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劫海》
第2章 第二章
马蹄声踏碎一地水洼。
车外风雨凄凄,车内却暖得近乎糜烂。金丝软垫裹着人,烘着一身潮气。描金窗格里漏进的天光,像佛前将熄的灯明明灭灭,在锦缎上爬出斑驳的影。
只是这沉香车壁能隔开潮湿的山雾,却挡不开对面人身上清冷的龙涎香。檀木香味若隐若现钻进鼻腔,李申颐琢磨着,他果然去过悟慎的禅房。
“见过殿下。”她有些怵他,没敢抬头,轻唤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了。
李申颐躬着腰,见李申璟没有应她的意思,便挨着他对面的角落坐下了。
她不敢乱看,只得垂眸盯着鞋上的莲纹,余光里的玄色锦袍如墨倾泻。她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现在竟眼睛都不敢往上瞥一下。
马车里头静得能叫李申颐听见自己的呼吸。
这便是李申璟。那位声名远扬的宸王殿下,此刻就坐在她面前,她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恶寒。
她不由的想起他的传言。两个小和尚自知道她是公主后,便围着她叽歪她这位异母的兄长不停。
“颐姐姐。我听茶楼里的先生说,他是玉面阎王,手上数不尽的人命。”
“据说他杀人不眨眼呢,八四年的渠关战役,屠了满城。”
“这……”
李申颐不知,她既不知晓这一世的历史,也不了解这位嗜血如命的宸王。她只能打马虎眼,然后等着悟慎将两个小和尚逐去念经书。
传闻他三岁能诵孝经,十岁便能议政,十五岁封王,手握重兵,如今在朝堂上更是举足轻重,连带着贵妃娘娘的母族也水涨船高起来。
而这样一个天之骄子,便是李申颐的兄长,便是她的兄长。与这样一个人血脉相通,令她很诧异。没道理,流着一半相同的血,她却似乎这样的没出息。
李申颐咽了口唾沫,在心里头默念菩萨保佑。
晦痴那和尚告诉她,李申颐的生母徐嫔在她十岁那年染了肺病,驾鹤西去了。皇帝给徐嫔赐了个封号,将年幼的李申颐过给了宠爱的萧贵妃,至此,这位红颜薄命的徐嫔娘娘留下的后事尽了。五公主作为一个继女,谨小慎微,最终郁郁寡欢跳进了千劫河,与在那一世煎熬投河的李申颐换回了世。
想来,五公主既会跳河,想必是过得不好。
明明不是一母所出的兄妹,五公主失踪的这半年,他却找得这样急,李申颐觉得古怪。
五公主消失后,四处张贴着公主失踪的告示,寻到公主者,赏黄金千两,有消息者,赏黄金百两。最让百姓乐道的是,素来忙于政务的宸王,竟领了皇帝的亲卫,亲自下场寻公主。此番大动作,全国各地都掀起了一阵“找公主”的浪潮,也勾得悟明三天没念经。
“ 千金!够买多少点心!”悟明的怨声载道历历在目,“颐姐姐,你就回宫吧,我都两个月没吃过酥饼了。”
李申颐听了心虚不答话,庙里添了她这一张嘴,银子却只有那么多。最后被悟慎罚抄写满了二十页纸的贪念。
如此大张旗鼓,皇帝和萧贵妃对这位五公主的重视可想而知。
这样一位深受宠爱的皇女,为何要请晦痴渡她重过千劫河。
李申颐压住心中的疑虑,有道是言多必失,她学着悟慎打坐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
让李申颐庆幸的是,五公主被打发到萧贵妃的飞春宫那年,李申璟十三岁。她整日躲在房里,李申璟又勤于功课,半个月才来看一会萧贵妃,两个人因此打照面的次数少得可怜。他应当瞧不出什么异样才是。
轿中依旧是寂静无声。
“母妃好几月未安枕,榻前的安神香,换了七种方子。”就在她如坐针毡的时候,李申璟却突然开了口。
惊得她?中的护身符差点掉出来。
她没料到,宸王殿下同她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这是怪她不孝顺呢?李申颐借了个胆顺势抬眼望去,终于看清了他的样貌。
他生得极好,鼻梁是高而直的,一双凤眼雕着皇家的倨傲,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偏偏那点凝在眼尾的朱砂痣太邪性。
