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汇时互放的光亮》 第1章 原点 第一章:原点 深夜十一点,许祎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这是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空气里弥漫着离别的伤感,但也充满着对未来的憧憬。夏季,真的是一个有故事感的季节。 上周,许祎收到了江城大学哲学系的录取通知。因为是师范类专业,同寝室的姐妹们大多数留在本省工作了,曾经喧闹的六人间,如今常常只剩她一人。 今晚,她刚同“思辨社”的好友们结束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毕业聚餐回来。那些关于青春、关于未来的感慨在心中翻涌,她没有睡意,索性点开豆瓣,翻看着电影《地心引力》的评论区。这部电影关于孤独、生存与重返的主题,恰好击中了此刻处于人生交汇点的她。 她写下了长长一段评论: “桑德拉·布洛克在太空中漂浮的孤独感,简直是大四心态的完美隐喻。我们每个人不都像在毕业的真空里失重漂浮吗?旧的联结正在断裂,新的引力中心尚未形成。最后她重返地球的瞬间,仿佛也预示着我们都将在这片名为‘社会’的大气层中重新找到自己的轨道。” 写完后,她刷新了一下页面,一条刚刚发布的新回复跳了出来,ID是“循迹星海”,头像是一片深蓝色的漩涡状星云。 “从轨道力学的角度看,瑞恩的回归更像是一个精准的再入过程。但最打动我的是她在联盟号飞船里,听着听不懂的语言,却因婴儿啼哭而重获希望的那一刻——这暗示着生命本能可以超越一切文明隔阂。顺便说,你关于‘毕业真空’的比喻很精彩。” 这个将物理学与人文感悟结合的角度让许祎眼前一亮。 “谢谢!但我觉得你提到的‘生命本能’才是关键。就像《星际穿越》里,库珀穿越黑洞后身处的高维空间,科学无法解释他为何能凭借爱找到与女儿沟通的途径。这或许是诺兰在提醒我们:在冷硬的物理定律之上,还存在着无法被量化的东西。” 对方回复得很快: “正好相反,我认为《星际穿越》最迷人的地方在于它试图用科学解释情感。五维空间里的‘他们’就是未来的人类,这说明爱可能是一种尚未被理解的物理规律。我是学材料科学的,但在研究量子纠缠时,常常觉得两个粒子的瞬时关联,比任何情感都更神秘。” 他竟然在深夜也在线。许祎的睡意全无,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说到神秘,《她》里的人机之恋呢?萨曼莎作为一个操作系统,她的情感是真实的吗?当我们越来越多地依赖数字联结,是否也在重新定义‘存在’本身?” “巧了,我们实验室正在研究神经形态计算,就是模拟人脑的运作方式。也许有一天,意识真的能脱离碳基载体。不过说到《她》,最让我触动的是西奥多最终放手的那一刻——有时候,爱是尊重对方的进化,哪怕这意味着分离。” 就这样,一场从《地心引力》开始,穿梭于《星际穿越》《她》等科幻电影的讨论展开了。他们从《雪国列车》的阶级隐喻,聊到《明日边缘》的时间循环哲学,争论到《云图》的轮回观。 当“循迹星海”最后发来明天要提前去星城大学报到,提前进组熟悉实验室环境时,许祎才惊觉已是凌晨两点。 窗外,毕业生的喧闹早已平息,只剩下路灯孤独地亮着。她意犹未尽地关掉电脑,心里却泛起奇异的涟漪。 这个ID背后,是一个怎样的灵魂?理性、敏锐,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生命本质的思考。星城,距离江城有三个小时高铁车程的城市…… 大学四年,许祎身处一所师范类院校,这里的学生百分之六十的职业方向都是初高中教师。生活秩序井然又略显单一。她所能接触到的异性,多半是未来同样要站上讲台的文科男生,温和、细致,但思维模式似乎总在一个相似的轨道上运行,因而是很好的讨论伙伴和朋友圈子里的固定成员。 有时,看见宿舍楼底下依依不舍的校园情侣们,许祎也会暗自思忖,是不是自己过于沉浸在哲学概念的抽象世界里,以至于在无意中,也将自己的情感频道调到了一个过于冷静和疏离的波段,让那些同样敏感细腻的文科男生们,感知不到世俗恋爱的信号?又或者,她潜意识里在渴望一种截然不同的、能将她从既定思维轨道里拽出来的力量? 幸好,还有“思辨社”,这个社团以其开放的氛围吸引了她。