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一个圆》 第1章 像风一样 她第一次见到沈予安,是在九月操场最毒的那口太阳底下。 她蹲在升旗台的后侧,把刚刚领的新校服“嘶啦”一声撕开一道口子,嘴里咬着一根棒棒糖,校服裤子被卷到膝盖,像两截随意折断的藕。旁边唐苒苒帮她望风,急得直跺脚:“悦姐,教导主任五分钟前刚过去,你快点!” 林一悦把糖棍吐进排水沟,笑得像只做坏事不打算负责的猫:“怕什么,我爸说,天塌下来他先顶着,更何况我还没干什么!” 话音没落,身后传来一声清朗的男声:“同学,校规第 27 条,校服上衣下摆不得短于髂骨,你这条已经到肚脐了,请立刻整改。” 林一悦回头,看见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站在阳光里,领口折得笔直,肩线干净利落,像一把刚开封的钢尺,是一个标准好学生的模样。他胸前别着值日生的红袖章,右手拿着记录本,左手递来一瓶冰水,瓶壁凝着雾珠——动作礼貌得近乎冷淡。 那一刻,林一悦生出恶劣的念头:真想把那瓶冰水浇在他头上,看看这张正经的脸会不会裂开呢? 于是她站起来,踮脚凑近他,笑得牙尖嘴利:“小学霸,你管得这么宽,将来是打算考公务员吗?” 男生垂眼看她,目光像一面镜子,照出她满脸满身的叛逆,却纹丝不动,继续道:“我叫沈予安,是高三十班的。而且我不是小学霸,我是今天的值日生。名字我会记的,如果你继续违反校规,那就不止是记名字了。” 林一悦“哦”了一声,抬手就把那瓶冰水浇在自己头顶。透明液体顺着她下巴往下淌,打湿了刚剪的短碎发,也浸透半截校服。她舔了舔唇边的水珠,笑得像刚洗完澡的豹子:“那我现在校服湿了,我申请回宿舍换——值日生,批不批?” 沈予安沉默两秒,把记录本合上,声音依旧四平八稳:“批准。但下不为例。” 他转身离开,背脊挺拔,脚步带起细微尘埃。林一悦望着那道背影,忽然觉得九月的太阳似乎也没那么毒了,心里窜起一阵小小的风,吹得耳膜让人直发痒。 唐苒苒在旁边倒吸了一口凉气,说:“悦姐,你完了,那可是沈予安,年级第一,学生会准主席,更最重要的他还是老徐的心头宝啊!” 林一悦甩了甩头发上的水,嗤笑:“第一那又怎么了?第一也是肉做的,怕什么。” 她不知道,沈予安走出十米后,才低头看了眼右手——那瓶冰水原本被他握得极稳,可刚才递出去时,指节还是不可控地颤了一下。他低头,看见自己记录本上多了一行小字:林一悦,高一(七)班,不服管教。 那行字写得比平时重的多,纸页上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凹痕,像有人拿笔尖在心脏上戳了一记。 林一悦的“恶名”很快在三天之内传遍附中。 有人传,说她把校服爆改成了露脐装,在升旗台上跳街舞;也有人传说她当众调戏年级第一,扬言一个月之内要把人拿下。唐苒苒把校园论坛的帖子拿给她看,林一悦笑得前仰后合,顺手注册了个小号,留言道:【目标下调为,半个月。】 然后她真的开始追沈予安——以一种离经叛道的方式。 周一早读,她拎着豆浆油条晃悠到高三(十)班后门,把早餐往沈予安桌上一放,大声说:“男朋友,别空腹背书,容易伤胃哦?” 全班哗然,沈予安从英语单词里抬头,目光淡淡:“谢谢,但我不吃油炸。”他把早餐推回去,顺手抽了张湿巾擦拭桌面,连包装袋一并丢进可回收桶里,动作行云流水,像在演示“如何礼貌地拒绝垃圾”。 周二午休,林一悦搬了张折叠躺椅,直接横在十班门口,戴着墨镜,抱着吉他,唱着《征服》,唱到副歌时她把墨镜轻轻往下一勾,冲教室里喊:“沈予安,你如果再不出来,我就一直唱到晚自习!” 十班班主任老徐杀到现场,脸比黑板还黑:“林一悦,你扰乱高三复习秩序,记处分!” 林一悦把吉他背到身后,笑得吊儿郎当:“老师,我正练歌喉呢,将来是要考音乐学院,您这是在扼杀未来艺术家。” 老徐气得手抖,转头看沈予安:“你怎么说?” 沈予安合上手里的五三练习册,声音不高不低:“她噪音污染,建议按校规第 19 条,扣个人量化 5 分,并写检讨,公开朗读。” 林一悦挑眉:“哟,心疼我?怕我背处分?” 沈予安抬眼,眸色沉静:“我只是按规则办事,与个人无关。” 林一悦“切”了一声,转身就走,第二天却把一张写满歌词的 A4 纸贴到十班公告栏,标题——《致沈予安:噪音的检讨》。字迹龙飞凤舞的,末尾还画了个翻白眼的笑脸。 沈予安站在公告栏前,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直到上课铃响,才抬手把它揭了下来,折成四方形,悄悄的夹进了物理错题本里。 林一悦第三次“作案”,是在周五傍晚。 她把学生会的例行检查表偷了出来,用涂改液把“高一(七)班”后面清一色的“优”改成“差”,然后拍成照片发到校园网,配文:【内幕!学生会滥用职权,操纵班级评分!】 帖子的热度飙升,教导处连夜开会,沈予安作为学生会副主席,自然被叫去谈话了。老徐拍着桌子:“沈予安,你要不把这事儿交代清楚,就别推优!” 沈予安站在办公室中央,背脊挺地笔直,声音很冷:“我申请调监控,只要证明表格离开过值班室,就能找到故意篡改者,与散播谣言的人。” 调监控需要时间,林一悦原本可以高枕无忧的,可她偏偏在周日晚上溜回教学楼,想把涂改液的痕迹擦了——她忽然觉得,这个游戏好像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玩,她不想真的让沈予安背这口黑锅。结果好死不死的,偏偏被沈予安撞个正着。 楼梯间灯光昏黄,空气中带灰尘,他站在上一层台阶上,眼神晦暗不明,手里拎着监控室刚拷贝的 U 盘,目光像一把薄刃:“林一悦,好玩吗?” 林一悦把抹布藏到身后,罕见地语塞。半晌,她耸了耸肩:“我承认,是我干的,你去告诉老师吧,这样你也摆脱了嫌疑。” 沈予安走下来,一步、两步、三步,停在她面前,伸手。林一悦闭眼,以为要挨耳光,结果那只手只是轻轻拿走她背后的抹布,声音低而冷:“把原表恢复,明天早读前交一份检讨到学生会办公室,过期我会交给教导处。” 林一悦睁眼,看见他睫毛在灯下投出一弯极淡的阴影,像月牙。她忽然伸手,指尖勾住他校服袖口:“沈予安,你是不是从来没做过坏事?” 沈予安垂眸,看着她指节上沾到的涂改液,语气听不出情绪:“做过一次。” “哦?”林一悦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沈予安抽回袖子,转身下楼,声音散在夜风里:“小的时候偷偷拿实验室的钠块,扔进学校池塘,炸死了三条金鱼,被我爸打了三十下手心。” 林一悦愣住,随即笑出声,笑得蹲在地上:“原来学霸也炸过鱼,我还以为只有我这样的人才干的出来呢!” 沈予安脚步未停,嘴角却不可抑制地弯了一下,那弧度极轻,像风掠过湖面,只有自己知道。 周一的清晨,林一悦把恢复好的检查表和写好的检讨书放到学生会办公桌上,刚正准备开溜,被沈予安叫住:“晚上,你有...有空吗?” 林一悦回头,笑得一脸欠揍:“沈副主席,这是要和我约会吗?” 