她在百福寺,跟着悟明悟道研究了本看面相的闲书。他这模样,是天生的无情,却不像是会多管闲事的人。
他的语气听不出半点情绪,像庙里的晨钟,正派。李申颐不知如何答他。她并不是那个惹他母妃伤心的五公主,原先的五公主其实并不属于这一世,日日痛苦,最终走上逃亡。
想到这,她想起曾问过晦痴,无人不痛苦,如何判定这人痛苦是因为分错了世。晦痴对她道,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在渡劫,劫后便是快乐。若是分错了世,便渡不了劫,所经历的只是无谓的苦,苦后还是苦,永无止境的苦。
她只能道:“以后不会了。”话出口才觉耳熟,悟慎罚悟明抄经时,那小秃驴也是这样发誓的。
这短短几个字,李申璟听了却似乎很欣慰:“倒是懂事些。”
李申颐微微一怔,对上了他的眼睛,慌忙地又立即低下了头。
“不必怕我。”李申璟语气淡淡的。
李申颐脑子转得飞起,把在那一世背过的古文都想了个遍,最后支支唔唔,挤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笑来:“殿下贵为皇子……于理不合。”
天杀的,早知如此,她该在庙里多念念四书五经,也不至于讲话如此露怯。
自来到这一世,她只顾着同小和尚们玩闹,说是回到本来的一世渡劫,却是一点苦没吃。
李申璟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沉难辨,半晌才道:“是吗?”
他没有再说话,马车又陷入沉默,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
李申颐被盯得发毛,这才灵机一动,终于想起昨日从寺里特地请来的平安符,慌里慌张摸出来献宝。
“殿下,”她将那枚小小符牌捧在手心,“申颐为您请了枚平安符,愿殿下平安顺遂。”
常言道,礼多人不怪,伸手不打笑脸人。
礼轻,可情意重。但愿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能念着些她的好。
她低着头,等待着这枚小符牌被人轻轻捻了起来:“多谢。”
李申颐立即如释重负。她袖中晦痴赠她的护身咒发烫。这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真东西,虽然皱成了咸菜干干,却比她顺手求的平安符有用多了。
“公主,老衲赠您一张护身咒,若您不想要也无妨,此咒可以您的至亲血转移。不想要了,滴上您想赠之人的血便是,只要不出五服,都可转赠哦,护您护全家。”这是那老和尚走之前送她的。
案板上的茶汤映出李申璟半张脸,让人琢磨不透。
她本以为定会挨李申璟一顿训斥,可这活阎王倒比庙里的泥菩萨还假三分。
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可见李申璟对她并无怒意,她还是暗暗的松了口气。她惯来是喜欢蹬鼻子上脸的。
只是顾及到那个李申颐,那个同她一样,义无反顾跳入千劫河的李申颐。
马车已行了很久的路,李申颐掀起帘子朝外望,百福寺的飞檐早瞧不见了。李申颐又想起他,如今隔着三十里烟尘回望,她竟能清楚地旁观他的挣扎,鼻子忍不住一酸。
“五妹妹的佛珠很漂亮,”李申璟捻着手上的翡翠扳指,眼尾轻挑,“似乎被高僧开过光,比护国寺的舍利子更剔透。在百福寺中借住的这半年,面色也丰润了许多,当真是风水养人。”
不知是不是看出她在发呆,李申璟忽然出声。
“殿下说笑了,”她还没从情绪抽离,一时应付不来,只能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只是山野小寺的玩意儿,入不得殿下的眼。”
李申璟的眼神意味深长,他没搭理她,只是一味摩挲翡翠扳指。
正巧此时车轮碾过碎石,她一不留神撞向窗框的瞬间,腕间佛珠应声而断,她惊得叫了声。
一百零八颗菩提子滚落,像离寺时悟明的泪珠子。
雨声像被抽走了似的,轿内一下静得可怕。
“可惜了,”李申璟幽幽道,“听闻高僧手持之物,最忌沾染红尘。”
