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流放日常》 第1章 流放 车轮滚滚,一辆囚车驶于京城主干道的永安大街上,周遭围列数十金盔铁甲的官兵,魁梧笔直,长刀在侧。 车辙朝南,愈近市井,街头巷尾的议论声也愈清晰。 谁能想到,自年少起便文武双全、卓尔不群,立下赫赫战功的皇帝第五子,尚未成年即破例封王开府、德才远扬一度危及太子储君之位的肃王,因一纸罪状沦为阶下囚。 两年前,江淮漕渠江州段河道突发溃堤,陛下特命肃王总督漕渠重修事宜,历时半年,新渠终成,可谁知就在不久前汛期一到,江州河段竟再度溃决,浊浪吞没良田村庄,数千百姓睡梦中罹难。 皇帝震怒,严查下才发现筑堤石料中充塞朽木,灌浆多是沙土。涉案工部官员皆指认是奉肃王之命偷减工料,查证期间,早已按捺不住欲除之后快的太子党更是迫不及待将修缮漕运期间肃王贪墨受贿、以次充好的铁证一一奉上,还在肃王城外皇庄的砖窑中搜出大量钱财,可谓人赃并获。 一时间朝堂哗然,太子党煽风点火,闹得满城风雨,众说纷纭。 最器重肃王的皇帝痛心疾首,盛怒之下,下旨革去肃王王爵,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 曾经风头无两的肃王就这么倒了,京中不少百姓都从门户中探头出来,瞧个热闹。 只见坐于囚车内干草垛上依偎在一起的俨然是一对璧人,皆着素白囚袍,木簪挽乌发。男子手插入袖口,背靠木栏,剑眉狭长,凤眼轻阖,鼻梁英挺,面色虽稍显苍白,但骨相棱角分明,英俊无双。女子细眉入鬓,眸若璀星,皮肤雪白细嫩,身形娇小纤瘦,此刻正抱着男子的胳膊,困倦地靠在他肩膀上。 女子乃是肃王之妻,都传肃王妃与肃王夫妻恩爱,而今大难临头依然不曾相离,可见传言非虚。 囚车驶出街巷,车轮轧过石子吱呀作响之声渐渐盖过了人群熙攘,不久,渺远的赤红城门已现于眼前,城门缓缓开启。 正值初秋,酉时的风已不似夏日温热,反裹挟着寒凉,直往人衣襟处钻。 他们身上只有皇帝降罪时赏赐的一件囚衣,薄薄的一层,刚换上时正午的日光正盛,尚且算得上温暖,如今太阳刚隐了一个角,天气一下子就凉了下来。 风一吹过,姒娆身子一阵瑟缩,挽紧了荆濯的手臂。 她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又觉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捂着鼻子。 坐在边上的男人缓缓睁了眼,看了看妻子,道:“你早早与我签了那和离书就是,偏要跟过来受苦。” 太子这一计设得滴水不漏,想来两年前就开始筹谋,事发前他便有所预料,早早就遣散了王府,府上家仆走得干净,唯有他这仅成婚一年的王妃执意留下。 他嘴上责怪,手上却帮她拢了拢衣裳,压实了不断漏风的衣领。 男人指尖冰凉,触碰到她的肌肤,又惹她身子轻颤。闻言,她抬起头看他,甘之如饴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我愿与王爷同甘共苦。” 荆濯低眸,视线落在那张如凝脂的鹅蛋小脸上,嘴角浮现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眸色愈深。 姒娆捕捉到他的笑意,也跟着扬唇。 她与荆濯是去年八月成的婚,刚期满一年,她是平远侯府嫡女,与荆濯的姻缘一早就定了下来。她还在母亲肚子里时,便让肃王的生母柔贵妃选去做儿媳,实实在在的指腹为婚。但结为夫妻的这一年,二人磨合得很好,很快便从陌生中滋养了柔情蜜意,彼此间自然而然地亲昵。 荆濯性子冷淡,寡言少语,因政务繁忙并没有太多时间与自己的王妃相处,但账房的钱随她用、俸禄随她花,肃王府无姬妾,无子女,只王妃一位女主人,遂尽管王爷不着家,姒娆也乐得自在。 