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我哥不知道》
1. 半聋新少爷
马车进城就坏了,宋晚在李管事带领下,走过繁华长街。
“小少爷不必当心脚下,这条街的青石板,全是官窑特殊烧制,不仅美观大方,也结实平整,断不会让您摔着磕着。”
“那边是城里最有名的点心铺子,招牌货只接受预定,如今秋高气爽,桂花糕粉糯香甜,最为应季适口……啊抱歉,小人多嘴,您暂时买不到尝不着的东西,不该胡乱提起。”
“那家铺子也不错,专司花植,这秋后赏菊,他家的品种最为稀奇,少爷若是好奇……家里夫人院里有,若想买来赏玩,怕得等明年才有机会了。”
留着一把山羊胡的李管事指点江山,得意洋洋,好似这寻常人享受不到的东西是他家田间地头似的,给不识好歹的乡下野小子开开眼:“……京城繁华盛殊,连天上的云都比外地白,小少爷之前怕是没见过,需得细细感受呢。”
“李管事说的是。”
宋晚视线掠过长街,笑得意味深长,还真是没见过。
点心铺旁边的医馆门可罗雀,不是没病人,是没人敢上门,里面的药材正在被翻出来搜查,乱糟糟倒了一地,官差耀武扬威刀兵相胁……哪个衙署在办事,这般不讲理?短短时间已经见了血。
隔壁花铺没人敢往外看,一株珍贵墨菊染了血,都没敢出来人搬回去,那菊花羽状浅裂,花瓣质薄,盛放反卷,紫黑透红,映暗芒光泽,透着‘我花开后百花杀’的凌厉,漂亮是漂亮,一般人大约不敢久看欣赏。
连天上的云都铺开的张牙舞爪,看起来超凶……京城果然不同凡响。
‘啪’一声醒木脆响,街边茶楼有说书先生开始了场子——
“要说这玉三鼠,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结义三人,盗重宝劫官船无恶不作,偏又盗亦有道,劫富济贫,你道是为何?何以以玉为称,何以三人称三鼠,何以来无影去无踪,今日就由小老儿为诸位解惑……”
捧场叫好声无数,打赏的铜板银角子不停的往上扔。
一条街的两边,一边鲜血染槛,一边欢呼高唱,有种讽刺的割裂感。
“这里离家尚远,车又坏了,得走到什么时候去?不若少爷先在此处休息,小人速速回去调车。”李管事想是显摆够了。
“不……”
“少爷可还是害怕?”李管事捋了捋山羊胡,一脸肃正,“小人之前已经宽慰少爷良久,再小家子气可是不好。”
宋晚:“我是想说,李管事不必着急,慌必出错,还是慢些的好,我左不过在这里喝茶歇息,出不了事。”
“少爷果然大度。”
李管事转身的干脆利落,抬脚就走。
帮忙抱着包袱的小厮看着他远走的背影,愁的不行:“他不会是不想让少爷回吧……”
宋晚差点笑出声。
这小厮长了对八字眉,叫小八,看起来傻乎乎,一脸倒霉相,估计也是因为这样,才被挑出来伺候他,瞧,连实话都敢说。
不仅李管事,整个莫家,怕是没人欢迎他这个新少爷。
不过没关系,他才不想去莫家。
拾阶走上茶楼二楼,隔窗遥遥看到城门……京城大门可不好进。
他原本只是想找个法子混进来,谁知拿出来的东西竟被当了真,姨母当年埋的东西,竟真与莫家有关?可惜姨母后脑曾受重伤,在他记事前就糊涂了,忘了过往,带着他逃荒几年又太辛苦,重病缠身,早早没了,她从没提过莫家,怎会有莫家失踪小少爷的东西?
阳光轻抚少年面庞,肤色白皙柔润,唇红齿白,瞳孔是清澈的琥珀色,眉眼灵动,卧蚕可爱,很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照顾……小八默默执壶,给小少爷倒了盏茶。
宋晚接过茶,低眸看了眼小厮微红的脸,微笑:“和我说说府里吧。”
小八被这笑晃的走神了一瞬:“啊?”
小少爷却没怪他,笑的还是那么好看,似乎有几分羞涩担忧:“府里人……我都不认识,怕犯什么忌讳。”
小八保护欲立刻激起:“您别理那个破管事,他吓唬您呢!京城是繁华,大人物多,规矩也多,可家里没那么讲究,老太太可慈祥了,对小辈对下人都好,就是年纪大了,不怎么管事。”
“老爷有些不着调,呃……有些恣意,脾气上来连自己人都坑,外边得罪了一圈人,还不受岳家待见。”
“先夫人去世多年,掌家时慈恩体恤,府里老人们都记着呢,继夫人……段夫人是孙阁老保的媒,当时认了做干女儿的,孙阁老势力大……”
小八支着耳朵听了听门外动静,凑近些,压低声音:“全京城都知道,孙阁老和高国舅不对付多年,前几天高国舅连同五皇子一起死了,要不是有孙阁老镇着,京城必得大乱!这朝堂上的事,咱说不好,可嫌疑人直指孙阁老,孙阁老还能一点事没有,他的干女儿更……小少爷还是,还是……”
宋晚视线淡淡扫了眼一团血色的对面药铺:“还是不要得罪我这位厉害继母?”
小八叹气:“主子们的事,小人不敢混说,少爷见问,小人只能说自己知道的,如今府里段夫人当家,上下理的井井有条,名声在外,她当应当……应当不会真亏待了您,大少爷也不会允。”
“大少爷?”
“对啊,您的亲兄长!大少爷今年才二十六,就官至都察院都御史,京城上下谁不竖大拇指!”一提起大少爷莫无归,小八就难掩钦佩,拥护的很,“先夫人当年生产不利,大出血而亡,您紧跟着下落不明,大少爷一直耿耿于怀,段夫人抱着‘寻到’的琅少爷进门,所有人言之凿凿琅少爷就是先夫人生的那个婴儿,就大少爷不爱亲近,果然七年后,查出琅少爷是假的,这么多年,大少爷一直没忘了找您,而今终于找到了!”
“您这边递的东西,大少爷亲眼瞧了的,亲口认下了您,就是今日实在事忙,才没有亲自来接,让琅少爷抢了接您的活儿!”
“哦,是么。”
宋晚一个字都不信,真那么看重他,相信他,能允这个琅少爷来接?
这琅少爷也是个有本事的,以假子之身,在莫家混了这么多年,今日还能忍辱负重来接他,会是好心?
李管事,是谁的人呢?
“宗正寺办案,举凡抵抗者,杀无赦!”
窗外突然刀兵声起,显然一个药铺不够这群人祸祸了,开始追吓破了胆跑开的‘逃犯’。
小八赶紧出声安抚:“少爷别怕,这群人再怎么着也不敢惹到咱们头上,莫家门楣清贵,段夫人是阁老义女,大少爷还在都察院主职,再说那五皇子和高国舅是死于一种奇毒,叫什么牵火焚,御医都制不出来,邪性的很,这几天宗正寺都找疯了,可寻常人怎么可能接触到,您肯定连听都没听过,跟咱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
宋晚指尖轻点桌面,牵火焚,可是他的得意之作。
小八觉得小少爷笑的有点奇怪,心里直突突:“少爷!咱们好人可不能好奇那些!”
宋晚转头,讶异的看着他:“你说什么?得让琅少爷亲自来这接?”
啊?
小八愣住,他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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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想起随证物一起送到府里的消息,他心里又是一痛,这么好的小少爷,怎么是个半聋呢!小时候得吃了多少苦啊!
他不由放轻声音哄:“是,说不准待会琅少爷就亲自来这接了。”
宋晚:“你想下楼买锅贴?”
小八:……
宋晚看向街角的小吃摊:“去呗,多买两个,我要带芝麻的,馅料要有小虾皮。”
小八:……
行吧,反正现在没什么事。
“少爷稍候,我去去就回。”
……可算走了。
宋晚才不会在房间里呆着。
这点时间,已足够他观察四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一个轻灵鱼跃,跳出窗外,身形猫儿一样灵活,游走在栏边檐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纵跃腾挪,越来越远——
莫家不欢迎他,他也不愿意当冤大头,反正京城已经溜进来了,姨母与那莫家有什么恩怨纠缠,他回头再细查,届时有仇报仇,有恩偿恩!
他跑得很顺利,腰如软竹,轻功灵妙,身影飘渺无人能察。
“京城也没什么大不了嘛,这不随便我玩……”
不对,前方过不去,气场有些滞涩。
宋晚直觉不对劲,猫在檐底往远处探看。
这里竟还有另一支队伍在在悄悄干事。
与之前街上张牙舞爪的宗正寺不同,这支队伍穿着普通衣服,看上去与百姓并无不同,行事隐秘低调,并没有大肆抓人盘查,但封锁感很强,举凡有人路过,必不会逃开他们的视线,是在找什么人,还是什么东西?
宋晚并不觉得跟自己有关,也自信能躲过,这些年过来,他什么场面没遇到过?
可还没跳到街上,有一道视线突然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凌厉,冰冷,杀气十足。
不,不仅仅是看,那视线的主人似乎过来了!
非常快,杀伐果断,风声中劲力十足!
宋晚很信任自己赖以生存的本事,更信自己小兽般从未出过错的直觉,突然飙升的心跳提醒他,非常危险,必须躲避!
好汉不吃眼前亏——
宋晚拔腿就跑,轻功运到顶级,确保对方连自己的影子都捕捉不到,前路不明就往回跑……
京城似乎比他想的危险。
混进城门是目标,却不是最终目标,他想找的人还没找到,想做的事还没方向。
莫家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去就不去,这家小少爷反正出生就丢了,再丢一次,估计也习惯了,找也不会真心实意的找,他左不过躲两天,可要是混进去……是不是也能少点麻烦?有个朝廷实权的哥哥,应该能挡不少事,还方便他办自己的事。
思考着,腾挪着,观察着,竟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方才茶楼。
这茶楼还挺大,各个方向装饰不同,要不是他观察尤为细心,都认不出这是茶楼的另一面。
街上喊打喊杀,外面地毯式警戒侦查,这里竟风平浪静,未被侵扰,是什么风水宝地。
“……莫琅,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明日小郡王家花宴可是大事,孙家姑娘必得去,你若不想帮大家出主意,去接你的便宜弟弟就是,何必还来?”
莫琅?姓莫?
宋晚脚步一顿,停在房间外。
“诸位可莫要取笑我了,别人是亲生血脉,哪里会瞧得上我,我又做不来做小伏低的模样,想着两不想干,新弟弟许会更高兴。”
说话者声音略低,带着落寞苦笑,似乎连怨怼都不敢,卑微的很。
2. 那哥哥很坏了
午后阳光正好,随窗缝洒金,正好方便宋晚视野,他看到了说话者,莫琅的脸。
细眉薄唇,皮肤细腻,身形偏瘦,很有些文弱书生气质,就是下巴太尖削,眼神也少了清正之气,眼皮总是半掩着,只能看到半个眼瞳。
单这面相,不管话说的多真诚,表现的多直白,都必不是轻易与人交心之人,此人必防心很强,从不说真心话,时时遮掩盘算着什么,不是磊落之人。
“我若不想帮诸位忙,今日不会来,既来了,又岂会毫无建树?”
莫琅轻叹道:“其实不只孙姑娘,她哥哥也要说亲了,这京中适龄姑娘……”
“孙仲茂?他要说亲?你娘不是要把你妹妹嫁过去?”
在座公子哥无不意外,孙阁老权势如日中天,家中最得用,被寄予厚望的接班人便是长孙孙伯诚,孙伯诚是坐在孙阁老膝头,由孙阁老开的蒙,而孙仲茂,是孙伯诚的胞弟,和孙展颜一起,皆是一母所生。
段氏做为孙阁老义女,时常带女儿莫璎珞过府往来,外面传言已久,段氏要将莫璎珞嫁给孙仲茂,以续两家姻亲关系,因段氏占了先机,别家就算非常渴望这个结亲机会,也未明言过,而今段氏亲手养大的儿子莫琅,竟说段氏没这个意思?
“这……你们听谁说的?”
莫琅似很意外:“我母亲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众人一静,紧接着,视线意味深长起来。
长辈们的事,小辈一般不随便传,但凡说了,就是口风,尤其莫琅的身份,在莫家过活这么久,上了莫家族谱,常年侍奉母亲,利益休戚与共,怎会是假的?
众人心思难免不浮动。
孙家女不好娶,阁老找男方联姻,必得有点用处,给孙子娶媳妇就不一样了,低头娶妇嘛,而且正妻之外,不还有贵妾,偏房?在场的谁家没几个庶妹表妹远房亲戚的?先前不好盘算,现在么,只要能跟孙家攀上关系……
房间里瞬间热闹起来,大家纷纷赞莫琅气度,询问其内情。
莫琅常随段氏去孙家,算是熟悉,很是诚切的给了几个建议,谈话间不免提及说话环境,假装不在意的说起明日宴会场合:“……也不知小郡王是何脾性,虽同在京城,我过往一直读书,竟无缘见过。”
“那你找我啊,我同小郡王熟,他就是个爱玩爱闹的,好打交道,只要投其所好,就能玩到一处,这样,你明日跟着我……”
“还不知明日能不能出去呢,我给新弟弟收拾了房间,也不知他喜不喜欢,听说他喜欢稀奇玩具,我专门放了先母多年前置办的东西……大哥以往都不允我碰的,弟弟年纪小,脾气直,若是不开心闹了,我得帮着哄劝。”
莫琅低眉浅声:“我从小知道了身世,就很觉得对不起弟弟,很希望他能找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了,我总得护着哄着宝贝着,他是我很重要的家人。”
“你这……唉,你也是太苦着自己了,”那人就劝,“这人跟人相处,是要缘法的,你不必事事紧张体贴,许弟弟也不想别扭呢?一切自如就好。放心,明早若时间太晚你还出不来,我亲自去接你,必叫你好好去宴上玩一趟!”
“嗯,多谢马兄。”莫琅拱手感激。
宋晚差点被矫情吐了。
不难看出,这位琅少爷很会装模作样,把自己放到一个被孤立的位置,却并不软弱,都能帮上朋友们的忙呢,多有用不是?这么一个聪慧有能力的人,却处境可怜,不被家里重视,被大哥瞧不上,还要被马上进来的新弟弟欺负,谁舍得不帮一把?
——像我这种有本事,却没倚仗的人,最懂感恩了,比如明天我想认识小郡王,谁帮了我,我可能会感激一辈子哦,你们加油!
宋晚瞬间读懂莫琅举手投足间未言明的话,好大一股茶味。
拳头有点痒。
“走,搜下一间!”
楼外动静有点大,宋晚有点走神,耳朵无法专注,房间里话题已转,也提到了外面正在搜捕皇子国舅案证据的宗正寺,赵经时这几天都连掀十来个药铺医馆了,还没找到奇毒‘牵火焚’的线索,只得了一块紫色黄花布带的信息,说是今日必得搜将出来……
转角忽然有震动,是脚步声,好像是侍者上茶点,因里外都声音嘈杂,宋晚没听到,他戳在这被人看到不太合适,可眼下哪个方向跑都很显眼……
“哥哥!”一只小手突然拽住他,“抱!”
宋晚低头,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小姑娘不知道猫在哪里,裙角都脏了,大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他,他从善如流把人抱起来,走过长长廊道:“怎么了,突然撒娇?”
‘兄妹俩’互动实在自然,上茶点的侍者不觉得有异,还躬身行了个礼。
宋晚与其背行,侍者没看到他的脸,他也没看到侍者的礼,走到偏僻无人处,才蹲下来,放下小姑娘:“小孩,在这干什么呢?”
小姑娘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鞋子蹭着地板:“哥哥……呢?在跟房间里的人玩躲猫猫么?”
她看了眼刚刚那道门的方向,很有些渴望和警惕,小孩子能掩饰多少,宋晚替她拍了拍裙角的灰:“哥哥呀,做了坏事,怕被发现。”
小姑娘倏地抬头:“什么坏事?很厉害么?”
“一点点吧,”宋晚接着手指比了一下,“比如,想抢你的糖?”
小姑娘立刻按住荷包:“那哥哥很坏了!”
宋晚笑出声。
“——往东边跑了,给我搜!”
街上动静嘈杂,剑光反射到楼上栏杆,白亮亮一片,小姑娘受惊,忽然颤抖,呼吸不畅。
宋晚皱眉,立刻握住小姑娘手腕,找到内侧穴位神门内关,轻轻揉搓——
“来,跟着我呼吸,呼——吸——”
“我哥哥……哥哥……”小姑娘终于顺过气,啪嗒啪嗒掉眼泪,“被抓走了……”
街里街外动静,都因为五皇子和高国舅之死,难道——
宋晚蹙了眉。
“哥哥去送货……漂亮的房子,大……死了人……被抓到黑黑的地方……哥哥不坏的……教过我大人物的衣服……刚刚房间……”
小姑娘说的不甚清楚,宋晚还是听明白了,她的哥哥应该是送货到高国舅府上,恰逢高国舅毒发身亡,所有相干的不相干的人全部下狱,她哥哥也一并被抓了,小孩子不知世事难险,想救哥哥,想起之前哥哥教过她认所谓‘大人物’会穿的衣服,今天看着了,以为可以求着救命,所以到了那个包间外。
“我哥哥不坏……会给小狗搭窝,给小鸟修翅膀,给我买糖……哥哥你这么厉害,帮帮我好不好?”
小姑娘大眼睛里满是泪,期冀地看着宋晚。
宋晚摸了摸她的头:“可哥哥是坏人呀。”
“坏人才不会说自己是坏人,我哥哥说,会这样说话的,都是别扭小孩,”小姑娘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把小荷包解下来,塞给宋晚,“我把糖都给你,你帮我找哥哥,好不好?”
她眼巴巴看着糖,小手还抠着荷包边,分明很舍不得。对小孩来说,钱不重要,她喜欢的,被大人管制必须克制的,才最贵重,是很难得到的无价之宝。
宋晚低眸看着那只挣扎的小手,忽尔笑了。
他打开荷包,从里取出一颗糖,剩下的塞回小姑娘手里:“这一颗就够了,我帮你找哥哥,但你得答应我,之后不许再乱跑,乖乖在家里等我。”
小姑娘哇一声哭了,紧紧抱着小荷包,哭的撕心裂肺:“谢谢哥哥……我乖的……我超会等的……我天天都在家……我叫黄小米,就住在这条街外……”
“好了,乖,不哭,哥哥送你下去。”
声音太大会招来人,好在此处偏僻,宋晚直接运轻功,抱小姑娘跳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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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小姑娘两只小手捂着自己的嘴,很懂事的落地就跑,冲宋晚摆手,她明显对路很熟,跑得很快,宋晚送了几步,见她拐进小巷,不多时推开一道门,便知那是她的家了。
街上乱象仍在继续,宋晚意识到,明暗两拨人似乎快汇到了,他们会交锋么?
……好像没有,暗的那拨人分明更有秩序能力,却避开了宗正寺的人。
那位宗正寺少卿赵经时,好像察觉了,又好像没察觉,只阴森着眼,骂了一句:“给我继续!都察院查四方琉璃蝶花樽又不急,碰到了也得给老子让道!”
所以那些暗中行事的人,是都察院?在找四方琉璃蝶花樽?偏偏卡着这个时候?
宋晚不理解,皇子身亡,宗正寺要插一脚查案很正常,可都察院这种掌监察刑狱的官署为何一点不管,去找什么四方琉璃蝶花樽?
还是……不是不管,是想弯道超车?
四方琉璃蝶花樽是皇宫重宝,在高国舅护送途中丢失,高国舅颜面无光,大肆搜找盗贼扬言要凌迟处死,可贼没找到,他自己先吃毒药死了……
聪明人会想在这方向打主意也不算意外,有没有线索不重要,切入案子的口子很重要,只要有关联,不就能正大光明查国舅案了?
只要有了结果,便是功绩,不管皇上偏袒谁,是功就得认。
宋晚想,他那个便宜哥哥,都察院都御史莫无归,大约是个厉害角色。
更要命的是,他虽见都没见过高国舅,这位国舅爷吃的奇毒牵火焚,手上丢的四方琉璃蝶花樽,都是他干的!
他不太想进莫家,实在不自由,可眼下局势复杂,各方信息尤为关键,他不能当个真瞎子,真聋子,要不……就玩一把灯下黑?