李申颐愣住了,痴痴地看着滚落满地的佛珠子,手足无措。回过味时又气又羞,先觉出颊上一线凉,才惊觉是泪。
她可算听明白了,这是讽刺她和悟慎不清不楚呢。好你个李申璟,在这憋着坏呢!她越想越气,方才在百福寺门口忍住的眼泪和委屈,此刻统统一涌而上。
李申璟没料到她会哭,那讥诮的话头突然断了弦,反钩进自己喉管里。
李申颐此时如果抬头,便能看到李申璟闪过的慌乱,可惜她被泪珠糊了眼。
若是此情此景叫外人瞧见了,定要笑他天家二十年教出来的冷硬心肠,此刻倒被一个小姑娘弄得不上不下的。
“别哭了……申颐。”
李申颐哭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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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晨雾未散,李申颐盯着铜镜里头乌青的眼圈。夜里被晦痴弄得心直发慌,过了好久才又睡着。
小芸站在她身后替她梳发:“公主昨夜没歇好么?看着面色不太好呢。”
“嗯……”李申颐困得不行,“认床。”
“公主忍忍,待会上了轿子就可以继续睡了,过会奴婢去端碗鸡丝粥来,公主用完胃里会舒服些。”
李申颐来了些精神,搀了鸡丝的粥,想想就香。不愧是皇家的人,粥都能喝出花样来。
一鼓作气喝了两大碗,没睡好的那股怨气也散了些。
昨日是自她来到这世后,头一次见到那么多稀罕物件。那么多琳琅满目的珠翠,恍得她眼睛都花了。梳发时,便一个劲的叫婢女往头发上插。颇有种乍富既视感。
体验过一回才知道,凡事皆是水满则溢,那么多金银往头上放,重得人苦不堪言。尤其是坐在轿子里,摇摇晃晃哐里哐当。
于是今日梳完发,李申颐很豪迈地表示:“今日本公主什么都不要戴啦!”
小芸不知道她的用意,还在疑虑之余,阿元便惋惜着:“公主今日什么都不戴?这蝴蝶钗多称您呀!还有这耳铛!”
李申颐一听,原先那视金钱与粪土的气势顿时软了下来:“那……就戴两只?”
最终插了只两蝴蝶钗,在阿元的赞美中,顾盼生辉地出门了。
走到驿站门口,方得知昨日那马车还没修好。不过今日李申颐对此接受良好,她一向忘性大,睡了一觉什么仇什么怨都忘了。更何况,李申璟又不会吃了她。
顶着漂亮又轻盈的脑袋晃到马车前,正感叹珠光养人,却见李申璟已负手站在车前了。
“殿下……”李申颐猛地看见他,还是吓了一跳。
李申璟狐疑地瞥了李申颐一眼,似乎对这个昨日还朝他摆谱发脾气的妹妹,今日又切回那一惊一乍的性子感到奇怪。人怎么能莫名其妙成这样。
他留意到她空空的脑袋:“带的首饰不喜欢?”
“喜欢,”李申颐又结巴起来,“太重了,影响睡觉。”
李申璟没说话,轻轻点了下头,叫李申颐先上车。
李申颐犹豫着,想说什么又不敢,做了十秒钟心理建设,正准备抬脚。
“怎么了?”李申璟问她。
“我想在车里面吃糕点,忘拿了。”
“想吃便去拿。”
得了应许,李申颐开开心心去拿了。
望着李申颐蹦蹦跳跳的背影,李申璟无奈轻笑了声。昨日还闷闷不乐,手串断了又哭哭啼啼的,今日便跟个没事人一样了。他是知道的,这个妹妹一向怕他,却也不知胆子究竟是大是小,平日里躲着人,又能逃出皇宫去。
李申颐端着一盘点心回来时,李申璟已经不在原地了。她轻轻掀开马车的帘子,探进一个头,果然见李申璟端坐在车内。
她试探道:“我回来啦?”
“嗯。”
李申颐将手里那盘点心递出去:“殿下帮我接一下。”然后蹬的一下爬了上去。
万事俱备,一行人又起程了。
从百福寺到京城,要走数十天,也不知李申璟纳不纳闷五公主是怎么跑到这荒野小寺的。李申颐现在对这张脸稍稍看习惯了些,坐在他对面吃起了桂花酥。
吃得高兴,不小心掉了一粒碎渣,李申颐悄悄捻起来放回盘子里,偷瞄李申璟一眼,也不知看见了没有。
谁知竟看到她昨日那枚小小的符牌,已经被挂在李申璟的腰间,挨着剔透的翡翠坠。
这二物相配,很是滑稽,甚至李申颐多看几眼后,品出了诡异的意味。
平安符的麻线头支棱着,李申颐心想,这破符也是飞上枝头当凤符了,被挂在大名鼎鼎的宸王腰间,算它好命。
嘴笑都没来得及全压下,她忽闻石破天惊的一句:“若是不想嫁,便不嫁了。”
什么。
嫁什么……?
