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你要茶叶不要》 第1章 第 1 章 穿到古代的第一十二天,简月月在要饭。 作为一个小说妹,她也幻想过某天穿成公主或是王侯将相之女,再与哪位青年才俊发生点缠绵悱恻,来回拉扯的爱情故事;运气差点,穿成与主角对抗的反派也行啊,她早决定出场就滑跪,实在不行扇自己大嘴巴子,等男女主消气后就捧着自己的小钱钱混吃等死。 然而,她穿成了一个npc,不知道在哪本小说世界里打酱油的同名同姓的穷鬼npc,她怎么知道架空的,这狗屁王朝叫什么大盛,一听就是作者图省事编的。 再说她家,爹爹前两年积劳成疾,病逝; 大哥简日头三年前就被抓了壮丁,听娘说初时还寄点银钱回家,后来又都要了回去,那之后便也没信了; 老家流寇多活不下去,娘亲带她们搬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先是做地主家的帮佣,然而身体不好,地主怕没在他家,就给退了回来; 小妹简星星还是个七岁的小娃娃,流鼻涕都不知道擦。 而她这个倒霉鬼而今十五岁,穿来第一天两眼一抹黑晕过去,随即就发起高烧,爹娘煮了从邻居那儿借来的米喂给她,她撑着疲惫的身体说了一句:“奶奶的,这玩意儿拿去赈灾都要被砍头。” 她娘亲捂着面哭诉对不起吾儿,她小妹眨巴着大眼睛,快流口水。 她看了一眼四处漏风的屋舍,瘦到颧骨突出的娘亲,明显发育不良跟小鸡崽子似的妹妹,用手狠搓额头,只能微笑道:“娘亲,这米汤您与小妹喝了吧,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然而她到底喝了最多,暗自评价:好难吃。 那天夜晚,她躺在许久未睡过的大通铺上,庆幸至少没有老鼠造访,随即流下两行清泪,肠子都快悔青了。 她的穿越源于这张破嘴。 作为二十一世纪一名茶学专业毕业的本科生,秋招那时,她妙笔著简历,巧言斗人事,披荆斩棘,高歌猛进,最后,她选择做高级销售,通俗理解:茶叶贩子。 穿来那天晚上,她声情并茂地跟网线对面的感性大哥讲了一段催人泪下的故事:我自小由爷爷抚养长大……我爷爷亲手做的茶叶……我们原产地的茶绝对…… 天空一阵巨响,她简月月受到了制裁。 好吧,她承认那段故事是她编的,她家世代习茶的历史是从她这儿开始的,八成也可能从她这儿结束,但把她放逐到这鸟不拉屎的大盛朝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 还有更过分的——她娘亲病了。 她一个身体素质强劲的现代人发烧小感冒的没啥,可她娘亲沉疴已久,面对这从现代带来的超强病毒更是防不胜防,在她好的第二天,她娘紧绷的神经稍松,便也一病不起了。 如今已三日,不仅不见好转,反而愈发严重,再吃不上药,恐怕就要不成了。 从前有个很火的帖子是:你的辅导员落水,你能为他做些什么,答曰:拿上桌椅板凳,沏一壶热茶,静静观赏辅导员脱困的英姿,然而如今,她却不能一笑置之。 郎中是三请四请,地主家也是跪了又跪,然而每次都被赶出来,最后一次还差点挨了打,没办法,只能带上妹妹跪在菜市口,求求好心人给点银钱。 可此时大盛甫立,百废待兴,许多人自家尚且顾不得,又怎会施舍她们。 唉,再这样下去,身旁立下的板子就要变成“卖身葬母”了。 虽只做了这么短时间的家人,简月月还是感觉很难受,面对真正的生离死别,二十一世纪的困难多少看起来有点无病呻吟。 兀自伤感着,突有一人喊道:“秦员外家小儿子过周岁,在西街口施粥了!” 