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愿为苍生请缨》 第1章 靖康元年 公元一一二六年,宋靖康元年。 五月的天烧的人间赤地千里,好似是要为这腐朽的王朝的灭亡添上一把火。 此时据太原百里的祁县大营,刘光世斜倚在胡床上,漫不经心的听着前线战况。 “榆次那边,军中粮尽,士卒疲敝,恐难持久……” 而本该策应的他们,现在却还在祁县歌舞升平。 刘光世摆手打断,“第几个了?” “已是第七批。” 乔仲福忧心忡忡,“祁县路远,听说种帅他们轻装简行,连赏赐之物都没带……我总觉心慌。” 他们赶去怎么说也要大半天,万一有什么不测…… 乔仲福头一回这般,难受的紧,“万一……” “闭上你那张破嘴。” 他一开口就准没好事,尽会胡咧咧。 刘光世摩挲着手中的玉貔貅,不知为何,他好似隐约也能听到榆次方向的杀喊声,“明个儿再说。” “明日又明日,明日是何时。” 王林大踏步进来,“你别忘了,秦风路的,可都是咱自家弟兄。” 刘光世懒懒抬眼,坐直了身子,冲他身后的人招手,“你怎的来了?” 赵烨没有动,他其实并没有把握说服刘光世,一点都没。 折可求在娄烦、交城一带,中间是太原与完颜宗翰主力,无力东进。 张灏于汾州以北,文水一线逡巡不前,不说军中动荡,便是这两百里路程,他去,也只能喊来收丧的人。 姚古更是…… 来寻刘光世是最优解,有他与种师中手中西军精锐在,太原才可能有活路。 “你今日若不开拔,种叔会死。” 死在距你不远的杀熊岭。 “别听他们瞎说。” 刘光世不以为意,种师中多少次命悬一线都扛过来了,怎么可能? 赵烨轻笑了声,声音嘲哳难听,他低头问,“你不信?” “太原不是个好地方,你别乱跑。” 拿回北地,依他看是不大可能。金人狼子野心…… “太原若失,金军长驱直入,你想当亡国奴吗?” 赵烨过去陪刘光世坐下,手中寒芒毕露,“我不想。” 被拿刀架脖子上,刘光世也不慌,冲赵烨说话还带着点点笑意,“谁给你出的主意?” “这,大王……” 乔仲福下意识的一把拎起架上的长枪,又放下,就是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舞刀弄棒的干啥? 赵烨看着气鼓鼓放下枪的人,看来太原还是有活路的。 “叫你的人过来,整军开拔。” 还使唤起他了,刘光世抬头,“去太原?” “太原被困多时,凭你一个不成。” 他这点子人,送过去让人逐个击破吗? “去榆次。” “榆次?” 刘光世一挥手把案上东西全部扫落在地,“我还得求着去救他?” 从进来便一言不发的王林,趁这时候上去,直接夺了赵烨的刀。 也不对,应该说是赵烨自己松的手。 “末将愿率手下弟兄去榆次。” 王林咬了咬牙,把人推给乔仲福,单膝跪地,甲胄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中军帐内那个怒冲冲的身影。 “末将不要援兵,只求将军准我部出击!” “你敢!” 刘光世嘴角扯起一丝弧度,似笑非笑,“当年西北,便是对上西夏的铁鹞子,也不落下风。你告诉我,如今这河东,他还能让区区几万金军缠住手脚?” “没事就滚出去,他用不着你操心。” “种帅待你我不薄,三公子,你就允我这一回,成吗?” 刘光世眼皮都未抬一下,苦肉计在他这行不通。 “统制手下还有多少弟兄?” “八百七十三人。皆是能战敢死之士!” “八百...” 刘光世轻笑一声,摸着自己流血的脖颈,“完颜宗翰麾下铁骑数万,你这八百人,够他填几条壕沟的?” 就这点子人去,用得着他锦上添花? “若不能救出种帅,末将提头来见!” 王林说着猛地磕头,额角渗出血迹。八百人,就是不能解种帅之围,他也要尽力一试。 乔仲福见此急忙打圆场,“够了……” “你不是第一个。” 刘光世走到王林面前,目光如刀,“昨儿赵方礼也这般说。”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染血的腰牌,丢在王林面前。 王林捡起,手指微微发抖。他就说赵方礼那怎的乱糟糟的,原是被他给缴械了。 “种帅何曾对不起你……” 王林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淬火的匕首,猛地扎进中军帐里。 “三公子,为什么?” 别的他都能听他的,可为什么,他要眼睁睁的看着西军的弟兄送死? 那是他们一起的弟兄啊,要是他们知道自己昔日的弟兄距自己不足百里,却不愿意给他们条活路…… “为什么?” “当年在西北,是种帅力排众议,保举你独领一军。” 他也是那个时候开始跟着他的,一晃都这么多年。 王林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每一个字都砸在青石地上。 “鄜延路,我们轻敌冒进,被困多日,是种帅昼夜驰骋,拼命把你我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的。” “攻辽误事,也是种帅力排众议,为你我压下一切杂言。” 说着王林犹感不够,猛地扯开自己残破的胸甲,露出一道狰狞的旧伤疤,“这道疤,我从不后悔。” “帐外多少弟兄,身上都留着为鄜延军,为西军拼命的印记。” “三公子,种帅从未亏待过你,更未亏待过我等。如今他深陷重围,九死一生……” “就算不为皇命,我等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置身事外。” “三公子,我求你。” 王林忍不住落泪,他膝行两步,攥住刘光世的衣摆,“我求你,三公子,那都是秦风路咱们一起喝酒的弟兄,还有不少是看着三公子你长大的,李麻子,老秀才……就算为了他们,咱去成吗?” “三公子,我求你了。” 王林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声声唤的都是旧称,是刘光世还只是将门刘家那个最不让人省心的三郎时的称呼。 刘光世摩挲玉貔貅的手停住了,没抬头,只淡淡道:“等张灏。” “张灏?” 王林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干涩得像枯枝断裂,“他爹还在太原他都不去,你等他?” “他娘的张灏给你灌了多少**药!” 这一声吼如同炸雷,猛地劈开了中军帐里粘稠压抑的空气。 王林浑身颤抖,手指几乎要戳到刘光世鼻尖上,唾沫星子混着血沫喷溅出来。 “等张灏两军合击?放你娘的狗屁!” 王林的眼睛红得吓人,“张灏那龟孙子现在在哪儿?在他娘的百里外的文水!” “你等张灏?他现在正抱着他那几万河东杂兵看戏,等着捡现成的功劳,等着看咱们西军和种帅死绝!” 王林大喘着气看着他,随后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檀木架子,上边的东西哗啦碎了一地。 “你还真以为他对你多好,屁,他那都是为着咱西军。” 哄好一个他就能换西军的情,哪个缺心眼的不乐意干? “三公子,这些年不管外边咋说,咱们兄弟都不后悔跟着你。” “你刘光世,鄜延路经略使,西军顶尖的军队在你手上。” “外人说你贪生怕死也好,说你治军无方也罢,咱们西军的弟兄没说过你一句不是。” “你捂着心口问问,你对得起他们吗?” “现在这时候,你不信自己的刀,不信跟你出生入死的弟兄,去信张灏那张破嘴?!” 乔仲福下意识的去拉他:“统制,慎……” “滚开!” 王林一把甩开他,死死瞪着刘光世,“你摸摸你那颗心!种帅在榆次啃树皮,你在这儿等张灏?!” “老子告诉你!张灏现在没准正搂着娇妻美妾笑话你呢!笑话你刘光世是个没卵子的怂货!” “说完了?” 刘光世的声音冷的像三九天的寒铁,好像没什么能让他泛起涟漪。 “说完,说的完吗?” 王林粗喘着气,“三公子,我跟你从军二十多年了,延安府的麦子也熟了二十多茬。” 这次不是别人,单说种帅,那是看着他长大的啊,他就这么…… “你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回家少挨两句骂成吗?” 