逢年过节或到她生辰,荆濯也会推了其他事务早早回来,平日里常一起用膳,也记住了她的口味,夜里同榻而眠,更是极尽温柔,故而虽成亲前不曾相熟,成亲后却因相处融洽而很快恩爱了起来。 不承想,这样高枕无忧的日子这么快就结束了。 荆濯少年时期便统领三军在战场上厮杀,行事果决,运筹帷幄,屡立战功,十七岁击退北漠苍狼山游牧民族突击,十九岁又率军平定淮西暴乱。政论切中肯綮,立竿见影,深得陛下器重,尚未及冠即手握兵权,总理六部,让太子好不忌惮。 曾经叱咤朝野,万人之上,而如今,落进她视线的却是一双因囚车狭小不得不曲起的长腿,和被厚重脚镣捆链的双足。 好在这些日子他没有吃什么苦头,只是清瘦了些,关押在狱那半个月,她常打点狱卒前去探望。 皇帝从未疑心过荆濯,但太子急于扳倒肃王,引领群臣施压,让皇帝不得不做出决断。 刚出事时姒娆浑然不晓,荆濯下狱后,她吓坏了,看守诏狱的督查卫镇抚使是太子的人,她唯恐他们会对荆濯私自动刑甚至趁此害他性命,日日都想尽法子进去看他。 第一日,就见他坐在一方陈旧木桌边,他想让她把和离书写了,她不肯,夫妻两个彼此沉默着。 而桌上摆着两三道早已没了热气的菜,沉寂过后,他便拿起筷子,对她说:“吃了这一餐……就没有了。” 姒娆的心狠狠一揪,盯紧了桌上的饭菜,难道才第一天,太子就迫不及待置他于死地?他们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她眼睁睁看着他夹菜往嘴里送,那一刻她不知怎么了,绝望之余萌生出要与他一起赴死的想法,红着眼去抢他手里的筷子,“王爷,我也想尝尝。” 荆濯却不肯松手,只是不舍地望着她。 后来她还是将筷子夺了去,荆濯看到她仿佛饿极一样,不停地夹菜入口,把自己的嘴塞的满满当当,噎住了也要硬咽下去。 他皱起眉,阻止道:“好了,你少吃些。” 姒娆却不肯停,眼眶也蓄了泪,呜咽出声:“我替你吃,我都替你吃。” 荆濯见饭菜就快要见底了,终于忍无可忍:“别再吃了。” 姒娆不听,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你替我吃了,我吃什么?” “我一日只有这一餐,你要饿死我不成?” “……” 姒娆愣了下,抬起头,泪眼汪汪,因为吃得太急,嘴边还有油渣和米粒,她反应过来:“饭里……没毒?” 荆濯无奈道:“父皇命人送来的饭菜,怎么会有毒?” 那时她才知道,父皇知道荆濯是被诬陷的,为防止太子暗中下手,派了亲信在诏狱保护荆濯,饭菜也由他们亲自准备。 太子有没有派人害他不知道,反正他的王妃倒是结结实实让他饿了一天。 跟着颠簸不断的囚车出了城,布满鎏金铜钉的赤红城门正缓缓阖上,在只余一条缝隙时,里面伸出一只手来,一个清瘦的少年从门缝里挤出,又拔出背上鼓鼓当当的包袱,边喊边往这边跑:“王爷!王妃!等等我!” 姒娆循声回头,竟看到府上的陈管家拖着一个大包袱追了上来,气喘吁吁来到囚车前。 少年才不过十**岁,在荆濯身边跟了十年了,姒娆嫁进来以后,他便在府上做管家,帮姒娆处理府中大小事宜,对王爷王妃忠心耿耿。 姒娆坐直了身子,道:“陈芮,王府已经散了,你可以回家了。” 陈芮声音铿锵坚定:“王爷和王妃对小的恩重如山,小的愿意誓死跟随王爷王妃!” 他苦起了脸,不知是为如今无常的处境心有酸楚,还是不舍这份主仆之情,神情凄然:“你们走了……小的哪里还有家?从小我就是个孤儿,要不是王爷收留了我,我怕是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姒娆依然不愿他跟来,即便他无家可归,王府遣散之前,她给府上家仆脱了奴籍,把自己的私房钱分与他们,还多给了陈芮一份,拿着这笔钱,再去寻个营生,总比跟随他们到瘟疫横行的瘴疠之地好。 