闻言,街上行人纷纷回自家取碗,也有许多人直奔西头去。 简月月急忙晃醒怀中小妹,简星星黑黑的小脸上挂着两条泪痕,睁眼后先是呆了一瞬,立马张口又要哭,她“嘘”了一声:“地主家在西街口施粥,咱去看看。” 说着拿起面前那个缺了一角的碗,用上衣摆抹了一圈,一大一小手牵手跑了过去。 队伍已经排得很长,最前面摆了两个米汤桶,其中一个已经空了。 简家姐妹翘首以盼,更心惊胆颤,终于排到近前,看见还有小半桶,而且比她家那晚推来推去的粥稠了好多,顿时对这位施粥的郭厨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简月月认识她,最后一次去求地主时,正是她跟家丁说了几句好话,姐妹俩才免于挨打。 那是她在这个贫瘠的时代感受到的第三份善意。 她将缺了一个口的大碗递过去,郭厨娘心疼地看了她一眼:“好孩子。”旋即舀了一大勺,正要加满时,抱着长棍的家丁走过来,喝道:“一人一勺,不可多派,后面还有许多人呢。” 果然后面的人也附和道:“是啊,我们都还没吃上呢……” 简月月咬了咬唇,把碗递给妹妹:“快喝。” 简星星瘪着小嘴:“我不喝,阿姐喝。” “听话,快喝。”简月月凶道。 咕噜噜下肚,胃比嘴诚实,简星星舔了舔嘴,下意识舔碗的时候看了眼姐姐,才觉得犯了错。 简月月顶着旁人不满的视线,硬着头皮把碗递到郭厨娘面前。 “唉,你怎么回事?”那家丁又喊道。 “我和妹妹是两个人,应该有两勺粥。” 后面又说:“这么小的姑娘……” 郭厨娘看不下去了,拿汤勺往木桶里一敲,不满道:“人家姐妹俩可不是两个人,这街坊邻里哪个不知道老简家困难,你们几个大男人至于计较这计较那的吗?!”说完,又舀了满满一大勺。 “好孩子,快些吃吧。” 简月月给郭厨娘鞠了一躬,才拉着妹妹跑走了。 “星星,”简月月说:“这碗粥你带回去给阿娘喝,千万别弄撒了啊。” “啊,阿姐,那你怎么办?” 简月月闻着扑面的粥香,不安分的动响不受控制地发出,这是好多年没有的饥饿感,然而她咽了咽口水,狠心将粥推回去:“我不饿,而且我在街上逛逛,说不定会讨到几个包子吃,你别管我了,先回去,粥凉了就不好吃了。” 简星星想了又想,终于在姐姐的催促声中跑回家。 听着五脏府越发尖锐的抗议,简月月无奈地笑了笑,她这个现代人有天竟会巴巴着要一碗看上去就剌嗓子的粥,真是,世事无常。 移步转身,却是去秦员外家的方向。 他孩子如今周岁宴,定是请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或许会看在宾客的面子上,又或许为他的孩子添福,他可能愿意救她阿娘,她真是,没办法了。 简月月觉得自己的生长是伴随着脸皮厚度的增长的,大学时,校园义卖会上她连价都砍不好,创业时,却能为了提价面不改色编一段经历,到了如今,这贵如千金的头却也不知道磕了多少个了。 简月月不是圣人,面对这个明显一拖二的家庭也不是没想过溜,再极端点甚至想过死,觉得这样是不是自己就能回去了,然而不管哪个决心,她都没下定。 至少没到那个易子而食的时代对吧,还能活下去对吧,既来之则安之……好吧,她承认她是个软蛋呜呜呜~~~ * 秦府面前的热闹比之布粥的场面不遑多让。 高高的的牌匾扎着大红的绸缎,门前小厮收着请帖,大声通传来者,另有蓄着山羊胡子的教书先生书写礼单,再往前还有一左一右腰缠红绸缎的家丁帮忙取贺礼并时刻观察有没有不怀好意的人。 那两人看见简月月的身影顿时紧张起来,眼睛就那么钉在她身上。 简月月:“……” 她在门前晃了一圈,觉得从门口进这个想法不太现实。 绕至屋后,却又对两人多高的围墙犯了难。