这声音不高,带点儿哑,混着帐外呼啸的风声,轻飘飘地荡进来,撞在了刘光世心上。 他捻着玉貔貅的指尖猛地一滞。 赵烨看到了,他抬手,想挡住刺目的太阳,却怎么也挡不住世间困厄。 “哥,你帮帮我。” 第2章 大宋气数已尽 “啧。” 不说王林他们,头一回见赵烨这样“低声下气”的,刘光世说不得什么心情,“吴子厚人呢。” “我就说三公子心软,你们还不信。” 吴子厚说着掀开帘子,进来走到刘光世身前,用满是茧子的手去碰那“狰狞”的伤口,“傻崽子,疼不疼啊?” 刘光世猛地侧身躲开,吴子厚也不跟他一般见识。 “说吧,要咋做。五叔疼你。” “呵。” 刘光世望着帐外熙熙攘攘的身影。 一群王八蛋,全看着王林在他这闹,这个时候知道出来了。 他抓起身边的小玩意儿就往外扔,“带着他俩,都给我滚。” “你去,让姚古发兵,三天后我要是见不到人,你让他想好,是愿意来给我收尸,还是他先给自个儿备好棺材。” 那他还是自己跑一趟吧,吴子厚冲王林点头,“替我向大帅问好。” “哥。” 年仅十岁的赵烨踮着脚,抚摸过刘光世鬓角的白发,“哥,我先谢谢你。” 不拘刘光世是为着什么应下,哪怕这只是句唬他的虚言。 可于赵烨来说,却是意义非凡。 “都出去。” 长本事了,都作威作福到他这来了,刘光世弯腰抱起人,“都滚。” “得嘞。” 乔仲福非常有眼力见的拉着王林滚。 可以了,该见好就收了,再待下去,等回过神来,真就糊弄不过去了。 “哥,我不骗你。” “大宋气数已尽,改天换地,我赵烨,要做先行者。” 这般的朝廷,要来何用? 他赵烨不才,愿为苍生请缨。 “真心的?” 彼时的刘光世只当是他心有沟壑,要试试那九五之位,也没纠结什么,“有点难,你先别跟姨母说。 ” 不说他还能挣扎挣扎,说了,那就再见。 “不怕?” 怕什么?刘光世轻笑,“哪个惹你了?” 赵烨趴在刘光世肩上,“你。” 刘光世猛地一顿,他征战半生,被敌人骂过,被同僚弹劾过,当然,也全都没在意过。 可今日被赵烨用如此直白、甚至带着点委屈的童音指控…… “好大王,我这不是应了你?” 赵烨继续将脸埋在刘光世身上,声音闷闷的,却清晰无比:“你向来只会哄我玩。” 若实在先前,他才不跟幼稚鬼一般见识。 “九哥势大,我手里边只嵇仲一个,你得帮我。” 这个时代的名臣良将太多了,刘光世…… 南宋初年“中兴四将”之一,但“著名”的却是其“长腿将军”的绰号——逢战必逃,贪图享乐,堪称南宋武将中的反面典型。 况且,赵烨就是不通史书,还能不知道他? 这说的是一点也没错。 “康王?” “你糊涂了?” “嘶,疼疼疼。” 刘光世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康王了,“快松开。” 赵烨依言松开手,“敢跟他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小混蛋,都说了帮他的。 刘光世捧着自己的宝贝胡子,“姨母知道你来这不?” “娘要是来了,指定是先收拾你。” 赵烨才不怕刘光世在这狐假虎威,他娘出身将门,平生最恨罔顾将士生死者,他先想好自个儿吧。 “赵桓守不住,九哥不愿意守,你别自讨苦吃。” 那两个,一个没本事,一个没骨气,离了鄜延路这里,他再想像现在这样,梦里边啥都有。 “停停停。” 赵烨眉头一皱,刘光世就知道没好事。 “我手下弟兄分你三成,然后我再把华城哥借你,哪个让你受气了,就让华城哥收拾他去。” 不拘是赵构还是哪个,敢惹他们西军的人,活腻歪了? “不够。” 赵烨心里清楚,单凭这些,足够让他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活下去,可他要的不只是这。 “你乖一点,听话。” 听他个毛孩子的? 刘光世摇头,“最多一半。” 爱要不要,就这他回头都不好应付,要是还不满意,那他也没辙。 一半一半,赵烨就没见过他这么没脑子的。 看来史书也不能尽信,刘光世他就是个没脑子的王八蛋。 “哪个说的咱俩最好?你他娘的就是偏心,那狗东西比我强哪了?” “啊?说话!” 赵烨来之前就知道此行注定艰难,却怎么也不成想第一步就折刘光世这了。 