她瞬间抬头看着他,努力从他脸上分辩出什么。
“女儿家的心思,本王原不该过问。”他语气罕见地软了三分,像是斟酌多时,“母妃并非要逼你和亲,那日唤你,不过是想问个准信。这些天她总自责......”
李申颐惊呆了。
她只是睡了一觉,剧情怎么都变了呢。
这话听着虽仍旧没什么波澜,却是真情实感,半点没有讽刺之意。
李申颐恍然。五公主逃宫跳河,是为躲这和亲!
她暗骂晦痴那和尚不靠谱,竟半字未提。
搞了半天,转来这一世竟是当一个政治工具。
回了宫便要被送去和亲,李申颐很郁闷。可她现在是五公主了,或许这便是她的劫难。
乖乖听话结局是和亲,抗旨不尊结局也是和亲。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申颐愿为父皇分忧,为大宋百姓分忧,”她背书似的念叨,使出浑身解数挤了些文绉绉的句子,想在李申璟面前刷些好感,“之前是申颐不懂事,在百福寺待了这么些天,已经大彻大悟了!”
这倒都是她的真心话,因此虽说得磕绊,大意却阐述了个七八分。
身为公主,生来享了如此的优待,受百姓的赋税锦衣玉食,为百姓做些实事也是很应当的。
她忽然想到庙里的那个臭和尚,庙堂里的焚香祷告。他如今在做什么呢,可专心念佛了吗。
若是她去和亲后两国交好再无战火,百姓安居乐业,庙宇森严,而他会平安地念一辈子的经书。倒也不算太坏。
不过是渡劫罢了,她的信条一贯是即来之则安之。
李申璟却没接她话茬。不知是信了没有。
“五妹妹可知,钦天监昨夜观星,四公主的生辰八字与北狄王乃是天作之合。”他蘸着茶汤在车窗上画卦,“这样的贵命,合该母仪天下。”
“若是父皇宣你,用方才那说辞应他便是,旁的你无需多虑。”
什么说辞?哦,李申颐咂巴出味了,这是教她在皇帝面前表忠心装可怜呢。可她又不是装的,她方才句句肺腑之言。不过他这是什么意思,要护她?
李申颐有一点不可置信。
她试探道:“四姐姐怕是不愿的。”
“舅舅会给父皇施压。”
李申璟所言的舅舅,李申颐是知道的。萧贵妃的兄长萧大将军,驻守着边疆重地,深受百姓爱戴。不过从血脉上看,李申颐可与萧大将军没什么关系,他也愿意为了她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外甥女冒犯圣上不成。
果然是贵人语迟。
她很想告诉他,出家人不打诳语。不过他不是出家人,于是她把这话憋了回去:“我若不想嫁,真能不嫁吗?”
李申璟只道:“回宫多陪陪母妃。”
“回去父皇母妃会骂我吗?”李申颐试探地想从李申璟这讨个心安。
“母妃不会。”
那意思皇帝会发作,李申颐心里直犯嘀咕。
“申颐害怕呀。”她轻轻说。别忘了,你可是害我断了佛珠。
其实这笔账算在李申璟实在冤枉,佛珠是她自己磕断的。
“我护着你。”
这几个字不轻不重,听着却格外有分量。
李申颐满意了,脸上是藏不住的得逞:“殿下最好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宸王殿下如此承诺,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就算最后被送去和亲,至少走之前在宫里可以过得风生水起。
语毕,李申璟竟是轻轻笑了,却也没个下文,没应她这话。
他唇角牵起的弧度尚未成形,眼尾朱砂痣先沁出三分血色。这笑意来得快去得急,恍若雪地落梅。
李申颐没料到他会笑,她还以为这玉面阎王会像某和尚一样,终日绷着张超度众生的脸。
她还想再多看一眼,李申璟却又闭目养神,好似隔着千山万水。
他腰间那枚小符静静晃着。
李申颐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怕他了。
申颐端着桂花酥:“殿下尝一个?”