脑中思绪纷杂,做决定却很快,宋晚赫然转身,往茶楼方向走。
还是那个偏僻角度,他正要悄无声息飞上去,不想看到角落里有两滴血,很新鲜,就是颜色不太对,色如樱,间点淤黑,此人必受重伤,且中了毒,三天未得药解,必死。
宋晚仔细看了看周围,没半个人影。
他从未来过京城,不知其间诡谲,亦未看透今天到底是个什么局,都有谁,在打什么主意,但水越混,对他越有利!
他干脆帮了把忙,用鞋底蹭掉了那两滴血,飞回楼上。
小八还没回来,茶水还是那半盏,尚未凉透,椅垫……
宋晚眼瞳微缩,看到了一块紫色黄花布带。
他方才在包厢外只是走了神,并不是聋了,莫琅说外面街上宗正寺赵经时正在搜找的,好像是这玩意来着?
原来不仅仅是矫情绿茶,还是个阴毒蝎子。故意设了个局,想让赵经时查过来,抓他进牢里?两边包厢还不远,这边动静一起来,莫琅还能立刻带着一堆人过来看热闹见证。
莫家在京城的确有点地位,可他宋晚算什么,一个不被重视,甚至真假都难断的新少爷,赵经时街上这般动静,明显是发了狠,想要查出点什么,带走他,当真没什么难度。
就算之后查清楚了,他跟这块布没关系,可毕竟进了牢,丢了人,莫家谁会愿意亲近这样的笨蛋灾星?
“既然你这般诚心诚意,要亲自接我回家——”
宋晚拿起那块紫色黄花布带,唇角微勾,笑得明媚极了:“我人这么好,当然得成全你。”
楼下远处,小八正在辛苦排队。
小少爷过得那么苦,这么点小要求,一定得满足,不就是要馅料里有小虾皮?让摊主加!不就是芝麻,必须得有!
就是这队也排的太长了……他还跟个抱孩子的大娘换了位置,又慢了一点。
不过小少爷心肠好,一定不会怪他。
小少爷那么乖,跟吓人的大少爷一点都不像,一定不会乱跑,就在楼上乖乖等他呢。
小八看了眼包厢窗子的位置,无比欣慰。
3. 装乖赛道我无敌
“大人,前边是赵经时的人。”
都察院都事方穆听身着布衣,低声与莫无归禀报消息:“……再近恐会被察觉,可要过去?”
“为什么不?”
莫无归也是一身常服,许个子太高,身材太过出色,寻常衣物在他身上竟也能透出贵气,腿长腰劲,背宽肩韧,耀目阳光都抵不住他眸底锋利:“都察院监世间恶举,司天下案狱,职京畿安危,有疑不查,罪也。”
方穆听眼睛刷的亮了:“是!”
他们都察院就是有监察一切之权!宗正寺能削尖了脑袋抓机会争功,他们为什么不能争?说五皇子是宗室,宗正寺插手理所当然,可论查案,谁比得过他们都察院?
五皇子的死皇上下了旨,他们查不了,可四方琉璃蝶花樽的被盗,也是高国舅死前一直纠缠,心心念念要查的事啊,谁说大盗就不能是凶手了?那个什么玉三鼠,没准就跟案子有关!听闻早前高国舅布黑局行诱补之计,三鼠踩坑,不得不分开仓皇而逃,下落不明,有蛛丝马迹表明隐隐指向京城……
只要有了切入点,还怕找不到东西?查着查着找到别的嫌疑人,顺便锁定命案真凶,怎么不算弯道超车,悄没声息就抢了个大功!
还得是头儿!蔫坏的计划能做,猥琐的秘局可布,真碰上了硬刚也不怕!
跟着这样的上峰就是爽!
近就近,被发现就被发现,怕个蛋!
“仔细行事,切勿惊扰百姓,去吧。”
莫无归吩咐完,独自走向巷子尽头,再近,就是街边茶楼。
不久前他曾察觉有异,视野尽力捕捉,却未见可疑之人,循直觉一路追踪,最后来到此处……还是无有可疑之处,难道是错觉?
不对,地上有血迹。
或者说,曾经有血迹。
莫无归瞳眸微动,刚要细看——
“听说大人家中弟弟今日接回府,大人要不先回去看看?这里有属下等足矣,保证完成任务!”方穆听又回来了,似乎准备投桃报李,体贴上峰辛苦。
莫无归微闭目,侧身看了眼家中方向:“我待舍弟情深,舍弟必也待我意重,因正事耽误片刻,想来他不会介意。”
方穆听又感动了,大人数年宵衣旰食,夙兴夜寐,终于简在帝心,一路殊为不易,每天那么忙,睡觉的时间都没了,还记着天南海北的找弟弟,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这件事上花了多少心思,怎么可能不牵挂?这般牵挂,到了终于云开见月明的此刻,竟还能正事为先,何等大义!
“大人保重,我等去了!”
这一刻,方穆听眼神坚定的像要舍身取义,行动迅速的带着兄弟们去干活了。
等人都离开,莫无归才走进墙角,细看那几乎痕迹不存的血迹。
虽然有点难,他还是辨了出来,血的颜色不对,伤重,且中了毒……
果然不出预料。
三日内,他必须找到这个人,否则人必死。
他鞋底踩上这片痕迹,蹭的更加面目全非,一点都看不出来后,视野扫视四周,身形腾挪,继续搜寻。
……
宋晚早就把鞋底蹭干净了,既然决定不跑了,要以逸待劳,当然要做全套,他就是一个懵懂进京,什么都不知道,干干净净纯真善良的半聋小少爷,还是会在茶楼里迷路的那种。
把紫色黄花布带拿在手心,卡在小八将要回来,外面赵经时的队伍马上要进楼盘查前,他开始行动,假装走错了路,伸手推开莫琅所在的包厢门——
“哇我听到声音啦!小八你回来了是不是!我的锅贴买好了么?放了芝麻小虾皮没……”
门一开,众目相对,鸦雀无声。
宋晚立刻先发制人,眉毛一竖,手指一指:“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房间!”
马风旺少有被人这么指着:“你又是谁到处乱闯!”
“你们要在这吃肥肠?”
宋晚立刻捂着鼻子仓皇退后,因不熟悉这里的环境,七手八脚撞到门板,动静很大,门上门侧挂的装饰齐飞,叮儿咣当那叫一个热闹。
房间里立刻乱了,躲‘不明暗器’的,叫嚣着抓人的,互相叫名字提醒危险的,一点鸡毛蒜皮的小场面,竟激起了轩然大波。
宋晚满意极了,装作踉跄站不住的同时,手里攥着的紫色黄花布带飞了出去,在这群人的视野盲区里,精准落到马风旺坐的椅垫侧。
他的超绝轻功超绝手艺,无人能及!
“谁要吃肥肠!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谁家的这般不懂规矩,听不懂人话么!”马风旺崴了下脚,出离愤怒。
“你骂我聋?”
宋晚超绝委屈,气到颤抖,从眼角红到耳根:“原来做莫家小少爷要被这么欺负……我不要回莫家了,我才不稀罕京城!”
众人一静,马风旺都忘了发火了:“你就是今天新回来的那个……”
所有人齐齐看向莫琅。
莫琅顿住:“我也还未曾见过……”他快速扫了一眼宋晚,“不过确曾听闻,弟弟幼有耳疾,是个半聋。”
眼下场景有些突然,他还没想到怎么应对,认是不认,怎么认,小八就跑过来了,喊得撕心裂肺——
“我的小少爷喂,您怎么跑这边来了!咱们的房间不在——咦?琅少爷?”
下人见主子行礼,莫琅这下想错认不认也没办法了。
宋晚委屈极了,气的直哼哼:“你不是说家里是疼我的么?还说琅少爷亲自为我准备房间接我,可他们欺负人!你叫我亲哥来接我好不……不,我不要亲哥了,也不要家了……你根本就是在哄我,这里的人都好凶,茅房不好找,连门槛都欺负人……这里一点都不好,我要回乡下去……”
他声音越来越低,没有大吵大闹,委屈全凝在眼睛里,眼底一点点泛起雾气,映着眼角绯红,无望的让人心疼。
房间里众人很难不怜悯,这……也不能怪弟弟不是?人家人生地不熟的……也没多大事,左不过是个误会。
宋晚可太知道自己这张脸了,装乖扮委屈一绝,赛道一摆,谁与争锋,谁跟他比这个,那就是东施效颦,关公面前耍大刀,赢不了一点。
看你个矫情怪蝎子精还敢不敢装可怜!
莫琅还挺聪明,立刻调整策略,没再玩装无辜那一套,转身朝众人拱手:“诸位对不住,舍弟初来京城,不懂事,有什么错处,还请多多担待,我替他向诸位道歉。”
他笑容亲切,温柔包容地走向宋晚,看起来像极了好哥哥:“晚晚不怕,都是误会,大家没有恶意。”
宋晚噔噔噔后退三步,倒吸一口气:“你……你喜欢吴规,要和他在一起?”
众人跟着一愣,看向房间里身材健硕,很有些伟岸的吴规。
吴规怔了片刻,当即咬牙:“老子不是断袖!是也看不上他!莫琅你自己说!”
宋晚再次震惊:“你……你的腰托?”
众人很难不往莫琅的座位上看,腰托的地方有个小靠垫,靠垫上的花纹……竟和吴规的一模一样!
茶楼做生意,包厢布置自然尽可能尽善尽美,这是个大包厢,坐垫靠垫不只一个,花纹也不只一种,客人想选哪个选哪个,今日竟这么巧,莫琅和吴规选了同一种。
换了往常不会有人注意,发现了也不会乱想,可被这么大声提醒着,难免会想——好苦涩的暗恋心思!情不能诉,悄悄挑了个一对的东西,心里也甜了!
宋晚很满意现场效果,他在偷听时就发现了这个点,当然没这个,他也会找其它的点子,总之不会让莫琅好受!
莫琅深吸一口气,他还未娶妻,正该要说亲,话可不能乱说!
“弟弟乖,”他尽量微笑着,握住宋晚的手,“你耳朵不好,大家不会怪你,莫要激动,少说两句。”
“嘶……”
宋晚红着眼,抽回自己的手,低下头,声音也低低的:“我知道了……我乖,我听话,一定喜欢你给我准备的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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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
众人忍不住叹息。
这莫琅是使了多大的劲,看把弟弟手都攥出红印了!还威胁人家……
不久前他不就说来着,给弟弟布置了房间,准备了玩具,希望弟弟喜欢……这是想逼人家喜欢吧?还说欢迎弟弟,想疼惜弟弟,怕不是玩套路,对比自己处境可怜,好让大家站他的边?
可惜装的就是装的,哪有真可怜入眼入心。
弟弟一个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小小年纪吃了那么多苦的孩子,怎么对你一个久居京城,见识眼界本事都有的人构成威胁?
大家都是深宅大院长大的,什么没见过,何必玩这一套呢。
莫琅是真没想到,这个弟弟一照面,就把自己精心打造的局面全部打破了!他的防备果然没错!
要么,这个宋晚就是个清澈愚蠢不会演的纯人,要么,就是个高人。
心下急转,莫琅苦笑浅叹:“今日便不打扰大家了,我带先弟弟回——”
“——给我搜!”
赵经时的人来了。
马风旺有些不悦:“此间是我等聚会——”
“你们不也京城人?”赵经时抱臂冷笑,“京城里,谁大得过皇家?不是我不想给诸位面子,是五皇子案前,谁都一样——来人,给我搜!”
“是!”
于是很快,那块紫色黄花布带就被搜到了。
马风旺震惊:“怎么可能,这,这不是我的!”
莫琅更震惊,这东西怎么可能在这里!分明应该是在宋晚……他提前亲手放的!
所以……不是纯人,是高人?
他看向宋晚的眼神凌厉起来。
这个证据,其实并不算锤,案子进展,消息灵通的人想知道就能知道,只是细节不太清楚,这块布是他伪造的,只要宋晚说不清就行,一定会被带走,初来乍到之人,不懂局势,不明就里,能明白才怪,今日他必会让宋晚进牢狱,可现在……好像得说清楚了。
只要站出来理开大家嫌疑,他就能力挽狂澜,重获信任基石。
宋晚大概能猜到莫琅打算,事关五皇子和高国舅两条人命,莫琅要是真能拿到什么证据,必有重大嫌疑,早被抓了,肯定是造假,用来搞他的,现在赵经时突然强势查抓,房间里一票人都在着急,莫琅大概想做回救世主……
那还是他来好了,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宋晚眼底一转,狡黠笑意掠过瞳眸,故做惊讶道:“咦,你搜一块破布干什么?”
赵经时眯眼:“你说这是破布?”
“我看到有好多老太太戴呀,”宋晚一脸天真,“布这么粗,针脚也不密,怕不是哪位老奶奶丢的,得快点给人送回去啊!”
房间里一静。
对啊,这布料选择,这针脚感觉,一看就是便宜货,不管皇宫里的五皇子,还是高国舅,都不会用这种东西,所以……是巧合?这并不是真的证据?
赵经时阴森眼神一一掠过房间里公子哥,深觉被愚弄——
“莫、无、归!”
好你个都察院都御史,又是你搞的鬼是不是!
“走!”现在去找,没准还能对个质!
赵经时一股风的来,又一股风的走,危机瞬间消弭于无形。
房间里众人,尤其马风旺,越发觉得宋晚这个弟弟顺眼,耳朵半聋,不代表人没用啊!有点机灵的,还这么乖……
莫琅一肚子气发不出来,一点都不想为这个便宜弟弟做嫁衣裳,再继续呆下去,这些公子哥们都会关照弟弟了!
立刻告辞带人走一条龙。
宋晚眉眼弯弯:“原来琅少爷真是亲自来接我了啊。”
莫琅假笑从容:“是,希望不晚。”
“不晚不晚,一点都不晚,”宋晚笑容更加灿烂,完全不介意的样子,“这月亮不是还没升起来?”
莫琅:……
这小王八蛋到底聋了,还是没聋?
4. 奶奶的乖孙哟
京城的锅贴是一种开口小煎饺,爽口酥脆,加了芝麻更是喷香。
宋晚在莫琅的马车上吃着热乎乎的锅贴,坐着吃,瘫着吃,顺便掀开车帘,好整以暇地看外面风声鹤唳,惬意的很,全然不在意渣渣飞到了哪里,有没有落别人脸上。
莫琅越想越觉得,宋晚是个装货,绝不是省油的灯。
别的都可以是巧合,比如吴规的名字,大家‘躲暗器’时有人喊过,可那块布怎么到房间里来的?
他就是不想任何人知晓,横生枝节,才亲自找,亲自做,亲自放的,宋晚必然提前获知了这些,才能将计就计,用什么他不知道的方法,滴水不漏的偷龙转凤。
——可若这么聪明,这么有本事,想认祖归宗岂不是手到擒来,何至于等到今日?
所以,这个宋晚就是姓宋,根本不姓莫,就是个假的!
莫琅很快推出这个结论,视线滑过一脸新奇看窗外的宋晚,心内不由冷笑,这些年来,大哥遇到多少个骗子了?十个?二十个?三十个?那些人可是一个都没好下场,尸骨都不知道往哪里找,这一个,是想捞什么?
见宋晚似乎很爱看车外景致,他打眼看了一下:“那边是珠宝街,不缺珍稀还是昂贵。”
宋晚懒洋洋趴在窗边:“好了,知道你喜欢吴规了,不用总提。”
京城是与其它地方不一样,单各处防卫就紧多了,日后该当更谨慎。
莫琅咬牙气了一会儿,犹不死心,见到了书画街,再次指给宋晚看:“书画街墨香琳琅,无论想读书做官,还是诗画怡情,此间应有尽有。”
“其实鹰不喜欢吃鸡,它更喜欢捕兔子吃。”宋晚偏头看他,认真极了。
莫琅:……
我说的是应有尽有,谁说鹰和鸡了!
他憋了口气,继续试探,耐心讲说京城环境,家中情况,说了一堆,结果没打岔,没回应:“……弟弟?宋晚?”
宋晚头都没回。
他拉了下宋晚胳膊:“宋晚?”
宋晚这才偏过头,疑惑看他,旋即悟了,有点舍不得的,把剩的半个锅贴递过来:“你也想吃?那给你。”
莫琅:……
行,半聋都不装了,跟他装全聋是吧!
看着越来越近的家门,莫琅冷笑,希望你能永远装下去!
既然无法交流,他干脆闭目养神,一路直到家里。
莫家开了大门,一路把宋晚往里迎,下人们列队两旁,阵仗那叫一个大,说话笑容更是浮夸——
“欢迎小少爷归家!”
“您可回来了,家里多久没逢到这种大喜事了!”
“天可怜见,我们小少爷终于寻到根了!”
“您抬脚往里走,夫人陪老夫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家里一切都好,小少爷只管随意,虽然老爷出门会友不在家,大少爷也忙的回不来,但您放心,一切有夫人给您做主!一应所需,夫人全备下了!”
宋晚也不介意大家尬演,人生如戏嘛,他自己不也在时时精进?一边笑眯眯回应大家善意,像个清澈愚蠢的小孩,一边快速在心里过着有效信息——
亲爹不在乎自己,说在乎的亲哥也没半点撑腰的意思,宅子里一切段氏做主,以后要是不听主母话,会没好果子吃。
装着聋装着傻,宋晚随莫琅一路走到了正院。
“哎哟我的乖孙儿,快让祖母看看……”
老太太白氏满头银发,慈眉善目,比起身材,脸显的更圆胖,倒真是个慈爱的,都没让宋晚跪,直接拉到身边坐下,上看下看,抚摸他肩背胳膊的手都有些颤抖,眼底有泪意,见面礼也给的扎实极了,全是金饼子,虽个头不大,一个个圆圆的很精致,到底是金子,入手沉甸甸,相当有分量。
“你爹不是个东西,知道你今儿回来,还往外跑去访友,回头祖母帮你教训他!”
宋晚幸福的抱着小金饼,笑的那叫一个明媚灿烂:“祖母,降真香不好闻,您不如焚白笃耨香,清雅馥郁,还不生尘烟。”
白老太太:“没错,是该叫大孙回来陪你吃饭!”
一起进门还未被看过一眼的莫琅:……
站在老太太身边,话都没来得及插的段氏:……
好嘛,一个耳背一个半聋,你俩倒聊到一块了!
“段氏呢,你派人叫我大孙没?”
还催活儿了。
段氏笑意如常,从容极了:“让人去请了,还没回话,许还在忙……小晚你别怪你哥,他最疼你了,定也不想这样。”
妇人看起来三十几岁,眼角有了细细纹路,相貌不怎么出挑,唯一双眼睛生的灵透,少女时应该会有灵慧娇憨的气质,可惜岁月流淌,将少女纯真全部淹没,仅剩算计精明,再怎么装微笑温善,都很难让人心生亲近。
还有这话……
宋晚一听就懂,想让他伤心难过,引导某种根本不会被回应的期待。
抱歉,我又不是真货,伤心不了一点,也不存在任何期待,还是让你伤心失望比较好。
“吃……吃羊?”他一脸惊讶意外,看了眼窗外,“这才入秋就吃羊肉,不会上火么?不过我很喜欢,谢谢夫人,您真好。”
段氏:……
谁说羊了!天气这么燥吃什么羊!
“我们小晚想吃,当然有,”段氏稳的很,提高声音,持续微笑,“不过娘刚刚是说,不要怪你大哥,他在忙正事,不是不在意你。 ”
“还有煮玉米?”宋晚犹豫了下,“这时节玉米有点老了吧……我不太想吃。”
你——
段氏掌理内宅,叱吒夫人圈这么多年,没遇到过这路数,一时有点跟不上,深吸了口气,不再提莫无归,把桌边的茶递给他:“没事,你陪祖母好好喝茶。”
宋晚腾的站起来:“我穿了裤衩!”
茶没接住,泼了一身,大约也泼湿了裤衩。
宋晚委屈极了:“我穿了裤衩的,真的!我虽不懂京城规矩,也没那么没规矩……”
房间陡然安静。
段氏挑眉,看向莫琅:“你说他没规矩了?”
莫琅就知道这个不省油的灯要作妖!
