想杀了你。”没成想这句话深深刺激了年幼的林重,居然让他开了窍。 “杀了你,杀了你,杀…”林重笨拙又迟缓的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睛里似乎笼罩了一层化不开的雾气。刚站起来的婆娘一屁股又坐到了地上,大热天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寒噤,似乎推开了一扇通向冰凉地府的大门。 从那以后霍然和林重再也没去过其他人家,他俩像两个矮小的幽魂,继续游荡在山河湾的各个角落里。 不说话的林重终于学会了说话,虽然基本上就一句“杀了你”。但是这孩子似乎已经领会了杀掉的意思,语气严厉,目露凶光,令人担忧他的未来。 霍然的姐姐霍婠婠不信这个邪,给了他脑袋瓜上一个大栗暴,林重大哭,哭了几声之后坚定地说:“杀了你。”霍婠婠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但是面对这样一个小屁孩,她也有点心悸,她直接告诉林屠夫:“你儿子以后会成为一个丧门星。” 林屠夫听了很扫兴,就把林重提溜到了屋子里。林重对着自己的亲爹大声说:“杀了你。” 林屠夫早被自己这个一直不开口的儿子搞怕了,听到林重吐出的话语,乐得忘乎所以,说:“杀吧杀吧,只要你会说话,你想杀谁就杀谁。”林重非常得意,就此丧失了继续学习语言的**,除了会喊爹以外,满世界大喊的只有一句“杀了你”。 对于霍然来说,林重会说话是件可悲的事,男孩就此失去了他唯一的朋友,因为林重对他也说那句话:“杀了你”,没人愿意被杀,哪怕是抬不起头的霍然。 霍然的童年很孤独,失去了林重这个朋友就更孤独了。他问姐姐霍婠婠:“林重为什么要杀了我?”霍婠婠很生气地说:“傻啊你,这都想不通?因为你抬不起头啊。” 霍然摸摸自己的脖子,觉得这个世界真是不可理喻。 和霍然不同,他的姐姐霍婠婠,向来是强悍而无畏的代表,做错了事情也绝不内疚,对于一切的赞美和诋毁,一贯都是报以轻蔑的一笑。这是她从小姨薛若尘那里学来的。除了怕鬼以外,她无懈可击。她从来没学会安慰人,更压根不会安慰自己。 霍婠婠有一次到仙灵坊市买蔬菜,遇到了后来在丹青馆旁开收尸铺的孙小红。这女子长的妖娆无比,桃花眼,水蛇腰,小葱一样的玉指,正挟着一根碧玉青瓜挑选。 霍婠婠走到她旁边,孙小红瞄了她一眼,认出她是丹青师霍大年的女儿。孙小红喜欢画像,漂亮的女修都喜欢画像,故此和霍大年混了个半熟。为了这份半熟的友谊,孙小红特地热心的帮霍婠婠挑了几根碧绿新鲜的青瓜。那时霍婠婠已经十二岁,依她的性格,并不把孙小红放在眼里。青瓜到手,并不领情,瞅了瞅后她把青瓜扔了回去,对孙小红说:“换换换。” 孙小红有点生气,觉得霍婠婠太不识抬举,自己帮她挑几根顶戴黄花的青瓜还不落好,就回瞪了一眼。 霍婠婠不耐烦地说:“这几根太细了。”孙小红顺嘴说:“嫌细?等你长大了再要粗的吧。”这句话暗藏杀机,霍婠婠自然听不明白,旁边的男修们已经心领神会地哈哈怪笑起来。 霍婠婠凭本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脸憋的通红,生气了,她生起气来谁也挡不住。瞪着孙小红说:“狐狸精。” 孙小红好似没有听到,云淡风轻微笑着说:“你是不是叫霍婠婠啊?”霍婠婠一阵自豪,自己这么小就能被人记住名字,大声回答:“对啊!” 其实她看到孙小红露出的笑容,就应该知道事情不妙,女人对女人,哪怕她现在只是一个女孩,那会有真实的笑脸。霍婠婠太傲娇了,这导致她总是会陷入某种令她自己骄傲的错觉中,。 孙小红揪住霍婠婠,依然是笑吟吟地说:“带我去找你爹评理。” 霍婠婠压根没有反抗的可能,就被孙小红逮到了手里。 几年后发现自家丹青馆旁边的邻居是孙小红,霍婠婠才算是明白,孙小红那天纯粹是为了能和霍大年搭上讪才这么干的,狐狸精果然是诡计多端啊,她觉得自己没骂错。 第4章 不省心的一家人 听到女儿霍婠婠当街骂人,霍大年毫不奇怪,这丫头打小就没消停过。