沈予安把一张数学竞赛报名推到她面前:“全国联赛,团体赛缺一个人,你来做实验题。” 林一悦眨眼:“我?年级倒数第七?” “你物理化成绩满分,只是语文英语睡觉。”沈予安声音平静,“我需要你的计算能力,你可以借我的笔记,我们互惠互利。” 林一悦撑着桌面,凑近他,呼吸几乎拂过他耳廓:“那我要是拒绝呢?” 沈予安不退不避,黑眸澄澈:“你会来的。因为你不想被定义成‘只会闯祸的差生’。” 林一悦盯了他三秒,忽然笑骂:“沈予安,你他妈的是真讨厌。” 她抓起报名表,直直地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又回头,冲他微微挑眉:“竞赛拿奖,我们的沈副主席有什么奖励吗?” 沈予安低头整理表格,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你想要什么,我给什么。” 林一悦没听清,阳光从窗外涌进来,照得少年耳尖微红。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所谓“自由”,也许不是无法无天,而是有人愿意在你的混乱里,搭一座桥,引一条光。 傍晚,放学铃响,林一悦单肩背包,踩着夕阳往校门走。隔着一条林荫道,她看见沈予安站在对街,手里拎着两杯饮料,一杯冰美式,一杯甜到发腻的草莓拿铁——她曾在检讨里写过,自己嗜甜如命,牙坏三颗。 红灯倒数 30 秒,沈予安抬头,与她视线相撞。少年背后是汹涌车流,城市霓虹一盏盏亮起,像星河提前坠落。林一悦忽然心跳失序,像有人在她胸口放了一场烟火,噼里啪啦,烧得她耳膜生疼。 她抬手,冲他比了个口型:“等我。” 沈予安微微颔首,眼里有极淡笑意,像雪夜第一朵灯花,啪地炸开,照出前方漫长而未知的旅程。 ——第一章·终—— 第2章 银河有迹可循 林一悦活了十六年,第一次知道“等人”是什么滋味。 红灯三十秒,她站在原地没动,脚底却像绑了两颗跳跳糖,噼啪乱炸。沈予安在对街,挺拔得像一棵白桦,路灯刚亮,在他身上勾出一条毛茸茸的金边。她忽然想起自己今早没洗头,外套还是上周堆在椅子背上的那件,袖口沾着油彩——昨晚帮唐苒苒画社招海报留下的。 她下意识把袖子往身后藏,又觉得自己这动作傻逼,于是昂首挺胸,像只准备开屏的孔雀,踩着绿灯倒数“5、4、3——”冲过去。 还差最后两步,一辆外卖电动车杀出来,贴着她的鼻尖呼啸而过。林一悦猛地后仰去,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一屁股墩儿坐地,忽的后领被人拎住——沈予安单手拽着她,另一只手稳稳当当,两杯饮料被他紧紧握在手里,一滴没洒。 “看路。”他声音低低,带着一点无可奈何。 林一悦心脏狂跳,不知是因为惊魂未定,还是因为后颈那一小块皮肤,正贴着他的指节,滚烫与冰凉同时炸开。她站直,咧嘴笑:“谢了,男朋友。” 沈予安把草莓拿铁递给她,面色不动:“是队友。” “行,那好队友。”林一悦插上吸管,甜腻的草莓味灌满口腔,她眯起眼,“沈予安,你调查我啊?连我喝几分糖几分冰都知道。” 沈予安转身往公交站走,声音散在夜风里:“校论坛有帖子,【林一悦的十七个癖好】,第四条写了。” 林一悦愣了半秒,爆笑出声:“我无聊的时候发的,真的有人看啊!而且那帖子我匿名发的!原来你也在偷偷的看我?” 少年耳尖微红,没有接话,只把公交卡往感应器上一刷,回头看她:“上车。” 末班车的灯管嗡嗡作响。林一悦选了倒数第二排,把背包扔到里侧,拍了拍旁边座位:“队友,聊聊竞赛?” 沈予安坐下,两人之间隔着半臂距离,校服布料偶尔摩擦,发出细碎的窸窣。他掏出手机,划出一份时间表:“每周一三五晚上七点到九点,实验室集训;周六全天模拟;周日早上讲评。” 林一悦咬着吸管“嗯”了一声,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他屏幕:“那周二周四呢?留给你谈恋爱?” 沈予安手指一顿,把屏幕锁了,侧头看她:“周二周四你自己做英语阅读,我检查。省赛初试在十二月,你词汇量不到三千,实验题再满分也拉不回语文作文。” 林一悦哀嚎一声,把额头磕在前排座椅背上:“沈老师,我申请退赛。” “迟了。”沈予安从书包里抽出一本被翻得卷边的《高考英语核心短语》,拍进她怀里,“今天开始,每天背五十个,我随机抽测,错一个抄十遍。” 林一悦瞪他:“你是我谁啊,管这么宽?” 沈予安垂眼,睫毛在灯光下投出一弯极淡的阴影,声音低却笃定:“我是那个能让你自由的人。” 林一悦呼吸一滞,忽的说不出话。车窗外的霓虹像水流过,映得少年侧脸明明灭灭。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把她扛在肩头,说的也是这句——“一悦别怕,爸爸在,天空任你飞。”可父亲没告诉她,飞得越高,越需要坐标,否则风暴来了,连回巢的路都找不到了。 她低着头,把脸埋进英语书里,闷声笑:“沈予安,你好像个神棍啊。” 车到站,终点是城北的图书城。沈予安说,要买几本实验题典,顺便带她踩点——省赛就在图书城对面的科技馆举行。 夜已深,书城外有一条废弃铁轨,月光铺在锈迹上,像一条被岁月磨花了的银带。林一悦踩着枕木伸开双臂,摇摇晃晃地像走在钢丝上:“沈予安,如果我现在掉下去,你会不会...救我?” 沈予安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提着装书的塑料袋,声音被夜风吹得松散:“你掉不下去的,枕木宽十五厘米,除非你自己想摔的。” 林一只悦“啧”了一声,故意脚尖一歪,整个人朝外侧倒。下一秒,手腕被攥住——沈予安跨前一步,塑料袋哗啦作响,书角磕在她小腿,生疼。她借着力道扑进他怀里,额头撞上他锁骨,听见少年胸腔里一声急促的“咚”。 “林一悦!”沈予安难得语气发沉,“别拿安全开玩笑。” 她趴在他胸口,鼻尖满是好闻的洗衣粉味,混着一点薄荷的香味。忽然就没了闹腾的心思,小声嘟囔:“知道了,沈老师。” 沈予安松开她,转身继续走,耳尖却红得滴血。林一悦慢悠悠跟上,踩着他的影子,一步叠一步,像在玩一场无声的游戏。 图书城十点打烊,两人扑了个空。沈予安站在卷帘门前,眉头微蹙,像懊恼自己算错时间。林一悦却兴奋得很,拉着他绕到后门,指着一排生锈的货架:“我小时候来这儿偷过漫画,从员工通道进去,保安大爷打瞌睡都不会管的。” 沈予安抬眼,看向头顶摄像头:“林一悦,违法的事我不做。” 林一悦“嘁”了一声,双手合十:“就一次,买本书也算偷?我保证不拿别的。” 沈予安沉默三秒,从口袋里掏出学生证,走到保安亭,跟大爷低声说了几句。大爷笑眯眯按了遥控,侧门吱呀开了条缝:“小伙子,带女朋友去买吧,十分钟,大爷替你望风。” 林一悦瞪大眼:“你居然会刷脸?” 沈予安把门推开一条缝,侧身让她进去,声音低低:“我不会刷脸,但...我会讲理——告诉他我们急用资料,明天竞赛选拔。” 林一悦“哦”了一声,心里却想:原来讲理也行得通,那她以前硬闯算什么?算任性?算愚蠢?