他赶紧跪下请罪:“是儿子的错,弟弟走错房间,惊扰到几家公子,生了些误会,儿子已代弟弟道了歉,公子们也并无恶意,尽都说开了。”
段氏盯着他,根本不用多问,就能猜到这未尽之言里,有多少真假谋算。
“哎哟这身上怎么湿了!快快,到后面换身衣服去!”白老太太已经急急安排。
段氏这才轻飘飘对地上的莫琅说:“起来吧,你弟弟耳朵不好,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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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也该当长个记性,多护着些。”
莫琅:“是。”
宋晚转去碧纱橱不久,门外传来声响,莫无归回来了。
他身形高大,几乎遮了一半的夕阳,随着他出现,房间几乎暗了一瞬:“孙儿给祖母请安。”
给白老太太行礼认认真真,到了段氏这,就看了一眼,略垂眸算过了招呼,至于莫琅,他看都没看,仿佛房间里根本没多的人。
没任何人挑他的理,甚至所有人都习以平常,规矩理当如此。
老太太看着大孙子,长长叹了口气:“你弟弟回来了,方才衣服不小心叫茶给泼湿,在里面换。”
“嗯。”莫无归眉平目敛,表情无有波动。
段氏暗示下人快些收拾地面:“听说今日街上动静很大。”
莫无归:“赵经时动静大。”
段氏淡笑:“义父为官多年,隆宠至今,纵使身陷漩涡,亦有的是法子应对,哪里用得着外人操心。”
莫无归:“夫人说的是,也用不着我操心。”
段氏一滞,我说的又不是你!
莫无归之能力心性,孙阁老一直很欣赏,这些年一直想拢为心腹,可莫无归一直不咸不淡,说不尊敬谈不上,明面上并无龃龉,说想依附更没有,平日根本不会想求见。
丈夫又是个没用的混不吝,这些年她只凭着孙阁老义女身份周旋打算,勉力维持着如今的一切,可近半年来,她寸功未立,一旦有想求孙家办的事……
“无归不必太过避嫌,你我都不是外人,阁老好,咱们莫家才好,你也才更好不是?”
段氏提醒莫无归,只这层姻亲关系,莫家就别想能独善其身:“义父势大,不好强攀,可他终归是记着你的,你岂会不知?你年纪轻轻升到这个位置,固然有自己本事,难道别人就一点功劳没有?”
孙阁老不允,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冒头?
你不蠢,该要记恩的。
“阁老恩厚,不敢相忘。”莫无归视线扫过来,陡然森寒凉骨。
段氏察觉到了,但她不怕,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此话适用于天子,也适用于一手遮天的孙家,欺负你打压你也是给你机会,不服憋着!
“高国舅死了,皇上最宠信的,便只有义父,外面人不懂,你肯定懂。”
义父倒不了,权势还会比以往更盛。
段氏盯着莫无归:“而今很是关键,咱们两家里里外外都不可出错,你近来当着重公务,尽量理顺接手高国舅身后的利益网,家中琐事还是少牵挂为好。”
莫无归:“我没那么闲。”
不管是因为什么,答应了就好,段氏很满意:“你弟弟我会照顾好,你当谨记,他就算娇气些,生的好看些,也不是你分心的理由……”
窗外微风拂来,帘纱轻摇曼舞,掩映出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十九岁的年纪,有了青年的舒展朝气,又未失少年的青涩纤细,衣袂随脚步飘逸,荡出水花般涟漪,腰身如韧竹,束藏野性勃勃的生命力,润长指尖挑开帘子,露出的一张脸更是明灿鲜妍,如月皎皎,如泉净澈。
穿着他少年时的衣服,不见娇气,只见娇贵。
“我娘亲给我生的弟弟,自是最好看的,”莫无归瞳眸倒映着宋晚身影,“多谢夫人提点,我做哥哥的,不得闲,也要常回家看看。”
5. 我要挨着哥哥
宋晚的脸,和母亲宋葭几乎一模一样。
十九年过去,母亲的音容笑貌始终镌刻在莫无归脑海,每一次历经难险,每一次九死一生,这张脸总是会温柔笑着,将他从噩梦中哄救出来,给他无与伦比的支撑和慰藉。
一样的长眉,一样的梨涡,一样的眼下泪痣,一样的明润卧蚕,笑起来眉眼弯弯,像阳光一样灿烂温暖。
莫无归袖中手紧紧捏拳,几欲失态。
这次……竟不是假的?
少年的脸还有几分雌雄莫辨,没那么硬朗,再过几年许不会那么像,可现在,此刻,他不至于分不出来。
宋晚也不只是慢悠悠走过来,走路的同时,他一直在观察,尤其这位‘亲哥哥’。
这个男人有点奇怪,坐姿太过笔挺,脊正肩直,优雅是优雅的,就是显得有点紧绷,在家里也时时绷着不肯放松,性子该得多板正冷肃?
长得倒是很帅,剑眉藏锋,凤目敛静,一看就是心思很深,喜怒不形于色,不会让人轻易窥探靠近的主,可这么会隐藏,为何看他的眼神那般奇怪,波动明显?
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人,像是惊讶意外到根本收敛不住,直击心房,像是情绪翻涌复杂,有柔暖,有愧悔……
果然是很会藏的人,所有波动只有一瞬,不是一直关注根本发现不了,快的让宋晚感觉,刚刚看到的会不会是错觉,再想细品研究,已无处可寻。
他心间快速转动。
见面之前,他并不觉得莫无归看重他,否则不会不过问接他进府之事,李管事透的话,莫琅的故意轻慢不怕后果,也说明了一个事实:莫无归怕是找了弟弟很久。
这样的高位,这样的家世,重赏之下,只怕少不了投机取巧的人,自己估计也被当成了这种,当然,他也的确是,可只打一个照面就这么……
他知道自己这张脸什么样,也见过太多人惊艳表情,可对年纪轻轻就走到高位,深沉有谋,什么大世面都见过的都察院都御史,也能这么好使?
还是……就那么巧,他长的有点像已逝的先夫人?
那这位先夫人必是美人,好看的人总有几分相似嘛。
宋晚想不出别的理由,此刻也无法验证,但既然对方已然对他流露了几分特殊……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下人请示晚饭在哪里摆桌。
白老太太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刚才又是哭又是笑的情绪起伏,已有疲态,段氏便做主,回正厅摆桌吃饭,白老太太说自己就不去了,在院子里单独传菜,用些便休息了,不舍地拉着大孙子和小孙子的手,叠在一起,叮嘱他们好好的,要亲睦相处,彼此挂牵,不可口角吵架,隔阂生隙。
最终饭桌上,只有四个人,段氏,莫无归,莫琅和宋晚,传言中不靠谱的亲爹莫央也没回来,连话都没带一句。
桌上菜色丰富,冷拼热炒羹汤大菜不一而足,但宋晚没太仔细看,他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我可以挨着哥哥坐么?”
他脸上挂着初见的羞赧和紧张,期待的看着莫无归:“我……不知道坐哪里。”
这个家里,原本并没有他的位置。
莫无归看着那双和母亲肖似的眼睛:“当然,你想坐哪里都可以。”
“那哥哥坐我右边!”宋晚真就自己挑了个喜欢的位置,还伸手去拉莫无归。
他仔细品过莫无归方才坐立行走的姿态习惯,觉得这位主应该稍稍有些洁癖,如果很爱干净,不欲他人靠近,却并不甩开他这个仅见了一面的陌生人……
很好,没甩开!他只顿了一下,就乖乖坐到了旁边!
宋晚笑靥更加灿烂,这是个好哥哥啊……那还不得得寸进尺!
段氏眉梢微挑,不动声色,示意下人布菜:“小晚来尝尝,你要的羊肉。”
宋晚发现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炖羊肉都精致到了他差点不认识的地步:“这么快就做好了?”
从他进门,岔话点菜到现在,好像也没多久。
段氏微笑:“为了迎你,多麻烦都值得。”
宋晚:“多谢夫人。”
段氏眼神微深,又不聋了?
宋晚没看她,也没吃那块羊肉,满脸就写着两个字:你猜。
他没先动筷子,就跟着莫无归,莫无归夹什么菜吃,他就夹什么菜吃,仿佛全身心注意力都在这里,还时不时低声嘀咕:“原来哥哥喜欢这个……”
莫无归低眸,给宋晚夹了块羊肉,他没吃,宋晚就没夹过羊肉,也没吃段氏让人夹过来的那块,但莫无归夹的,他痛痛快快就吃了:“唔,好吃!”
这是没有安全感,不信任这宅子里的人,有防心,可这么提防……却信任他。
莫无归垂眸,夹了几样自己平时不太吃,但感觉小孩会喜欢的菜。
宋晚果然一样一样跟着夹了,非常喜欢,眼睛亮亮的,快弯成月牙了。
“羊肉热燥,近来天时暖干,不可多食。”莫无归见宋晚干了小半碗羊肉,让人把这道菜撤走。
这就开始管他了么!
宋晚眼巴巴看着这盘羊肉,干脆装听不见,趁着丫鬟速度没那么快,眼疾手快又夹了好几块,才装傻看着丫鬟:“咦姐姐你刚才可同我说话了?下次要站在我右边哦,我左耳总是时不时听不到。”
所以丫鬟撤的慢没错,总不能碰着伤着少爷,少爷自己也没错,他听不到嘛,完美!
他也不怕被莫无归嫌弃讨厌,他可以装害羞胆小,自卑怯懦就算了,他这辈子长这么大都没瑟缩过,让人心疼的方法很多种,调皮不乖的孩子也有可爱之处,只要懂得表现对比不就成了?
比如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的,也能直白的可爱,让人惋惜到心疼嘛。
果然,莫无归筷子又顿了一下。
这就是拉他坐右边的原因。
一个身体有疾,吃够了苦,又能笑对人生,坚强又漂亮的孩子,谁能忍得的住不护?
宋晚很满意饭桌氛围,唯一意外的是,莫琅怎么没动静了?从进家门开始,这位琅少爷突然像锯了嘴的葫芦,低眉顺眼,不说话,不发声,像不存在一样。
还有段氏,看起来好像真的很欢迎他,微笑关怀恰到好处,情绪没一丝波澜,吃饭夹菜被拂了面子也一点不介意,真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今日观察为主么?也不小小回击一下他的挑衅?
这主母段位……是不是有点不大对?
莫家该不会是那种一团和气感情甚好不分你我的大家庭,什么内宅纷争根本不存在,外界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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测全都是造谣吧?他这回直觉错了?
“怎么了?”莫无归见他不再夹菜,“不喜欢?”
宋晚摇摇头:“我吃饱了,谢谢哥哥。”
“既然饱了,母亲送你个礼物——”
段氏帕子按了按唇角,一如既往微笑温善:“抬上来吧。”
宋晚就知道自己直觉错不了,不对劲!
一个门板被抬了过来,放在庭中,覆着白布,掀开一看,正是李管事的尸体。
段氏轻描淡写:“我听说他对你不敬。”
宋晚看到跪在廊下角落的小八,抖得很厉害,不大敢抬头,只匆匆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内容不多,但也足够他理解——
主母见问,小八不敢不说,说的很详实,但他不知道李管事会被杖毙,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宋晚心内冷笑。
李管事的确对他不敬,几乎每句话都有嘲讽打压之意,但他如何表现,如何待他,左不过是听上意,所有行为于段氏,于莫琅,都算是表忠心,这样一个得用之人,就这么弃了?
他立刻明白,段氏这是在彰显权力,于内宅中,独一无二,翻手云覆手雨的权力。
庭院很是安静,连虫鸣都稍歇,只见月光清辉。
段氏终于满意:“世间皆可轻,唯有家人重。小晚,你是我们莫家经年艰辛,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小少爷,既能归来,所有一切便都不如你金贵。”
宋晚听出了威胁,若他是真的家人,可以说金贵,可若叫她查到一星半点不实,弄死他就如弄死李管事一样,易如反掌。
段氏却似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轻叹看向莫无归:“若你兄长不那么任性,早早为你娶了嫂嫂,我还能偷点懒,奈何总是缘分不到,这内宅诸事,便只能一直由我代劳了。”
只要她一天是主母,掌理中馈,府中上下便由她差遣。这内宅琐事,对聪明人来说并不难,比如莫无归若想处处过问,并非做不到,但琐事极耗时间,一天净盯着内宅,外面公务怎么办,仕途怎么办,前程还要不要混了?
没有人能兼顾所有。
只要她想,就能让你吃亏,或者,让你在乎的人吃亏。继母假弟弟不喜欢,祖母要不要,父亲要不要,新弟弟要不要?都不要了,那先夫人的痕迹呢?
而她怎么可能不是莫家主母呢?孙阁老一天不倒,她这个义女便能耀武扬威,少爷辈娶不娶妻又如何,娶回来,丈夫外面忙,不能不错眼盯着,还不是得日日同她相处,要么这姑娘听她的话,甘居其下,为她所用,要么——就去死。
宋晚听懂了,段氏不仅仅在威胁他,还在威胁莫无归。
怪不得莫琅一直不言不语装乖,这位继母,委实不是好相与的。
月光辉淡,门板上的血红的刺眼。
有点糟糕,他好像判断失误,避开了旁的风险,却并没有更安全,直接进了狼窝了!以后……还能出入自由么?
夜风微凉,掠过深宅屋角,带走身上体温,心尖微寒。
宋晚看着李管事的尸体,忽的笑了。
还好他是个假货,野草一般长大,野草一般过活,‘亲人’如此,并不伤心,左不过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拼杀出去就是,若真是那位真少爷回了家,此情此景,得有多难过。
6. 我哥是心软的哥
“夫人说的是,世间之重,重不过家人。”
月光清辉中,莫无归声音静稳,无半分波澜:“我方才归家时,给妹妹带了些点心,盼能缓解她的身体不适。 ”
宋晚这才想起,这个家还有个妹妹的,名莫璎珞,是段氏所出,今年十四岁,方才未在席上出现……所以是身体不适?
段氏突然脸色大变,不再从容微笑,眼神瞬间凌厉:“莫无归,那是你妹妹!”
“就因为是妹妹,身为兄长,才更要特殊关照,”莫无归话音淡淡,“夫人刚刚的话,不正是此意?”
他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但很明显,段氏觉得这是在威胁。
宋晚看看‘亲哥’,再看看继母,懂了——
我有软肋,你难道没有?你可以设局让我吃亏,我难道没本事让你痛失所爱?要知道这世道,女人可比男人不容易的多,小小一个浪头打来,就能一辈子翻不了身。
怪不得莫无归一点都不着急,原来互相捏着对方死穴。
宋晚初来乍到,尚看不清莫无归是个怎样的人,是否不择手段,连妇孺都不放过,但很明显,这些若有似无的威胁非常奏效,在他来之前,莫家内宅应该也没多乱,早早达到了一种平衡——
大家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各凭手段,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只是千万不要碰触对方底线,否则发起疯来,对方是不是比自己更痛不一定,但自己肯定非常难受。
他突然意识到,莫无归从未称段氏一声母亲,大多是‘你’或‘您’,嘲讽时最多加句‘夫人’,这两个人关系不可能好,类似今夜的对峙,恐怕也不是第一次。
段氏突然笑了,恢复之前的从容平静:“你也不必拿这话吓唬我,京城上下谁人不知,你莫无归忠正善雅,气度非凡,君子之姿,怎会做这种戕害家人之事? ”
莫无归眸映月辉,沉如深潭:“孙阁老身居高位,谨言慎行,严于律己,极重家风,想也不会允自己人肆意妄为,夫人才该要更注意,莫把关心做成威胁,坏了名声,叫外人耻笑,累孙阁老佳名。”
这些话显然更有分量,段氏很懂他在说什么,瞬间闭了嘴。
宋晚很难不佩服,厉害啊!轻描淡写解除了危机,把段氏的威胁大招变成让她不敢轻举妄动的警告憋屈,还让他这个新弟弟觉得内宅行走没什么大不了,不必战战兢兢,自如便是,反正有人兜底!
很帅嘛莫无归!
莫无归说完话,转身就走,行了两步,皱眉停下,侧头看宋晚:“还不走?”
宋晚立刻小跑跟上:“走的走的!哥哥送我回房间?”
莫无归:“你也可以自己回去。”
“那怎么行,我还不认识路呢!”宋晚顺手就不要脸的抱住了莫无归胳膊,莫无归僵了一下,但和饭桌上一样,并没有甩开他。
稳了!
从初见那一眼,宋晚就知道,这个哥哥一定不忍心拒绝他,果然,这个靠山选对了!
内宅刀光剑影又如何,有人在旁窥伺算计又怎样,大家都略施小计,各有输赢,以后必也会频繁交手,斗就是了,他长这么大怕过什么?更何况还有心软的哥哥呢。
他不会认输,更学不会求饶,因为没有用,不会有人因你软骨头就喜欢你,照顾你,不如拼出性命咬回去——我死了,我没输,我活着,更没输!
“今晚月亮好圆啊……真好看!”他都能心无旁骛赏月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是八月十六,中秋节后第二天,昨日团圆佳节,他没来得及回来。
莫无归想起昨夜没吃的月饼,凉掉的残羹,若是早一日……
哥哥怎么不说话?不想同他聊天?
宋晚有的是力气和手段,让你非得说话不可:“哥哥住在哪里?”
“博雅居,离你的小竹轩不远,”莫无归顺手给他指了指位置,“隔了一道花墙。”
看,还不是得说话?
宋晚眼睛滴溜溜转,近点好啊,近了可以随时骚扰,随时求援,走路看着得绕一段,但那花墙也没多高,随手一翻不就过去了?
“我能去找哥哥么?”
“可以。”
“什么时候都可以?”
“只要我在。”
“哦,不在就不可以啊……”
“……博雅居少有赏玩之物,只书房藏书尚算丰富,你若喜欢,可随时过去看,”莫无归微顿,“天晚不想动,也可小住。”
“我开玩笑的,哥哥那么忙,每日公事那么多,怎可随便打扰?我很乖的哥哥,不会闹你……哇哥哥个子好高啊,手也好大!”
宋晚试探着对方底线,背着手活泼地围着莫无归绕圈,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仿佛处处都好奇,对突然出现了一个亲哥哥这件事饶有兴趣。
莫无归任他看,有问题会答,但话不多。
唔,这是个有点高冷的哥哥啊……不太好接近。
刚刚吃饭不是挺会照顾人的?菜都夹了好几轮,怎么现在不说话了?月亮上吴刚砍的是桂花树吧,连你的嘴一块儿砍了?
宋晚有点点愁,不过问题不大,今晚肯定有人比他更愁。
……
芷兰院里,段氏看着自行罚跪的莫琅:“知道错哪里了?”
夜寒风凛,冷硬的石板刺骨的凉,莫琅袖中手攥成拳:“我小看了宋晚,他不是简单好对付的人。”
段氏:“知道下次该怎么办了?”
莫琅:“当三思而行,不可心急,不可走寻常路。”
“去祠堂跪着,不许用软垫,不许燃灯。”
“……是。”
莫琅怕黑,非常怕,更怕祠堂,因他不是莫家人,每每跪在那里,总感觉莫家列祖列宗会来撕咬他,还有明天小郡王家的聚宴……跪完一夜,没力气也得硬扛着去。
养母太知道他怕什么,也太明白他想要什么,故意罚的这么狠。
段氏目送莫琅走出院子,半点不心疼,甚至没多看一眼,视线移向小竹轩和博雅居。
这野孩子才回来,就勾的莫无归主动相送,假以时日,还不得睡一屋去?
别人不了解莫无归,她可不要太清楚,这人最是心狠冷情,六亲不认,极厌人近身,掌都察院多年,擅问刑讯,任何人任何事想骗过他都难,这个宋晚能成功,还不是因为那张和宋葭一模一样的脸!
她越想越不对,怪不得当年……莫无归不肯认她抱来的莫琅,不管什么证据摆到眼前,都不肯唤一声弟弟,原来一早就知道点什么吗?当年他翻山越岭,终于得见宋葭的那最后一面,宋葭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那年他才七岁,心有怀疑,却没做任何事,知道自己力量太小,不足以抗衡,一直隐忍积蓄,悄悄暗查,直到十四岁,才揭穿莫琅身份……
所以莫琅恨他,如果自小知道自己是假的,如果一直没享受过莫家小公子的待遇,莫琅反而会乐天知命,可先享受了待遇,得了好处,突然又被说不配,全部剥夺,心理落差哪能受得了?所以才能一直为她所用……
当然,莫无归是不会动她的,就如同他七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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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阻止她带着找回来的‘小少爷’莫琅嫁进来成为他的继母,而今羽翼丰满,也不能把她赶出莫家,孙阁老不会允许。
莫无归一直都是聪明人,知天下势,懂博弈局,最知如何取舍,遂她在莫家后宅,地位从来稳固。
然聪明人,终会被聪明误。
她不觉得这个宋晚是真的小少爷,尽管他长的很像宋葭,莫无归心中有执,一看到脸就障了,认了,她却看到了宋晚天真眼眸里藏着的狡黠,明显另有目的,明显在演,这野小子一定算计着什么!