陈芮一片赤诚之心,赶也赶不走,还笑嘿嘿打开了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张牛皮纸包着的热乎的大饼,和一个水葫芦,“王爷,王妃,你们饿了吧?我带了粮食,还有水,哦,我还带了几件厚衣裳,天越来越冷了,可千万别在路上冻着了,我还带了几双棉靴,还有一个暖手炉……” 姒娆沉默,隔着木栏心虚地瞧了眼押送他们的士兵,几人不动如山,也不阻止陈芮与他们同行,甚至也不查验他包袱里都装了些什么,她猜到陈芮可能是得到了父皇的准允,父皇还是挂念他们的。 荆濯淡淡道:“你有心了。” 如此行了一路,太阳西沉,深黑夜幕自四面八方将人包围,冷风肆虐。 姒娆坐久了便感到身子麻木僵硬,不得不每隔片刻就来回变换姿势,在狭窄的囚车内试图伸展双腿。 荆濯纹丝不动,从出发到现在都两个时辰了,也没见他换一换姿势。 “王爷腿麻不麻?我给王爷捏捏腿吧。” 姒娆从他的小腿处开始捏,向上顺着捏到大腿,然而她并无经验,也不会为人按摩,手上亦没什么力道,只不过是趁机摸了他两把而已。他是习武之人,双腿比旁人更粗壮有力,肌肉紧绷硬实。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头望他,见他正垂眸,沉默着看她,姒娆边捏边问:“怎么样?王爷的腿还麻吗?” 荆濯却道:“胳膊麻。” “嗯?” 荆濯终于忍不住动了动:“你坐我手上了。” “……” 姒娆忙挪了挪位置,荆濯抽回手,往车前进的方向望去,平坦大道一望无际,熟知这条路的陈芮却道:“王爷,王妃,前面没多远就是驿站了,今晚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姒娆长长松了口气,如此蜷缩于车中整整一日,再这样下去,身子骨怕是要废了。 第2章 落魄 下马车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晃晃悠悠走了一路,终于在某下县的驿站前渐渐停了马蹄,县主早已得到旨意前来接应。从前尊贵的二位已不再是肃王、肃王妃,但即便他们已遵旨贬为庶人,依然没有人敢冒犯半分,只是低眉顺目恭敬做事。 荆濯率先下来,再伸手扶她。 他们脚上拷着脚链,不便抬开腿,姒娆牢牢抓住了荆濯的手,低头钻出囚车,从车板上跳了下来,他们每往前走一步,都拖出链锁声。 此处的驿站约摸只有三四丈,院内有一个很大的马厩,恶臭扑面而来,一楼几间房屋漏风的窗户甚至正对马厩,怕是夜里睡觉也要闻着呕人的味道。通常一些传递书信的低阶小吏、进京赶考的穷书生会居住在此。 再怎样,他们也是皇帝的儿子、儿媳,夜里便宿在楼上较为宽敞干净的一间房中,陈芮让王爷王妃在院内稍等片刻,他率先爬上楼,将要睡的屋子打扫一遍,换上了自己带来的床单,也不知道他那包袱究竟装了多少东西,竟什么都有。 下来后,陈芮道:“王爷,王妃,你们先上去休息,我再去外面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作为晚饭。” 姒娆:“辛苦你了。” 二人这才往楼上去,狭窄陡峭的石阶紧贴着布满裂纹的石墙,石阶上的木栏早已松动。 每一级台阶都很高,要抬高了腿才上得去,而他们脚上的镣铐大大阻碍了行动,荆濯走在前面,抬了抬脚,遭铁链束缚,连台阶都上不得。 姒娆心里忽然泛酸,他们的好日子真真是到头了。她眼里的王爷一向矜贵,而今却如此狼狈…… 她正出神,却见他脚下一用力,那锈迹斑斑的链条瞬间崩开,断成两半。 她瞪大眼,这么不结实吗?还是荆濯脚上力量太强?她自己试了试,却勒得脚腕疼,如何也撼动不了铁链半分,忙活半天,再抬头,荆濯已经抬步上了好几阶。 眨眼的功夫,视线里只剩他的脚后跟,姒娆眼见着他快上去了,自己还落在后面,急声喊道:“王爷……还有我呢……” 荆濯似这才想起她来,折回来,到她身边,她低着头局促地望着脚上的链子。忽然间,荆濯伸手将她横抱在怀,抱着她稳步上阶。 