没办法,死就死吧。 她挑了个有小土包堆着好下脚的地方,手脚并用往上,好不容易扒住围墙,费劲用腿勾上去,然而这考验极大的核心力,眼看腿就要落下,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她大喝一声,腿带动身体翻了个个儿,而后摔在另一边。 “哎哟,哎哟,疼死了……”她抱着那只手臂几欲放声大哭,视线中却出现一双腿,自下往上,那人绯色丝绸长袍,通身光鲜,不由得再往上看—— 这是个多么好看的人啊,浓眉凤眼,薄唇挺鼻,搜肠刮肚,她只找到个最贴合的词语:眉目如画。 然而这位貌美的小哥哥眉头微皱,薄唇紧绷,眼神有点不善:“你是谁?不知私闯民宅乃是犯罪?” 身旁的小厮接话道:“公子,瞧她打扮,应该是想趁秦员外家喜事,人多眼杂,行偷盗之事,要不要把她抓起来。” 第2章 第 2 章 “不要不要。”简月月顾不得疼,翻身就跪:“公子,我是这条街上简家的女儿简月月,因为娘亲病重,想着秦员外有喜,或许能大发慈悲予我些银钱或是药材救我娘亲,公子若是不信,可随我去家中一看。” 这本是事实,她也就说得情真意切。 “我家公子日理万机,怎有空管你的闲事。” 那公子伸手阻止,眼神将她扫了个遍,才出言:“孝心可嘉,然做法不可取,若是你今日遇到的是别人,或许早就看着和秦员外的交情送你见官了。” 简月月头垂得更低。 “罢了,阿铭,钱袋拿来。” “公子,这……” 那人拿过钱袋,从其中拿出一小锭银子递给她,“拿着。” 简月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满是黑灰的手,终究接了过来:“谢谢公子,可否请教公子名讳,若小女有机会,日后一定会报答公子。” 那位叫阿铭的急道:“公子,说不定她是个骗子。” “无妨。”他手背在身后,云淡风轻道:“那我就当今日喂狗了。” 阿铭:“……” 简月月:“……” 阿铭又狠狠剜了她一眼,“我家公子还用得着你报答!” “行了,快回去给你娘买药吧。” “嗯。”简月月再次道谢,转身正要往门口跑去,转念一想自己翻墙进的,门口那两人还都认识她,那从正门出去不是露馅了? 犹豫间,那公子缓步上前,揪住她肩头的麻衣,没防备的纵身一跃,便稳稳落在了墙那边。 简月月表情呆滞:“……”吓死我了。 视线移至旁边气定神闲的人,撑起一个笑:“多谢哈哈,多谢公子——咕——” “咕咕咕——” 简月月:“……” 公子:“……” 简月月想死的心都有了,眼前这位公子可是个帅哥,在帅哥面前丢脸无疑是丢脸加一等。 “公子,我先走了。” “等等,”说着信步到旁边一家冒着热气包子铺前,捡了一大包白花花的大包子:“带回去,跟家人一起吃。” 简月月抽抽鼻涕:“我一定会报答公子的!” 那人轻笑一声:“你能养活一家人,便算是报答我了。” * 简月月捎上郎中,带着一兜子战利品凯旋归家。小妹还坐在门槛上等她,看到身后的郎中眼泪都流了出来,“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方才娘亲用绳子勒了脖子。” “你说什么!”油纸包掉下,她脸色霎时变白。 “现在没事了,郭大娘把娘亲救下来了。姐姐请来了郎中,姐姐真厉害!” 老郎中听到这儿也深深叹了口气,他并非不可怜她们,可他也是一大家子人,若是每个问诊的人都不收钱,那他也得喝西北风了。 简月月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摸着妹妹的头道:“下次可别说话说一半了,吓死我了”,又从油纸里取出一个包子,“快吃。” 