宋晚当然在演,而且很会,非常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欲擒故纵,今日粘人小可爱戏份已经足够,熟悉了房间后,他非常懂事的同莫无归挥手:“有点晚了,哥哥早些回去休息,我洗漱后就睡觉啦!我睡觉从不认床,睡着很快的,而且从不做噩梦,哥哥不用担心!”
他知道他这么说,真心关心弟弟的哥哥一定会记挂他的睡眠状态,根本不会去观察莫无归到底走没走,顾自收拾洗漱,上床睡觉,很快睡着……
然后就开始踢被子,梦呓,不安——
“哥哥……我有哥哥了……”
月光清辉下,莫无归悄无声息走到床边,看到了少年眼角晶莹的泪。
眸底压不住的晦暗翻涌,终于澎湃。
他伸手拭去弟弟的泪,轻轻拉过被子,给弟弟掖好,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复离开。
房间再次静谧,唯留月光余辉。
宋晚哼哼唧唧翻了个身,你果然吃这套!
接下来怎么过,他心里可太有谱了!
他右耳贴着枕头,左耳朝上,本就安静的夜晚更加朦胧,偶尔有什么突然略大的响声也全然听不到——他只要一摆这个姿势,就能很快睡着,且睡得很好。
耳朵不好也有好处,就比如他想享受安静时,总能比别人更方便。
莫无归回到博雅居,并没有休息,立刻去翻几日前宋晚经人递进来的证物,婴儿时的襁褓,小衣服,小金锁……
他到底错过了什么,竟认为这次和之前无数次失望一样,都是假的,总有不要命的人来挑衅他,甚至因局势之故利用了一把,允他进门,调开段氏和莫琅的注意力,方便自己办事。
见母亲最后一面时,母亲生产大出血,已撑不住,没留下几句话,说了弟弟不是死胎,因当时境况太危险,由贴身丫鬟带出去了,可后来那丫鬟一直没回来……他的确知道一些弟弟身上带的东西,知道弟弟和母亲生的像,眼下痣一模一样,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能有多少东西?莫家家世,母亲性格,出行会携带之物,并不难打听猜测,这些年来上门假扮的人,总有撞对的,所以这次他也没太当回事,想先把手上事忙了,再回来关注……
该要要一张画像的。
若他知道宋晚长着这张脸,就不会由着段氏莫琅胡闹,欺负弟弟。
好在弟弟吉人天相,终是回了家。
妥善收藏,从不肯轻易打开的绢画在桌上徐徐展开,是一张女子画像,女子温柔低眸,看着不远处放鞭炮的红衣小童,小童三四岁的样子,调皮的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爆竹,根本没回头看母亲,更不知母亲眼里的柔软和慈爱。
“娘……”
修长手指伸出,将要触碰到画中女子的脸,又堪堪停住,生怕弄脏弄坏了这幅画。
“娘……我找到弟弟了,他很乖,和您长的很像,有点皮,但很依赖我。”
“您放心,往后我会好好护着他,让他平安顺遂,笑容鲜妍,所愿皆偿,一生无忧。”
7. 人果然不能太可爱
宋晚睡得不错。
他的确不怎么认床,想睡就能睡着,小野草哪有资格讲究,但近日诸事扰心,他根本不敢睡的太死,已经很久没放肆睡过了,莫家虽是陌生环境,但不是有‘哥哥’呢?自有人为他保驾护航!
哥哥好,哥哥妙,我是哥哥的心肝宝!
宋晚闭着眼睛翻了个身,不太想起,但阳光……也太灿烂了。
“少爷?小的进来了——”
小八听到房里动静,轻轻敲了敲门,带着一票人,捧着水盆巾帕衣服鞋子进来。
宋晚:……
这么多人?昨天不只有小八一个?
“都是大少爷送来的!”小八可开心了,八字眉都抻开了,大少爷这是宝贝小少爷啊,多好的事!
宋晚叹气,甜蜜的烦恼啊。
哥哥越重视,越有保护欲,管的便越多,这么多人盯着,他还怎么搞小动作?
内宅倒是没那么可怕,哥哥和继母相互制衡,他总能从夹缝中寻找机会,要干架要躲懒都随心意,可外面的事呢,怎么办?他可是收了人小姑娘糖的,总得帮忙找找吧?
宋晚决定抛枚铜板看看,摔碎了就起床干活。
“少爷?”小八走到床边,卷起床帐,“您这是……”
“你不懂,”宋晚掌心合拢,虔诚地晃着铜板,“像我们这种特别可爱,伸手问老天爷怜惜的人呢,多少都得信点命……”
铜板卡进了柜缝。
宋晚把它抠出来,晴天霹雳!
铜板缺了个角!
当然不是摔碎的,木头柜缝也不会把它卡缺角,是他自己想睡懒觉,眼都没睁开看,摸出的铜板原本就是个残的!
天意。
宋晚认命起床,更衣洗漱。
要找人就得出去,怎么出去呢?他现在可是在扮演刚刚归家,依恋好奇,乖乖甜甜香香软软的小点心呢,总不能淘气自己溜吧?
唉,人果然不能太可爱。
小八不懂少爷在想什么,只一味带着人伺候。
早饭都还没吃完,宋晚就想到了机会——小郡王家的请宴!
昨天莫琅在包厢里说什么来着,想跟这位小郡王交朋友?
宋晚对京城局势了解不多,但大面上的消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比如这位小郡王,叫闻诺,祖母是怀安公主,一般公主的孩子,男封郡王,女封郡主,但怀安公主当年并不受宠,在宫里悄无声息,嫁人也没什么动静,低调到大家都看不见,她的独子闻焕并没有任何封爵,在京城圈子就是个小透明,直到孙子闻诺以‘小福星’天运加持,救了皇上一回,被皇上认定他有福缘,时时叫到身边伴驾,荣宠非常,要封郡王,可人孩子爹还见在呢,总不能越过去,遂已过而立的闻焕终于等来了他的郡王爵位……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遂提起闻诺,都不会唤他世子,口称小郡王。
朝堂宠臣里,有会办事的,有会说话的,有不怕死肝脑涂地的,唯闻诺是个例外,他可以不管不顾,恣意而为,可以做个爱玩爱闹,有点不着调的纨绔,也因这纯粹性情,与权势无关的纨绔行迳,才让皇上更觉鲜活有趣,宠爱更甚——
闻家办宴,去的人肯定多。
皇宠加身,你不想涉及权政,权政都会往你身边凑,宾客必然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尤其这种关键时候……闻家请宴肯定是提前定下的,最短也不会少过五日,不然来不及准备,高国舅和五皇子就死在四天前,皇上没别的示下,闻家这个宴就不好取消,之前下了帖的客人也不好不请了,遂不管人们要钻营还是互通消息,信息必然都很丰富!
小姑娘的哥哥是无妄之灾,当日送货被卷进高国舅的案,去宴上听听看看,许会知道人关在哪里,是否还活着,到底有没有嫌疑,之后能否探看……
若是能顺便认识一下这位小郡王,截断莫琅的路,莫琅还不得气歪了鼻子?
宋晚迅速审视房间里的摆设,很快找到几个不顺眼的,莫琅昨天说什么来着?这屋子是他亲自布置的?他不知道哪个东西最为关键,但都扔了不就行了?
不愧是我,这么快就知道怎么玩了!
“啪”一声,宋晚打了个响指,指挥小八:“把这个扔了,我不喜欢,还有这个这个那个——”
小竹轩立刻热闹起来,叮铃哐啷,动静极大。
莫无归公务忙,今日寅时末就走了,离开前仅来得及过来看一眼弟弟的睡颜,对自己的人留话说随便小公子要做什么,皆如他的意,若有意外,随时来报……遂小竹轩的动静瞬间飞远,满宅皆闻。
段氏正在梳妆,为赴宴做准备,听到动静,唇角微掀:“他倒是个机灵的。”
花宴是一早定下的,递到各家的名帖也是,比如莫家,就有她女儿莫璎珞的名字,璎珞生病,今日去不了,但并没有宋晚的名字,家里以前也没这个人……什么样的亮相,会比种场合显露身份更高调,更广为人知?
这野小子是在提醒她‘一家人’的说法,真要当一家人的话,赴宴就得整整齐齐,想要一个顾家大气的好名声,她这个主母就该带他去。
去了又怎样?一个无依无靠,什么都没有的小骗子,还能翻出花来不成?
段氏拿着只青玉插梳,对比头上的钗环:“叫琅少爷去接他。”
丝毫未考虑莫琅是否不愿意,不开心。
莫琅……不敢不愿意,也不能违背母亲命令,跪了一夜祠堂,眼底一片青黑,水米未进,腿都站不起来,还是由着下人用过了滚烫开水的巾帕敷了敷膝盖,囫囵咽了一碗粥,更了衣,整理好表情,去了小竹轩。
房间的确是他布置的,有两样小玩具,确是先夫人遗物。在他小时候,七岁以前,还是‘找回来的小少爷’的时候,曾拥有过不少先夫人给未出世孩子置办的东西,后来身份揭穿,所有全被莫无归收走了,他不敢私自留下,仅剩的这两个,认为这次是机会,全部用上了,想着‘新少爷’能不能顺利回来,都会得罪莫无归,毕竟这种事之前发生过太多次,没想到宋晚竟真有本事让莫无归认下……
这些用以离间,顺便给自己机会谋好处的东西,便成了射向自己的箭。
不能让莫无归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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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若真闹大了,苦果子还得自己吃。
母亲专门点名让他去处理,还算给了他一个人情。
“东西不喜欢,撤了换新的便是,下人们若连这都置办不好,自己都知道没脸呆了,弟弟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莫琅一步步走近,脸上挂着微笑,亲善极了,“今日闻家请宴,弟弟不如跟我们出去玩?”
宋晚笑的比他还柔善,应的那叫一个干脆:“好啊!”
不愧是我,都没去求亲哥,继母和便宜假哥哥哥就主动带了!
杀鸡焉用牛刀,谁知道‘亲哥’那份兄弟情能维持多久,还是关键时候再用为好。
宋晚满意的很,假哥哥笑里藏刀,以后必会找他麻烦,但他才不怕,出去搞事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出、去!
这回他没装聋没淘气,乖乖听莫琅的话,换上合适衣服,上了同一辆马车。
今日街上氛围和昨日没什么两样,各种搜查仍在继续,庄严紧肃又杀气腾腾,但这也压不下市井茶摊的小声议论,大家对于高国舅和五皇子的死多有猜测,中了什么毒,各种有的没的消息……
莫琅一直在观察宋晚,这人分明关注京城的一切,却似乎很沉得住气,目的或许并不只在莫家?
车上没别人,他想了想,低声试探:“其实你不必以我为敌,在莫家,你是真少爷,我不过是当年长辈们聊以慰藉的替代品,因着养育多年,家里不会弃了我,我也自知身份,不敢行差踏错,你完全不用如此。 ”
“这话错了吧?”宋晚刚听到点有用的东西,非常讨厌耳边聒噪,“不是你针对我,要置我于死地,我何必多事?你若哀莫大于心死,想死一边死去,血别溅我身上,我嫌脏。”
莫琅眯了眼:“京城朝局诡谲,各家内宅也是腥风血雨,其间凶险你不懂,高国舅和五皇子之死,最大获益者,最大嫌疑人是孙阁老,赵经时请了皇命,张牙舞爪调查这件事,不一定是跟孙阁老对着干,有可能是想帮忙清洗所有嫌疑,得阁老青眼……天子圣旨在上,大哥都介入谨慎,你自己不知者无畏,却会引来麻烦。”
宋晚听烦了,抬手捏住莫琅胳膊肘,一扭一推一按,速度奇快,莫琅还没反应过来,脸已经贴在车壁上,身体被牢牢制住,一点都动不了,想说话更不知怎的,声音被卡在嗓子里,气音都发不出。
“你好像格外不懂眼色——”
阳光顺着车窗缝倾泄,映在宋晚眼瞳,灿烂灼目,金芒凛冽,锐利到让人心底发寒:“我懒得跟你废话,再敢跟我假惺惺装蒜,下次可不只是这样了,懂?”
莫琅看到他指间灵巧转动,流光跳跃的薄刃,后背冷汗直沁。
这人分明没怎么用力,还能腾出一只手玩小刀,他却一点都挣不开!
宋晚:“听懂了就眨眨眼。”
莫琅眨了眨眼。
宋晚放开了他。
莫琅揉着胳膊:“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朝谁告状?大哥?”
宋晚笑了,手中小刀轻轻拍在莫琅脸上,冰凉透寒:“你可以试试看,他信你还是信我。”
8. 哥哥救救
他怎么敢的!
莫琅震惊极了,他知道宋晚在装乖,不是省油的灯,宋晚也看出了他的针对,彼此手段心知肚明,大家以后关系也不会好,可是不应该继续假惺惺演戏么?明里表面微笑互相套话暗里布局行非常手段……宋晚怎么就突然翻脸了!
这么大胆,不怕演砸了?又怎么笃定大哥一定会帮他?
大哥的确找了弟弟很多年,一旦确定身份,必然相护,可未曾相处过,感情能有多深?只要发现宋晚是假的,前番所有付出的心血呵护,定会加倍追讨回来,届时宋晚连全尸都落不下!
宋晚还真不怕,怎么应对莫无归,他自有他的手段,至于莫琅,注定关系不会好的人,没必要浪费时间演戏,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有什么招数你尽管使,我若应对不了,算我没本事!
“到了啊——”
马车停下,宋晚手上柳刃收起,笑容可乖可甜,伸手相当礼貌:“琅少爷先请?”
莫琅牙齿紧咬,耳根红热,他这些年如履薄冰,处处谨慎,时时谋心,被惹不起的人欺负也就算了,这个假货哪来的脸!他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宋晚才不管他怎么想,乖顺跳下车,作为莫家新找回来的少爷被介绍给大家认识,没一会儿就自己玩去了。
这里庭院宽阔,花园景深,枝叶掩映扶疏,处处是‘借两步说话’的好地方,鉴于最近发生的大事就是五皇子及高国舅之死,孙阁老嫌疑巨大,大家全都压低声音在讨论……宋晚简直如鱼得水,听墙角听了个够本。
“……谁能想到呢?高国舅之前在朝堂上可是力压孙阁老,为五皇子登基大计大刀阔斧,又有高贵妃独宠后宫添光加彩,这下竟全部付诸东流,两个都死了,独留高贵妃,能做什么?”
“全部死在夜里,无人知晓,清晨才发现,投毒者线索难查……孙阁老好手段,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幕后操控是他,谁又敢动?”
“还有高国舅的势力……树倒猢狲散,那么多肥肉,谁不想咬一口?你道赵经时为何跳出来,还不是想趁机捞点资本,朝孙阁老靠近,以后青云直上?”
“嘶……你的意思是,他查的那么大张旗鼓,并不是想揪出孙阁老?”
“说你太老实吧,高国舅死了,以后朝堂大事小情谁支应?孙阁老不可能倒,他不允许,势不允许,皇上……也不允许……”
“那这凶手从哪找?这死的还有皇子呢,总得有个交代不是?难道纯靠编?”
“重要的不是凶手是谁,是这事能过去……日后孙阁老怕是得一手遮天啦,之前两个人斗,别人尚且有喘息机会,以后一人得宠,啧……你瞧今天孙家人的排场,像是会怕的?”
“倒也是,都察院莫无归都没动呢,他一向忠正刚直,简在帝心,这次估计也真知道怕了…… ”
“你怎知他怕了?那落灰的四方琉璃蝶花樽丢失案,就是他在查……”
“这个我知道!玉三鼠干的!据说这三鼠被高国舅围剿,无处可逃,仓皇分开来了京城,京城是什么地方,他们来了必也得隐姓埋名,寻找队友!他们偷东西惯了,消停不了,一定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掺和,莫无归这是想利用机会,正好取了这帮人当刀,妙啊!”
“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了,他继母段氏是孙阁老义女,孙家若倒了,他能得好?此番介入查案,到底是想帮,还是想针对呢?”
“……都难啊,我听说一堆人关在天牢呢,全都是高国舅死那日,宅子内外被牵连的无辜人,有几个熬不住,都快死了……”
宋晚游走各处,愉快的偷听,高国舅和五皇子谁弄死的,他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他手中经人转卖的奇毒牵火焚到底去了哪儿,谁拿这东西害了人,还想扣他身上,京城这贵人圈子是怎么回事,谁有什么心思,哪里是他能利用游走的点……
不得不说,进莫家是个明智选择,探听消息委实方便了很多!
没多久,他就从这些线索分析中确定,之前那小姑娘,黄小米的哥哥黄小粟现在就在天牢,肯定没死,但之后不好说。
他还偶遇了莫琅两次,此人正费尽心思的靠近小郡王闻诺,初次摆姿势凹造型,显现自己的君子博识,雅正之风,可惜小郡王似乎不吃这一套,看都没看一眼;再次开始炫技,丹青对弈,好不精彩,还甚会点评,言之有物,可圈可点,还挺会开玩笑,气氛搞得很有趣,可惜传闻中爱玩乐的小郡王还是不吃这一套,并没有跟他一见如故,把酒言欢。
啧,还得多努力啊!
“——哟,这不是都察院莫大人?”
“赵大人。”
廊下转角,莫无归和赵经时撞见,彼此倒似乎并不意外。
“可真是幸会啊,我还没谢过你,”赵经时唇角勾着,眼底却不见丝毫笑意,“我的关键证据外泄,案子久攻不破,全是托了莫大人的福啊。”
莫无归淡淡:“赵大人不必客气,兔子抓鹰遍寻不到,非是不努力,奈何它不会飞。”
赵经时眯眼:“你嘲讽我?”
莫无归:“原来赵大人听的出来。”
赵经时眸底一片戾色:“此案我必破!让你都察院的狗滚远点,少碰我的事,否则——我自有法子缠拉你们下水!”
“赵大人客气,都察院事务繁忙,无暇与杂鱼纠缠,”莫无归个子比赵经时高出半头,就算没什么表情,看他时也有几分居高临下,“赵大人还是多珍重自己,脑子不好,就少灵机一动,遍寻不到破案突破口,便伪造证据钓鱼……那条紫色黄花布带,委实可笑。”
“你——”
赵经时话未出口,忽尔笑了:“莫无归,你少跟我装蒜,这案子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证据事实查的再清楚,不如结果让四方满意……别以为你有个好继母,攀上了孙阁老的关系,就把自己当盘菜,阁老需要的是有用之人,而非扯后腿的裙带!”
莫无归:“说得好,已是第四天了,有用之人不会迟迟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到,赵大人加把劲。”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赵经时冷笑靠近,低下声音,“这几日你收拢了多少小官,吃下了多少好处,当别人不知道?大家都想借风扶摇起,谁比谁清高!你去抓那玉三鼠……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告诉你没用,四方琉璃蝶花樽就算找到了,也得转到我手里!”
莫无归:“期待赵大人的惊艳本领,告辞。”
“听说你那丢了十几年的弟弟找到了?”二人错身而过时,赵经时似是突然想起,“这京城风浪急,明刀催无常,暗箭不讲理,莫大人可要看紧些,别还没来得及稀罕够,人先没了。”
莫无归脚步停住:“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家事,想是眼盲心瞎,诸多疑点方向全然看不到,不若我好心提醒你一个——比如内宫贵妃?”
他目光居高临下,尽皆冷芒:“不过你说的对,朝局诡谲,人命如蝼蚁,上天总是会有不测风云——赵大人一定珍重自己,别来不及见证我弟弟如何人生恣意,畅快鲜妍,百岁无忧,儿孙满堂。”
正好赶上偷听的宋晚:……
我哥嘴这么凶呢!不过好帅!
不愧是我,也太会讨哥哥喜欢了!