狗东西,到底是谁说他好骗的? “那就不是个好东西,你就非得跟着他去遗臭万年?” 赵烨对着刘光世就是一顿骂,这要不是陪他长大的亲哥,他闲得蛋疼来他这“斗智斗勇”? “荣华富贵那狗东西倒是能给你,可他娘的外祖还在秦风路,你倒是跟他一样大方,说不要就不要。” “别,别哭啊。” 骂他就骂他,把自个儿气哭是怎么个回事? 刘光世赶紧抱住人,“有你在,别管是哪个,我指定是跟你的。” “跟我?你刘光世的一世富贵,我给不起。” 赵烨哭的一抽一抽的,“你去,去找他去,别到时候再怨我误了你。” “胡说什么呢?” 刘光世眉头只皱了一瞬,罢了,谁让这是他幼弟呢? “我不乐意去东京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东京到底几个人啊?他手下又不是没人,再加上韩世良他们,怎么就不成了? “我不得应付咱哥,还有种叔他们吗?” “用不着。” 别的不好说,西军必须跟他走。 赵烨张牙舞爪的,一口咬在刘光世肩上,“你听话,其他的有我。” “你也听话,等过些天,我把咱家在东京的人都给你。” 反正早晚是他的,现在给也行。 “别糊弄我。” 就那些子人,他要是去宫斗是够了,去争天下,再来十倍也不够。 “远的不说,就宋江方腊,他们凭什么敢举旗?还不是因为手里有人、有枪?” “你让我赤手空拳的,去跟百万大军碰?” “那你想如何?” 还去跟百万大军碰,他就只会折腾他。 宋江与方腊,哈,那些子水匪山贼,也是能跟他比的? 他要是愿意,多的是想从龙的,哪用他去落草? 刘光世搂着人,不让动弹,“辛永宗不是在?我让他听你的。” “你啊。” 赵烨不明白他这莫名的坚持是怎么回事,所幸,此行不全是无用功。 “华城跟着你就是了,我此行种叔指了亨叔来。” “跟我可不能玩虚的。” 赵烨拍拍刘光世的手,目的达到他也就不装了。整个人都变得老成了不少。 “作战要勇敢,但不能贪功。” 一念之差是要用命去填的,赵烨看着人,还像是个孩子。 “过两天我给你寻个师父,好好学。” 第3章 援军 杀熊岭的风声里带着铁锈味。 赵烨舔着嘴唇,那不是真正的铁锈,是血干涸后混着泥土和死亡的气息,此时正沉甸甸地压在这片名叫“杀熊岭”的山峦上。 “坐好了。” 感受着肩上的力度,赵烨没来由的起了鼓气。 整日坐没坐相的,他到底何时才能有个统兵作战的样子? “我说的可都记下了。” “记住了。” 刘光世懒懒散散的打了个哈欠,“说了不让你来非要来,一会儿不许往前跑。” “呵。” 赵烨冷哼声,什么都没说。 据此不远处,种师中的中军大旗,那面曾经代表大宋西军荣耀的旗帜,此刻已被撕裂,无力地垂在旗杆上,偶尔也会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暗淡的“种”字。 身边的亲卫也已所剩无几,围成一个小小的圆阵,每个人都在喘息,胸膛剧烈起伏,像被扔上岸的鱼。 “狗日的张灏,他是死婆娘肚皮上了?” 王燮的胡子都被血块粘住了,双手用力方才握的住刀,“狗日的,他别等老子活着回去。” 刚退到中间的周子荣一边用破布缠住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一边大声咒骂,“并代军那帮没卵蛋的阉货!数万大军是来他娘的看戏的来了?!” “张灏这直娘贼!定是收了金狗的黑钱,把他亲爹都卖了吧?!” “老子在这砍鞑子,这狗杂种在后面数老子的卖命钱。” …… “混蛋。” 张远清也顺着低咒了句,但显然说的不是张灏。 金军的呼喝声从四面传来,如同狼群在享用猎物前的躁动。身旁的将士不绝的咒骂,又如泰山压顶。 种师中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混着血污的泥土,望向东京方向,目光似要穿透这重重围困与山河阻隔。 一种深刻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不是怕死,而是憾——壮志难酬,国难未已。 国家正值危亡,而他已垂垂老矣。 