姒娆生怕自己掉下去,勾住了他的脖子。 上了二楼,他才将她稳稳放在地上,一同往屋里走。 一间方方正正一眼即能收尽眼底的小屋,靠在直棂窗边的矮木桌因陈芮刚擦过,桌面水迹未干,侧面摆着一张椅子,椅子腿上似有虫鼠咬过的齿痕,角落则有一张堪堪躺得下两个人的小床,已经换上新的被褥。 姒娆拉开椅子,坐下试了承重,道:“王爷坐下歇歇吧。” 她则脱了鞋爬上床去,想舒舒服服躺着休息一会儿,哪知这木床相当不结实,每动一下,木榫处传来的吱呀异响几乎盖过窗外呼啸的风声,仿佛有人拿锯子锯它一般,姒娆终于躺到床上,不想听这闹人的声音,不敢再乱动。 她忧心说:“该不会我们夜里正睡着,这床就塌了吧。” 荆濯:“……” 院里买包子回来的陈芮喊了他们两声,二人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到外面的凉亭里坐下,陈芮将包着包子油皮纸摆在擦干净的石桌上,再取来水葫芦一并摆上。 这附近荒无人烟,包子是陈芮跑了二里余地才买到的,一共只有六个,个头也不算大,现在他们处境落魄,连包子都买不起太多,但毕竟是晚饭,少吃些也无妨。 姒娆:“王爷,你多吃几个,我胃口小。” 两张油皮纸,每张各放了三个,姒娆怕荆濯吃不饱,又多分了一个给他。 荆濯不仅把那个包子还了回去,还像她那样多匀给她一个,“你吃吧,我不饿。” 姒娆心里有几分酸涩,想着包子是陈芮买回来的,知道他一定是跑了很远,用的还是他自己的钱,便道:“陈芮,你也坐下吃,我们分分。” 陈芮扭捏地绞着布衣上垂下来的腰绳,满脸不好意思:“我……我就不吃了,再说了,我怎么能和王爷王妃共案而食?” 姒娆:“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要在乎这些尊卑虚礼了,更何况,我和王爷都已经是庶人了。” 陈芮:“那不行!在我心里,王爷王妃永远是我的主子!” 姒娆只好说:“那你拿两个包子,坐到别处吃,别饿着了。” 眼见着王妃已经腾出一张油皮纸准备帮他包上,陈芮终于着急了,悻悻说了实话:“王妃……其实,我在包子铺吃过了,我一个人吃了二十个,已经吃不下了,我吃完那卖包子的大爷才告诉我,只剩六个了……” 说话间还打了个饱嗝。 “……” 他嘿嘿笑两声,掩饰尴尬,承诺道:“明早我一定早早起来,去给王爷王妃买早膳!” “我先去给你们烧热水洗漱。”找了个理由,转头就跑了。 水是陈芮从附近的河里挑来的,他担心驿站的水不干净,自己跑去河里挑水,挑来整整一桶,足够今晚和明早使用,条件有限,能简单擦拭即可。 他把水烧开再放凉,到温暖不烫肤的程度,才为他们端去,那水清澈可见釉色陶盆底部的细碎裂纹。他还给他们备好了皂角,牙刷,牙粉和新的巾帕,陈芮如百宝箱一应俱全。 陈芮这人,心性纯良,做事机灵,有时也会有些莽撞,但毕竟年纪还小。姒娆虽然才与他相处一年,却知道他从小在荆濯身边长大,也和荆濯一样将他当一家人,因此陈芮在他们面前也放肆得多,自己吃饱饿死主子这种事,怕是也就陈芮干了不会受到半分责罚。 睡前,有官兵为他们解开了脚上的镣铐,步履这才轻快了起来。姒娆自己爬上石阶,侧边木栏一碰便摇晃颤动,有脱落之势,荆濯在后面提醒她:“小心些。” 回了房中,姒娆又坐在咯吱乱响的床上,她略微一动,声响遍布整间屋,不敢想,夜里她与荆濯翻个身,是不是就吵得人睡意全无? 床上没有被子,也不知夜里会不会冷。 床底下有陈芮带来的包袱,没人记得他是何时塞到这里的,姒娆想拖出来瞧瞧里头还有没有抵御风寒的袄子,夜里可以充当被子盖在身上。 谁知这包袱不仅大,还重得很,但是拖出来就费了她不少力气,陈芮看着瘦小,体力却是惊人,背着这么重的包袱走了一路。 还没打开,一只手替她拎走了,荆濯力气也大,如拎鸡崽一样把厚重包袱放到桌上,压得木桌吱呀一响。 