李申璟:“太甜。”
“哦,那我替您吃。”( ?? ?)
李申璟:?不再劝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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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第5章 第五章
李申颐窝在车角打盹,头一点一晃。忽听外面传来几声鸟叫,迷迷糊糊睁眼,眯着笑了下。
马车行在早晨的薄雾里,车轮辗过碎石,伴着几声清脆的鸟鸣。
天天颠在马车里,屁股都疼。车已经行了五天,她想着,这也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因此奄奄的提不上劲。
她那辆车第二晚修好,便不再与李申璟同乘,于是这两天都没同李申璟说话。
一个人跟自己玩久了,难免无聊。
傍晚的风带着尘土气,远处青县的城楼隐约浮在天光里。
巧得很,今夜正好在青县落脚。天色将晚时,李申璟向她讨那串断了的佛珠。
“我吩咐长禄进城找铺子穿好。”
“进城?我也去!我要盯着人穿!”李申颐一下就来了劲。
真是瞌睡了立即有人递枕头。
“不安全。”
“您派两个人护我呗,我不盯着不放心,”李申颐朝他卖乖,“求您了,好皇兄。
她瞧李申璟没应声,心知是允了,遂欢天喜地回房取披肩。
出来时见李申璟倚在驿墙边,牵了头乌黑的马。她便问道:“申颐跟哪位武艺高强的大哥走呀?”
“跟我走。”李申璟淡淡说。
李申颐惯爱同熟人打趣,一时以己度人,怔在原地:“殿下保护我?”
“嗯,我护着你。”
说到武艺高强,自然是没人比李申璟更合适。
不过。
“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
“坐上来,”李申璟抬手轻轻拍了拍马背,“我牵着你。”
天色将暗,风吹得马鬃轻摆。
“不乘马车吗?”
“街上人多,乘车不便。”
“那我一个人骑呀?” 李申颐潜台词,你走路?
李申璟淡声反问:“你想乘车?”
“不是,怕走路累着你。”
“很近。”
于是李申颐踩住脚蹬,一手扶着鞍头,借力提着身子,急急地跨过去,咚的一声坐上了马。
动作虽利落,终究急了些。马感到背脊一沉,嘶叫一声,前蹄在地上刨了两下,碎石细响,显然有些不满。
李申颐被这动静吓得也是差点叫出声来。
李申璟难得露出一点意外,伸手抚了抚马颈:“骑过马?”
李申颐不好意思地笑笑:“没骑过,看你们骑学的。”
“很有天份。”
“嘿嘿,虎兄无犬妹。”李申颐得意忘形,也不忘拍下李申璟的马屁。
只是这马屁不太精明,若是认真算来,他们只有一半亲缘关系。当今圣上是文人,李申璟这武将天份只能从萧家遗传了,而李申颐同萧家可没关系。
从面上听起来,这话倒是很是亲密。不知是不是这个缘由,李申璟听后轻轻弯了唇。
“下次不能这般上马,动作这样重,会压疼它。”
“我还道它是不喜我,”李申颐俯身拥着马颈,笑声轻软,“原是我弄疼你了,对不住呀。”
马鼻轻哼一声。
李申璟说:“它记仇。”
“那怎么办?它叫什么名字?”
“小乌。”
“小乌?为什么不叫大乌,”李申颐也不纠结,笑嘻嘻道,“好小乌,方才是我冒失,原谅我这一次吧。”
“给它取名时它还很小。”
“哦,”李申颐点点头,“又小又黑,所以叫小乌,那的确是个好名字!小乌,我喜欢你!”
小乌猝不及防听到李申颐的表白,也不好再摆谱,摇摇尾巴,算作言和。
城里灯火初上,街边吆喝声此起彼伏。
那铺面的确不远,走不到半个时辰。李申颐一路上兴奋个不停。百福寺位于山上,总是没什么新鲜玩意,山下的小镇也是聊胜于无。青县是李申颐见过最繁华地方。
李申璟将马绳绕到铺门口的柱子上。
“你吃过萝卜糕吗?”李申颐顺着香味看过去,没忍住咽了口水。
“想吃便去买。”李申璟顺势就要掏钱。
李申颐还念着正事:“先串珠子!再吃萝卜糕!”