但他稍稍有些看不清,莫无归除了瞧不上赵经时本事,对弟弟很护外,到底是个什么立场?说和孙阁老沆瀣一气吧,不像,真要结盟,家里不可能是那个氛围;说想把孙阁老绳之以法,也不大像,插手案子的方式太过小打小闹,想凭抓个鼠就掀翻孙阁老,根本不可能;但也非全无野心,毕竟真的在抢高国舅死后留下的政治遗产。
莫无归到底想做什么?
赵经时的不对劲他倒是能看出来,除了明里的竞争,暗里必在打主意,要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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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无归。
二人对线这么熟稔,明面上都这么呛,私底下一定交锋过多少次,今日恐怕也不仅仅止于此刻偶遇……
京城果然与它处不同,云山雾罩,暗流涌动,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稍有不慎,命都要赔里面。
哦,还有针对自己的局。
宋晚退开长廊没多久,就发现有人在找他……想邀他玩耍?
这么大阵仗,当然不是喜欢他,好心带他进圈子玩,大约是想让他丢脸,而对付一个乡野小子,有什么比‘礼仪规矩’更好用?
是莫琅的招?
——知道现在打不死他,恶心恶心也不错?
而且莫琅没在这些人里,完全可以‘不知道’嘛,有人瞧不顺眼新来的不知上下尊卑没规矩的野小子,非要替他出头,他也拦不住不是?
宋晚有的是法子陪他们玩,可惜今天忙啊,他还有太多事要干,太多消息要听,没时间教育不懂事的狗。
所以……有哥哥,为什么不用?
宋晚仔细看了看来人架势,手里拿的东西,找到之前被他支开,为他取不同点心的小八:“你去帮我问问我哥,擂茶怎么喝?”
“这个不必麻烦大少爷,小人就知道,擂茶是一种分茶之法,讲究……”小八刚要畅所欲言,看到自家少爷的眼神,立刻捂了嘴,瞬间明白,“小少爷初回家,有事不懂,肯定得大少爷手把手的教嘛,我这就去!”
兄弟俩是得多处处,增进增进感情,不能总是不熟啊!小少爷有这个上进心,知道和大少爷亲,他们这些下面人怎么能不鞍前马后,积极促成!
宋晚才不管小八怎么想,目的达成就行,看着小八走远,他理了理衣襟,一脸乖顺懵懂的表情‘随便逛着’,精准偶遇到了这群人。
人家有招,他肯定得接嘛,不然让这群人一直浩浩荡荡的找他,他还怎么干别的事?
“你就是莫家那个新回来的——”
“啊对不起,撞到你了!”
宋晚没太多时间演戏,直接撞上对方手里茶壶,完全没想寒暄走戏,直接进入冲突纠缠:“抱歉撞湿你衣服了,我赔……”
“你赔得起么!”来人被撞得很疼,明明这野小子那么瘦,没多少斤两,速度也不快,怎么就被撞的要死要活的疼,几乎站不住,脾气哪里压得住,“知道这什么料子么上来就给我毁了?站没站相走没走相,谁教你的规矩!”
他反手一泼,茶水泼了宋晚一身。
宋晚等的就是这个,立时垂了头,红了眼,可怜兮兮跑了。
他像个淋湿的小狗,当然得换衣服嘛。
换衣服很快,小八很贴心,出门事事都念叨好几遍,他太知道在哪里找衣服换,还借着这个空档,轻功飞跃好几个地方,确定自己先前听到的消息虚实,接下来计划调整,之后转回——
不能错过大哥护弟场面!
他得好好给这个哥哥打个分,顺便评估以后怎么用,能用多久。
他还不亏了自己这张嘴,顺手抄了个三层食盒,跳到一棵大树上,于枝桠掩映处,边吃喝边看热闹。
莫无归来得很快,还气势汹汹,眼神睥睨:“就是你,泼湿了我弟弟的衣服?”
那人委屈极了:“是他撞了我,泼湿了我的衣服!我的衣服料子是江南最新织——”
莫无归只问:“你泼没泼?”
不错,态度还行!
宋晚很满意,尝了一口酒:“咦,味道不错诶,有果之甘香,却无甜腻感,有酒之馥郁,却不失清爽,入口绵柔,回味悠长,好酒!”
“是他先不懂规矩的!”
“哦——”
莫无归直接一壶茶泼到他脸上:“我也不懂规矩,你待如何?”
哇哦,这哥能处!
就是……这表现是不是略显浮夸了点?
9. 我看看是谁想欺负我
其实小八并没有很快找到莫无归。
莫无归很忙,他今日并非为参与宴会而来,也并未时时现于人前。
“确定人不在这里?”
“处处皆已找遍,没有任何痕迹。”长随苍青袍角染尘,鬓发微汗,显是去了很多地方。
莫无归皱眉:“他该知到这里来寻我。”
郡王府办宴,客人非富即贵,他不方便下手狠查,别人也不方便,反倒更容易浑水摸鱼,机会不可错过。
苍青有些担忧:“许不是不想来,是……来不了?”
“若如此,便更得加紧找了。”
莫无归想起昨日在街上看到的血迹,垂眸静思。
四日前天牢越狱计划执行,然正好撞到高国舅死,局势大乱,可计划已经开始,无法中断,人是险而又险的出来了,却未能扫清尾巴,按计划逃离,如今还身受重伤,藏在哪里无人知晓。
先前准备的后手已不安全,新的准备对方并不知道,所以他行之高调,不惜借用都察院力量,亲自在外忙碌,创造落单机会,可赵经时像到处闻味的狗,乱闯乱吠,处处阻滞。
“卓将军心智非常人,纵伤重难行,也会想办法通知少爷,”苍青也觉得今日不该没动静,“今日机会肯定不会错过。”
不错,来不了,也当会想办法告知他去往何处寻,会想什么办法呢?
莫无归修长指尖划过栏杆,不能明面来找他,有暴露风险,那就得是意外的,众所周知的,别人听到了也不在意,只当个笑话,唯他会懂……
忽而想起什么,他看向苍青:“你不久前好像提起,今日宴会间所有人似乎都关注了同一件事?”
苍青点头:“是,除了高国舅的命案,孙家的猖狂,所有人不约而同,都在聊玉三鼠,四方琉璃蝶花樽的被盗。”
“就是这个。”
莫无归眸底闪过微芒,这事是新鲜,市井茶寮说书段子能连说好几天,可在贵人圈,提一嘴正常,同时都在关注,就有些不对了。
这新消息的来源,去处,必是关窍!
他知道怎么做了。
“去叫方穆听过来,就说我得了关键信息,今日要在此捉鼠。”
“是!”
“还有,”莫无归叫住苍青,“赵经时经我提点,必会派人去宫中,他是宗室,有些事比我们方便的多,告诉咱们的人撤回,抹去痕迹,只消盯着他的人,抹不掉的,就想法子跟他的人碰一碰,让别人认为,全都是他的人。”
愚蠢的人想要争抢功劳,必会欺上瞒下,到处都乱起来……没人会知道他真正在做什么。
苍青:“可赵经时与您不对付,他想对孙阁老表忠心,案子找不出凶手……异想天开,污您为凶手怎么办?”
“他最好试试看,”莫无归抬眉,“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皇上若信了——”
“不会。”
皇上需要刀,杀人的刀,做脏事的刀,制衡的刀,他忠心不二,勤勤恳恳数年,终得皇上一二看重,皇上知道他不会臣服孙阁老,还未失血性心气,是把好刀,但未失血性心气,也意味着不好掌控。
皇上知他是什么人,不会疑他行为,现在最想做的,是想抓住他一二弱点……聪明人可用,但会让人警惕,有软肋的聪明人就不一样了,可掌控在手,用的随心所欲。
他最好能尽快奉上这一二弱点,否则时间长了,让别人给他安上‘弱点’,编造陷害,多次之后,可就无法反转取信了。
可弱点,真正能一击即痛的软肋,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莫无归自己都找不到这样的东西。
“大少爷——大少爷我可找到您了!”
小八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大少爷,双眼通红直接跪在地上:“小少爷被欺负了啊!他初来乍到,心思干干净净的,又乖又听话,哪里知道别人的心有多脏!”
莫无归听他说完,脸就黑了:“他在哪里?”
当下抬脚就走。
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他招手叫苍青过来,又交待了几句话。
弟弟果然是福星,正愁没弱点呢,弱点这不就来了?他当然要护弟弟,还要护的大张旗鼓,护的蛮不讲理,护的忘了理智规矩,若他还肯为弟弟去死……
为什么不呢?
娘亲去后,他这条命,就是弟弟的。
假的演的像真的,不算本事,从头到尾都是真的,方才不怕任何试探,至于弟弟安危……经营这么多年,他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早死了八百回。
遂他来得气势汹汹,盛气凌人,略显浮夸,甚至有点像急的失去理智,无脑相护。
盘腿坐在树上,看着哥哥这么霸气护弟,宋晚眼睛都亮了,这戏路可以啊,那以后他岂不是在莫家可以横着走了?不不,不仅仅是莫家,凡他哥,这个都察院御史权势所至之处,都可以横着走!
想想以后的日子,就爽的没边,宋晚扔了颗小点心到嘴里——
“唔,这个也好好吃!用的水应该很讲究,沁了鲜竹叶,揉面也讲究,掺了青梅碎?酸甜正好,宛如春日廊下风徐,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氛围感绝了!”
靠这个兄弟懂我!
小郡王闻诺正好在墙那边躲懒,今日来的公子哥们实在无趣,要么一个个只会端着,同他开两句玩笑都像是迫不得已折节下交;要么一个个又蠢又傻,只会玩那些脏些臭的一点格调都没有,真当他是不要脸的纨绔了?
树上这个就不一样了,酒点评的恰到好处,点心也吃出了真正滋味,品到了他的心机之处!
什么样的人能做朋友?当然是这样的人!
闻诺噌的站起来,伸手跟树上的少年打招呼:“好兄弟,你——”
未料宋晚嗖的飞走了。
闻诺:……
你好歹把名字告诉我再跑啊!
闻诺追不上,急得直跺脚,后又安慰自己,没关系,不怕,挚友哪是那么好交的,必须得努力,还好这里是他家,地头他最熟,他想交的知己,怎么可能交不到!
“来人——”
小郡王双手叉腰,大吼摇人——
全部给我找起来,我今日必要交到这个挚友!
“小郡王……”
莫琅游走良久,终于又得见闻诺,微笑过来说话,不想闻诺直接跳着绕开他:“滚开滚开,小爷忙着找挚友呢,没工夫听你瞎扯淡!”
莫琅:……
他要气死了,小郡王没能搞好关系,孙家那边孙展颜受了风,有些不适,也没见他……
都是宋晚那个扫把星!
他一定要想个法子,让那野种吃点亏!
宋晚并不知道自己蹲的那棵树墙外,蹲了个小郡王,只是哥哥的戏看过了,觉得尚可,接下来还有事要忙呢,偷听大计要继续,局势分析要细致……接下来计划怎么调整,可都靠着今天呢!
一路上收获不菲,但也意外撞到了一件事——
赵经时那个狗东西,似乎想栽赃他哥?用那块什么破布?
好嘛,昨天没整到他,今天换他哥挨整了?
宋晚不知道高国舅和五皇子谁下毒杀的,但应该不是他哥,就算是……他现在好不容易找着个便宜靠山,总不能立刻倒了吧?
他哥正在忙着霸气护弟,分身乏术,只能他这个弟弟代劳了。
宋晚根本没考虑多久,立刻动手——
以他超绝的轻功,绝妙的偷东西本领,谁能发现?悄无声息跟着那鬼鬼祟祟的办事人飞跃两道长廊,随入人群,不小心轻轻一碰,一招移花接木,办的妥妥当当。
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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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归啊莫无归,你以后可得记着,好好感谢本少爷!
宋晚随手把紫色黄花布带扔到池塘,完活!
不过有点倒霉,还没走多远,就碰到了昨日在茶楼包厢里见到过的,莫琅的公子哥朋友路实怀。
“我看到了。”路实怀挡住他的路。
宋晚眯眼,他非常确定自己本事,从小到大,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看不破,这个一看就纵欲伤身,黑眼圈恨不得挂到下巴上的废物能看破?
路实怀:“你偷了什么?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野种,倒敢妄想阿琅的东西……”
原来是莫琅的拥趸,过来打抱不平的?
宋晚朝远处看去,隐隐约约,似看到了莫琅身影,但对方并没有往这个方向看,所以这一个,是他的刀?这蠢货自己知不知道?这么心甘情愿……
宋晚悟了:“你喜欢莫琅?”
路实怀直接惊跳:“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才没有喜欢他,我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恐同即深柜。
宋晚上上下下打量这个人一遍:“莫琅从未现断袖之癖,昨日被我挑破心仪吴规,你便忍不住了?想从默默看他,变成默默护他?”
“你混说!你胆敢胡乱编排,我一定让所有人知道,你刚刚干了什么!”
“我刚刚干了什么?就是一不小心,看到了你想送给莫琅的定情信物,又不小心把它扔到了水里?”宋晚微笑灿烂,可乖可甜,“你去说呗,叫所有人都知道。”
路实怀气的发抖:“你胆敢编排我……你等着,我必叫你好看!”
宋晚没等,他直接把路实怀拉进小树林,当下就给了他好看。
他把人揍了一顿,凶残极了。
“让你威胁我——让你欺负我——想揍我是不是?来来,让我看看你斤两——啧,路少不行啊,这才几下就挨不住了?”
宋晚着实很烦,越忙的时候越有人偏要添乱,他就是不惯着!
“停……停!我错了,错了行了吧?你别打了……别揍……被人瞧出来你也脸上没光不是?”
“小爷打都打了,还怕这个?”
“那我家要是上你家去要医药费,你大哥脸上也不好看不是……”
“说的是。”
宋晚想了想,扔开人,双手环抱胸前:“来,你摔一个。”
路实怀反应有点慢:“……啊?”
“啧,你怎么这么笨,不是你说的,不能叫别人看出来是我打的?快点,麻溜的,自己摔一跤,脸朝下,谁问你都说自己不小心——”
宋晚笑的坏极了:“不然我就告诉所有人,你肖想莫琅,没本事吃到嘴里,便诬蔑他和吴规睡了,把他搞烂搞臭了,才好任你上下其手。”
路实怀一脸不可置信。
脏……太脏了!
不仅让他有苦说不出,还叫心上人鄙夷!
路实怀呜呜哭着,小心调整着角度,脸朝地摔了一跤。
宋晚抱着胳膊,不大满意:“再摔一个。”
路实怀气的发抖:“你……不能这么欺负人!”
宋晚欺负都欺负了,哪还有良心,笑的可乖可甜:“这可是路少自己想的法子,你心疼自己的脸,不敢摔实了,痕迹遮不住,再摔一回可能也还是不够呢。”
路实怀:……
长痛短痛总得选一个,他心一狠,摔了个实在的,呜呜哭着铩羽而归。
莫琅并不知路实怀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但谁想巴结靠近他,他心知肚明,料想他一二暗示下,路实怀应该会做什么……但久久,都没等到动静。
反倒等到了莫无归霸气维护宋晚的事。
大哥实在偏心!
那野小子是装的,全都是装的!他就是个小骗子啊啊啊啊!
大哥你醒醒!你看我一眼呢!
10. 心疼男人是倒霉的开始
日头近午,宋晚短暂休息,体力需要恢复,肚子也得填一填。
不得不说,郡王府有点意思,提供的食水点心大部分出自大厨房,从食材到烹饪到摆盘,讲究肯定是讲究的,名字也吉祥讨喜,可一小部分与这种端正大气着实反差,比如不那么甜的点心,追求原汁原味的单菜,不怎么得大众青睐,却意外适他的口,摆盘也颇有野趣,意境独到,不知出自谁的手。
他吃东西时很乖,动来动去不利于消化,而且也根本闲不着,这种场子,随时都有大小热闹上演。
比如女眷这边,他看到了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段氏,所有宾客中,她坐的离孙家最近,跟谁都能搭得上话,同谁都能关照两句,日前才办了及笄礼的孙展颜,她直接拉着手说话,可见亲近,这么忙,还能见缝插针和别人说话,言笑晏晏闲适自如,夫人圈里的地位昭然若揭。
高国舅的案子没破,孙家长辈没怎么到场,小辈们稍微有点抹不开,多少有些矜持,段氏这个孙阁老义女,就能代表很多事了,光这松驰姿态就不一般,别人不敢提的高家,她也敢言说两句,比如被封乡主的高家姑娘高慧芸。
“……也是可惜了,自幼得宫中贵妃疼宠,被皇上特赐封乡主,金尊玉贵养大,全京城人都等着看她择谁为婿,而今事发突然,也不知会落到谁家。”
今日高慧芸也来了,家中有丧,她作为小辈本不该随意出门赴宴,可她既然封了乡主,多少沾了皇家,规矩可以不那么死板,诟病肯定会遭人诟病,可高国舅死了,两个儿子扶不起来,之后孙阁老不会再容高家势力,家中资源财产总得有个去处……便顾不上那许多。
她今日目的为何,聪明人心里门清,只是形势未明,没人敢冒昧上前打招呼,高慧芸更是知道自己处境,根本没往这边人堆里凑 。
夫人们互相交换眼色,捧了段氏几句,热情询问莫璎珞怎么没来,那么漂亮可爱的女儿怎么舍得藏起来。
“小姑娘家家的,娇气,未适应渐渐长成的身子,总有些不舒服,我这做娘亲的也不知还能再看几年,可不得疼着念着,现在养好了,于将来总是好的……”
段氏笑回夫人们打趣,别人暗言亲事,她却不搭茬。
小郡王闻诺转过海棠门,远远就看到了宋晚。
我就知道!!好兄弟你懂我品味,顺着我亲自备的好吃的,一准能找到你!不过好兄弟还挺低调,明明长得那么好看……跟我一样!合该咱俩做好朋友!
小郡王撩起袍角就要跑过去打招呼,奈何被下人拦住——莫家主母段氏有请。
一堆人看着,又是自家府里宴席,闻诺啧了一声,只能遗憾的先过去,礼貌问候夫人们今日玩的可好,食水是否周到。
段氏笑道都好,看着他身上华丽到花俏的衣裳,夸了好一阵,还打趣:“还是你们年轻人活泼,哪哪都透着朝气,瞧着就让人高兴。”
“夫人谬赞。”
闻诺虎头虎脑,相貌很是讨喜,甭管真笑假笑,笑起来就见牙不见眼,让人看着舒心。
“小郡王风华耀目,让人看一眼就觉得,不蹭点福运不甘心,”段氏笑眯眯,“若不介意,日后有机会到莫家串串门?我家也就是老大面冷些,忙起来不怎么着家,阿琅同你年纪差不多,当是有话聊……”
闻诺笑眯眯听着,没说话。
段氏:“家中还有个妹妹叫璎珞,今日身子不适,没来……”
“还有位新接进府的小少爷吧!”有夫人在旁边插话,自以为帮忙活跃气氛。
“喏,”段氏没多高兴,懒懒指了指远处,“那不就是,昨个才接回来的,叫宋晚,唉,这些年可是吃了些苦的。”
闻诺眼睛瞬间亮了,原来我挚友叫宋晚!我要跟宋晚玩!
宋晚察觉到众人目光,一抬头,就跟这双亮晶晶的眼睛对上了。
段氏可不是会无的放矢的人,内宅每一句话都不白说,这是……看上小郡王了?想把莫璎珞嫁给他?还真是不想把女儿嫁到孙家。
可为什么呢?
按理说,联姻是为了结盟利益更加稳固,外嫁女生的孩子有时候都要跟娘家配婚,何况认来的义女?没有血缘的关系,找个借口就能远,聪明点的都知道该怎么选,段氏为何不愿?
再看一眼孙家二少爷孙仲茂,年十七,正该说亲的时候,人长得也不丑……方才段氏在提起莫璎珞时,他表情略有柔色,显是有意的。
有问题啊。
——我挚友在邀请我!他眼睛那么亮的看我!
反正该走的过场走了,闻诺告辞就跑,去找宋晚。
他一向性子跳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皇上都没说过,在场谁敢挑剔他没礼数?
正要走过来的莫琅也僵住了。
他今日一直试图接近小郡王,奈何总是没好机会,段氏提起他,有意帮忙,他当然要过来表现,可还没走到,就眼睁睁看着小郡王朝宋晚跑过去了!
这野种凭什么!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抢他的东西!
“宋晚宋晚,我们一起玩吧!我这有个特别有意思的事!”