星星咽了咽口水,却道:“姐姐,我不饿,我喝了一大碗粥不知道多撑呢。” “阿娘,我带郎中回来了。” 开门,便看见他娘和郭大娘拉着手,眼角湿润,脸上也是惊愕。 简月月将包子放到坡脚桌子上,那上面摆了碗粥,碗不是她家的。 “月月,你这是……” 简月月便将遇到好心人的事说与她,郭大娘抹着眼泪:“好姐姐,你生了个好女儿,往后的日子好着呢,可要撑下去。” 她娘也是点点头。 留下郎中看病,简月月带着郭大娘坐在坡脚桌子旁,把最好的椅子给郭大娘坐,拆了个包子,衷心感谢:“谢谢大娘,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娘说不定就——” “好孩子,谁家没个难的时候呢?咱们邻里邻居的,相互帮衬都是应该的。” 简月月后头一阵发涩:“对了,郭大娘,我还有件事想拜托您,就是——你看看能不能给我介绍点活儿?”她有点不太好意思。 她前些日子就想这事儿,可她娘离不了人,就算找到活儿短时间也拿不到钱,也想过卖弄文采赚点钱,可她连买纸笔的钱都没有,字又写得实在太难看,有这个雅兴的人也不会买。 如今算是缓了口气,可公子给的银子不少,也终究不能管一辈子,她必须得自力更生才能养活她们。 郭大娘面露难色,“月月,我知晓你的孝心,可咱这崇安县方圆几百里请得起帮工的也没几个,离咱最近的也就是秦员外,但是,你这几天把他惹恼了,他恐怕不会松口……罢了,我帮你问问看。” “崇安县?”简月月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崇安这个地方她熟啊,她好几批货都从这儿进的。 “大娘,你确定这儿是崇安吗?” “你这孩子。”大娘半是心疼半是不虞:“是不是这几天累傻了,连家在哪儿都不知道了。这里是崇安,大盛朝的崇安县,建州的崇安县。” “可是……崇安县不是盛产茶叶吗?为什么我看到漫山遍野都是松木,根本没有茶树啊?” 郭大娘叹了口气:“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以前咱这儿确实种茶,最扎眼的时候还给皇帝贡过茶,但是前些年打仗,这里的青年壮力不是都搜罗走了当兵?剩下种茶的人家又因为朝廷军饷不够,关关设税,卖到手的钱转了个弯又到贵人的口袋里去,这谁还愿意种?” “松树就不一样了,长得好,木头能做家具,果子又能榨油,比种茶赚钱多了,不晓得哪个开的头,反正这些年除了粮食,大家都改种松树了。” “可是现在咱们大盛也越发安慰了,就没有人家继续种茶吗?还是说现在达官贵人们都不喝茶了呢?” “喝是喝的,以前安稳的时候,最贫苦的人家也备有茶水,现在穷人却是喝不起了,但像秦员外那样的人家还是喜欢的,这不,小少爷周岁宴上,秦老爷拿出了珍藏的什么紫什么顾的招待到访的贵客呢。” “顾渚紫笋?” “对对!哎,月月,”郭大娘说:“你对茶倒是挺了解的。” 简月月苦笑,心道要不是这倒霉玩意儿我还来不了这儿呢。 “先前在老家听说过。大娘,你知道现在哪儿还有茶树吗?” 虽说都不种了,可茶本就是天生地长之物,结下的种子势必顺着水流或者其他媒介传播,崇安县环境历来适合茶叶生长,说不定某些沧海遗珠就会在哪个地方生根发芽,而这就是她的机会。 “哎哟,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要说的话,山里面或许会有野生的茶树。”她看到简月月的表情,惊讶道:“孩子,你别是想要进山找茶树呐!山上多少毒蛇,一旦被咬命都难保,更别说还有野猪,前些日子才听说它们又下山祸祸庄稼,伤了不少人,你这小姑娘怎么去得哦?” 