意料之外的是告状的这位娇滴滴的女修士居然如此美艳。 霍大年这类低级修士,对修行境界什么的早已经没什么想法追求,但是对于丹青的热爱,对于美好事物的向往,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在他的潜意识里,颜值既是正义。 见到此刻面容委委屈屈,身姿弱柳迎风的孙小红,对方还未说清缘由。霍大年已经握爪捏拳,一把拎起霍婠婠,夹在腋窝里,后者遭遇到有史以来的第一顿街头暴打,以前都是在家里打。 男孩霍然呆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该怎样帮忙,最后还是决定扑上去再说。他抱住他爹的腿吭哧一口咬下去,觉得口感不对头,原来是自己头抬不起来,看的不准,咬在了姐姐的鞋子上。结果山河湾的人看到的是,霍大年腋下夹着霍婠婠痛打,而不看天霍然叼着一只黑色的女鞋,嘴里发出呜呜的嚎叫声。 林屠夫有心去劝,混乱中脸上也挨了一下,人们都害怕起来,这是丹青师霍大年第一次当街打人。看来失去道侣的修士确是不能惹的。有好事者叹着气说,该给霍大年介绍个新道侣了,他都快疯魔了。 孙小红适时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天知道什么时候进入屋里找到的鸡毛掸子,轻声责备道:“没见过你这样打孩子的,手里没有个轻重,会打坏的,家里没有个女人真不行。”说完,顺手就把鸡毛掸子递给了霍大年。 中年鳏夫霍大年对这一份莫名到来的细腻配合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接,趁着这当口,霍婠婠早就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也有可能是霍大年觉得打的也差不多了,该是大人说话的时间了。 丹青师茫然四顾,孙小红对着霍婠婠跑的方向抿嘴轻笑了一下,笑的时候芊芊玉指还掩了一下唇角,又温柔又风情的样子,好像看见了一只四处乱跑假装凶恶的小狗。这种眼神是她平常从未有过的,甚至作为丹青师的霍大年,小半生都对着女修们各类的笑容,也未曾能见到过这种一低头的不胜娇羞。 过了一会儿隔壁的林屠夫出来,孙小红这时已经婷婷袅袅地走远了,林屠夫勾着霍大年的肩膀说:“你惹她干什么?她可是养尸峰出了名的风流女子,去年几个修士为她争风吃醋,还有一个被打瞎了眼睛,你不知道?” 这些霍大年可能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反正他哼哼哈哈了几声,意兴阑珊地握着鸡毛掸子回家了。到晚上霍然回家,看见他爹还在蒙头大睡。 这件事过去没多久,某一个黄昏,霍婠婠背着一柄短弓出现在了街上。 那是一柄黑色的连环弓,轻易搞不到手,绝不是普通的毛竹弓可比。霍婠婠背着弓走进来,后面跟着一大群小孩,适逢霍大年和林屠夫在家门口说话,看到时都吓了一跳。林屠夫更是瞬间头皮发麻,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神色,他呆立着看了霍婠婠几眼,一句话没说,头低下,返身回家了。霍婠婠本来不想搭理这两个老男人,看到这副样子倒奇怪了,问她爹:“胖叔怎么了?” 霍大年轻轻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后来他才想起来问她,弓是从哪儿来的。婠婠不说,用力掰开弓弦,押了一颗石子,照着墙上打出了一个坑。 满街的半大孩子大抵都是一个样,只有霍婠婠拥有一把短弓,山河湾的男孩都发疯了,中的小的,不中不小的,都来到她家门口,恭敬有礼地说:“给我们看看短弓吧。”过去他们不是这样,他们一般都是揪着霍然的衣领喊:“不看天。” 霍然看到了短弓,他的童年时代对任何兵刃类的东西都没有兴趣,他只想要一份安静,能一个人在角落里待一会。 霍婠婠说:“小然,看,短弓,给你玩。” 男孩霍然低头想了想说:“我摸过,太重了。”说完,就把弓放在了饭桌上。 