还是算单纯的心大呢? 空旷的书城,日光灯白得刺眼。两人穿梭在理科专柜,沈予安找书,她跟在背后,看他把一本本厚重的题典抽出来,像挑选武器。林一悦随手翻开一本,满页符号像外星文,她头疼地合上,却见沈予安微微弯腰,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清晰的桡骨线条。他指尖在一行公式上划过,低声解释:“这题用基尔霍夫定律,比欧姆定律少两步,会更省时间。” 林一悦忽然开口:“沈予安,你为什么非要拉我进队?明明有那么多学霸抢着来,却非得是我。” 沈予安动作一顿,把书合上,抬眼看她:“因为你不怕犯错。” “啊?” “实验题最难的不是算,是敢拆,敢接,敢短路。”他声音低缓,“别人怕炸,怕扣分,你不一样——你肆意,撒脱,你天生敢把世界翻个面,我需要你这种鲁莽。” 林一悦愣住,半晌笑出声:“第一次听人把‘鲁莽’说成褒义词。” 沈予安把书塞进她怀里,转身往收银台走,声音轻飘:“也是第一次,有人让我想翻个面。” 回校的路更远,公交已停运。沈予安扫了眼手机,叫网约车。林一悦却指着远处亮灯的摩天轮:“那在试运转,免费坐,去不去?” 沈予安皱眉:“明天还要早读。” 林一悦拖着他袖口,眼睛亮得像把碎星子撒进去:“就一圈,二十分钟,不会耽误你背英语的,走啦!” 沈予安垂眼,看那只攥着自己袖口的手——指尖因为翻书沾了灰,虎口有一道旧疤,是她初二骑摩托摔的。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一句话:人生最难的是拒绝一颗真心,因为它从不按逻辑出牌。 他叹了口气:“就一圈。” 摩天轮升到最高点,车厢轻微晃动。城市灯火在脚下铺开,像一条倒置的银河。林一悦趴在玻璃上,哈了一口气,用手指画了一颗歪歪扭扭的星星:“我妈妈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谁想他们了,就冲夜空喊一声,他们听得见。” 沈予安站在她侧后,手插兜,声音被铁皮车厢衬得温柔:“那你喊过吗?” 林一悦摇头,咧嘴笑:“我怕他们真回应,我就舍不得长大了。” 沈予安微怔,忽然伸手,在她画的那颗星星旁边,补了一条直线,又一条,连成一只纸飞机的形状。林一悦侧头看他,少年睫毛低垂,神情专注,像在完成一道必须满分的实验报告。 “沈予安。”她轻声叫。 “嗯。” “如果我以后想去很远的地方,比如南极,比如火星,你会拦我吗?” 沈予安收回收指,插回兜里,声音像夜风一样轻,却带着金属的笃定:“我不会拦你,但我会先帮你修好飞船,再在你降落的地方,搭一座灯塔。” 林一悦鼻尖一酸,慌忙转头,假装看星星。车厢转到最低点,工作人员拉开铁门,风呼啦啦灌进来。她跳下台阶,背对他挥了挥手,声音散在夜风里:“沈予安,明天七点,实验室见。” 宿舍门禁已过,林一悦翻墙进校,落地时踩到松动的井盖,“咣当”一声巨响。保安手电筒扫过来,她闪进冬青丛,膝盖被枝桠划出一道口,火辣辣地疼。手机震动,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短信:【到宿舍报平安。——沈】 她盯着那串数字,忽然笑得像个傻子,回了一个“OK”的表情,又补一句:【草莓拿铁,无糖也甜。谢了,队友。】 屏幕暗下去,月光落在她指节,像给那条刚划开的口子镀上一层银边。她忽然觉得,自由不再是无法无天,而是有人在你翻山越岭后,轻轻问一句:疼不疼? 同一时刻,沈予安坐在自习室最后一排,把今晚买的书码好,最上层是那本《高考英语核心短语》。他翻开扉页,用钢笔写下两行字: “To LYY: 愿你永远鲁莽,永远好奇。 如果世界太吵,就捂住耳朵,先听自己的心跳。” 写完,他把书合上,指尖在凹凸的字母上摩挲良久,像完成一场无人知晓的仪式。窗外,凌晨一点的校园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实验楼亮着一盏灯,像暗夜里唯一的星标。 沈予安抬头,望向那盏灯,轻声道:“晚安,林一悦。” 风掠过窗棂,翻动了桌上的日历——10 月 17 日,距离省赛初试,还有 47 天。 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亮出第一颗坐标。 ——第二章·终—— 第3章 第三章 实验室里的夏天 林一悦第一次踏进实验楼,是早上七点零一分。 悦把书包往肩上一甩,笑得吊儿郎当:“沈老师,一分钟买我一句检讨,不亏。要不我再多迟几次,帮你攒够一本?” 沈予安抬眼,目光掠过她膝盖上那条新鲜结痂的口子——暗红色,边缘微微翘起,像一条不肯愈合的小河。他没接话,只侧身推开实验室的门:“进来。” 门一开,冷气混着松香与金属味扑面而来。林一悦“哇”了一声,像猫进鱼缸,眼睛都不够使:示波器、信号源、电烙铁、一排排电阻色环在灯光下泛着彩虹似的光。她伸手去戳,指尖刚碰到旋钮,被沈予安用书背轻轻拍掉:“静电手环先戴。” “毛病真多。”她嘟囔,却还是老老实实套上。塑料环扣合的一瞬,“啪嗒”一声,像给自由上了锁,她却奇异地安心。 沈予安把一张 A4 实验任务书拍在她面前,白纸黑字—— 【目标】:在 120 分钟内,用所给元件完成“光耦隔离继电器”设计,要求驱动 220V 小风扇,实现弱电控制强电,误差±5%。 林一悦吹了声口哨:“高中实验室让玩 220V?学校不怕我一把火把楼点了?” “有我在,你点不了。”沈予安把隔离变压器推到她面前,金属外壳冷硬,像一句无声的保证。他抬下巴,“开始。” 第 18 分钟,林一悦把第一块覆铜板放进腐蚀液,晃了晃,液体表面浮起一层蓝绿涟漪,像微型极光。沈予安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目光落在她手上——虎口那道旧疤被药水染成淡青,衬得伤口愈发狰狞。 “疼吗?”他忽然开口。 林一悦一愣,随即笑:“沈老师,你问的是疤,还是我心里的窟窿?” 沈予安没接茬,只把镊子从她指缝抽走,低头帮她夹起线路板,声音低却认真:“腐蚀时间 90 秒,超时线路会断。林一悦,做实验的时候,你可以把世界关在外面。” 林一悦眨了眨眼,第一次没回嘴。她忽然发现,当少年垂下睫毛,侧脸被灯光镶上一层毛边,像有人拿最细的 2H 铅笔,一笔一笔描出温柔。 第 46 分钟,电路焊接完成。林一悦插上电源,“啪”一声,继电器吸合,小风扇转得欢实。她刚要欢呼,风扇忽然发出尖锐摩擦,一股青烟窜起—— “断电!”沈予安一把扯掉插头,动作快得出现残影。烟味刺鼻,林一悦被呛得直咳,眼泪汪汪,却死死攥着螺丝刀不肯松。 “是我错了,电阻少算一个 100Ω,电流过大。”她哑着嗓子,语速飞快,“给我十分钟,能改好。” 沈予安没责怪,只把风扇往旁边一推,拉开抽屉,翻出新的继电器与电阻,推到她面前:“十分钟,我计时。” 林一悦深吸一口气,拿烙铁的手稳得出奇。锡丝在高温下融化,像一滴滴银色流星,准确落入焊盘。