简月月又何尝不知道,可她除了会做茶外,连把子力气都没有,等钱用完了说不定要饿死。 “嗯,大娘我知道,还是得劳烦您帮我问问看有没有活计,我什么都能干。” 郭大娘红了眼睛,用衣袖拭泪。 这时郎中也出来了,简月月立马倒了杯水端给他:“我阿娘没事吧?” 老郎中摇摇头说:“伤风不算严重,但你娘身体实在太虚弱了,日后得好好补补,否则就算这次病好了也难保不会复发。我给你写了个方子,你找我说的药铺买对应的药材,会划算许多。” “多谢。” 老郎中怕她不识字,又耐心强调了几遍熬煮的方法。 送走老郎中和郭大娘,简月月带着妹妹依照方子买了对应的药,一盘算剩下的银钱,已经不剩多少。 熬药的时候还出了点小状况,她一个现代人用打火机都生不着火,更不用说这破燧石了。 姊妹俩研究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技巧,火苗窜起的一瞬间她感动到快要哭了,透着火苗看到星星熏得更黑的脸,却是噗嗤一笑,星星看她笑,也咧开了嘴。 “星星都成了小黑脸了。” “阿姐也是。” 阿娘撑着病体出门,看见姐妹俩的笑脸,也露出了这段时间难得的笑容,三个人围着小炉子,火光幻化成暖流,在每个人心中静静流淌。 简月月透过她们,好似也看到了自己许久未见的家人。 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报道上写:为了阻止社会极端分子在闹市区投放炸弹,这对英雄夫妻选择与那些人同归于尽。 是的,她也是通过报道才知道的这件事,那之后她便跟着大伯家一起生活,等她上了大学,便也很少回去了。 这个时代多得是铁肩担道义的人,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舍生取义的事,英雄子女的烙印会在时光中被折叠,消磨,直到再也看不见,许多像她这样的人就成了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但是那又怎么了?这是简月月常对自己说的话。 郭大娘晚些时候给简月月回了话,一看到她苦涩的表情,简月月就知道托她找工作的事八成吹了,一问果然如此。 简月月说:“谢谢大娘,我知道了。” 郭大娘本来还想劝她,又看她身后破败的屋子,只能无奈地拍拍她的肩:“万事小心。” 第3章 第 3 章 第二天简月月一大早就起床了,装了几个黑乎乎的野菜饼子,跟阿娘说要去山上挖野菜,叮嘱小妹看好娘,便挎着个木篓子走了。 茶圣陆羽说种茶的土壤,乱石是最好的,一路上山,料峭处裸露的山体皆是大块岩石,果然是生茶的好地方。 山体过大,简月月自然也不能漫无目的地寻找,她沿着当地一条名为九弯溪的小溪而上,一来是种子可能落在溪流两畔,二来茶树相对喜欢湿润,河床边的石缝处极有可能生长。 然而,考虑得再周全,一路走来,却是全无收获。 眼看日头西斜,她在考虑要不要回去,然而都爬了这么远,还消耗了两个野菜饼子,现在说回去是不是太不划算了?! 咬牙,她目测了一个太阳的位置,决定日头走到那儿不管有没有收获都回去,在这座未开发的原始森林过夜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何况她就不信这么倒霉! 有时候不信命是不行的。 刚铁骨铮铮说完这句话,面前探出的树枝盘着一只通体碧绿的长蛇,颜色与树叶相近她一时还没发现,然而三角形的脑袋上一道鲜红的印记,豆大的眼睛凶光毕露,隐隐吐信子—— “啊——啊——啊!