最底下有两件臃肿麻袄,填充其中的柳絮都从破洞翻了出来,姒娆也瞧见了,说:“能御寒就行。” 咕噜噜的声音连着两次响起,清清楚楚是从姒娆腹中发出来的,她捂了捂肚子,面上两分尴尬,她平时吃得多,晚上就吃了三个包子,荆濯本多分给她一个,可她知道荆濯也吃不饱,骗他说自己饱了,结果现在肚子却叫了起来。 她悻悻一笑:“我……饿得快。” 荆濯低眸瞥她,深褐色瞳孔总显得幽深凉薄,沉吟片刻,他道:“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姒娆:“回哪里?” 荆濯:“回京城,我重新拟份和离书给你,我早与父皇替你求过恩典,你我和离,我的事便与你无关,不会有人同你为难。” 姒娆一急,皱眉抓住他的胳膊,“我不走,王爷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荆濯:“你可知,这才只是刚刚开始,往后三千里路,要在路上吃多少苦头?待天冷了,便要在冰天雪地里风餐露宿,你的身子可承受得住?我且没算在疟疾遍地的潮州生活数年,没有府医,没有良药,届时活不活得下来。” 他道:“我不想你嫁了我,却受这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苦楚。” 姒娆大抵是没将他的话听进心里,只一味摇头,不肯答应他,低着的杏眸中一片执拗。 荆濯拿她没办法,不再相劝,只道:“你若改变主意,再与我说。” 她眼里却像铁了心要跟着他,说:“我没有王爷想得那么娇生惯养,王爷能吃的苦,我也能吃。” 荆濯声音泛凉:“随你吧,以后的日子,或许远比你想得清贫。” 他未再多言,将包袱底下的麻袄抽了出来,麻袄里好像卷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这一抽用力太大,将里头一张包着东西的赤色云纹锦布带了出来,摔落在地,锦布散开,从里面掉出数十锭金子,噼里啪啦撒了满地。 二人沉默过后,姒娆立即往门窗外张望,唯恐有人瞧见,接着低下身,快速将金子捡起,一个一个往锦布中拾,面露慌张,劝他和自己一起捡:“王爷快把钱藏起来吧,让别人看见如此清贫的我们随身携带百两黄金,可就不好了。” 荆濯:“……” 好险,差点让他自己过上好日子了[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落魄 第3章 沐浴 夫妻两个把金子拾回锦布中,姒娆将屋子地板细细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才给锦布扎了死结。方才她注意数过,足有二十锭金子,每锭少说有十两,这么多钱,就算她跟王爷在外面流放一辈子,都花不完吧? 王府早已被查封,陈芮一个管家,不可能私藏这么多钱,他们大概也猜得到,是父皇为他们准备的。 为避免引人耳目,他们心照不宣都没有再提及此事,而是早些上床歇息。 姒娆先躺了上来,今日赶了一天的路,早已精疲力尽,一挨床便困得睁不开眼。不一会儿荆濯熄了灯也上来了,屋里更为昏暗,但驿站院里烛火常亮,借着窗外的光线仍能看清屋内景象。姒娆背对着床的另一边,见一个高大的影子覆上她头顶,把她笼罩在人形阴影中,然比这动静更大的,还数这张床发出的接连不断的摩擦异响,咯吱咯吱响个不停,荆濯比她沉太多,他上来时床也晃得更厉害,姒娆担心极了,该不会真的承受不住他们二人的重量吧? 幸得只是声音大些,晃得厉害些,倒没有要塌掉的迹象。也就睡一晚而已,将就将就吧。 荆濯把麻袄盖在薄被上,增添厚度。 她听见耳边男人近在咫尺的声音响起:“冷么?” 姒娆摇摇头,一条手臂从背后绕过来,环抱住她的腰,她不是不解风情的人,遂转过身去,这床极窄,一翻身就进入他怀中,彼此严丝合缝紧紧相拥,暖和了许多。 