那些孩子们的叫声令霍婠婠心烦,她拉开门,看见山河湾上的孩子王,一个叫作山瑞的男孩,后面是一群小喽啰。婠婠不耐烦地说:“山瑞,滚远点。” 山瑞的手插在袖口里,用鞋尖踢着门槛,用一种无赖的口气说:“给我看看短弓呗。” “拿什么东西来换?”婠婠冷冷地说。 山瑞想了想:“以后再也不欺负不看天了,行不行?” 一瞬间霍然想起了山瑞一伙把他摁倒在地上,用脚踩着他的脖子、让他发出呜呜的嚎叫、或是用两块木板夹住他的脑袋、企图让他成为正常人……往日种种一切,下手的人未必是山瑞,但在这一刻都幻化成了山瑞。霍然哇的一声,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霍婠婠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哭泣,她站在门口想了想,然后就把短弓交给了山瑞,并叮嘱:“只给你玩一个时辰。” 山瑞兴奋地点点头,尖叫一声跑掉了,一群小喽啰齐声发喊,跟在他身后狂奔。等他们都走了,霍婠婠掩上房门,对弟弟说:“你哭个屁啊?” 霍然抹了抹眼泪:“不哭了,山瑞以后不会来欺负我了。”霍婠婠嗤笑一声说:“你想得美,最多能让你好过几天。” 半个时辰以后,霍大年回到房间里,他听见外面的房瓦发出噗噗的破碎声,是山瑞一伙在用弓箭打房瓦玩。 霍大年一想不对,这么玩下去,下雨天大家就不用在屋子里待了啊,他刚想出去阻拦,只见两个青年修士快步冲过来,一把夺下了山瑞手里的短弓,一巴掌把山瑞扇到了烂泥坑里。五秒钟前还在欢呼的小喽啰们,忽然跑得没了踪影,山瑞倒在地上,既不哭也不动,好像是休克过去了。接着,这两个青年来到了霍大年眼前。 短弓是他们的。 “我们是灵枢峰炼器阁的,你女儿偷了我们的弓。” 炼器阁就在仙灵坊市上,是霍婠婠自战武一脉学府回家的必经之地。这一天她穿过仙灵坊市,看到一间屋子里没人,一柄短弓竖在墙边,她觉得好玩,就走进去把弓背了出来。 这个举动非常疯狂,因为她丝毫没有遮掩的打算,背弓回家的途中,至少有一百个人都看见了。炼器阁的人丢了东西,跑出来一问,所有人的手都指向了山河湾。 既然都是灵枢峰一脉的,霍大年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还没说呢,肚子上挨了一弓托,弯下腰时还不忘抬头看看,眼神很哀怨,心想你们怎么这样,大家不都是一个脉系的吗? 第5章 求学 青年修士举起弓柄想照着霍大年的脸上再来一下,霍某人很识相,立刻惨叫了一下,躺倒在地,顺便打了个滚。那俩青年修士一看这也太没意思了,修行界居然还有这样的懦夫,俗话说伸手不打支脸的人啊,便背着短弓走掉了。 霍然吓傻了,头一回看见自己的父亲挨打,这种震撼简直痛彻心扉,男孩不能相信自己心中那个帅气安静伟岸的父亲,也会被人揍趴在地上,也会发出不像样的哀嚎。 这时林屠夫闻声赶来,屠夫目睹了一切但并没有阻拦这两个青年修士。直到他们离去了,林屠夫才用脚尖踢了踢霍大年,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辈子只要一挨打,就往地上躺。是不是?” 霍大年闭着眼睛,牙关紧咬,身体蜷成一团,也不回答他。霍婠婠知道自己做了错事,缩在饭桌后面,过了一会儿走了过来,凑上来说:“打昏过去了吗?” 地上蜷缩的像一只虾子般的霍大年“蹭”的一下,跳起来抓她,霍婠婠尖叫一声,“嗖”地窜出屋子,从怀中摸出一张神行符,左脚踩着神行符,右脚虚空猛蹬几下,早已蹿到远处去了。 霍大年一边追一边诧异地喊道:“跑什么跑,你什么时候学会用符的?” 远远的传来霍婠婠仍然稚嫩的声音:“不用你教!” 霍大年在修行上除了专注于丹青术之外,就是钟情于机关傀儡。前几年,他对女儿霍婠婠说:“你也进学府开始修行了,等个子再长高点,我教你机关术,再给你搞一个机关傀儡。”这份舐犊之情夹杂着他对亡妻的怀念,此刻被女儿逃跑时的矫健身姿,击打得粉碎。