救命啊!” 简月月这下腿不疼,脚不累,撒开丫子跑出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她甚至不敢往后看,也不敢往前看,所有精神集于两条腿。 一时不查,“嘭”! 整个人掉下一个半米高的土坡,这地儿不像她生活的平原地带,突兀的上坡和下坡很多。 好在里面长满了厚厚的草皮,她摔下来倒也没怎么,而且后面那条可怕的蛇也终于没追上来。 看来她运气不算太糟,那条蛇没有攻击意图,出现在那儿估计是因为自己误入了它的地盘。 简月月从草窝里出来到旁边的空地,遥望连绵起伏的大山,暗想这山不能再进了,再往里估计能看到一个蛇类图鉴,没任何安保措施的她分明只有当肥料的份,还是下次跟哪个猎户进山靠谱些。 这一折腾,身上脸上全是青色的草汁,好在这里不缺的就是水,隔着半米宽的小溪洗了把脸,清澈的消息映照出她头发乱飞的模样,她却笑了,真狼狈啊。 起身拍拍衣服上的杂草,对着高悬的日头咬牙切齿,甚至有点自暴自弃地想——你特么有本事让我再惨点。 旁边的竹林兀地发出簌簌的响声。 “……” 谢谢你啊。 以前她来这儿不多,但也有两三次,最后一次是跟两人一起去山沟沟里看茶苗的长势,群山笼罩,信息闭塞,也是像这样的竹林,出现这般的动响,其中一个当地人说一般是田鼠和野猪弄的。 而另一人,姑且称作哈基人吧,捡了个土块就往发出动静的地儿扔,直接给她吓立正了。 好在有惊无险,安全上车,她由此体会了一把田鼠弄出的动静大概是怎样的。 那么如今,是要她为概率献身吗? 树还在动,叶还在响,简月月却一动不敢动,照野猪的速度,她能获救的唯一可能是凭空长出一双翅膀。 动静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快到边缘了—— “阿铭,你找的是什么破位置!” 简月月如同一根软面条,瘫倒在地。 原来是——人啊! 来人一袭暗青色圆领长袍,面如冠玉,只是额上带了几分愠色,不满得紧。 再近些,她惊讶地发现这人她认识,是那天仗义给她银钱的公子! 再见恩人,她热泪盈眶,恨不得以头抢地,抱大腿求他们带自己下山。她不得不承认下决心对她简月月而言很简单,而实际去做却只想敲退堂鼓。 “公子。”她嗫嚅。 而阿铭也终于发现了她:“你怎么在这儿?” 随即朗声:“公子,前些日子被您施舍过的小娘子也在这儿。” 简月月:“……” 她对阿铭扯了扯唇:“哦,还有你啊。” 一双云纹长靴缓缓而至,重逢又是同样的姿势,他高高在上俯视着她,她摊在地上仰望着他。 简月月抽了抽鼻子,眼眶骤然红了,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终于遇到人了啊! 那公子眉头又是微皱:“怎么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简月月没什么好隐瞒的:“小女来此处寻野生茶树,想采点叶子做茶攒点银钱。上回还多谢公子慷慨出手解小女燃眉之急。” 阿铭眼神在听到前半句时骤然一亮,热切地看向那位公子。 公子却是古井无波:“你会做茶?” 简月月点点头。 “做了多少年了?” “唔,大约两三年。”她不确定地编了个数字:“虽年份不久,但小女从小对制茶感兴趣,也曾细细钻研过一二。” 公子那双凤眸将人细细看过一遍,才道:“你同伴呢?还是独身一人上山的?” 简月月闻言也无奈地笑了:“只有小女一人。” 看她通身的行备,又道:“你可备了硫磺?” 简月月又摇摇头:“我怎买得起那昂贵物什。” 阿铭惊呼:“你这个小姑娘胆子这么大吗?