就在此时,一面“刘”字大旗,在乱军之中猛地扬起,如一道赤色的闪电,劈开了昏黄的天地。 是刘光世! “援军!” “是鄜延路的援军!” 绝境中的宋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说都在骂张灏,骂并代军,但其实他们更怨的,是那些个未曾说出口的名字。 明明是一同从军的弟兄,为什么有人咫尺之遥却不愿意来? “并代军那群孬种,还是咱们西军的弟兄靠谱。” “三公子带人来了,援军到了。” “他娘的。” 他终于来了。 不论先前心里如何想的,此时的王燮笑的开怀,“正好想他的酒了,回去让三公子给咱们弟兄庆功。” “先活下来再说吧你。” 张俊抬起枪给王燮挡下杀招。 “杀!” “得嘞。” 王燮浑身的劲都回来了,手里的枪耍的带风。 比起泾原军这些残部,刘光世其实并没直接参战。 “哈欠——” 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刘光世一手揉着鼻子,还不忘抱怨。 “指定是王燮那王八蛋在骂我。” “年年。” 赵烨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刘光世自己演独角戏也不痛快,眼神一转,心思就起来了。 “你看那个。” “闭嘴。” 赵烨反胃到难受的想吐,偏这个还搁这胡言乱语。 “愣着干什么,走。” “你先等等。” 刘光世赶紧拽住人,“慌什么?等会儿再去。” “听话。” 赵烨没讲什么大道理,刘光世他什么都知道,多说无益。 “我的岁岁,这辈子要有青云坦途,也得有累世清名才是。” 西军注定要绑他身上了,刘光世自然也是。 可他,只容得下同路人。 “哼。” 说这些虚的干嘛?刘光世撇过眼,“走了。” 看着他家小大王的份上,他就勉强走这一遭好了。 “解潜?你他娘的咋来了?” 王燮刚就看着他了,但等冲到跟前才敢确认。 “你不是跟种帅在东京?咋跑回来了?” “来救你来了呗。” 比起其他人,解潜对王燮的态度还成。 “几天不见你就混成这样?” 这收拾收拾回到秦风路,就管去要饭去了。 “谢了,回去请你喝酒。” 王燮少见的没口是心非,却让解潜啧啧称奇。 “免了。” “哥哥喝不惯,你自个儿留着吧。” 王燮的酒是好喝的? 不说是不是真心的,就他那八两酒兑十斤水,他还没穷到贪穷鬼的东西的地步。 “悠着点,别死这了你俩。” 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话。 赵方礼箭弩射的飞起,也不知有没对准。 “指定是比你活的长。” 漫山遍野的尸骨,王燮却是半点都不怕自己会是其中之一。 金军是强,可若非朝廷催促,士卒离心,他们何至于要等刘光世来? “小三儿人呢?” 赵方礼粲然回头,烈日西垂处,依稀还能看到个影子。 “小殿下来了。” “况且,救个你,也不至于太兴师动众吧。” 去不去太原的,其实赵方礼直到现在也无所谓,他们这群人估计都是这么个想法。 主要是看刘光世想不想去。 愿意就拉一把。 不愿意,这一路风餐露宿的,还要他们怎么样? 他们这群人,说是西军精锐,也勉勉强强算挂的上一个尾巴。 但要说不是,嗯,其实,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护好三公子,别的都靠后。 日常活动就是,三公子温香软玉,他们饮酒醉歌。 当然了,一身武艺干这个,有抱负的肯定来不了这。来他们这的,都是跟三公子一类人。 就他们这回来太原,本身就是走个过场。 西军真正能打的在秦风路,在泾原路,在东京,在,太原。 他们也就是混口饭吃,犯不着去拼死拼活的,没必要。 回去大不了被骂两句,现在乱成这个样,也没空收拾他们。 能赢也不怕朝廷腾出空来收拾他们。凭他们西军的功劳,护住他们还是没问题的。 他们这些人,只要不是生死,都无所谓。 不过,榆次不行。 他们西军的弟兄,种帅,少公子,王燮,周子荣……他们不该死在这。 “要不是那狗日的催来催去的,老子用的着你来?” 