再回头看看儿子,男孩自然是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看见他肩头一抖一抖抽噎着说:“别打我爹,别打我爹…”那么无助,却充满真情实感。 自家的两个孩子,一个矫健若翩翩游龙,另一个怯懦如羸羸走兔。这自然令当父亲的霍大年头疼不已。看到眼前儿子涕泪交加的模样,当爹的大腿一拍,别的事先放放,得让自家儿子入宗门修行。 霍大年的这个决定很对儿子的心思。 他曾经听姐姐霍婠婠讲过,知道学府是什么地方,也明白学府里的很多规矩,比如得穿上正规的弟子服装,教习讲话时弟子得把手背在后面,想要发言之前要征得教习的同意等…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教习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这样的生活是所有少年的梦想,哪怕他抬不起头,他也有向往的权利。 霍然的姐姐霍婠婠在流云宗战武一脉的学府里修习,这里的教习都是极优秀的修士,最次都有炼气期九层以上的修为,对门下弟子也相对宽容温和一些,能在这里修习,是所有流云宗少年们的梦想。 战武一脉的学府离的不算太远,穿过仙灵坊市再往东走一会就到。几天后,霍婠婠架不住男孩的央求,偷偷带他到这里开个眼界。 学府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屋内正在上课,隐约传来教习的教导声,午后的阳光照着霍然脚底下一片柔软的沙土地,这里是用来修习土系法术的地方。霍然走过去抓了一把,很细很细的沙子从指缝间无声地流下,它们是浅灰色的,像肌肤一样有着温度。男孩在沙土地上跳了几下,觉得莫名的愉快,仿佛一条鱼接触到了水,接着他躺在了沙土上,看着满眼的蓝天和稀薄的白云,这真是一个惬意的日子。 这时走过来一个青年女教习,她看出霍然不是学府里的学生,男孩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脚下趿着一双破鞋,和在这里修习弟子的气质明显不符。 这女子刚当上教习不久,素来以心思细腻自诩,行事比较谨慎小心,她深知修行界有很多前辈高人习性古怪,就是喜欢以这样不修边幅的面目示人,游戏人间,这个小屁孩能在这里平白突兀的出现,绝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没准是那个前辈高人的门生晚辈。 修行修行,既要修内在实力,也要行各种机缘,这种难得的机会,有心人岂能轻易放过。 想到这里,青年女教习不由的抻了一下自己的玉指,为自己缜密的头脑暗中称赞。她半蹲下身子,用温柔中又带着一丝嗔嗲的语气对霍然说:“小不点,不要到处乱跑啊。”又把食指竖在她丰润的嘴唇前,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霍然可以安静的在这里玩。 霍然瞬间被这份柔情打动了,除了已经去世的母亲,从来没有哪个女修士对他这样温柔过,包括他的姐姐霍婠婠。男孩在这片刻的陶醉中竟然一时失禁,一串滚烫的尿液静静地顺着裤腿滑了下来。 青年女教习彻底傻眼了,这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没有那个高阶修士会这样丢脸,这样子的善缘不结也罢,她迅速转过头去,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快步走了。 男孩霍然傻傻地呆立了一会儿,当着一位美女漏尿的痛苦,使他暂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等到他回过神来,赶紧跑到旁边一棵树的底下,痛痛快快地尿了一场。 午后的阳光是那么明媚,透过尿液的反射,霍然看到一只鸟在树杈上无聊地扑棱着翅膀,他的心情也是无比的舒畅愉快,学府太好了,我要修行。 这段幸福的记忆藏在了男孩的心里。