硫磺都不备,不怕什么蛇鼠蚁虫吗?” “……”你觉得我怕不怕呢? 公子又道:“姑娘乃是本地人,见惯了这些小玩意儿,岂同你一般毫无出息,连条路都能带错。” 阿铭:“公子,这岂能怨我?我也是第一次来……” “闭嘴。”公子随即对简月月绽出一个浅浅的笑,那叫一个光风霁月,简月月都要看痴了。 “不瞒姑娘,吾二人久闻崇安茶香百里,特地从长安赶来尝一口新鲜,不想崇安声名在外,却久不见茶树,心中苦闷,又不想无功而返。今遇姑娘是天意,亦是吾之幸事,可否劳烦姑娘指路,好让吾等开开眼界。” 简月月脸色却变了变。 这人没说实话。她表面虽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然而芯子却是个跟各大茶叶老板打了两年交道的老油条,察言观色的能力早在推杯换盏间锻炼出来了。 他在说谎。 这人能出现在秦员外府中,又生得这般相貌堂堂,气度不凡,其出身一定不低,这样的人必然不会放弃一条路:科举。可如今秋闱也不剩几天,这个紧要关头他不好好复习,反而跑到离家千里的山旮旯? 真的爱茶? 那她还道有鬼了。 一个爱茶的人会在快到夏天的时候巴巴看茶?再离谱的架空世界也讲究个明前雨前茶吧。 他究竟是谁?怎么连她这个小姑娘都骗?她难道有什么被骗的价值? 好吧。没有。 故而她又说了实话:“可能要令公子失望了,小女也不知野生茶树在何处,亦不知是否还有野生茶树。” 她敏锐地感觉到那公子的目光变了一瞬:“不知道?此话怎讲?那你上山不是做无用功。” “不瞒公子,此番上山小女也只是想碰碰运气。那日经公子点拨,小女也知受他人恩惠不是长久之计,故而想到若是寻得一处茶园,小女及家人便能凭着制茶技艺衣食无忧了。” 公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判断这话是真是假,简月月也就坦然让他看了。 雨点,毫无征兆地飘落,细细密密,连点成线。 简月月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坐在地上,怕衣裳沾到泥土,猛地起身,不想跪坐太久腿麻了,一个没站稳又摔下去,疼到一身冷汗。 公子:“……” 阿铭道:“你怎么了?” “扭到脚了。” 公子蹲下身,修长白皙的指节隔着麻布长裤检查了她的伤势。 简月月看他浓长的睫羽垂下,仿佛两把小扇子,不安分的小心思左突右撞,这个男人真是该死的美丽。 “无事,确实只是扭伤。你,”他指了一下阿铭:“扶着这位姑娘,我们到前面的石穴避避雨。” “啊!我?”阿铭惊道:“不行啊公子,我还尚未娶妻呢!” 简月月低声吐槽:“我也一点都不想被丑八怪扶呢。” 阿铭:“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简月月笑道:“可否劳烦这位阿铭公子帮我捡根树枝,我拿来当拐杖用。” “哦。”阿铭这才照做,这里树多,最不缺的就是树枝,他很快挑了枝趁手的,又用随身小刀砍掉旁边的细枝末节,这故作嫌弃地递给她。 “多谢。”见他只是嘴硬,简月月心里少骂了他两句。 阿铭为公子遮雨快步走在前面,简月月腿疼,却是落了他们不少,公子不自觉往后看了一眼,小姑娘身板柔弱,一瘸一拐,可眼神澄澈,面上时常带笑,仿佛一颗在风雨中摇摆却从不倒下的小草。 终于心有不忍:“阿铭,去扶她,小姑娘身体弱,别再病了。” “好的,好的公子。” 简月月一看阿铭往自己这儿来,顿时吓了一跳,不会是嫌她走得慢来骂她的吧。 于是拄着拐杖疯狂倒腾,倒是阿铭一头雾水看前面的她,心想:腿这么快好了? 