沈予安垂眼看表,秒针滴答,第 9 分 58 秒,最后一滴锡凝固;第 10 分 00 秒,风扇重新转动,平稳无声。 少年按下秒表,抬眼,黑眸里映着小小旋转的扇叶,也映着她——头发被风扇吹得乱糟糟,鼻梁沾了一小块松香,像偷玩颜料的小孩。他伸手,指腹在她鼻尖轻轻一抹,声音低得近乎纵容:“十分钟,世界为你静音。” 林一悦呼吸骤停,耳根瞬间烧得比烙铁还烫。 中午,两人没去吃食堂。沈予安从书包里掏出两份饭团,海苔包着,微温,显然提前准备。林一悦盘腿坐在实验桌下,背靠着铁皮柜,咬一口,含混不清:“沈予安,你是不是把我当小猫喂?” 少年坐在她旁边,肩膀只与她隔了五厘米,声音淡淡:“喂猫还省粮,你能吃又能拆。” 林一悦笑出声,饭粒差点喷出来。沈予安把水递给她,瓶盖已经拧松。林一悦接过,忽然道:“我小时候,有一次发高烧,我爸在实验室加班,我妈出差。我抱着电话哭,说要是星星掉下来怎么办。我爸就远程指挥我,用矿泉水瓶、吸管、胶带,做了一个迷你‘星星捕捉器’,告诉我,把愿望写进去,星星就不会掉,只会发光。” 她顿了顿,低头捏着饭团,“后来我真的不烧了,就以为那玩意儿管用。再后来,我爸车祸走了,我回家把捕捉器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纸条——‘爸爸会跑快一点,赶在星星前面,给你撑伞’。” 沈予安没说话,只把饭团外包装折成一个小小的纸飞机,放进她掌心。然后起身,把示波器探头递给她:“看看你的风扇波形。” 屏幕亮起,绿色正弦波跳动,频率稳定。沈予安调节时基,让波形拉得很长,像一条延绵的公路。他忽然开口:“林一悦,你知道正弦波最美的部分是哪一段?” 林一悦抬眼,他指节轻点屏幕——上升沿,从负到零,从零到峰顶,像一次深呼吸。 “是‘零’。”少年声音低缓,“因为那是所有方向的起点,往上是山,往下是谷,但它本身,可以是任何可能。” 林一悦怔住,半晌笑:“沈予安,你在用示波器给我灌鸡汤啊?” “我在用示波器告诉你——”他侧头,目光与她平视,“你可以哭,可以停,可以重新出发,零永远不会抛弃你。” 那一瞬,林一悦听见自己心脏“咔哒”一声,像被焊牢在某个看不见的焊盘,稳稳当当,不再漂泊。 傍晚,天色忽然暗得吓人。乌云压得很低,像有人在楼顶倒墨。7 点 35 分,实验室的灯管闪了两下,彻底熄灭——全校跳闸。 整栋楼陷入漆黑,只有应急灯发出幽绿的光。林一悦正焊到关键步骤,手一抖,烙铁戳在左手虎口,灼痛让她“嘶”地倒抽冷气。沈予安几乎是瞬间出现在她身侧,握住她手腕,声音头一次急:“松手!” 黑暗里,他的掌心滚烫,带着微微的颤。林一悦下意识松了烙铁,人还没反应过来,被沈予安一把拉到走廊。应急灯照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像拉满的弓。 “我去配电房,你待在这儿。”他转身,林一悦却抓住他袖口:“一起去。” “雨太大,配电房在地下室。” “那就一起淋。” 少年垂眼,看见她眸子里的执拗,像一团不肯熄灭的火。他忽然伸手,把她散落在耳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声音低哑:“跟紧我。” 两人冲进雨幕。黄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林一悦眯着眼,看前面那道背影——白衬衫瞬间湿透,贴在肩胛骨,像一面被雨水打皱的旗。 配电房门口积水已到脚踝。沈予安推门,潮湿霉味扑面而来。他打开手机灯,照向总闸——空气开关跳闸,线路绝缘皮老化,雨从天花板滴落,正好落在火线,引起短路。 “得换线,还得烘干。”沈予安环顾四周,找不到干燥工具。林一悦把书包往地上一倒,倒出今天刚买的实验套件,里有一卷热缩管与小型热风枪。她咧嘴,雨珠顺着下巴往下淌:“沈老师,装备我带齐了。” 少年愣了半秒,忽然笑了。那笑极淡,却像乌云裂开一条缝,漏出天光。他抬手,在她湿漉漉的头顶揉了一把:“好队友。” 两人蹲在配电箱前,头碰头。热风枪嗡嗡作响,吹得雨汽蒸腾,像微型云雾。林一悦拿钳子剥线,手指被冷水泡得发白,却稳得出奇。沈予安用热缩管封合接口,再用防水胶带缠紧,动作干净利落。 20 分钟后,总闸“啪”一声推上,实验楼灯光次第亮起,像有人从天空抛下一串星。林一悦站在积水里,浑身滴水,却笑得比任何一次都亮:“沈予安,我们把夜修好了耶。” 少年垂眼看她,雨水顺着睫毛滑下,像替谁偷偷流了泪。他忽然伸手,把她揽进怀里。那拥抱极轻,却极紧,像要把她按进自己的肋骨,避开世间所有风雨。 林一悦愣住,耳朵贴在他胸口,听见少年心跳——咚、咚、咚——比雨声还大。她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只抬手,在他背后轻轻拍了两下,像安抚,也像回应。 雨停已是夜里 11 点 40。两人浑身湿透,回宿舍太晚,沈予安带她去实验楼顶层——那里有一间储物室,放着旧示波器与报废信号源,钥匙他管。 推开门,灰尘在月光里飘浮,像一场慢动作的雪。沈予安从柜子里翻出两件干净白大褂,递给她一件:“先换上,别感冒。” 林一悦接过大褂,却没动,挑眉:“沈老师,你要看我换?” 少年背过身,耳尖红得滴血,声音却镇定:“我在就门口,有事喊我。” 门合上,狭窄储物室只剩她一人。林一悦脱下湿校服,套上白大褂,衣摆盖到大腿中,像裹了一层干净月光。她把自己湿衣服搭在报废示波器上,忽然想起什么,拉开一条门缝:“沈予安,你也进来吧,外面冷。” 门外静了两秒,门被推开。少年也换了白大褂,领口扣得严丝合缝,像穿一身雪。两人并肩坐在铁皮柜前,中间隔着半臂距离,月光从百叶窗漏进来,把他们切成一条一条的亮影。 林一悦抱膝,轻声道:“沈予安,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为了‘不犯错’而拼命。” 少年侧头,看她。女孩睫毛上还沾着雨珠,在月光下像细小的钻。他开口,声音低缓:“我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为了‘让谁犯错’而兜底。” 两人相视,忽然同时笑出声。那笑声极轻,却在尘埃里荡出很远。 沈予安抬手,把袖口蹭到她眼角,带走一滴没来得及落下的水:“林一悦,天快亮了。” 她“嗯”了一声,头慢慢靠向他肩膀。白大褂的布料冰凉,却在体温里渐渐变暖。窗外,实验楼大钟“咚——”一声,敲过零点。 林一悦闭眼,声音像梦话:“沈予安,以后无论我飞多远,都会记得——零是你给我的起点。” 少年没回答,只微微侧头,把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月光移动,把两人的影子叠成一个,像一条完整的正弦波,从零开始,向无穷延伸开来。 彩蛋: 凌晨 5 点 30,沈予安先醒。他把白大褂叠好,放回柜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崭新便利贴,贴在示波器外壳—— “To LYY: 昨晚你睡着,我测了一下你的呼吸频率——18 次/分,比标准少 2 次,说明你比世界更懒。 