几天之后,霍然就催着霍大年带着他去战武一脉的学府报名,他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就像他后来盼着尽快离开学府这个鬼地方的心情一样急迫。 霍大年带儿子霍然来到战武一脉学府。男孩以为是直接去修习,霍大年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先要去见见教习,然后还要去测试,测试通过了才能进去修行,你婠婠姐也是通过测试才进去的。” 霍然好奇地问:“测什么呢?” 霍大年解释说:“修行的天赋资质,精神力,以及其他各项能力。反正战武一脉很严格。” 父子俩走入了学府,整个院子安静而宁和,一排学舍像是被遗弃的巨大盒子。周边的草长高了,有几个刈草的女子正在忙碌,将割下的草堆放在一边,散发出淡淡的草香。一只蚂蚱从那儿跳了出来。它本该向着更深的草丛隐匿而去,却极为愚蠢地蹦哒到了霍然的脚下,男孩毫不犹豫,抬脚将它踩成了肉酱。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中年女教习。她非常温和却又十分固执,坚决不让霍然进入战武一脉学府学习,其不容置疑的口吻让霍大年手足无措。 中年女教习捧起了男孩霍然的脸,眼神怪同情地看着他,尽量柔声说:“霍婠婠是我们学府很优秀的弟子,但是这个……太可惜了。” 是的,战武一脉学府是流云宗最好的修习之地。这里的弟子都是流云宗的宝贝,他们经常被组织起来给流云宗高层做汇报演示,其他宗门的头头脑脑来流云宗,这里也是一定要参观的,至于与其他门派弟子比试交流,战武一脉的弟子更是冲在最前面。 把这个抬不起头的残疾,放在一堆流云宗的花骨朵中,怎么看都像是给灵米里加老鼠屎,给一锅鲜汤里添耗子药,委实有点大煞风景了。 男孩霍然不在乎别人的蔑视,这个他早就习惯了,为了进入学府,他急切地需要展露自己的能力,于是抢着开口说:“我能背启蒙修行歌诀,不信我唱给你听。” 启蒙修行歌诀,是修行界最基础的一种口诀,属于那种用来普及常识的大路货,顶多就是起个增加见识的作用,相当于凡世间的儿童歌谣,所以霍然要说我唱给你听。 中年女教习像被男孩的厚脸皮烫了一下,赶紧缩回了手。没等她拒绝,霍然已然不知羞耻地唱了起来:“要修精气神,先炼筋骨皮…师傅的师傅是师爷,师傅的兄弟是师叔…” 这当口,一个青年女教习恰好从外面走了进来,满脸带笑地问:“唱得真不错,谁在唱?” 听到赞扬,霍然停了下来,他立马认出了这个青年女教习,这不就是欣赏过自己漏尿的那个温柔的大姐姐吗。 显然青年女教习也认出了这个男孩,她愣了一下,然后叉着腰对霍大年训斥道:“你该带他去治治脖子,挺好的孩子被你耽误了。” 第6章 入试 两位女教习的态度不言而喻,看来让男孩霍然进入战武一脉修习不太现实。当爹的霍大年并没有显得沮丧,这是早预料到的结果,他带儿子来的目的,就是让其他人把难听的话先说出来,作为一个父亲,许多话他无法直说。 霍大年给男孩宽心,并提出了他早已经想好的计划:“没事,我们可以去外院学府修习。” 霍然想了想问他:“外院学府有这么好的教舍?” 霍大年老实回答:“没有这么好。” 霍然接着问他:“他们有高级教习吗?” 霍大年无奈地回答:“没有。” 霍然指着自己的脖颈问:“他们愿意收这样的?” 霍大年自信满满地说:“这个没问题,只要是出生在流云宗的,他们肯定收。” 霍然停下了脚步,说:“爹,你不是说还有统一的测试吗?” 霍大年安慰他:“去其他学府需要测试,去外院学府就不用,你是正经的宗门家属。” 霍然想了想说:“我要去测试。” 霍大年温柔地摸了摸男孩的头,他只有对儿子很满意时才这样做,说:“那我们就去测试!” 苦难有许多衍生品,比如百折不挠,你也可以称它为厚脸皮。 霍大年将霍然领到了学府最中间的一处大殿,上面高挂了一面匾额写着“问心殿”三个大字,这里并不独属于任何脉系,是流云宗测试门下弟子资质的地方。 到了这里,霍大年停下了脚步,将霍然交给了一位大殿前的执事。这是流云宗的规矩,到了这里,一切就都要按规矩办。 霍然跟着执事进入大殿,只见中心处有一处祭坛,在祭坛之后是一排排的玉竹简编制而成的书典,一本本整齐的排放着,足足有数万卷之多。 