宝玉楼是青县最大的首饰铺。
门口挂着两盏旧得发暗的红灯笼,檀香与金线绣帘的味道缠绕着,若隐若现的。
掌柜正与伙计低声吩咐着,余光瞥见二人进门,忙迎上前来。乍看是贵客,满脸堆笑:“这位姑娘气度不凡,里头请!”
待走近,看清李申璟衣襟的暗纹和佩饰,脚下微顿,忙低头作揖:“二位移步包间,那边宽敞些。”
上过茶合起门,掌柜低声行礼:“见过宸王,见过公主。失敬失敬,小店怠慢了。”
李申颐刚进口的茶都差点喷出来,她偏过头去看李申璟,见他没有遮掩的意思,把嘴里那句: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咽了下去。
掌柜以为她不悦,忙着解释:“公主莫怪,小的前些日子看了寻公主的告示……公主当真是牡丹国色,比画像上还要漂亮。”
李申颐不解:“什么画像?”
“就是贴在告示墙上那张,那画师真是该罚,没画出公主一半的神韵。”
李申颐知道了,是那张找到公主赏千金的告示,难怪李申璟不遮掩着,想来遮也遮不住。他们风风火火的跑来跑去找公主,谁不知道有个公主丢了?谁又能忍住不去告示上看一眼公主长什么样子?
烛光摇曳,映在铜镜上,她似乎真的看见了那张画像里的自己。
“前几日,官兵把那告示揭下,小人才安了心。公主如今平安归来,当真是我大元之幸。那掳了公主的贼人实在是该千刀万剐……”
李申颐暗道:“哪有什么贼人,真要说,贼人也是晦痴那臭和尚。”
“不知公主今日想看点什么?”掌柜陪着笑。
李申颐掏出锦袋:“本公主有串佛珠断了,烦请掌柜穿好,只是少了一颗……”
掌柜忙献殷勤:“公主您放心,我们这的料子是最全不过的,定给您配颗一模一样的。”
话虽漂亮,接过锦袋打开看才知言之过早。
“公主……这料子,”太次,掌柜硬把这两个字憋了回去,“这料子太过罕见……”
“你不是说你们点的料子是最全的吗?”
“公主恕罪,小的这铺子虽大,可真遇上好东西,也得认栽……”
见她似无怪罪之意,他赶紧补救:“但您放宽心,小的马上给您挑同尺寸的料子,配得不差,绝对衬得上您的佛珠。”
随即让伙计端上两盘珠子,里头沉香、紫油梨、紫檀俱全,还添了几颗彩玉。
李申颐虽惋惜,却一眼相中一颗朱血色珊瑚珠:“那本公主要这个红色的。”
“呵呵公主眼光极高,这珠子成色真真难得。穿进去点缀一颗,实乃一种巧思,小的这就让人动手。”掌柜松了口气。倒不是多怕这公主,只是公主身后那位,真是不怒自威,叫人看了好生害怕。
李申颐摆摆手:“去吧去吧,多少钱?”话毕才意识到自己压根没钱,手摆在空中,放也不是挥也不是。
这时候,她身后深藏功与名的李申璟终于开口:“不是想吃萝卜糕?去罢,我在这替你守着。”
李申颐顺着这个台阶就想往下蹦,可她也没钱买萝卜糕。欲哭无泪之时,只见两只亮闪闪的银锭被摆到柜台上。
李申璟说:“去罢。”
“殿下。”李申颐是真想哭了,以后谁敢在她面前说宸王的坏话,宸王这么好,谁也不许说他坏话!