姒娆原是很困的,眼下被他抱在怀中,竟少了大半困意,抬头就瞧见他闭着眼安静休憩的俊容,低头脸颊就贴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她微微一动,床又是一连响了两三声,姒娆有些许无奈,不禁忆起从前与他亲密时,在主屋那张质地坚密的黄花梨木拔步床上,晃得最厉害的时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若是以荆濯的体力,在这张床上…… “还不睡?想什么呢?” 冷不丁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打断了她的想入非非,她这才闭上眼,酝酿入睡。 他们尽量不再动弹,以免床响扰人不得安眠。 天光熹微,荆濯叫醒了她,但她又赖了一刻钟的床,起来时,荆濯已经穿戴整齐,她也加快了速度,没让他等太久。 吃过早饭,官兵押送他们继续赶路,出了京城,随行的士兵减至六七人,他们不发一言,只是寸步不离跟着他们。 走了一上午的路,到用午膳,他们才不在他们眼前。 陈芮找到一个食肆,三人进去用膳,难得地饱餐了一顿。 姒娆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问:“陈芮,这包袱里的东西都是你准备的吗?” 陈芮眯了眯眼,高深莫测道,“嘿嘿,小的可不敢私藏财物,自然是旁人为王爷王妃早早备好的。” 他做了一个高高抱拳的手势,姒娆明了,也放下心来,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问一问的好,毕竟要是被发现了,到时候罪上加罪,就不好了。 吃罢饭,店小二来收碗筷,数了他们放在桌上的铜板,笑得热情洋溢:“客官,下回再来啊。” 这店小二是刚从二楼下来的,如今数完了钱,一抬头才瞧见站在他们店外腰上别着大刀的军官,心里一惊,又见他们带着行囊,便知猜出这一桌是流放的官员,忙抿了嘴将碗筷收进托盘里端走了。 出了食肆,官兵又牵了囚车过来,顿时引来食肆里不少客人好奇的目光。 姒娆默了默,看了眼荆濯,对那官兵道:“我们不坐这个了,我们打听过了,前面有个集市,应该有卖牛车的。” 父皇给他们装了几十锭金子作为盘缠,总不会委屈他们一路坐囚车吧?官兵始终闭口不言,亦不置可否,如同木桩,姒娆便当他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于是往前走了一里地,三人也顺利进入集市,选了辆廉木所制的简陋车舆,陈芮帮着将囚车卸下,丢弃在附近的深林,只留了拉囚车的马。纵使是拉囚车的牲口,那也是宫里养出来的好马,非市井牛马可相比。 然而,上了这新车姒娆才惊觉,宫里的囚车也是好车,同样的砂砾土路,坐囚车过来的路上还算平稳,换了新车舆竟颠簸不断,车轮每艰难滚动,车身便四处摩擦不止,似随时会散架。 荆濯仿佛不受其扰,坐在她对面抱胸闭眸。车厢狭小,而他身躯高大,一人就占了小半车厢。 姒娆刚吃过饭,又受此颠簸,顿时刚进了腹中的东西又翻涌起来。她饮了口水压了下去,顺了口气才好了些。 京城到潮州,路途遥远,而现在才刚刚起步,往往在车上一坐就是一整日。也亏得他们是皇室亲族,准予乘车前往,若是就这么走过去,非得走断双腿不可。大多遭了流放的官员,但凡身子弱一些,不等抵达流放地就病死途中,即便到了,也遭不住流放地的酷寒或疟疾。 她掀开挂在车门前的一方青灰破布,瞧了眼坐在车板上驱车的陈芮,也不知为何他心情这样好,时不时还哼两句小曲。 陈芮察觉到身后的目光,回头看了看姒娆,问:“王妃,您有什么吩咐吗?” 姒娆摇摇头,陈芮又眉开眼笑道:“对了,王爷王妃若是无聊,我还给你们带了几本书,可以用来解解闷!” 说着就跳下车,解了马背上的行李,翻了许久,终于取两沓出书来,推进青帐中,“走时我从王爷的书房随手抓了几本,王爷将就看吧。” 