在祭坛的右边有一处法阵,法阵之上有一本巨大的名录册。这个名录册大约有三尺见方,厚约一尺,悬于空中,在那个祭坛之上,循环自转,书皮漆黑,上边有几个金色大字,弟子录命册。 领路的执事走到那里,一指这个录名册,手指微微发光,顿时录名册自动打开,那处法阵立刻启动,向空中发出光芒,在光芒中出现一点耀眼的亮色。 这片光影之内呈现一片虚幻的氤氲,让外面观者看不清里面的情况虚实,领路执事说: “好了,你从法阵里走一遭吧,这是必须的程序。” 看着眼前的这副偌大阵仗,霍然心中有些发虚,但是此时已经是形势比人强,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只好硬咬着牙走了进去。 进入法阵,光芒一闪,霍然陷入一种奇异的状态之中。 这个状态在修行门派而言被称为“问心”,主要是为了甄别这些弟子来此拜师的目的,防止一些别有用心者,或者其他门派的奸细加入! 在这种神智迷离的状态中,霍然听到有人问他:“你叫做什么名字?你来自哪里?” 霍然依据本心,实打实的缓慢回答: “我叫霍然!来自流云宗山河湾!” “你到流云宗拜师的目的是为了什么?”问题接踵而至。 问题一共有九个,霍然纷纷予以回答,法阵光芒逐渐消失。当他走出法阵时,只感觉浑身酸软无力,脑中更是神魂匮乏。而经历了对他的各项评测后,几项数值也展现在了录名册的内页中: “霍然,南瞻部洲大陆流云宗人士,年龄七岁,体质普通,精神力极佳!” 这些资料都是由法阵自动记录在册,一般人根本看不到。 见霍然走出了法阵,领路执事依照程序向大殿中心一指,顿时霍然的影像样貌飞入到录名册中,再一伸手,从祭坛上拿起一个令牌,接着向右一指说道:“拿此令牌,到偏殿进行修炼资质测试。 霍然不明就里懵懵懂懂,推开了一扇厚重的紫檀木门。当他走入五名测评仙师所在的偏殿时,第一眼看到的景象就让他大吃了一惊。 一张半人多高的雕花长条案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各种颜色的精铁,有厚薄不一的经卷,还有一些长相奇异的植物,干草。有形形色色的各种器皿,各种样式的兵刃,这些兵刃里面有短刀、有长矛、有宝剑,有峨眉刺一样的奇形武器,还有弓箭。 不过最为吓人的,是不远处一个个透明棺材里面,躺着的各色骷髅和尸体。 在十几个装着暗红色药水的透明瓶子里面,泡着各种奇特的内脏,大大小小的头颅及眼珠,看上去非常的瘆人。 这些药瓶的后面坐着的是一名面容和蔼的中年美妇人,那种掩饰不住的亲和神态,与这些透明瓶子里的各类冰冷器官,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中年美妇的身旁是一名瞳孔细小,留着一撮灰白色胡子的干瘦老者,面无表情,看上去十分的严肃认真。 灰白色胡子老者的旁边是一个英俊高大的男子,头发乌黑,用一根碧玉簪盘着,显得典雅而高贵。 这名英武帅气的男子外表看上去很年轻,但是霍然凭直觉感到这名黑发男子的年纪很大,而且这名黑发男子的眼神冷漠、空洞,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恐惧和死亡。 和这名黑发男子的眼神相遇的一瞬间,霍然的眼睛竟然如被麦芒扎过般,有些微微刺痛的感觉。 在不自觉的避开这名黑发男子的目光时,他看到了坐在角落旁边,很容易让人忽略的一名赤衣老人,这名赤衣老者的袖口上,绣着一尊小鼎的标志。 “你叫什么名字?有修炼过什么武功或者术法吗?”就在这个时候,男孩霍然的耳边响起了声音,入试测评已经开始。 首先出声的就是那名说不出冷峻的黑发男子。 他的声音只比耳语略高一些,似乎话音小一点都是在节约气力,而且他也不想浪费任何的时间,说出那一句话的同时,严肃的指了指他身前的一堆各种各样的兵刃,“你上来看看这些兵刃,感觉最趁手的是哪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