闻诺终于和挚友说上话,那叫一个眉飞色舞表现欲爆棚:“我同你说,今儿我家来了位大神仙……玉三鼠听说过么?都察院方穆听都过来了,说是得了重要线索,今日必将这小老鼠抓到,可我家我熟啊,我们一起去抓鼠鼠怎么样!”
他觉得挚友一定会对这个感兴趣,他们只要一起快乐玩耍一回,挚友必定会喜欢他!
宋晚手里的葡萄差点掉地上。
这话听在他耳朵里,自动转换成——还吃呢?抓你来了!
“抱歉,我去趟官房!”
宋晚豁的站起,尿遁了。
闻诺眨眨眼,怎么个事?挚友好像不待见他?
不愧是我挑中的挚友,有脾气,和我一样!
小郡王非但没生气,还更兴奋,总之知道挚友是谁,还说上话了不是?离一块玩高山流水秉烛夜谈抵足而眠还远么!
“兄弟等等我,我也去尿尿!”
段氏看着追着宋晚跑的小郡王,再看看走过来的莫琅,很难不嫌弃。
当真是歹竹出不了好笋,烂泥扶不上墙,一点用都没有!
莫琅垂下头,袖子里手握成拳。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小长在莫家,吃的用的学的,全是贵圈配置,自认风度学识不输任何人,就因为不是亲生的种,便遭此境遇么!
宋晚并没有去官房,而是去迅速确定这件事……
都察院方穆听还真来了!莫无归也迅速进入工作状态,亲自布局警戒,至于指向玉三鼠在的线索——
是一个‘燕’字,竟然也对!
宋晚几人在被高国舅针对设局,不得不分头突围时约定的信号,就是这个字,出现在这里,不是思姐她们被逮住了,就是提示去哪里找的线索。
逮住了不太可能,京城这群人连他都逮不着,更别说其他人,可恨这信号大约是暴露了,真给莫无归查到了点什么,今天注定会追着不放的!
绝对不行,思姐所在,他必须得第一个知道,还得保护好,断不能让莫无归抓住!
宋晚指甲扣进树皮,心里不断骂脏话,今日本是过来看笑话的,谁知火竟烧到了自己身上!怪不得思姐总说,心疼男人是倒霉的开始,他不该替莫无归出头的!现在报应来了吧,这便宜哥哥要下狠手抓他了!
冷静……
宋晚提醒自己,慌则生乱,静下心好好思考,眼下的确是危险,但又何尝不是机遇?
他相信自己本事,今日跟着线索走,必会有收获,莫无归很不简单,似乎是京城侦察破案方面的翘楚,就算今日避开,以后也总会要碰上……如若京城最厉害的人都抓不住他,被他轻松逃掉,那以后还有什么怕的?
莫无归连他都抓不住,还想抓别人?
宋晚心间快速转动,眸底光影明灭,狡黠渐起,唇角缓缓勾起——
莫无归,今日便让我试试你的成色!
风拂树梢,光影斑驳,宋晚并没有立刻跳下树,马上跟着线索方位寻找,而是仔细思索,从今日获知的信息里迅速整理出可用的。
比如段氏的确长袖善舞,很会经营夫人圈子,可世事非是围着一个人转的,有利益争夺便有纠葛,有纠葛便有恩仇,夫人圈里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她,也有恨她的,看她不顺眼的,他注意到有位周夫人眼神就很不对劲,只要有火星子,必然一点就着,若闹起来,段氏没什么脸面,莫家又能好?莫无归如今简在帝心,正是被考察的阶段,能不能继续往上走,以后前程是否稳固,就在最近,真出事……他能不管?敢不管?
还有赵经时那边——
宋晚再次后悔,前番不该插手,赵经时要害莫无归就害,让人自己去解决,现在好了,他帮了忙,人家没事,有空查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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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能用,今日要真让莫无归把玉三鼠查到,记了功,一直引为竞争对手的赵经时能高兴得了?只要他稍稍撩拨,一准上当……莫无归你再本事,也分身乏术!
来吧好哥哥,让我看看——顾家族顾脸面,还是搞事业干架,你选哪个?
宋晚身法飘逸下树,立刻开始行动,先是到那位周夫人旁边,隔道墙编说‘了不得的小话’,让她的贴身丫鬟偷听到,大惊失色回去传话,周夫人大怒,立刻去找段氏麻烦……
赵经时这边更好办,他本就疑神疑鬼,怎么看莫无归都有问题,只要随便找个点暗示一下,他自己就能动。
至于自己——
宋晚信心十足,只要我够快,这局赢定了!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身如雷电疾速,所过却悄无声息,在哪里……燕字……快,再快些!
莫无归很快察觉到不对劲,今日有关玉三鼠的信息,确有问题,他想要的答案就藏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燕’字里,他本意声东击西暗度陈仓,放大另一面,自己暗中细查卓瑾的线索,但好像……真有鼠来了?
段氏那边突然闹大的动静,以及赵经时突然的难缠紧咬,绝非偶然。
……很好,本官便会一会你,看看你这小老鼠的深浅!
莫无归根本没管段氏,能不能处理,是否连累莫家没脸,他全然不在乎,他非是规行矩步的宗子,一切以家族为念,段氏也不配,赵经时这里,若有闲暇,他不介意逗傻子玩,毕竟傻子兜里揣着宝贝,能榨点东西出来,若无闲暇,则——一力降十会!
双方交手不过三招,莫无归的剑就架到了赵经时脖子上。
“谁同赵大人说的,我已有了高国舅案的线索?”
赵经时咬牙,一个字不说。
莫无归剑锋侵更近:“不想说这个,便得告诉我点别的了。”
莫大人极擅刑讯,不多时便知道,的确有人在捣鬼使计,一个男人,年纪似乎不大,但手段非凡,根本没让人看到半个影子。
还很会造谣,知道赵经时担心什么,什么瞎话都往案子上扯。
燕子,于北方筑巢繁殖,冬日南迁……
宋晚轻功飞掠高墙,身影飘渺,过处无痕,很快,发现了线索指向,应是担心被他人误看,信息指示略有些复杂,得从北到南绕几个点才能看清全貌。
可他刚刚拖延的时间撑不了那么久,莫无归快……不对,莫无归已经追过来了!
他微眯了眼,迅速转向,手上石子一弹,射中了一个人。
路实怀前后左右看,没找着人,捡起地上纸条一看,脸色惨白,立刻往反方向跑,却遇上了莫无归……那杀神的亲哥哥!
“站住,你跑什么?”莫无归当即叫住这个形色可疑的公子哥。
“我摔……摔着了,”路实怀捂着脸,恨不得钻进地缝,“羞于见人。”
莫无归目光如炬:“这淤青可不像。”
路实怀幽怨极了,还不是因为你弟弟心黑手狠,逼着我脸朝地硬摔,掩盖伤处!你这哥哥怎么当的,知不知道你弟弟——
可是不能说,那个心黑手狠的小王八蛋早早威胁他了!连这个不知道哪来的破纸条都欺负他!
路实怀憋的难受,竟把自己气哭,转头跑了。
莫无归意识到自己被假象惑了,先机已失,立刻调整思路……但线索该抢还是得抢!继续追!
然而宋晚已经趁着时间差,迅速找到了第一条线索指引,只是来不及破坏,便宜哥哥很近了!
他仍然有招,对方分身乏术,他分身有术啊,除了是被便宜哥哥追找的人,他还是弟弟啊!
“咦,哥哥!”
宋晚拐出□□转角,一脸惊喜,小跑过来:“你竟也在这里?我从早上起就一直没瞧见你……”
委屈巴巴又眼含期待的模样,哪个好哥哥能拒绝?
莫无归拒绝不了,默默把剑收到背后,走过去,伸手到弟弟唇边,轻轻擦去点心渣:“糕点好吃?”
“嗯,好吃的!”
宋晚重重点头,牵起他袖子,就往宴会场走:“我都尝过了,我给哥哥挑个好的!”
女眷们那边动静有点大,很明显,便宜哥哥根本没管……
选择搞事业,还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以及——
赵经时不行啊,太不够看了。
还得另想法子。
11. 好哥哥,来抓我呀
宋晚不确定能拖莫无归多久,但能拽着人走多远就走多远,总要打断对方节奏,拉开距离。
“哥哥先尝尝这个!”
宴会场有点远,他得先稳住莫无归,想起荷包里还有颗糖,顺手就塞到人嘴里:“甜不甜?”
莫无归没能躲开这只手。
多少年,没人能近他的身,多少年,他不吃糖了……
“……甜。”
莫无归垂眸,看到臂弯多出来的手,弟弟的手纤长清瘦,很好看,却不如别家小公子的细嫩,连抱着哥哥撒娇这种动作,手指都在轻轻颤抖,好像害怕不被接受,害怕再次被抛弃。
叫人怎么松得开。
“哥哥带我玩好不好?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路也都不熟……”宋晚最懂顺杆爬,别人但凡流露出一分心疼,他就能展开秘技拓宽这个边界。
这么一个荏弱的,被不安全感包围的小可爱,还是你找了多年的弟弟,你舍得拒绝?
莫无归舍不得,弟弟自出生起,就该是他的责任,可隔了十九年,他缺失这份使命十九年,弟弟在外面受着苦,自己长大了,他怎么还敢推?
可今日……
“你乖,哥哥找个人陪你好不好?”
莫无归大手落到宋晚发顶,轻轻揉了揉,今日有些特殊,以后……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不好!”
宋晚立刻摇头,避开对方的手,扭头看别处,别别扭扭道:“我不是非得要哥哥陪的,我也没那么想跟别人玩,刚刚逛了那么久也没丢,才不会迷路!”
掌心柔软触感消失,莫无归默默收回手:“你……”
“我要去喝那个曲水流觞的酒,走了!”宋晚转身就跑。
不高兴都不敢发脾气……
莫无归很难放心,召来苍青:“你去跟着小少爷。”
可宋晚又跑回来了,塞了颗果子到莫无归手里:“脆脆的,超级好吃,我尝过了,这个给哥哥!”
莫无归掌心一紧,似乎接到的不是一颗果子,而是弟弟的牵挂。
“我刚刚不懂事,哥哥别生气,”宋晚仰脸看着他,“这里园子很大,我可以逛很久,哥哥有空时再陪来我,我……我不想要别人,只想要哥哥。”
生气不敢显露,撒娇也不敢太过,只眼底期待如水波映月,想被人掬起在掌心。
莫无归垂眉:“好。哥哥忙完就来找你。”
目送小少爷离开,苍青默默请示:“属下……还去不去?”
“耳朵没用就去捐了。”
莫无归视线淡淡扫过去:“他只要我。”
郡王府的宴,出不了事,弟弟说只要他,如果看到去的是别人,会失望,那双眼睛里的光会暗下去。
他不想看到那样的眼睛。
他会很快解决手上的事。
宋晚只是加道保险,便宜哥哥真不听劝,关心则乱,派了人来护他周全,他也能躲开,当这身绝步天下的轻功白练的?大不了玩把躲猫猫,这游戏他可是个中翘楚……
他飞身赶往下一个线索方位,不忘再次设置障碍——
赵经时顶不上用,段氏没分量,那便来点别的!
还是那句话,段氏心思极深,不可能无的放矢,既然提到了高家姑娘,一定有用意,故意提到嫁娶……谁娶了她,就能得到高国舅的政治遗产?
高国舅和孙阁老有宿怨,这些资源孙家自己难拿,但若有人想帮忙拿,岂不正好?段氏的手段,难道是想促成莫无归?
若真如此,他这个做弟弟的当然得帮忙!
好哥哥,你事业心这么强,那有捷径摆在面前,你走不走?联姻花路,还是自己辛苦越荆棘,你选哪个?
宋晚立刻开始行动,段氏还真是一点都没让他失望,正在调动丫鬟小厮内宅资源,配置高端局,助高慧芸私会莫无归!
奈何莫无归郎心似铁,又对段氏警惕,根本没接她的茬。
但有了亲弟弟帮忙,就不一样了,宋晚作为被追找的‘鼠’,把莫无归诱到厢房廊下,简直不要太容易!
“莫大人有礼——”
高慧芸久等不见人,还以为今日成不了了,未料峰回路转,竟真让段氏办成了!
她莲步轻移,腰纤桃面,福身礼行的不要太好看。
莫无归眼瞎了似的看不到,越过她就要跨门槛走。
高慧芸脸色瞬间涨红,咬牙快行两步,拦住他:“大人睿智,当知我在此是什么意思。”
“没必要。”莫无归继续抬脚往前。
“愿与大人结鸳盟之约!”高慧芸既已打定主意,顾不上羞臊,快速道明来意,“大人知我家中境况,父亲既死,孙阁老掌权,他不会允许我的哥哥们成势,但高家的东西……总得寻个人托付,你不必急着拒绝,我知家中苏州道的人脉已被你得了,但高家经营这么多年,那些不过是皮毛,更深更多的东西,你难道不想要?”
莫无归:“既知我抢了,便更当珍重自身。”
喜欢用抢的,便不会想要送上门的,高家再不努力收拢,剩下的恐也保不住。
高慧芸脸更红,可再难以启齿,也还是要说:“我很有用!你可以不喜欢我,我也愿承诺不干涉你任何,还可帮你稳固内宅……你那继母什么打算,你定清楚,我会在这里堵着你,也绝非偶然,我可于内宅之中与她争斗,结果什么样全凭自己本事,我若能赢,夫妻一体,你便赢了,后顾无忧,我若输了,是我活该,生死有命,不累你半分,如何?”
莫无归看着她:“高国舅既去,前番诸事皇上不会清算,你若愿寻个良人,能安度一生。”
“良人?”她嗤笑,“我高慧芸锦衣玉食多年,难道去嫁个穷鬼,生一堆穷鬼,一辈子后悔追忆闺阁时光?我高家金玉满庭,我姑母得尽圣宠,自来是我家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没别人说话的份!”
她越说越急,胸膛鼓动:“你不应当乐见我嫁与旁人,你不得我,日后的路只会更难,你以为我父亲与孙阁老对峙的局是谁在殚精竭虑细细铺就?他孙家有聪慧长孙孙伯诚,我高家亦有我高慧芸!”
她挑了几样自己做过的事讲述,为了打动莫无归,说的都是高端局,举凡高端局,都会特别残忍……
宋晚听一半就听不下去了。
恶心。
这位高门贵女,尽得家门真传,手染鲜血,精致利己,视普通人性命于不顾,视道德公义如无物,心性残忍,糅杂着何不食肉糜的天真,所言所行皆是对权柄的渴望和追逐……和死了的高国舅没什么两样。
高家罪行罄竹难书,这些年来贪污索贿,窃赈灾粮,劫不义财,草菅人命,灭门惨案不知制造过多少,手段无所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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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极,越是天时不好的灾年,越会制造人祸……本不该有那么多人死的。
他之所以去偷那个四方琉璃蝶花樽,也是因为高国舅谗言媚上,要专门为这个皇室重宝建一个颇为华丽的琉璃阁,拟占地二十余亩,层高十八,取料东海水晶西疆玉石,得要多少征夫?
接连两个灾年,百姓们都要吃不上饭了,还要征数量庞大的人丁弃了耕种,不顾农时,去修这个琉璃阁,未来的风险,现在的人命,这些身在高位的人全然看不到么!
宋晚看到了,所以去干坏事了。
高国舅死得好啊,他该死!小爷就偷了他,做出的毒也就害了他,怎么了?小爷甚至可惜没亲手杀了他!
宋晚捏紧拳,看向莫无归的视线也很挑剔不善。
高门贵族鱼肉百姓,争抢剥夺利益,连条活路都不愿意给普通人留,你这个臭哥哥也没什么两样,还不是要杀我!演的那么正直纯良,宠爱弟弟善待家人,实则一肚子坏水,把心肝挖出来估计狗都会嫌弃不吃!什么破哥哥,我才不想要!
廊下狗男女密会戏宋晚只看了一小会儿,迅速飞身离开。
他还赶时间呢!
快些,再快些……再快!
草!!!
宋晚忍不住骂脏话。
他确认前面方位没错,线索提示也对,可那个陷阱怎么回事?地上薄薄的新土,树上暗藏的机关,要不是他这双火眼金睛,根本看不出来!
好你个莫无归,在我没看到的地方,到底知道了多少,又去了多少地方,布了多少局?我倒小瞧你了,你哪里是分身乏术,你心眼子比你头发都多!
竟然先他一步过来了,知道线索提示在这里,甚至没有抹去提示,知道他会来找,专门做了陷阱局抓他!还好他刚刚一招顺水推舟,助了段氏的美人计,把莫无归给绊住,不然现在还得了?
宋晚磨牙,开始活动手腕和踝骨。
他不清楚莫无归什么打算,明明调了督察院的人来,却没让这些人真正涉及线索提示,全都放到外面咋咋呼呼喊,真正追着这条线的,只有他和莫无归,莫无归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却选择独自对抗,连个帮手都不叫,还真是……自大啊。
好哥哥,你有本事,就抓到我。
抓到我,你不但会追找到四方琉璃蝶花樽线索,还会得到奇毒牵火焚秘技,自此大功成就,升官发财……不过可惜了,你当我是谁,这种小小陷阱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小爷教你个乖,小看人,是会被打脸的!
这辈子最讨厌你们这群高高在上,是非不分,动不动就抓人的官差狗了!这回就让你知道知道小爷的厉害,还叫你抓不住!
“好缜密的心思!”
陷阱竟然有三层,第一层比较肤浅,藏的不走心,接下来才是杀招,核心诉求不要太明显,抓住他的人,抓不住,也得重伤,最不济,也得留下点他身上的东西线索,比如衣料,配饰,或者……血。
宋晚非但未惧,心性被激起,眼底溢满兴奋,脚下步法更快,腰身拧旋角度更匪夷所思,身形如春风中摇摆嫩柳,似春湖上轻掠飞鸟,灿烂阳光跳跃在他指尖,飘逸微风轻抚过他发丝。
我的好哥哥。
他眉眼弯弯,唇角勾起兴味弧度,你猜——
是你转回来的快,还是我飞的更快?
12.狗哥哥你不讲武德
宋晚拿到了新的指示线索。
他没有逗留,立刻飞身离开,当然,离开前不忘破坏掉坑死人的陷阱,伤着别人就不好了嘛,毕竟……谁能有他这么厉害?
他知道莫无归一定在加速赶来,丝毫不敢大意,他才不会犯这个蠢哥哥的错误,轻敌不可取。
扑朔枝头下,斑驳光影中,二人身影即将交错,悄无声息。
宋晚远远看到了莫无归身法,腰腿劲力十足,潇洒落拓,携风雷之势,矫若游龙!
还好自己轻功独步天下,猫儿一样轻灵,鸟雀一样无声……
为确保十成十躲过不暴露,宋晚眼珠一转,开始干坏事——他顺手弹了颗小石子。
不远处是湖边,一群公子哥们簇拥游玩,诗兴大发,互相吹捧,突然有一个脚滑,似踩到了软泥,扑通一声滑进了湖里。
“救命——救——”
湖不深,人也多,性命危险是没有的,笑话却是大大的,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莫无归都不免分一下心。
就是现在!
宋晚一个轻灵鱼跃——
错身而过!
心脏怦怦直跳,呼吸都跟着急促,好久没这么刺激过了。
可以嘛莫无归,身法挺俊!不过还是抓不到我略略略!
宋晚得意极了。
内宅美人计好像没拿下你……倒是有点底线,有野心,却不喜裙带关系,更喜欢自己拼,自己抢,够爷们。
宋晚很满意自己出的选择题,他会看莫无归选择要什么,更会看莫无归舍弃了什么,看懂了,也就明白了这个便宜哥哥的脾气秉性。
你不是喜怒不形于色,你不是藏的深?我偏要看个真!
这一招也躲过了,但没关系,小爷有的是招!招招都致命!你给我接好了!
……
莫无归没抓到鼠,陷阱机关被破坏了。
好聪明的小老鼠,速度这么快,想来轻功不错,反应也太快,拦他脚步的手段阴险精准,脑子也好使,对深宅大院局势这般熟悉……来京城多久了?
比起宋晚的如临大敌,他好整以暇多了,毕竟他真实目的并不是抓鼠,而是寻找确定别的信息,任何人都不能知道的信息。
抓鼠这个借口很好用,今日不一定非得抓着,否则之后他用什么借口插手深入旁事?但更多了解却是有必要的,他不知卓瑾为何与此事混在一起,风险总得排查,且四方琉璃蝶花樽,他既管了,总得有个结果。
遂这只鼠,哪怕之后有用,需要稍稍抬手放一马,也得先抓问了再说。
莫无归看着现场痕迹,指尖微微捻动。
有多少年,没遇到这样的对手了?