他又将另一沓递给了姒娆,姒娆一瞧,这几本花花绿绿的书皮颇为眼熟,果然,陈芮道:“王妃可能不喜欢看王爷看的书,我给您把您的话本子带过来了。” 姒娆:“……你想得真周到。” 姒娆接过了话本子,随手翻了翻,她看到书很杂,有民间杂文轶事,或是编撰的故事,爱恨情仇、神话鬼怪、冤情公案,翻到最后几本她有些心虚地急忙合上,怎么她收藏的最不着调的几本书也让陈芮带来了?她记得这些内容相当不堪入目,描写了大量男女主人公的夜生活,她也是买来了才发现的。 好在荆濯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只是自顾自翻着一卷还夹着书签的兵书。 几日下来他们几乎都在车上度过,白日赶路,夜里寻驿站休息,出了京城,便不再有人认识什么离王,只以为他们是一对平凡的夫妻。找不到驿站或客栈时,就在附近撑帐篷凑合一夜,夜里太凉,姒娆紧紧搂着荆濯,他身子滚烫,最适合取暖。 连着几天幕天席地,这日终于赶在天黑前找到了落脚的客栈。 客栈后有一条河,刚好适合沐浴清身,恰好这两日天气也暖和一些。 显然荆濯也是这个想法,在人最少的子时,叫醒姒娆一同前去洗澡。 他们备好了简单的洗漱用品和两身换洗衣裳。这与他们在王府沐浴相比,已是省略了很多步骤,现在条件受限,能擦洗擦洗就已经不错。 姒娆提着一盏光芒微弱的旧灯笼跟在荆濯身后,迈着快而碎的步子和他一起拐进南边的小路,进了竹林,穿过这片林子即可看见河流。 她还是第一次跟荆濯一起洗澡,心跳不免有些快,虽说两人是夫妻,但每每同床,都是在乌漆嘛黑的环境里,或是只有一盏起夜用的小灯,透进床帐时已经是无比微弱,只能看清对方大概轮廓。 姒娆走得快脑子里却在胡思乱想,不一会儿就到了,今日悬在树梢上的圆月还算比较亮,荆濯将灯笼挂在树上,火折子插在河边的松土里,接着就要解衣裳。 姒娆盯着他目不斜视,不知是不是走神,直到看见他半敞开的胸膛,才若无其事地去脱自己的衣裳,手快得显得慌忙。 男人突然开口:“我洗完你再洗。” 姒娆愣了愣,方才他脱衣那样从容,还以为他不把此等小事放在心上,原来还是介意一起洗的。 “哦。” 她重新系上衣带,再抬头荆濯已经赤了上半身。墨发垂在胸前,昏暗光线中她终于更清楚一些看到他的身体,荆濯常年习武,练得肌肉紧实,肩宽腰窄,臂膀粗大,肩肌与胸肌突出,身体线条分明……她感到自己的脸发烫,唯恐红得太明显,微微背过了身躯。 荆濯明明肯大方示人,从容不加遮掩,她奇怪问:“王爷不愿和我一起洗,是担心我会不好意思么,我其实不会……” 正解腰带的荆濯动作顿了顿,道:“你我都脱光了,有人过来怎么办?” 姒娆:“……还是王爷思虑周全。” 荆濯见她欲再转过头来,制止了她:“你到树后为我守着吧,我好了喊你。” 她没来得及再看别的,便已经被派遣到别处,站在那棵弯着腰的老柳树旁,再远远地回头,只能看见他露在水面上的上半身。 身后传来水声,荆濯洗得很快,仅一刻钟就上了岸,待他穿戴整齐,才轻声唤他的王妃:“姒娆。” 姒娆这才走来,其实她时不时就回头看他一眼,知道他是何时洗好的,眼下还要装模作样问一句:“王爷好了?” “嗯。” 荆濯道:“你洗吧,这条河水深,你不可以下水洗,坐在岸边擦拭即可,岸上恐有蛇虫,我就在你旁边,等你洗好我们回去。” “……” 她问:“……您要看着我洗?” 还是看着她不着寸缕地坐在旁边,自己给自己擦身? 荆濯:“你不是不会不好意思么?” 姒娆:“……” 第4章 刺客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王妃流放日常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4章 刺客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