她拿了钱高高兴兴跑去了。夜风拂过街口的灯笼,她在灯火阑珊中穿行。
来往行人影影绰绰,几下便将她的身影淹没了。
直到看不清她,李申璟信手拂了拂衣襟坐下。
掌柜正欲奉几句恭维,抬眼见殿下神色淡若寒霜,话便生生咽回去了。
这个表情萌萌的很安心[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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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第1章 第一章
一夜风声拂着窗纸,李申颐披着外衣倚在门框边,盯着将熄的白烛忽闪忽灭。
翻来覆去的,怎样都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听了一夜的雨。
白天远远看见了宸王。立在山门外的雨雾里,玄衣被风吹得猎猎,连伞也不曾撑。
她隔着雨望过去,宸王似乎抬了头。那目光隔着百尺的雨丝落来,她心口猛地一紧,说不上为什么,只觉怕。
她这才忽然生出些实感,天一亮,她就要走了。
雨后的天是一片青灰色,朦朦一片使人望不真切。积水随着屋檐缓缓滴落,落在水潭里,寂静出回响,像她的泪。
这雨来得悱恻,从李申颐得知宸王已领亲卫往百福寺赶的那天起,淅淅沥沥下了三四天,眼下终于是停了。也好,她不愿这离别太阴郁。
轿辇辉煌,停在百福寺门前。轿前的女子着一身华贵宫装,如极致绽放的牡丹,国色天香。
也是怪了,这样奢靡的料子穿在身上,却不大开心得起来。李申颐想,定是在这小破庙里待得太久,被那人熏出了些许道心。
两个七八岁年纪的小和尚站在一旁,看着她,俱是不舍。
“颐姐姐……”悟明的眼睛红得像寺门褪色的朱漆,“你还回来抄经吗?”
“都是师哥害得颐姐姐要走。”悟道憋着气。
李申颐听了无奈,只能苦笑:“不能瞎讲。”
“公主,奴婢扶您上轿。”宫女低声催促,这两个小和尚言语冒犯,她想提点一番,见李申颐全无怪罪之意,欲言又止。
一行人早已整装待发,只等李申颐上轿,便起程回京。
李申颐回过神,抬手揉了揉悟明的脑袋,她的指尖似乎还留着抄经的松墨味道。
“我要走啦,”她的声音融进雨后的雾气,飘渺又不真实,“等你们成了大和尚,记得进京找姐姐来呀。”
他不会出来了罢?自那天以后,他便躲着不愿见她。
她转过身去。
富丽堂皇的马车呈在她眼前。
她知道,这一走,山高路远,怕是再不会相见了。她最恨离别,还不如从没相见过。
似乎又下雨了,脸上有密丝丝的凉。
而此临行之际,李申颐终于听见那人的声音:“此一行关山阻隔,公主务必保重。”
庄重,却不似平日的端稳。
自来到这里,李申颐便常听雨声,却从没听过悟慎急促的步子。
李申颐没料到他还愿见她,刹地一回头,惹得头上的琉璃一阵嗔怪的声响。
他到底还是追了出来。
“有悟慎法师在庙里日日为本宫祈愿,本宫自会平安无恙。”她像是自嘲。
天越来越凉了,他就这样冲出庙,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僧衣。李申颐想,天这样冷,他怎么不添件衣裳呢。
他站在寺庙前,身后破败的百福寺显出他的凄凉,佛香袅袅。
恍惚中,她看见他袖口那朵牡丹,有些释然,于是不禁轻轻笑了出来。
“臭和尚,”雾气氤氲在李申颐的眼中,她骂他,“下辈子,不要再当和尚了。”
他望着她,静静的。没有璀璨的珠宝,没有钗环摇曳,只望见她一双玉石般的眼睛。
穿过潮湿的空气,使她又回想起他们的初见,回想起她跳下千劫河,来到百福寺的那天。
那日,还恍如昨日。
那时也刚下完一场雨,她被晦痴诱哄跳下千劫河,醒来后便已来到这一世。 荒山野岭的地方,竟立了座小破庙。李申颐饶有兴味地打量着。
“悟慎,过来见过五公主。”晦痴领着她进寺。
雨水滴落,一圈圈银纹,像千劫河的波澜。
接着她猝不及防地看见他。他从佛门里来出来,手持经书。一个虔诚的信徒,有双无悲无喜的眼睛,盛着百年香灰也烧不开的寂。
李申颐心里觉得有趣,她以前从没见过和尚,今天一下见了俩,瞧着都奇怪得很。她腹诽,只是可惜了眼前和尚这张好皮囊。
“五公主要在我们百福寺小住几日,为师有要事在身,替为师照顾好五公主,等皇家的人找到这,把公主交出去便是。”
李申颐听了奇怪:“私藏公主不犯法么?”
“百福寺可是皇家寺院,借公主小住,何罪之有?”