但没关系,我会把标准调成你的频率。 ——S.Y.A” 贴完,他转身,看见林一悦不知何时已醒,抱着膝盖坐在月光里,眼睛亮得像把碎星子撒进去了。她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沈予安,你把示波器当日记本啊?” 少年笑,背起书包,声音轻得像怕惊动尘埃:“只是给数据一个备注。” 林一悦从地上站起来,把那张便利贴撕下来,折成小小方块,放进自己手机壳背后。然后她冲他伸出手,掌心向上:“走吧,零点的门关了,但早上的路还长。” 沈予安垂眼,握住那只手——掌心有细小疤痕,却热得惊人。他收紧指节,声音低而笃定:“跑快一点,赶在星星前面。” 两人推门而出,走廊尽头,朝阳刚好升起。第一缕光落在他们交叠的影子上,像给银河写下第一条可见的轨迹。 第4章 第四章 风筝与风暴 十月的最后一个周一,附中老礼堂的吊灯早早亮起。 LED 屏上滚动播放一行红字—— 「第十四届省中学生物理创新竞赛·保送 T 大物理营唯一名额」 老徐把麦克风拍得嗡嗡作响,唾沫星子溅到第一排领导的光亮头顶:“同学们!这是战场!也是跳板!谁摘得第一,谁就直接锁死 T 大!” 台下乌压压一片,高三的战甲已经磨到发亮,时刻准备着,高一高二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林一悦蹲在最后一排椅子上,把鸭舌帽反戴,泡泡糖吹得“啪”一声脆响,引得一片回头。 沈予安站在她左侧,背脊笔直,像礼堂里另一根白色灯管。大屏幕上倒计时鲜红刺眼——14 天 07 小时 36 分 21 秒。林一悦用肩膀撞他:“沈老师,两周够你把猪送上树吗?” 少年眼皮都没动,望着大屏幕叹一口气:“应该...够把你送上领奖台?” 老徐忽然拔高嗓门,望向她们:“本次校队,最终名单——沈予安、江昊天、林一悦!” 掌声雷动。江昊天从过道走来,白衬衫扣子扣到最顶,冲着沈予安伸手:“合作愉快,但愿别被某些野路子拖垮了。” 林一悦把泡泡糖粘在他掌心虚握的位置,笑得牙尖嘴利:“班长,野路子专治各种不服。” 火药味在空气里“呲”地划着火星,被沈予安一手掐灭:“目标团体第一,个人排名其次,明白?”他握住江昊天湿巾擦过的手,也握住林一悦刚偷掐自己虎口的手,一并按下,“走吧,去实验室。” 实验楼 304 被老徐钦点为「封闭训练营」。三张门禁卡, 24 小时供电,摄像头全覆盖,外卖只能送到楼梯口。 江昊天甩出一张 Excel,一张详细的规划表—— 04:30 起床铃; 04:45-05:00 冷水洗脸 空腹黑咖; 05:00-07:00 理论高速刷题; 07:10-07:25 豆浆 全麦面包; …… 23:30 熄灯 无噪音入睡。 林一悦把 A4 纸折成纸飞机,精准投进垃圾桶:“班长,我肠胃不好, 25 分钟吃完会胀气。” 沈予安拿起记号笔,在 21:00-22:00 画了一个【机动/误差】,转头对江昊天:“人不是 FPGA,需要时钟抖动。” 江昊天耸肩,推眼镜:“随你,只要节拍点能对齐。” 真正的时钟抖动发生在第三天凌晨 4 点 29 分。 沈予安生物钟精准到秒,却在睁眼瞬间发现对面折叠床上空空荡荡。他心脏莫名跳空,抓起手机冲上楼顶——铁门吱呀作响,风像刀劈头盖脸。 天台边缘,林一悦蹲在护栏外沿, 20 厘米宽的水泥沿,脚下是 6 层楼高的黑暗。她举着一只自制风筝——实验报告纸糊面,竹排线做骨,尾巴缀满彩色电阻,夜风里哗啦啦作响,像一条会发光的基因链。 听见脚步声,她回头,食指抵唇:“安静一些,先别吵,我在等日全食。” 沈予安嗓子发紧:“今天只有月偏食,而且只出现在西半球。” “那就等月偏食。”女孩笑,眼睛比电阻还亮,“总之天会黑,我想看灯。” 少年慢慢靠近,风把他校服吹得猎猎,像一面白旗。他脱下外套,甩过去罩住她头:“风太大,会感冒。” 林一悦把袖子系在腰上,忽然道:“沈予安,如果我掉下去——”沈予安急忙捂住她的嘴。 “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而且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我两次了。”他打断,声音散在风里,却带着金属的笃定。 他握住她攥线的手,风筝瞬间被风拉得笔直,电阻尾巴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脆响,像一串小小的掌声。林一悦踮脚,在少年脸颊亲了一口——像风筝尾巴擦过皮肤,一触即走。然后她笑着往楼梯跑,背对他挥手:“我去补觉, 21:00 的机动时段留给我!” 沈予安站在天台,风把纸鸢吹得左冲右突,线却始终没断。他抬手,抚过被亲过的地方,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散在夜空,像一颗星子掉进银河。 封闭第七天,全员第一次模拟。 总时间180 分钟,理论 120 分,实验 80 分。江昊天 196 ,沈予安 195 ,林一悦 155 ——距离团队目标线还差了 25 分。 成绩墙前,江昊天当场摔笔:“她如果上考场,我们保送资格直接泡汤,还考什么考!” 沈予安没说话,不急不慢的把林一悦的 17 道错题一张张收好,折成四方形,放进口袋里。晚自习,他把她带到空教室,拉下所有百叶窗,打开投影——屏幕上是他亲手做的「错题博物馆」:每道题配一张手绘, 11 道计算失误被画成 11 只戴耳机的小猴子,跳行错过地铁; 6 道概念盲区被画成 6 只蒙眼大象,撞翻果摊。 林一悦趴在桌上有气无力:“沈老师,我天生不是考理论的料,何必呢?” 少年拉开她的手臂,强迫她坐直,无奈地讲着:“错题只分两类——一是完全不会,二是不会检查。但你是属于后者的。” 他掏出一叠便签,每张写着一个常数,配着一副手绘: 3.14 对应一只派, 2.54 对应一英寸小虫, 1.618 对应向日葵螺旋线。 “你记不住,那我就把数字变成故事。”沈予安声音低缓,“猴子敲锣,是因为锣面空。你给猴子一个故事,它就能安静。” 林一悦盯着那只丑萌的“派”,忽的笑出声,眼泪却同时掉下来:“沈予安,你这是把我当小孩哄呢?” 少年没否认,只是抬手,用拇指轻轻地擦掉她的泪痕:“我哄的可是未来的国赛金牌啊。” 那一瞬,林一悦听见心脏“咔哒”一声——像焊盘融化,像锡丝落定,像风筝的线被拉紧到极限,却终于找到对的牵引力。 封闭第十三天,夜里 22:07 ,实验楼不知为何突然断电,之后便烧起了大火! 起火点是三楼的储藏室,那堆放着去年换下来的旧锂电池。由过充热失控,火星溅到泡沫箱,瞬间蔓延。保安发现之时,走廊已可见明火,喷淋触发,可电池遇水更炸,“噼啪”声此起彼伏。 沈予安、江昊天、林一悦刚结束晚自习,下到二楼就见滚滚浓烟。江昊天脸色煞白:“我的资料!所有理论笔记都在 304 !” 