他亲自设下的陷阱,不但人影没见着,衣角配饰血迹,连头发丝都没留下一根……有趣。
宋晚继续奔走在去往最后一条线索的路上,不知为何,分明四外没有威胁,他却心头警铃大作,总有种被人锁定盯住,头发根快要竖起来的危险感。
不过他才不怕,继续连招!
他从之前就暗戳戳的,陆续往人群里扔了很多小纸条,扔给不同的人,写了不同的字,当然字体非常讲究,标准的狗爬,保证所有人看不出来谁写的。
便宜哥哥没和高慧芸谈拢,没有想走捷径的意思,挺有心气,可你的心就这么硬,一点柔软都没有么?
——比如乱象发生的时候,你会管好不容易回家的可爱弟弟,还是继续追狂追也追不到的鼠鼠我?
你来选!
宋晚快速飞掠屋角亭檐,轻功功法运到极致,只取速度,求快,再快,务必比莫无归快一步拿到最终线索!
小郡王遍寻挚友不到,急得不行,快跑经过偏僻院墙时,忽觉头顶有一阵风飞过,抬头去看……什么都没有。
完蛋,找人都找出错觉来了?
“宋小晚——我的好兄弟,你到底在哪里!”
你该不会是在躲我吧?可千万别听外边那乱七八糟的谣言,我虽然纨绔了点,不讲理了点,霸道了点……呃,反正我是大好人一枚!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的!
宋晚快速飞跃了一段,保持着领先优势,卡着时机精准找到小八,扑通一声跌倒——装晕。
“少爷你怎么了?少爷你睁眼看看我?快来人啊——我家少爷晕倒了!”
小八嚷得撕心裂肺,场面立刻乱起来,很快四周人声鼎沸,所有人都传,莫家才找回来的小少爷晕过去了!
这么大动静,莫无归不可能听不到,他片刻都没有挣扎,立刻回身转向人群聚集的方向。
宋晚则在被‘送上软轿’,小八在前应对人群围堵的时候,趁着人群还没聚集够,视野角度还没那么齐,悄悄顺着窗口滚下轿……身法又急又快,无人察觉,就算有人看到了,这么乱哄哄的场面,眨眼没的身影,大概也以为是错觉。
身影快速游掠,宋晚有惊无险来到了最终线索方位。
没见到莫无归。
很好。所以再黑的心,也是有柔软之处的,这一次,他选了弟弟?
时间不多,宋晚快速翻上墙顶,定睛细看——
是方胜,两个菱形斜向交叠,中间是杮杮如意的花纹。
方胜……同心结,女子诉情之物,也是很多首饰会选的图样,也意味着平安。
所以真的是思姐,她又又又去搞最会演,最顺手的老行当了,京城最大的青楼……好像是紫玉堂?
宋晚刚想去破坏这个线索,忽闻远处风动,似有人拉弓对准这边。
他脚步立刻止住,一个轻灵后空翻——
“咻——”
箭矢飞来,扎到树上,入木三分。
树冠角度遮掩,对方看不到他,他却远远看到了来人,一身苍青色劲装,不是莫无归,是莫无归的长随,那个叫苍青的?
好哇狗哥哥,你不讲武德!
不知道存着什么黑心,不让都察院的人接触这些,却让自己的长随来打援,根本没打算一直跟他单挑!
太坏了太坏了,简直欺负人!
呵,也是,人家当官的,位高权重,什么选择题,根本不用选,能全都要!自己亲自上场跟一个小贼缠斗,已经够给面子了,还想要怎样?
宋晚气的胸膛鼓动,这线索是破坏不了了,好歹自己目的达到了不是?快速离开方是正道。
也还好现在来的是这个长随苍青,若是莫无归亲自来了,这个距离,以他的轻功,估计很难躲过这一回!
苍青自是追不上宋晚的,连背影都没看清,到主子面前请罪,很是惭愧。
“此事怪不得你。”
莫无归此前,也仅只看到了对方一片衣角,大概身形。
他看着苍青取回来的最终线索,是一枚方胜。
方,和胜,天圆地方,阴阳相合,胜利斜角指引方向,花纹华丽昂贵,载体信息杂多,多为女子之物,与风月相关——
人在紫玉堂,暂且平安。
可他现在过不去,他连弟弟的软轿都没能靠近!
不知那小老鼠怎么做到的,弟弟的晕倒好像是什么信号,突然整个郡王府乱了起来,几个有野心的公子哥突然奋起,说接到了什么消息,有心怀不轨的人肖想孙家姑娘孙展颜,试图做个‘私相授受’局,大家忽然正气感爆棚,绝不允许自己还没得手机会先没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开闯开闹。
与此同时,莫琅不知道从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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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认为今日小郡王安排了隐秘的藏宝游戏,若是能找到这个藏起来的‘宝藏’,必定得小郡王青眼,日后好友位指日可待,他当然要尽心表现,为了自己高光更广为人知,他很需要观众,自动自发地组织人,浩浩荡荡的开闯开闹。
对莫琅有意的路怀实也得到了消息,说莫琅现在有危险,有人肖想他,你是不是该倾尽用心保护?是不是该多带些人?
他们共同的狐朋狗友,野心不一般的马风旺那里,获知的是,宗正寺少卿赵经时正在暗搓搓搞事,想立功占便宜就快点过去,不过要记得多带些人,法不责众嘛,若没得了好还被发现,总有退路。
总之所有宾客似乎全部动了起来,各个方向的路堵得严严实实,条条难走,弟弟那边的声音,也拦了个结结实实,不管小八嗓门有多大,还是什么都听不到。
这不是什么小老鼠,是个发脾气的小猫,自己不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闹它个翻天覆地,把所有一切都弄得乱糟糟才满意。
宋晚干完事,立刻回去找自己的软轿,他安排的方向,自然最利他自己,奈何人还是太多,视野全覆盖,他无法悄无声息顺着窗子爬回去,只能再来一招声东击西——
小石子在它处制造人群里谁跌倒的噪音,调开大家注意力的同时,自己往轿边砸!
这软轿是上不去了,但他可以‘不小心’摔出来嘛!
“痛……好痛……”
身娇体软的小少爷痛呼出声,清醒了片刻,又被眼前海量人群吓到,神志不清爬起来,跌跌撞撞朝软轿走去,因人群拥堵,‘不小心’上错了马车,再次‘晕倒’,不再有任何声音传出。
马车可以随机上错,更可以利用乱象掩映,随心所欲悄无声息的更换,宋晚就这么连环操作着出了郡王府,接下来……回家是不可能回的,当然是去紫玉堂!
迎着夕阳微风,宋晚长长呼出口浊气,心情再次明媚。
什么破京城,什么破莫家,还高门大户,富贵无匹,一点都不让人喜欢!哪哪儿都是规矩,哪儿哪儿都是眼睛,处处拘束,处处不自由,连在院子里随意后空翻都不行,讨厌死了!
再见了狗哥哥,我要去找我思姐了!
你给我等着……多少年没被欺负到这种地步,逃窜的这么狼狈,你等我找到帮手的,搞不死你!
“你说我弟弟上错车,失踪了?”
莫无归没在软轿找到弟弟,只看到了轿厢内,用石头划出的小猫屁股图案,圆圆胖胖,嘲讽十足。
很好,你这只小老鼠,很知道做什么事最危险。
“来人……”
莫无归眸底墨色涌动:“都察院京兆尹五城兵马司,给我全城搜捕!”
家里乱成一团,小郡王一点都不关心,因为他好像看到了一片衣角……是我好兄弟!
这辆马车要去哪?
“走走走,给我跟上!”
小郡王随便叫来辆马车,今天不管去哪儿,他都要跟上,务必要跟挚友交上朋友!
被堵在院子里的赵经时也有点懵,老子的后手呢?老子不是准备了栽赃局么?
就是因为下了这步先手棋,他之前才忍了莫无归一回,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觉得输,因为一定能报复回来,可到现在竟然还没动静?
那东西不可能没用,弄不死莫无归,也必定会给他添不少麻烦,眼下发作不起来,是被提前端了?
“莫、无、归——”
你个狗东西!往我身边放厉害细作了是不是!
好在上天有眼,你弟弟丢了?
弟弟丢了好啊,我帮你去找,找回时缺了胳膊少了腿的,你也别太介意,毕竟我同你说过——
京城很危险的。
13.姐姐的训狗大法
宋晚到了紫玉堂。
来得太快,时间有点早,天还没黑透,也不知思姐有没有出来营业,至于她现在做何装扮,化名是谁,根本无需考虑,必然是最红头牌!
“紫玉堂最红的头牌,当然是怜夭姑娘! ”
宋晚正在一楼一筹莫展……穷男人没资格在销金窟消费,连二楼都上不去,打听消息更是滞阻,谁知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小郡王闻诺迈着方步,摇着玉扇,一身锦衣风流倜傥,金玉佩饰零碎乱响,整个人气质主打一个混搭,有点虎,有点可爱,又有点憨。
前面那句不是回答宋晚,是插嘴楼里其他客人的讨论,但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宋晚,冲着谁来不要太明显。
“兄弟,咱俩拼个桌?”
不仅是冲他来的,还直接上手,拉着他就要上二楼。
宋晚警惕后退:“我没有小金镯!”
闻诺心要痛死了,他的好兄弟,此生挚友,唯一的知己,怎么就得了这个病!听错了还对钱这么敏感,得是多穷,莫无归干什么吃的,零花钱都不给,自己弟弟不愿意养,倒是放出来啊,有的是人愿意养!
他一点都不介意,再次热情捞住好兄弟胳膊,距离更近,声音更高:“我有小金镯!你喜欢我送你一筐!你哥是不是不让你来这种地方,钱都不给,他管的也太宽了!”
宋晚:……
这位小郡王是不是也太自来熟了些?面相倒是讨喜,眼睛也清正,别人做起来油腻的动作在他这颇有少年感,带着想照顾人的纯粹,就是太近了。
再次避开人,往后退了退,宋晚眼神似有疑惑:“上上签?这里能求签?”
闻诺心更痛,这么大声都听不清,不是好兄弟的问题,是这里太嘈杂!他胳膊架过来,把人揽的更近,继续贴耳大声:“签算什么,我带你看漂亮姐姐!你那么厉害,你兄弟我肯定也是有本事的,你别怕,今夜敞开了玩,我请客,你哥来了也没招!”
我厉害?
宋晚不动声色:“你看到什么了?”
闻诺笃定:“你今日在我家干大事了是不是!”
宋晚:“大事?”
“你帮你哥抓小老鼠去了是不是!”闻诺扼腕,“都怪那玉鼠太狡猾,我愣是一片衣角都没看着,好兄弟你也不敌,还被坑的晕倒,上错车来了这里……可来都来了,肯定不能白来,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宋晚:……
他认真看了看这位小郡王。
面相清正带贵,不管外人嘴里有多纨绔,心性定是不差的。他今日本打算若有机会,认识一下这位,能气到莫琅的事,他现在都挺愿意干的,奈何太忙,没来得及,谁知缘分就是这么巧,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的荣幸,谢小郡王赏识。”
交朋友就交,耳聋就别装了,这位太自来熟,他可受不了别人总是趴他耳朵边大声说话。
“是好兄弟就别跟我客气!”闻诺也不好奇挚友怎么就能听清楚了,毕竟上了二楼贵宾间,无有他人聒噪,清静多了嘛,见挚友眼神清澈,好奇懵懂,自觉责任重大,开始介绍这紫玉堂,从建造来由到幕后东家,从招牌酒水到楼里姑娘,对近来名声大噪的怜夭姑娘更是大吹特吹,“……你是不知道,这位姑娘长得有多美,简直是雪为肌玉为骨,来京城不到半个月,就成了所有男人心里的朱砂痣!她有一管能酥化了人的声音,最是善解人意,温柔体贴,柔情似水,百炼钢到她这也得化成绕指柔……”
四楼靠东南的房间,微烛晕起柔光,浅纱拂起涟漪,素指捻着的团扇后,是一张艳若桃李的美人面。
美人腰肢纤细,肤若凝脂,眉目流转间,写不尽风情:“……我们越州可比不得京城,今年雨水连下,可愁死人了,商贾们都笑言季稻只怕要供不上,也不知转运使刘大人公务忙不忙,还记不记得我这个故人,昨日接了我名帖没回是什么意思,到底要不要我等……李大人,不若您帮我去瞧瞧?”
李范眼神微动,很快起身:“怜夭姑娘的帖子,谁能拒绝?刘大人必来,你莫担心,我这便去替你迎一迎。”
他还不忘瞪了旁边的鲁修平一眼:“今日我给怜夭姑娘面子,不与你计较,你若再狂,且等着!”
“呸!老子会怕你!”鲁修平脚踹在桌子上,气势比他还足,“早晚有一天你下天牢,落我手里,到时求什么都没用!”
房门很快关上,怜夭团扇轻摇:“过来。”
鲁修平立刻过去,伏在怜夭脚边,一百八十斤的汉子,像个孩子一样,眼睛依恋地看着女子,头仰的高高,似期待女子温柔抚摸。
怜夭并没有摸他的头,声音也并不柔婉,疏淡霜冷:“今日不乖是不是?”
鲁修平呼吸微促。
“你知道姐姐的鞭子在哪里,”怜夭垂眸看着他,“去取。”
鲁修平眼底立刻兴奋,小跑着去了。
在旁静侍的秦宵雪:……
她素手濯净,默默给怜夭上了盏茶。
“眼神,习惯,喜好……一个人的身上,写满了过往经历,读懂它,就能掌控这个人,他渴望什么,你就给什么,只有你能给,只有你能给的精准,安全,毫无保留——他怎会不乖乖听话?”
“小雪啊,”怜夭轻轻笑着,素指拈起白瓷茶盏,“你当记住,鞭子和糖只是表象手段,本质内里,是恐惧和解决。”
秦宵雪若有所思。
刚出去的李范衣着习惯皆不贵气,却总爱到楼里寻机会,想要好的享受,打赏却小气,不太上得台面,还总爱标榜风度,家中不是庶族百姓,也非有钱有权,所以一心钻研的……是仕途?
身为粮道官,越州欠收在别人那里是调侃笑谈,在他这里就是实打实的麻烦,解决不了前程堪忧,若是能得上官转运使青眼相助……所以怜夭姐姐不着痕迹点出的,是他对这个风险的恐惧,以及解决办法?
他们不熟没关系,怜夭可是能说得上话的‘故人’。
至于鲁修平……
怜夭见她蹙眉,不由莞尔:“此人一看就是小时候没被父母揍过,你当知,‘惩戒’也是一种爱的表达,他不想被忽视,希望被看见,姐姐想赚他的钱,自得成全他……你记住,男人不是用来爱的,是拿来用的。”
鲁修平很快小跑回来,跪到怜夭面前,虔诚奉上鞭子。
怜夭将柔软皮鞭卷在白润指尖,鞭柄点到他额头,一点点向下,滑过鼻子,下巴,喉结,胸口,之后——狠狠的抽了上去!
“还敢不敢不乖,嗯?”
“嗷——不敢了……姐姐轻点,我有点疼……”
“啪——”下一鞭更疼。
二楼贵宾间,闻诺还在和宋晚吹怜夭姑娘,夸的那叫一个上天入地,滔滔不绝:“……你别不信!我同你讲,这位外地来的花魁和别的姑娘可不一样,欢场中讨生活的,哪个会有真心,今儿这个恩客来了,就同这个哥哥最好,明儿那位公子到了,就同那位公子最最好,怜夭不一样,她可痴情了!她不但温柔如水,从不与人大小声,不与人争吵,爱人的眼眸那叫一个纯粹,喜欢谁就喜欢谁,从不三心二意的!”
四楼,怜夭房间里这顿鞭子还没赏完,有小丫头过来传话,说又有一群新客到了,四面八方来的,全都指名要怜夭,快撞上了!
秦宵雪:……
姐姐的鱼塘还真是又深又阔,每条饵都不一样。
“怕什么?”
怜夭懒洋洋收鞭,踢了脚地上一百八十斤,像个孩子一样晕……睡着的鲁修平:“先叫人来,把这个抬出去。”
“也不知在清高什么,都到这里了还标榜不陪睡……”
“就是,男人不过同她玩玩情趣,她倒真当自己多特殊了……”
窗外有人经过,说话也并不低声,好似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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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与谁听。
秦宵雪刚要过去,怜夭拦住了她。
“夏虫不可语冰,你同她们计较什么?”怜夭扔了鞭子,撩水净手,“陪睡这种随便谁都能做到的事,一点都不珍贵,男人睡了你,就会忘了你,他们的欲望也是有排序的,你能解决第一顺位,其它的,他自己都愿意退让——物以稀为贵,任何行当都是这个道理。 ”
秦宗雪垂眼:“我得先把自己当人,才能让别人把我当人。”
“不错,”怜夭笑靥明媚,“老娘就是有本事让所有男人喜欢,老娘配得到一切偏爱,怎么了? ”
“那外面的客人……”
“让他们自己解决不就行了?”怜夭风姿绰约坐回软榻,“传话出去,就说今夜我有感诗词,愁思寸寸,让他们自己赛,拔得头筹的,有机会得赠面见花签……他们会明白的,想给人当狗,得先学会争宠。”
二楼贵宾间,小郡王吹完怜夭姑娘的冰清玉洁,痴心不悔,大叹天下攻无不克者,唯有赤纯真心:“……我跟你说,连纯坏种都躲不过怜夭姑娘魅力,什么恶行手段都使不出来,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他越说越兴奋:“你也知我脾性,不怎么正经,但我在不正经里是最正经的,那些真正不正经的人玩的什么玩意,说出来我都嫌脏,我从不跟他们一块玩,但他们的事我略知晓一二,怜夭姑娘在紫玉堂打出名气,他们不信邪,一个一个冲过来,一个一个栽了进来,全部铩羽!所以说,做人还是得像这位姐姐一样,至纯至真,以真心换所有!”
四楼,秦霄雪得到新消息,有个全京城都讨厌的纯坏种又来了。
怜夭啧了一声:“还是不甘心呢。”
见秦霄雪又蹙起了眉,她塞了颗糖渍梅子过去:“蠢人你知道怎么解决,聪明的坏种么,想要的可就是乐趣了,他们坏,所以阈值会更高,别人更难满足,那就一起玩个游戏呗,看谁先输,只是千万记得,真坏种有时候怪有魅力的,可千万别动心,要时刻记住——你哄着他玩,他不拿你当回事,很公平。 ”
“咱们女人呢,要永远为自己而活,永远不要以别人为先,谁惹我不高兴——就滚蛋!”
怜夭说着话,突然手腕一翻,鞭子抽向窗边,直接把偷窥之人抽飞,□□重重砸在楼道的声音十分可怖,惊叫声一片。
她轻抚纱裙,笑的妖娆:“能占姐姐便宜的男人,还没出生呢。”
“哇哦——”
闻诺看到楼上动静,不由自主鼓掌:“姐姐那边又在收拾人了!”
宋晚:……
“你我都是有品位的人,可不能肤浅,要喜欢就得喜欢怜夭姐姐这样的姑娘,”闻诺扒拉着宋晚,伸长脖子看往楼上,满脸向往,“真希望被姐姐看中啊。”
宋晚:……
你想得美。
见好兄弟一脸单纯,完全没开窍的样子,闻诺于心不忍:“你记住,我能勉强试一试,你不可以,你还小,只能看看哦。”
说归说闹归闹,他也不想被莫无归收拾,那个杀神脾气可大,满京城没不敢动的人,真惹到一定会倒霉,他决定只带好兄弟见世面,坚决不给好兄弟点姑娘!
宋晚:……
闻诺语重心长:“总之呢,我都是为你好,这人生在世,不快乐的事太多,遂头等大事就是寻找快乐,享受快乐,我如此奉行数年,早就练出来了,但你还小,自制力不行,听我的就是了,将来有你的好处!”
“今儿个这位怜夭姐姐,我一定让咱俩见上一见!”