三人依次到了山洞,阿铭找了些木柴,相当熟练地升起了火,简月月看到简直内牛满面。 什么时候她也能掌握快速生火而脸不黑的技巧? 她相信在不久的将来。 雨越下越大,山林间慢慢被笼上一层薄薄的雾,颇有意境,然而在场两位男士没有心思欣赏。 “公子,雨要一直这么下的话,恐怕我们过会儿得冒雨下山。” 公子的眉头皱了皱。 山上多石,路极滑,稍有不慎就可能摔跟头,这还是小事,万一直接出溜到山崖边,那算是完蛋了。 但若不下山,那山里的野兽多半能吃顿饱的。 “不用担心。”拿拐杖敲烧完的黑炭玩的简月月道:“这里春夏之际多雨水,下雨是正常的,一般不会太久,过一会儿就停了。” “你说不下它就不下,万一它一直下呢?”阿铭没好气道。 “那你亲自去问老天爷吧。”简月月暗自翻了个白眼。 公子多看了她一眼,心底惊讶小姑娘还有这一面。 然而阿铭气得胸腔发闷,扭头解自己的行备,从布袋里掏出两个两面金黄的大饼子,先递给公子一个,又一个给自己。 他故意坐在简月月对面,毫不客气地大咬一口,用力地嚼。 “哎,公子,这凉饼子烤一烤会不会更好吃啊?我来试试。”说着,用细木棍穿过饼子,架在烧得旺盛的火上,烘焙的香气盈满整个山洞。 简月月忙极了,口水快速分泌,心中却大骂:你个破纸片人还在我面前显摆起来了,你吃过汉堡吗,还有鸡肉卷,面包,司康,蛋挞,蛋糕,蛋黄酥…… 哎,怎么感觉命更苦了。 肚子微不可察地叫了一声,算是对她的警告,她知道再坚持下去会被眼前这个混蛋气死。 掏出自己黑乎乎的野菜饼子,顶着对方的视线咬了一口。 那人正要张嘴,公子将手中的饼子递过去。 两人愣了。 两人:“公子。” “无妨,我再烤一个便是。” 在阿铭十分不满的目光中,三人吃上了同样的饼子。 “简——” “小女名叫简月月,公子。” “简姑娘当真是我见过的最坚强能干的姑娘。” “?”简月月瞪大眼睛,嘴唇刻意上扬,露出一个‘何以见得’的表情。 公子再次笑了:“说来惭愧,初见我以为姑娘只是个妄想不劳而获的,”他没继续说下去:“现在才知姑娘为母奔命努力至此,孝心让吾等汗颜。” “我想,再隐瞒下去倒显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简月月心道这帅哥什么毛病。 他撩袍起身,端得长身玉立,说:“我名苏见庭,是新任的建州刺史。” 我嘞个乖乖,大大大大官啊! 若在传来的前一天告诉她要穿越到古代,她八成“嘁”一声,讽一嘴这样的官也能端上桌?下去! 然而如今的她受到了古代生活反复的鞭捶狠打,肉质早已变得Q弹多汁,亦懂得官大一级压死人,人真的会饿死等诸多真理,再听到“刺史”大名——感觉腿有点软,想跪下去算怎么回事。 苏见庭继续道:“本官此番来崇安是奉皇命督办贡茶一事,奈何时过境迁,往日盛产好茶的崇安竟不见茶园,然皇命不可违,贡茶一事是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 “这些日子本官探访过几家尚有几株茶树的农户,茶树瘦弱不堪,难以采摘,农户要么忘了做茶工艺,要么做出茶晦涩,难以下咽,本已心灰意冷,不想在此处遇到做茶能手简姑娘,想来是上天特意的安排。” “故而本官诚挚邀请简姑娘巧施能手,重振崇安名茶旧时之名,不负圣托。” 简月月食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垂直于地面的圆,最终指着自己,目光呆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