他转身要冲上楼,被沈予安一把拽住:“命重要还是笔记重要!” “没有笔记我明天考个屁!”江昊天怒吼,眼眶血红。 林一悦忽然抬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清醒没?老徐把保送名额只给人,不给鬼!” 江昊天愣住,沈予安打开消防栓,把水带甩给他:“还不如一起灭火,能救多少是多少,接着!” 少年们冲进火场,水柱与浓烟交织,像一条挣扎的白龙。林一悦用湿毛巾捂住口鼻,直奔 304 ,把三台笔记本电脑、两盒实验模块、一摞草稿纸全塞进防水袋中,拉链合拢那一刻,天花板“轰”一声塌落—— 她被人从后扑倒,沈予安用身体挡住阻燃板,左臂被锋利金属划开近 10 厘米血口,皮肉翻卷,血顺指尖滴在地板上,像一串快速冷却的锡珠。 林一悦大脑空白两秒,扯下自己校服外套,死死缠地在他的手臂上,声音抖得不成形:“沈予安,你敢晕,我就把你扔火里!” 少年却笑,脸色惨白,眼底却亮得吓人:“林一悦,我的线还没断,别慌。” 消防笛终于呼啸而至,三人被队员拖出火场。江昊天怀里死死抱着防水袋,泪水与灭火的水混成一片;沈予安被送往医院,左臂缝了整整 14 针,却拒绝打止痛 ,因为怕影响明天考试;林一悦站在急诊走廊,浑身烟灰,虎口新添一处烫伤,她却一言不发,全程陪同在左右。 凌晨 3 点,老徐赶到医院,第一句竟是:“考试不会推迟,你们还能不能考?” 江昊天抬头,眼里血丝密布:“能。” 沈予安点头,声音沙哑:“能。” 林一悦攥紧拳,指甲陷入掌心:“我——” 两人同时看她。女孩深吸一口气,抬头,目光比火场里的白龙还亮:“我不但能,还要拿第一。把保送名额,牢牢钉在我们队!” 比赛当天,科技馆外飘着细雨,像火场还没来得及蒸发的泪。 沈予安左臂缠着弹性绷带,外套袖口用黑别针固定;江昊天眼睛红肿,却精神亢奋;林一悦换了新校服,袖口盖住尚未结痂的烫伤,走路带风,像把火灾里没烧完的火药,全塞进胸腔之中。 理论考 120 分钟,她下笔如有神,数字不再跳行,好似猴子被喂饱,安静得乖巧;实验考 80 分钟,她抽到“三相逆变器驱动 BLDC 电机”,难度系数五颗星,是全场最高的,可她却在 63 分钟完成,误差仅 1.8%,刷新馆方记录。 交卷那一刻,她抬头,看见观众席上的沈予安。少年抬手,比了个“线轴”动作——风筝手势。林一悦笑,冲他抱拳:线紧,放心。 三天后,成绩公布,三人挤在校长办公室,共同见证胜利的时刻。点开网页,林一悦按下查询建,奇迹的时刻: 团队平均分 92.7,全省排名第一; 个人理论第一,林一悦,118 分; 个人实验第一,沈予安,80 分满分; 江昊天理论 117,实验 78,总分 195,个人第三。 保送 T 大物理营名额,按规则给个人总分第一——林一悦。 校长室里,老徐笑得褶子开花,却把林一悦单独留下:“你可以去 T 大,但校委会希望你高三转变学籍,代表附中的门面,续写三年连贯的荣誉。” 林一悦垂眼,半晌开口:“老徐,如果荣誉需要我放弃队友,那我宁愿不要。” 她推门而出,阳光正好。沈予安倚在走廊栏杆上,听见脚步声回头,左臂绷带已拆,留下一道粉红色的新疤。他看她,像看一只终于学会盘旋的鹰:“决定了?” “嗯,不去。”林一悦耸肩,“T 大很好,但我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 zero 是你给我的,我想多踩几个自己的脚印。” 少年点头,抬手,与她击掌:“那一起考,T 大物理系见。” 啪——掌声清脆,像焊点凝固,也像风筝线结扣,牢牢锁在彼此掌心。 毕业前夜,三人重回实验楼 304。 火灾墙面已重新粉刷,仍留一块灰色痕迹,像未愈的疤。江昊天把防水袋里的草稿纸一张张翻出,竟在最后一页发现沈予安的字—— “致队友: 如果风暴必须来临,那就让它来。 我们要做的,不是躲避, 而是在风暴中心,种一颗太阳,让他冉冉升起。” 江昊天愣住,随即笑骂:“文青病。”却小心翼翼把那页折成纸飞机,从窗口放飞。 夜风正劲,飞机掠过路灯,掠过树梢,掠过银河的碎影,最终消失在黑暗里,像去奔赴一场没有终点的远航。 林一悦与沈予安并肩站在楼下,抬头目送。女孩伸手,比了个望远镜的手势,轻声道:“沈予安,你看,灯塔亮着。” 少年侧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那是一张被自由与线同时照亮的脸,狂妄又温柔,像风暴里升起的太阳。 他笑,声音低而笃定:“那就走吧,去更远的地方。” ——第四章·终—— 第5章 零点的星星 省赛红榜张贴后的第一周,附中把"个人总分第一"的烫金奖状颁给了林一悦。老徐在主席台上读她的名字时,声音里带着圆梦的颤抖——"T大物理营保送名额,正式锁定!" 掌声如浪。林一悦站在人群中央,却像被关进一只透明的盒子里:所有人都在为她鼓掌,却没有人问她到底想不想要这份礼物。奖状的边缘很锋利,她指尖在边缘来回摩挲,竟割出一条细小的血痕。 当晚,校长室加开小型恳谈会。校方领导、年级主任、徐老班排排相坐,而她的面前放着一份《学籍转接协议》——她很清楚,只要她签字,高三便可以直接转入附中"清北种子班",享受"三年连贯荣誉"包装,T大降分录取那是板上钉钉的,可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感到坐立不安。 林一悦握着笔,看见纸面上自己名字那一栏空着,像没有落点的正弦波。笔帽被抠得"咔哒"作响,却始终落不下去。最终,她将协议推回: "能...能让我想两天吗?" 领导们交换着眼神,但仍是笑着,道:"好,好,毕竟这么大的事,是应该多考虑一下,要考虑清楚嘛。" 出门时,夜已经深了。实验楼长廊的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像多米诺骨牌一个个相继倒下。 走廊的尽头,那站着沈予安,他背靠着"安全出口"的指示牌,左手还贴着肉色纱布——火场留下的新疤。他抬眼看她,声音低低地:"不想签,就不签,没人可以逼迫你,包括我。" 林一悦垂着头,把奖状卷成筒,无意识地敲打着掌心:"可我怕...怕让大家失望。" 少年没接话,只伸手把她五指掰开,掌心被纸筒勒出的红痕触目惊心。他的掌心干燥,指尖冰凉,像一块恰到好处的止血贴,安抚着她的心。 "走吧。"他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学校南门外的旧货市场,凌晨零点出摊。手电光、昏黄灯泡、生锈铁轨,在夜色里组成一条光的裂缝。沈予安熟门熟路地拐到最里侧,那里摆着一只纸箱,箱里躺着五颜六色的风筝线轴。 他弯腰挑了一只最普通的原木轴,递给她:"来,试试看,看看能不能折断。" 林一悦嗤笑,接过来,膝盖一顶,"咔嚓"一声,轴心断裂,木刺扎进指腹,血珠滚圆。她皱眉:"什么,意思?" 沈予安没回答,又递过去另一只——这次,是同样粗细却缠着满满尼龙线的完整轴:"再折。" 林一悦双手用力,线轴纹丝不动。线丝勒进掌心,火燎般地疼,她仍不服输,直到少年握住她的手腕:"线缠得越多,越难折断。