宋晚:……
说的头头是道,眼睛里却透着清澈,哪里懂什么风月,这不是纨绔小郡王,是一只快乐小狗吧?有点傻气,有点憨,倒是难得没有恃宠生娇,心性有几分赤诚。
这样的小狗崽,想见思姐,怕是难如愿。
宋晚叹息,自己想见思姐,也不易,得先甩掉这只傻狗。
14.我最见不得姐姐受委屈
天色暗下,烛影光柔。
宋晚已然确定,今日小郡王府里的线索信号与这位怜夭姑娘有关,定是思姐的新身份。
姐姐虽然任性,脾气大,从不受气,看男人都像狗,随时都能掀桌子……但从不会无缘无故冲动莽撞,能把日子过的随心所欲,由着脾气来的人,怎么可能愚蠢?
她最聪明了,最知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这么高调……必有缘由。
宋晚并不觉得,这一切都是为了引他过来,他在姐姐心里当然重要,但他又不蠢,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这紫玉堂里有什么事,需要她这么做?
故意大张旗鼓搅浑水,是在求助,还是想利好别人?
求助不大像,姐姐真危险时,才不会这样,所以……
宋晚垂眸静思。
“……啧啧,你们见着没?那个鲁修齐,又叫怜夭姑娘抽鞭子了!”
“这么嫉妒,你怕不是要笑话别人,是自己羡慕了吧?”
“呸!少造老子的谣,也就是看天牢的人才好那口,老子正直的很,才不喜欢这种邪的!”
“说起天牢……高国舅案的‘嫌疑人’,好像都关在那里?”
“何止哟,高国舅死前,那里不就押了位重犯?年轻汉子,秘密兮兮,闭口不言,坚决不说自己什么身份,顶了多少道酷刑,大家都以为他要死在牢里,结果越狱啦!”
“真的?”
“我骗你干嘛,就高国舅死那天的事!”
……
“——兄弟?小晚?晚弟?”
闻诺手在宋晚面前挥了挥:“你喜欢听这个?”
“也没有,他们声音太大。”宋晚蹙眉看向楼上,猜想姐姐会在哪一个房间?按她的喜好,楼层不会太低,东南方向?
闻诺却觉得好兄弟太见外:“早说你愿意听这个嘛,我比他们知道的可多了! ”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那个越狱的人,叫卓瑾,是戍边守将,家学渊源,十三岁就打出了名声,让北狄人闻风丧胆……可惜十五岁时,白离关一役,卓老将军携兵将死战,五万大军中了埋伏,忠魂埋骨,卓家除卓瑾外男丁全部牺牲,战的那叫一个惨烈……”
这场仗世人皆知,卓家风骨忠魂,无人不敬仰。
可越是这样忠勇之人,越会被奸臣看成眼中钉,他们在为国之疆土死战,护佑百姓安平,有些人却只看到他们手里的兵权,恨不能为己用。
白离关大战,卓老将军之所以会中埋伏,是有人暗中勾结敌方,谋己身之利,老将军拼死守住了疆土,之后卓瑾又寸土不让,打的很凶,敌人没讨得好处,这个暗中勾结之人亦没获得想要的利益,不了了之,时至如今,仍然隐在暗处,不知到底是谁。
闻诺低声讲述着过往,眼底偶露憾色,很快又用玩世不恭的姿态遮掩住,只声音仍轻浅:“老将军一生忠骨,为国为民,孙子卓瑾也争气,承祖父遗风,英名不堕,年纪轻轻战功彪炳,实为我辈楷模,可惜还是中了算计……”
“北狄犯边是常有的事,这次规模尤其大,边关就这么一个用得上的靠谱硬将,朝廷定会用他去战,可偏偏与此同时,他姐姐卓婉不知为何被下了狱,罪名说不清楚,总之与某个案子有关,得查,这不是明摆着么?有人当这个是游戏,要看卓瑾怎么艰难选择——”
“选出去战,是忠国忠民了,但姐姐的生死就顾不上了,很可能见不到最后一面;选回来救姐姐,边关战事怎么办?临阵脱逃,一世英名连带着卓家风骨,全部丢光。”
宋晚根本不作它想,会这么干的,除了高国舅,就是孙阁老,朝廷任何动作推动,都是他们的对弈局。
“可我听说,这场仗打赢了?”
“是啊……所以卓婉死了。”闻诺垂目,看着杯中清酒,“其实也不是卓瑾选的,卓婉替他选的。她知弟弟两难,此局怕是过不去……自尽在了天牢。”
宋晚:“她没嫁人?”
闻诺嗤笑:“怎么没嫁人?不仅嫁了人,还给夫家生了两个儿子,长子比卓瑾这个舅舅小不了几岁,可又有什么用?”
宋晚:“她夫家……没救她?”
“就是夫家把她送到天牢的啊,”闻诺唇边弧度讽刺极了,“若非夫家出了那么大力,当家事般遮着掩着,别人怎会半点不知?待事情已无法挽回,再知道了又能怎么办?”
“卓婉大约明白这群人不是东西,进天牢前察觉到了什么,提前写了封信,飞鸽送往边关,与弟弟直言收到这封信时她已经死了,让弟弟勿要儿女情长,当不忘祖训,牢记卓家使命,驱逐贼寇,不堕祖辈英名。”
“可怜卓瑾,幼时父兄随祖父在外征战,内宅之中,是被这个姐姐一手带大的,长姐如母,感情极深,卓婉出嫁时,他亲自背姐下轿,十里红妆送嫁,后因战事,姐弟相隔遥远,本就难见,现在直接天人两隔……”
宋晚:“卓瑾将军……悄悄回来了?”
“是啊,边关武将,无诏不能回京,”闻诺嘴唇绷紧,“某些人就是知道他们姐弟情深,姐姐死了又怎样,尸体照样能用,不允许狱卒收敛,不让夫家收尸,就放在天牢,等着卓瑾亲自来。”
宋晚很难理解:“她的儿子也没去?”
闻诺:“娘的命再重要,也已经死了,哪如现在自己的命重要,自己的前程重要?”
她的夫家有一个算一个,莫说去,问都没问一声。
所以卓瑾回来了,隐姓埋名,隐藏痕迹,悄悄回来的,边关仗已经打完,他对得起祖宗,对得起百姓,该要为自己,为姐姐拼一把了,只要他足够低调,所有行踪藏好……
宋晚垂眼:“别人等的,就是他悄悄回来。”
既然打了兵权的主意,既然做了局,总要有收获,比起自己的利益,别人的苦难算什么?
人心如渊,残忍不过如此。
卓瑾未必不知道,可他必须得去,他得潜进天牢,为姐姐敛骨。
但他被抓住了。
抓住他的人给他用刑,却未向外公布他的身份,他也一声不吭,不言己身……这是个谈判局,若卓瑾能识相,乖乖跪下认主,会活,但他以后,便不再是顶天立地的卓家人,英武无畏的卓将军。
“设这个局的人……是谁?”
“之前是谁不确定,”闻诺唇角嘲讽,“可现在高国舅死了,此事仍然未平,卓瑾都越狱了,还有人在追剿——除了咱们那位高坐庙堂的阁老,还能是谁?”
此事与十五年前白离关大战一线牵系,当时因果,也可推断了。
静默良久,闻诺突然清了清嗓子,懒懒往桌上一趴,看着宋晚眼睛,小小声:“这些事外头知道的不多,我这连猜带蒙也只知道了这些,当你是兄弟,才同你聊聊,你可别说出去啊。”
宋晚点点头:“卓将军……现在何处,你可知晓?”
“我最好不知晓,”闻诺看着桌上烛火,声音很轻,“我与他不算认识,无有交集,若真实消息我都能听说到……大概不是什么好消息。”
宋晚忽然想起昨日茶楼下看到的血迹。
重伤,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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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行动不便,却不就医,隐匿行迹……那人必形势险峻,且在被人追捕,也无得力帮手。
再观今日紫玉堂,思姐做的事,以及白日郡王府的提示线索……
“你家的消息,”宋晚忽然问闻诺,“有关玉三鼠会出现的那个,哪来的?”
闻诺打哈欠:“这我可不知道,我家排面,你懂的,有宠无为,是谁都想钻空子的热闹场子……”
宋晚静静看着他的眼睛:“你同我说这么多,就不害怕?”
“我说什么了?不就瞎聊天,我这人嘴里能跑马,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闻诺不要脸的凑过来,伸长手拍拍挚友的肩,“而且你是我好兄弟嘛,肯定不会卖我,对不对?”
宋晚:……
闻诺嘿嘿一笑:“我这福气可是经皇上鉴定过的,假不了,我看重的兄弟,必然也看重我!晚晚啊,晚弟,你看兄弟都这么坦诚了,以后咱们一块玩好不好? ”
宋晚觉得这小郡王有点意思:“你挑朋友,都这么草率?”
“怎么可能!”闻诺这可不认,虎目睁圆,“我对你草率不了一点!我长这么大,活到现在,直觉可是救了我很多回命,我就直觉你——跟我一样有福运!以后咱俩一块出门,你身上绣个福,我身上绣个运,咱俩就是京城双壁,多气派!”
宋晚:……
说你憨你还傻上了。
“他姐姐……卓婉的尸骨,”宋晚问,“可抢出来了?”
“自然!卓瑾越狱为的就是这个,我那什么,”闻诺看看左右,压低了声音,“我好奇嘛,亲自去城外瞧过了,卓家坟围添了一座新坟,理的周正干净,应该是他亲手下葬,没通知任何人,此后他姐姐卓婉只有娘家,没有夫家……不过我听说他中了毒,虽不像弄死高国舅的什么牵火焚,一碰必死,也厉害着呢,天牢那边传言,说好像叫什么‘蝶缠’……”
色如樱,间点淤黑——
宋晚想到昨日茶楼下的血色,可不就是‘蝶缠’?此毒到后面,会沁出一股异香,引蝶相绕,遂名蝶缠。
“你先坐,我去趟官房。”心里有了猜测,他再也坐不住了。
“好啊,”闻诺挥挥手,也雄心壮志的站起来,“我顺便去转转,看有没有机会求见怜夭姐姐,今夜一准如了我好兄弟的愿,叫你见着她!你等会可快点回来,千万别错过了!”
宋晚:……
“你这么努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是的!”见好兄弟眉目灿烂,祝福自己,闻诺越发有信心,“到时候我求姐姐摸摸你的头,你以后情路定会顺遂,吃不着一点苦!”
宋晚:……
“再见。”
他转身就走,没去官房,他没那么多尿,他仔细在里中游走,体会此处地形,按照姐姐的习惯,猜测大概方位布局,以及……仔细感受‘蝶缠’的味道。
这种味道对别人来说很难分辨,尤其这种场所,各种气味交杂,但于他而言,并不算难。
……好像是这个方向?
宋晚唇角勾起,笑颜鲜妍。
——我这个人,最见不得姐姐受委屈。
千难万险,还敢回来为姐姐敛骨,卓瑾是条汉子,我宋晚敬你!
敬,就得救。
你说巧不巧,这个‘蝶缠’,我刚好会解呢!
想做就做,宋晚决定了的事,就不会犹豫,不管白天还是黑夜,无论风险大还是小,他从来不怂——
他不怕任何麻烦,只怕这颗心生了杂念,凉了血,生了怯!
15.我,神医,超会刺激局
紫玉堂浅纱笼烛,大雅大俗,越夜越美丽,给楼里姑娘们送礼物的不知凡几。
不知道哪位公子哥订了一场花瓣雨,茉莉金桂,前者润白沁雅,后者明黄娇嫩,馥郁香气漫天笼罩,整个楼都变得明媚起来。
“哟,哪位主子爷这么浪漫,花送的这么有新意!”
“给谁的给谁的?怎么连个名号都不提?”
“美人曼舞中,漫天花雨落,妙啊!不行我也要送一个!”
楼里气氛被点燃,恩客们争相表现,只是这开头的是谁,一直无人认领。
怜夭曼妙身影倚在窗边,团扇轻摇,眸底笑意舒展——
弟弟来了。
虽她还未看到人在何处,但这场茉莉金桂,不要太美。
这几日她四处撒消息,终于有个送到位了。
“今儿个姐姐高兴,去告诉贵客们,我盼他们好生表现,稍后会随机抽人送上花签,得签者请入内室饮茶。”
她眸底映着跳跃烛火,团扇指了指前面:“我就坐在这窗边欣赏诸君风姿……同他们说,‘真心’于我,不比才学逊色。”
“今夜良辰美景,不可辜负,同厨下说,我喜欢美酒,什么点心干果少上点,外面这花瓣雨也不错,我瞧着心痒,让人去外面叫一批花进来,养养眼睛。”
宋晚走着走着,忽然发现楼里气氛有变,人们突然争先恐后往东南方向的高窗聚去,正好利他往西北角走,不被人察觉。
楼里侍者忽然鱼贯穿行,上大量美酒,削减点心干果,两边从厨下过来的方向不一样,自然便空出了另一片空间……宋晚果断往这个方向走。
姐姐在帮他。
宋晚一点都不怀疑,姐姐知道他来了。他们的默契,早在经年相处中练就,心里怎么想,接下来怎么做,根本不用见面说话。
他的方向没错,得了姐姐加持相助,这条路走的更轻松,更快,更悄无声息,尤其大量的花搬进楼里后,花影交错,气味掩映,就算‘蝶缠’暴露多少气味,都不会被发现。
——找到了!
宋晚停在一个偏僻杂物间前,果断推门进去。
杂物间不大,放着很多毛茸茸的东西,从头饰到衣服到不认识的小道具,颜色缤纷,不一而足,很明显,这是楼里做什么特殊主题夜晚活动会用的,但今晚并非是此主题,遂这个房间大抵不会有人进来。
屏风后,有用高桌拼出来的床,略窄,身材高大的成年男人躺在上面会有些局促,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男人的状态。
眼睛紧闭,嘴唇发紫,面色透着一种泛白的霜色,情况非常不妙。
宋晚蹙眉,立刻过去,捏上男人的脉。
毒竟已入骨髓!
身材健硕,血脉宽阔,肌肉力量蓄藏,面相方正,颌骨有力,眉骨藏锋,中‘蝶缠’之毒,此人必是卓瑾,可他昨日在茶楼外见过此人不小心留下的血迹,那时行动还算自如,毒也未沁这般深,照他估算,三日内是大限,也就是说,需得明日,才会毒深入髓,神仙难救,何以这么快就……
宋晚迅速检查其身,很快了然,应该是先前心血耗费太多,又是打仗退敌又是日夜赶路,还得殚精竭虑隐藏行迹不被发现,进天牢又遭遇酷刑,为姐姐敛骨大悲大痛……他能扛到现在不死,已是奇迹。
气若游丝,神医难救。
还好我不是神医……
宋晚麻利挽袖子,我是神针啊!
拜了的师父突然消失,方剂药理他还没学多少,这个系统又太庞杂,靠自己试,想出师不知道得多少年,但经脉针灸他是学了个彻底的,还颇有天赋,但凡人还有口气,他想捞,就没有捞不回来的!
就是有点麻烦。
他再次确定了下卓瑾脉象,阳气不固,阴邪侵深,须得先扶阳,再去毒,体内伤到的经脉太多,要一条条处理,把人扎成刺猬倒没关系,疼的又不是他,可时间不允许,还是得快速起效……
回阳九针,鬼门十三针。
这两套针法倒是能用,他也都会,但两套针法比较霸道,他从未一起用过。
“没办法了,希望你能撑住吧。”
宋晚去外面端了盏烛进来,借屏风掩住光亮,从衣襟里取出针包,打开系带,铺开,择针拈于指尖,送到烛前烧,第一针……下哑门!
得气留豆许,提补,第二针接上,下劳宫!
三针下去,床上人微微颤抖,想是疼了,但……接下来会更痛。
宋晚手执银针,烛火跳跃在他眼底,灼亮明耀:“卓将军,我敬你风骨,也请相信我,身心交托,我在这里,你想死都难!”
“姐……姐……”
卓瑾嘴唇干裂,声音低幽,气不能聚。
不想活了?觉得至亲皆失,人世间已无留恋?
回阳九针,提的就是阳气,心气给我回来!
宋晚再下一针:“你血战沙场,千里奔程,身入囹圄,为姐姐敛骨,不是为了死的,你姐姐想要的,也不是窝囊死去的弟弟,想成为她的骄傲么?想,就给我含住这口气!”
卓瑾剧烈颤抖,但他撑住了,没死!
宋晚略松一口气,袖子拭过额角细汗,又执起一针,继续——
他全神贯注,心力丝毫不留,不知时间流逝,不知外面如何。
……
“姑娘,宗正寺赵大人来了。”
怜夭眯眼:“赵经时?他怎么来了?”
“说是要暗搜抓人,高国舅案有了新线索。”
“哦?这么巧?”
怜夭一个字都不信,小郡王府发生的事,她已清楚,赵经时和莫无归不对付,和莫无归新找回来的‘弟弟’就不会对付,欺负莫无归有点难,可欺负这个弟弟呢?
她不确定这个猜测方向是否正确,但眼下弟弟不可以被打扰。
美眸微眯,烛辉下明暗光影交错,她突然道:“小郡王闻诺,今日在楼里是不是?”
和弟弟一起来的,言谈间似颇有些亲密,能用。
“是。”
“将我的玉扇送过去,”怜夭唇角勾起,“就说怜夭谢他青眼,盼日后有机会为君拂曲。”
闻诺接到玉扇,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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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我不一般!”
纵使胸无点墨,诗文不行,姐姐也愿意疼他!
他当时就表示要谢怜夭姐姐赠礼,姐姐在忙也没关系,他隔门作个揖都行,侍者只能在前引路。
不料路行一半,遇到了赵经时。
闻诺暗骂晦气,懒洋洋打招呼:“这不是赵大人?白天都不够你折腾的,大晚上也亲自到这里来忙公务?”
毕竟皇宠加身,赵经时对他还算客气,装听不出话中揶揄:“谈不上公务,左不过与同僚帮个忙罢了。”
闻诺:“帮忙?”
“都察院莫大人不是丢了弟弟,满京城的找?”赵经时勾唇浅叹,“我既得了空,总得关心关心。”
闻诺做讶异状:“弟弟?那个新找回来的小子?小小年纪竟不学好,什么地方不好玩,一来就到这地方?”
赵经时视线不着痕迹飘掠,扫过小郡王什么都不知道的脸:“年纪再小,也是男人么。”
“他是,我是,你也是,”闻诺眼珠一转,嘿嘿笑着撞了赵经时一下,“赵大人你同我说,就没半点假公济私,冲着花魁怜夭姑娘来的心思?”
赵经时嗤了一声:“庸脂俗粉罢了,怎堪登大雅之堂?”
啧,还瞧不上。
闻诺看出来了,什么真的假的,全部都是借口,这狗东西怕不是想欺负他挚友!
莫无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么好的弟弟不知道珍惜,护护不住,钱钱不给,还叫人欺负到头上,挚友实惨,哥哥是指望不上的,仇恨倒是会拉的,还能怎么办呢,只能自己这个好兄弟帮帮忙啦!
哼,让你顺当才怪!
“没错,庸脂俗粉怎配赵大人多看一眼,不如来玩骰盅呀!来人,给我摇起来——我押大,赵大人押什么?不说话肯定是押小了,快快快,给我开!哇你输了,来,伺候赵大人喝酒!”
赵经时还没反应过来,小郡王已经撒了欢儿,厚厚银票往外一撒,大把的侍者围上来伺候,说摇骰盅就摇骰盅,说开就开,说伺候酒就伺候酒,赵经时动都没动,直接被灌了口猛的。
“我不——”
“不信会输是不是?那没办法,碰上小爷这个赌神,你算是踢到铁板了,不信咱们再来一轮,给我摇起来——这回我还押大,赵大人是不是还押小?好嘞,摇定离手,给我开!哇哦赵大人又输了!”
赵经时伸手:“我不——”
闻诺直接握住这只手,十指相扣,眉眼暧昧:“我懂我懂,姑娘们呢,快来,过来伺候我们赵大人跳舞!”
舞乐齐发,会不会跳舞,想不想跳舞,都被裹挟其中,寸步难行。
赵经时额角青筋直跳:“放肆……大胆……规矩呢!”
“哎呦——在这楼里跟我谈规矩?”闻诺扇子遮唇,笑得像只小狐狸,“真要喜欢规矩,赵大人也不会来不是?既来之,则安之嘛,好好享受就是了,何必扫兴?”
管你说什么做什么,真的假的,纨绔的场子,当然纨绔说了算!
“姑娘小子们,都给我卖点力气,把大人伺候好了,小爷统统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