客套不了两句,王燮又恢复成了一股子桀骜不驯的劲。 “咱们在前头卖命,那狗日的在京师里催命,他家里暖炕热酒,倒嫌老子杀得慢。” 这话一出,不止赵方礼他们,就连张远清他们都愣了片刻。 “王燮,得病了就回家去,别搁这发疯。” 乔仲福枪耍的好,周遭少有能近他身的。 “老子告诉你,太原是殿下要的,与三公子我们来这一遭,只为秦风路的弟兄!” 他张灏想领着河北兵做黄雀,难道他们西军就像是会做亏本生意的? 要不是他王燮在这,他们西军的弟兄在,河北军,别的不敢说,他们这些子人是指定不来的。 “就你俩话多?” 张俊沉着个脸,也不知哪个惹到他了。 乔仲福立马干咳两声,把后半截话咽回肚子,还将头扭到另一边,好像这样就能把嘴也拧严实。 但王燮可不管,张嘴吹了声哨,含着混笑 “可是说差了?” 第4章 敬来日 “狗东西。” 张俊啐了口,显然是没料到王燮这个时候还能来逗他。 “传令,列阵,迎战。” 张俊声音不高,却像是钝刀划过冻土,带着冰碴子,一字一块,砸进每个人耳中,也砸在自己心上。 “哪个斩了完颜活女,赏千金。” “少公子大气。” 王燮说着跟后边的周子荣换了位置,从身上取下弓箭。 “可都听到了。少公子说了,咱们弟兄要是活着回去,一人,千金。” 言罢,挽弓搭箭,准头如何先不说,这扯着嗓子吼得,是让大地都能颤三颤。 声音顺着风传出去,抡起刀都费劲的将士没有回话,只是手上默默加了力,哪怕只能挤出一丝。 不远处的种师中眉眼舒展,未曾说出片语。 他这军中,王燮性子最烈,心思也是最细的。 不像张俊,看谁都和他一样,是个财迷吝啬鬼。 这回是大方了些,就是没用对地方。他这千金…… 种师中握着帅旗,不知何时迷了眼,这河北的风啊,刮的他生疼。 北地的父老把儿孙亲手交给他,他却,要他们埋骨他乡。 “少公子,刀借来使使。” 解潜喘着气笑,捷胜军那群王八蛋,说的好听,什么西军最强,呵,不过是群狗娘养的。 童贯那厮的亲军,跟着没根的东西,怪不得不像他们西军的弟兄。 想要赏银,解潜看着浑身是血的将士,嗤笑,那也得有本事才行。 “别怕,不白借。” “哥拿完颜活女的人头跟你换,咋样。” 不咋样。 张俊将自己跟前的敌人砍尽,背靠着王燮解下腰间佩刀。 这是从熙河老营出来的,刀茎上錾着的“张”字篆文还在闪闪发光。 “我爹不让。” “你爹?” 若是平常解潜定是要笑他还是个没断奶的奶娃娃。 现在? “他留你一个在这拼命,自个儿却在真定府快活,回去可不能轻饶了他。” “你比得过他就行。” 自己没本事赢,还总撺掇他去。张俊撇过头去,他还是太闲了,不然怎么能搁这陪解潜玩? “子英?” 不远处,周子英斜倚着山石,还是那副装扮,青巾束发,白袍……这次染成了灰褐。 左胸刀口翻卷,血顺着衣摆滴在地上…… “少公子啊。” 周子英闻言收回视线,笑着冲张俊招手,“对不住,子英要失言了。” 凤州酒,他怕是再也饮不了了,昨晚戏说的前朝破阵乐,他恐也见不了了。 “赵……” “别怕。” “哥——” 周子荣抬头,在一瞬间苍白了脸色,怎么会? “别哭。” 周子英按着赶来的弟弟的手,“子荣,别哭。” 人终有一死,今日这般,他死得其所。 “少公子,对不住,来时我便带了这卷《春秋》,本想抽空写完注疏。” 周子英松开右手,拂去上面的灰烬。 不成想,他即没这个时间,也无这份运道。 “《春秋》要微言大义,此番看来,天意如此啊。” 也罢,他周子英便领了这份天意,来为后世史书留下一笔。 “诸位,子英先走一步,敬来日,功成。” 世道乱的够久的了,天下承平的愿景,他周子英已无力去搏。 史书煌煌,他也无力再写。 河清海晏的治世,惟愿西军的同袍能挑起大梁,可他…… “敬来日……” 周子英的手缓缓放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也都知道他未竟之言。 “哥——” 周子荣抓着周子英的手,声声泣血。 “杀!” 张俊握紧了刀,眼眶通红,他甚至都说不出来封赏的话。 围在周遭的将士都无声应和。 这些天的纠缠,该来个决断了。 小周夫子提不了笔,那就他们来写。来为这杀熊岭留下一笔。 “别怕。” 