保送...就像给你缠上一层又一层的保护。可也有人——"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宁愿裸轴,也要自己决定折断还是飞向天空。" 林一悦愣住,夜风带着铁锈味,吹得灯泡摇晃。她忽然明白,他在用实物给她做选择:要"安全却被捆绑",还是"脆弱却自由"。 她弯腰把完整轴放回纸箱,拍拍手心的灰:"那如果我既想飞,又不想被捆死呢?" 沈予安笑,眼睛被灯光映得极亮:"那就自己放线,收线,再决定什么时候断。" 回到实验楼天台,凌晨一点。城市灯海暗了一半,月亮像被谁咬缺的锡片。沈予安从背包掏出一大堆"废品"—— PVC 水管、旧光盘、Arduino 小主板、光敏电阻、锂电池,还有一只从火场里抢出来的微型步进电机。 "动手吧,给''星星捕捉器''升级。"少年把剪刀递给她,"这一次,写你自己的愿望。" 林一悦指尖发颤,却毫不犹豫开始切割。她把 PVC 管弯成一只半圆穹顶,光盘固定在轴心,当"反光镜";步进电机驱动光盘缓缓旋转,光敏电阻感应环境亮度——天色越暗,电机转得越快,光盘边缘的 RGB 灯带便亮起,像一圈被驯服的极光。 凌晨 3 点 40分 ,装置完成。沈予安用手机蓝牙写入最后一段代码—— ```cpp if (brightness < 10) { digitalWrite(starPin, HIGH); rotateMotor(1); // 转一圈 } ``` 他把"星星Pin"命名成"Lin1Yue"。 4 点整,装置通电。城市夜光暗淡,像有人调低背光。光盘旋转,灯带亮起,投下细碎彩色影子,那光在两人脚边游走,像一群会唱歌的鱼。 林一悦伸出手,光斑落在她掌心,像抓到一把会逃跑的星星。她忽然笑了,却比哭还难看:"爸,你看到了吗?这次是我自己做的灯塔。" 沈予安站在她右侧,手插兜,声音被夜风吹得柔软:"林一悦,星星已经被点亮了,现在就该你决定要不要飞了。" 第二天中午,林一悦把未签字的《学籍转接协议》交回校长室,附带一封手写信—— "尊敬的校领导们: 感谢厚爱,也感谢您们可以把最终决定权交给我。 风筝可以因为线而在天上自由的翱翔, 同样也可以因为线断而窒息,从而不受控制的下坠。 高三这一年,我想亲自丈量风的力度, 亲自体验断线前的张力, 亲自把''失败''两个字写进履历,再亲手划掉。 保送名额是糖,也是锁, 而我刚好牙口不错,更想去啃一啃那硬骨头。 此致 敬礼! 林一悦" 在办公室里,领导们围坐一团,老徐读完,沉默半晌,叹气道:"现在的孩子啊,一个个的,比老师更有骨气!"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半天时间就传遍了附中。有人笑她傻,有人赞她酷,更多人为她捏把汗——高考战场,变数丛生,没有谁敢保证自己一定赢? 林一悦却像卸下 25 kg 配重的攀岩者,整个人轻盈得能原地起飞。她把省赛奖状撕成 118 枚小方块,装进透明许愿瓶,瓶口用旧风筝线缠紧,塞进实验楼 304 最上层试剂柜——那是她的"零号坐标"。 退信当晚,江昊天在宿舍楼下堵住她。少年眼下青黑,手里攥着一张草稿纸,墨迹被汗水晕开。 "我算了概率,"他声音沙哑,"你放弃保送,高考裸分进 T 大的几率只有 42% ,再加上明年试题难度浮动,可能降到 30% 以下。" 林一悦插兜笑:"班长,你算过我的''心情波动率''吗?接受保送, 100% 后悔;拒绝保送, 0% 后悔。" “真的不再想想”江昊天问他。 “对,我想好了” 江昊天愣住,随即低头把草稿纸对折,再对折,叠成一只纸飞机,塞进她手里:"好,那就...一起飞。我陪你刷题到零点,你陪我做实验到通宵,还算公平。" 林一悦挑眉,伸手与他击掌:"成交,队友。" 纸飞机被抛出,掠过路灯,掠过香樟,掠过少年们终于对齐的节拍点。 放弃保送的消息传到市教委,一所闻名全国的"高考工厂"向林一悦递来橄榄枝——转校去衡水式分校,学费全免,年薪式奖学金,清北苗子重点培养,配套心理师 营养师。 父母第一次产生分歧。母亲主张"稳",父亲生前那句"天空任你飞"被拿来当论据;继父沉默,只说"尊重选择";家里长辈轮番电话轰炸:"女孩子,别拿前途开玩笑!" 晚饭桌变成辩论场。林一悦把碗一推,躲进房间,戴上耳机,却仍能听见心跳嘈杂。她打开微信,置顶聊天框静静躺着—— 【S.Y.A:需要耳机吗?白噪音/雨声/正弦波,三种可选。】 她笑了,发过去一句:【想要风暴声,最狂的那种。】 十分钟后,沈予安发来一段 60 分钟音频,文件名《Storm inside》,封面是他手绘的示波器波形,峰值处写着一行小字——"Line in, fear out." 她把音量调到最大,闭眼,任风暴灌满耳膜。那一刻,她明白:真正的风暴不在外部,而在胸腔;她要做的是把风暴驯服成鼓点,踩着它前行。 6 月 1 日,儿童节,也是林一悦 18 岁生日。 凌晨 0:00 ,实验楼天台。沈予安端着一只巴掌大的蛋糕——没有奶油,没有蜡烛,只有 18 颗 LED 小灯排成数字"18",由 Arduino 控制,灯光从 0 到 1 逐颗亮起,循环 18 次后定格。 江昊天、唐苒苒都在。蛋糕顶端插着那只最初被折断的裸木轴——如今被重新缠满风筝线,线尾系着一枚新焊好的小铜牌,刻着一行字—— "Lin-1-Yue ☆零点的星星" 沈予安把铜牌翻过来,背面是同样的坐标字体—— "Owner: S.Y.A" 众目睽睽,少年耳根通红,却一字一顿:"我宣布,这颗星星正式命名。使用权归林一悦,所有权...也归她。" 林一悦鼻尖一酸,抬手锤他肩膀:"沈予安,你抢我台词。" 灯光熄灭,天台只剩 18 颗 LED 在闪。她闭眼许愿,声音轻到只有自己听见—— "我要把风暴变成翅膀,把线变成谱子,把高考变成一场独奏。" 吹灭"灯"的瞬间, LED 全部熄灭,远处城市灯海却像受到感应,次第亮起——那是江昊天提前写好的单片机程序:只要天台信号灭,对面教学楼外壁灯带启动,逐层点亮,形成一条垂直的光柱,像一座拔地而起的灯塔。 光柱顶端,一面红色小旗舒展开来,印着附中校徽,以及一行白色英文—— "Fly alone, fly together." 林一悦抬头,眼底映着整条光柱,像把银河竖了起来。她忽然伸手,勾住沈予安的脖颈,把人拉向自己——不是脸颊,是唇。 一触即离,像风筝掠过水面,却激起整片湖光的震颤。 少年愣住,耳尖红得滴血。林一悦笑得比光还亮:"沈予安,这是风暴的回礼。" 彩蛋: 吃完蛋糕,江昊天、唐苒苒回家了,天台只剩两人收拾残局。 远处的灯带进入省电模式,一闪一灭,像呼吸,也像心跳。 沈予安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迷你耳机,分一半给她。耳机里播的正是他自制的《Storm inside》——却不是原先那段,而是重新混音版:前 30 秒仍是狂风暴,第 31 秒突然插入一道极轻的心跳声,"咚、咚、咚",稳定 75 bpm ,与风暴鼓点重叠,逐渐同步,最后风暴隐去,只剩心跳。 