李申颐还想再问几句,这么破落的一个小寺庙,也能跟皇家扯上关系?可晦痴留下这话便双手抱背手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他们二人在原地。
李申颐盯着悟慎,大眼瞪小眼。准确的说,只是她一个人瞪着悟慎。她面前这和尚则是垂目视履,仪态端方,恭敬得挑不出错来。
她瞧着有些狼狈,泞住的尘土和污水,沾染住她华贵的孔雀绿裙。可即使这样,她还是显得与这庙格格不入。
最后是悟慎先开了口:“佛祖保佑,相信不出几日公主便能回家了。”
声音缥缈如雾。李申颐突然有些分不清前世今生。
他们当时都未料到,这一住便是半年。久到山下镇里的居民都知道了,百福寺来了位漂亮的小娘子,却不是尼姑。
百福寺偏僻,香火不旺,更鲜有人捐善款。住持还那么不靠谱,李申颐在心里吐槽,自那日将她送到百福寺后,她便没见过晦痴。
外头的功德箱早已生了层薄锈,香客掷下的铜钱还不够买刀宣纸。李申颐投河好不容易换来这金贵的公主命,却沦落到蹲在庙堂门口吆喝着卖符纸。糙米粥难以下咽,她日日夜夜盼着回宫。
“颐姐姐,你真是公主呀?师兄说你是来修行的,为什么不去护国寺呢?听说那里的佛像是用金子做的。”
李申颐压着肚饿,故作正经:“即是诚心修行,便与佛像是不是金子雕的无关。我听闻悟慎法师虔心修行,钦佩不已,故前来。”
她偷偷瞥悟慎,那人却似乎闻所未闻。唯有两个小和尚赞道:“不愧是公主殿下,真是高风亮节!”
李申颐心虚地笑笑,这两个没大没小的小和尚,平日里颐姐姐颐姐姐的叫着,偏偏这个时候装模作样地唤一句公主给她戴高帽。
她痛彻心扉,我要吃香喝辣,我要穿金戴银!这破地方,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雨声近了,思绪从那半年抽离。
李申颐转过身,佛门讲不回头,她忽然懂了。
她的眼中有决绝,像要出征的战士那样。
晦痴告诉她,回宫是她身为李申颐的宿命,离开百福寺,是她的命数。
珠帘落下的刹那,从此庙门里的一切都与她隔绝。
他们都知道,因缘已尽。
她听见悟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声音如泉涌,多得像掺杂了她的泪。
“颐姐姐!不能忘了我们啊!”
她怎么会忘。
雨丝又密了,李申颐望着轿帘外朦胧的山影,指尖无意识抚过腕上的佛珠。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不想走了。
没有征兆的,左边木轮迸出帛音,断裂的声响惊飞了道旁麻雀。那声响钝得很,李申颐抚着佛珠的手一顿,轿子已斜倾进道旁积水。
她吓了一跳,隔着晃动的珠帘望出去,车轮歪扭如悟道折坏的竹蚂蚱。
“禀殿下,榫卯蛀了白蚁。”侍卫跪在她前头的轿旁。
“请公主过来。”这声音不轻不重,却不容置喙,像浸过雪水的刀刃,劈开雨帘直刺耳蜗。
这是自李申颐来到这一世,第一次听到她这位哥哥说话。昨天在百福寺,虽远远望见他,却没听见他的声音。
他唤她名字的腔调,使李申颐突然想起悟道以前挪揄她的话:天家贵人开口,是要吸人魂魄的。
她有些害怕,五公主可是逃出宫的,折腾他寻了这么久。方才一人一轿自在得很,若是现在凑过去,定要被她这个哥哥骂个狗血淋头。
侍卫单膝跪在泥水里:“请公主移步。”
李申颐硬着头皮下了车。
“殿下……”她对着玄轿行礼,轿中人影轮廓模糊,“申颐可另择...”
“雨势重,不必逞强。”
玄轿内传出茶盏轻叩的脆响,惊得她后颈发麻。
好,不就是共乘,李申颐在心里面给自己打气。
神来杀神,佛来挡佛。
当她踩上锦凳时,风卷轿帘的刹那,她的瞳孔骤缩,悟慎禅房中独有的檀木香,从李申璟轿中散出,混着龙涎香织成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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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