韩世良带着赵烨混在将士中间。 “要赢了。” 金军败局已定,此战,他们胜了。 “呕——” 赵烨捂着胸口干呕好久,抬头望向韩世良,眼里泛着水光,“华城,听闻你家弟弟武功不俗,可愿与我引荐一二。” “大王说的是哪个?” 韩世良不似解潜他们,反而像是东京城里的秀才,温雅俊朗。 当然,他这个大哥武功亦是不俗。哪怕带着赵烨,也丝毫不见吃力。 “韩五就成。” 他哥要跑没关系,擎天柱得给他留下。 赵烨枪使的生疏,韩世良熟练的跟着补刀。 “臣能否求个情?” 刘光世这性子,怎么还带告状的?韩世良哭笑不得,“大王饶了他这回?” “准了。” 赵烨也不知道韩世良求的哪门子的情,但他没有给自个儿上难度的爱好。 “不过,我得先见到人。” “听大王的。” 韩世良哄孩子似的,好说话的紧。看的刘光世直摇头,怎么对他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还有韩五,刘光世想起来就咬牙切齿的。 王八蛋,大过年的把他那折腾的人仰马翻的,走了还要顺他的东西,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见外的。 “二叔。” 眼不见心不烦,刘光世横冲直撞,目标明确的去了种师中那。 “来了。” 对刘光世,种师中说不得什么心情。 此役战至如此,刘光世逃不了责任,朝中诸公的误判掩盖不了他的不作为,然今日,他盼到的援军又只他这千余人…… “嗯。” 相比之下,刘光世的心思就简单的多,“来为您扛旗。” 种师中一瞬间的恍惚,是了,三十来年前他在秦风路,身后总是坠着个尾巴,小公子性子傲,最喜欢舞着旗喊加油。 眼前的刘光世咧嘴而笑,露出被血染红的牙。左肩渗出的血也染红了半边战袍。 种师中颤抖着把帅旗往前递,声音沙哑,“小心别摔了。” “摔不了。” 刘光世双手接过,自带一股气势。 “二叔,我给您扛旗,有什么报酬?” 跟他那群人不一样,种师中手下的,认帅旗。 “要不把伯英借我玩两天?” “过些天再说。” 回去秦风路两人怎么着他都不管,现在不成。 种师中对刘光世格外优厚,“换一个。” “那算了。” 他们这也就张伯英有意思,其他的,刘光世不自觉的皱眉,“二叔,我给您说个事。” “您看华城哥那,谁来了。” 韩世良?种师中四处望去,也是巧,人山人海的战场,他三两眼就找到了人。 “那是……岁岁?” “怎的带了……” “他找的我。” 迎着种师中不赞同的目光,刘光世丝毫不怯,“二叔,咱家小大王有志气。” 就是胆子有点小。 刘光世想来就难受,他到底是为什么想不开带着人的,现在好了,吐了他一身。到现在都还能闻到股味,恶心死了。 “您前些天不是还说让伯英去大伯那?跟岁岁一起呗。” 正好让那个心眼子多的去帮他家大王争皇位去。 “你就别让他去给殿下添乱了。” 也不看看,那个像是会哄孩子的?到最后还不是要淑妃殿下周全? “我又不让他白去。” 战争已接近尾声,刘光世翻身下马,与种师中并肩而立,“东京他没见过的宝贝多了去了,长长见识嘛。” 只要不是想要宫城,那什么奇珍异宝,大不了他去求姨母就是了。 “你自个儿去问去。” 种师中也不敢确定张俊的想法,先前是指定没有的,现在有东西在前边吊着,谁知道呢? “只要二叔您同意,剩下的就都不成问题。” 刘光世就不信自己会被拒绝。 种师中看着眼前死伤无数的将士,缓声道,“依你。” “那二叔”,刘光世张张嘴,声音低不可闻,“您别骂我。” 他下意识的想找借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种师中摇头,骂他有何用? “年年,别怕。” 金军不可怕,更非是天神。都是爹生娘养的,拼起命来,都一样。 “张伯英,这救命之恩,你该如何啊?” 赵烨与韩世良随波逐流,到底是骨子里的天性战胜了生理,他天生就该是要来战场上拼的。 “大王要什么?” 张俊哑着嗓子问,声音中是止不住的嘲弄,“要不如拿我们的人头去给官家道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