林一悦愣住,侧头看他。少年手插兜,声音散在夜风里:"我把那天的心跳录下来了——风筝升空前的那一秒。" 女孩眼尾发烫,却故意调侃:"沈予安,你什么时候变浪漫了?" 他轻笑,目光落在远处灯柱:"从知道风暴也会心跳开始。" ——第五章·终—— 第6章 心跳的坐标 六月的风掠过附中楼顶,带来栀子花与焊锡混合的味道。 林一悦退掉保送的消息像一枚深水炸弹,炸得浪花四溅,却也在一周后归于表面的平静。 老师们见了她欲言又止,同学们目光里掺着敬佩、怜悯与看热闹——仿佛她亲手撕掉了一张已经到手的彩票,只为验证自己能不能徒手赚到另一张。 沈予安依旧坐在她右侧,把两人的课桌拼成一条直线,像一条无需标注的坐标轴。 每天早读前,他会把一张写着"今日计划"的便利贴拍在她笔盒上;每晚十一点半,他会在那张纸背面写一行小结——字迹永远工整,像示波器里稳得要命的基准线。 然而,余震还是来了。第一次月考,林一悦总分 598 ,年级排名 97 ,比上学期跌出 60 名。成绩单发下来那晚,她把自己关进实验楼 304 ,示波器开着,探头夹在手指上——屏幕跳出紊乱的心电波,"咚咚、咚咚",峰值忽高忽低,像酒后驾车的正弦。 门被推开,沈予安拎着外卖袋站在门口,声音轻:"先吃饭,再测心跳。" 林一悦没回头,嗓音发哑:"我没事,只是...找不到零点了。" 少年把饭盒放在她手边,探头摘下来,换上一只 3.5 mm 耳机插头,插入手机,播放一段 10 秒的音频——正是那天夜里录下的心跳声,75 bpm ,稳得要命。他把耳机塞进她耳朵,说: "零点不在屏幕上,在我这儿。" 林一悦听着那一下又一下的"咚",忽然笑,却比哭难看:"沈予安,你别把我宠坏了。" "宠不坏。"少年合上示波器盖子,背抵实验台,"你尽管往前冲,我负责在后面给你稳压。" 退信后的第三周,衡水式分校的招生办主任亲自驱车杀到附中。他们带来一份更诱人的"补充协议"—— 1. 提前进入衡水校区,独立宿舍,配备心理师 营养师; 2. 每月奖学金 5000 ,高考成绩达省前 10 名再追加 30 万; 3. 若最终录取 T 大,再奖励一套省会学区房首付。 母亲再次被请到学校,会议室里空调开得很冷。主任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温柔却步步紧逼:"林同学,机会稍纵即逝。你放弃保送,我们钦佩;但高考是全省竞技,你不能用青春做赌注。" 林一悦垂着头,指尖在桌下掐进掌心。她抬头,目光掠过主任,落在母亲脸上。母亲两鬓多了几根白发,眼神复杂——有心疼、有期盼、也有被生活逼出来的功利。 "妈..."她声音发颤,"我能自己决定吗?" 母亲沉默很久,忽然伸手,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她知道无论任她再说什么,女儿也不会改变主意的:"你爸身前说过,天空那么高,任你去飞。今天,我替他回答——飞吧,别回头,去寻找属于你的天地吧!。" 这一句话,像给心脏接上了稳压电源。林一悦深吸一口气,把补充协议推回去,声音清晰: "谢谢您的好意,但我想要留在附中。" 主任面色微变,仍维持笑容:"也好,那期待明年你的好消息。" 会议结束,母亲便走了。林一悦走出会议室,沈予安就倚在走廊栏杆上,手里转着一只魔方,色块归位得整整齐齐。他侧头看她,没问结果,只抬手,比了一个"线轴"的手势。 她笑,伸手与他击掌——"啪",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像给风暴定了速。 七月,暴雨季。林一悦放飞机放到第 67 只,纸飞机被风撕得粉碎。沈予安撑着伞站在她身后,忽然开口:"想不想做个真正的''风暴实验室''?" "用物理对抗情绪。风洞 分贝仪 心率带,把''慌乱''量化,再逐项拆解。" 林一悦眼睛一亮:"立项!我负责机械,你负责代码,江昊天负责理论模型。" 于是,暑假的每个晚上,实验楼 304 灯火通明。他们把旧示波器拆了,改装成风洞;用废旧空调外机做变频风机;心率带绑在胸口,蓝牙实时回传;分贝仪监测环境噪音;甚至写了一套 Python 脚本,让风洞风速随心率变化——心跳越快,风速越低,强行逼身体进入"稳态"。 第一次实测,林一悦心率 98 bpm → 4 分钟内降到 80 bpm 。她摘下心率带,笑得比任何一次都猖狂:"沈予安,我把风暴关进风洞了!" 少年把数据导出,指尖在键盘上飞舞:"下一步,让风暴说话——用算法把它翻译成音乐。" 于是,108 次心跳,108 段风速,组合成一段 3 分 45 秒的音频,文件名《Storm Inside - V2》,封面是一根被风拉直的风筝线,线尾拴着一颗跳动的心。 八月初,母亲被公司派去外地出差一个月。离家前夜,她第一次走进附中实验楼,看见女儿满桌的焊锡、风洞、风筝线轴,以及那只闪着 RGB 光的"星星捕捉器"。 她站在门口,忽然红了眼眶:"你爸走后,我怕你飞太高,掉下来没人接。现在才知道,有人替你搭了接网。" 林一悦放下烙铁,走到母亲面前,伸手抱住她:"妈,接网不是别人,是我自己。沈予安只是递网的人。" 母亲抹泪,却笑:"那就飞吧,别回头。我替你守后勤。" 她掏出一张银行卡,塞进女儿手心:"你爸的抚恤金,我一直没动。现在,它是你的科研经费,买元件、买电机、买风筝线,别省。" 林一悦鼻尖发酸,却笑得比任何一次都亮:"妈,我会让这笔钱变成星星,挂在天上给你看。" 九月,开学。高三(七)班教室后墙多了一只透明展示盒——盒里是一根被风筝线缠满的木轴,线尾系着那枚刻着"Lin-1-Yue ☆零点的星星"的铜牌,铜牌背面多了一行新刻的小字—— "Storm Inside Lab, 202X" 展示盒上方,贴着一张 A4 纸,标题:《心跳的坐标》。纸上只有一句话: "零点不在纸上,不在屏幕上,在我胸腔左侧,第 4 肋间隙,锁骨中线内侧 1-2 cm 处。" 落款:沈予安。 林一悦站在展示盒前,手指轻轻拂过铜牌,忽然伸手,把耳朵贴在盒壁上——仿佛能听见那枚心跳仍在里面回荡,"咚、咚、咚",稳得要命。 她笑了,却比任何一次都温柔:"沈予安,我把风暴关进展示盒了。" 少年站在她身侧,背抵课桌,声音低而笃定:"盒子里是标本,盒子外是路。走吧,去更远的地方。" 十月,第二轮总复习开始。林一悦把 108 只纸飞机全部放飞完毕,错题本从 3 cm 厚减到 0.8 cm 。她把最后一只飞机展开,在机翼写下一行字—— "风暴已驯服,心跳即节拍。" 飞机从教学楼顶抛出,掠过操场,掠过香樟,掠过十八岁的天空,像一支预备拍,落在沈予安脚边。 少年弯腰拾起,展开,在另一侧机翼补上一句—— "预备拍之后,是独奏。我在观众席,也在舞台边。" 他把飞机重新放飞,抬头,看见林一悦站在天台边缘,背对光,对他比了一个"线轴"的手势—— 线紧,放心;风暴,请奏乐。 ——第六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