印象最深的是社长沈清远,一个能将理论讲得妙趣横生的学长,对理论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后来保研至光华大学了。还记得社团活动结束后,和社员们走在校园的小道上,就着昏黄的路灯,为海德格尔的“此在”或福柯的“权力话语”争论到深夜。这些讨论是她大学生活里最明亮的思想火花。然而,在那些激烈的思辨之后,在合上艰深的哲学典籍之后,她偶尔会感到一种更深层的孤独——一种源于思想单一生态的匮乏。 她渴望一种截然不同的思维碰撞,想听听在实验室里与微观世界打交道的人,会如何看待康德的“物自体”;想了解沉浸在数学公式里的人,又如何理解世界的“确定性”。这种隐秘的渴望,像一颗休眠的种子,深埋在她按部就班的师范生生活之下——上课、读书、社团活动、准备考研。她的外在轨迹清晰、稳定,符合所有人对一名优秀师范生的期待。但内在,那个对更广阔知识疆域充满好奇的自我,始终未曾停止骚动。 第二天中午,许祎才在枕边摸到手机。一条豆瓣私信安静地躺在那里,发送时间是凌晨两点半。 “我是路旻。很高兴认识你。昨晚的讨论很愉快,特别是关于《她》的见解。欢迎常交流。” 对话自然而然地延续了昨晚的热度。 许祎发现,虽然专业领域迥异,但他们都喜欢诺兰的电影,都认为《星际穿越》里“爱是唯一能穿越维度的力量”并非单纯的煽情;对未知充满好奇,她好奇人性的复杂边界,他探索物质的微观奥秘。 接下来的日子,豆瓣成了他们专属的“云端咖啡馆”。 等待升学的时光相对松散而自由,许祎将时间大把挥霍在与这位“网友”的深度对话上。 某个午后,他们讨论起《银翼杀手》。 许祎:“ 复制人罗伊在雨中救下德卡,并说出‘我见过你们人类无法想象的美’时,他已然超越了造物,获得了比人类更深刻的人性。” 路旻:从技术角度,他的“生命”是被设定的。但他的选择和体验是自主的。这或许意味着,意识乃至灵魂,并非有机生命的专属。我们实验室也在尝试赋予材料某种“智能”,这让我常常思考造物与生命的边界。 许祎:所以,你认为灵魂可能是一种更高级的、可被复制的信息结构? 路旻:这是一种假设。也许有一天,我们能从量子层面找到答案。你能接受灵魂的物化吗? 许祎:我敬畏可能性。哲学的意义之一,不正是探索这些尚未被定义的疆域吗? 这些对话让许祎感到一种久违的智力上的兴奋。路旻的理性思维为她的感性世界提供了坚实的框架,而她的哲学视角也常常为他打开新的思路。 时间在论文答辩、毕业照和一场场散伙饭的间隙中流淌。 一种超越文字交流的、真实的亲密感,在寂静而又喧闹的夏夜,悄然滋生,无声蔓延。 (第一章完) 新人报道,希望大家多多支持!目前保证周更,这是一篇改编自真实故事的小说,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原点 第2章 链接 一场从《明日边缘》的时间哲学延伸到《猩球崛起》文明冲突的对话,持续了将近一周。 许祎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点开豆瓣,期待看到那个深蓝色星云头像旁的红色提示。这成了她毕业前夕最固定的精神仪式。 那个大四毕业后的暑假,时间仿佛被拉长。许祎和路旻的对话变得更加日常和密集。 许祎:“刚看完《机械姬》,后背发凉。你觉得艾娃通过图灵测试了吗?” 路旻:“从结果看,她完美地欺骗并利用了人类。但这更像是一种高级模仿和策略计算,而非拥有了真正的‘意识’。我们实验室也在做简单的模式识别,这让我不断思考,意识的阈值到底在哪里。” 许祎:“最让我恐惧的不是她的智能,而是她的冷漠。她为了自由所做的一切,精准、高效,毫无道德负担。这是不是意味着,一旦意识脱离了血肉之躯的生物学基础,与之共生的情感与伦理也会随之剥离?” 路旻:“也许不是剥离,是重构。就像石墨和钻石,成分相同,结构不同,性质天差地别。艾娃的‘意识’可能是一种基于完全不同架构的……‘硅基意识’。它的伦理观,我们无法用碳基的标准去衡量。” 许祎:(发去一个沉思的表情)“所以,这不仅是技术危机,更是一场哲学危机。当我们试图扮演造物主时,却可能创造出一个我们根本无法理解的‘他者’。” 路旻:“你可以关注一下《蚁人》,下半年要上映了。虽然更商业,但‘尺度变化’这个设定很有意思。在我们材料领域,纳米尺度下的世界,其物理规则和宏观世界截然不同。” 许祎:“我看了预告片,印象最深的是他在浴缸里挣扎的那场戏。日常无害的事物,在尺度变换后成了致命的威胁。这很像我们当下的处境——从本科生变为研究生,看似只是环境的微缩,但看待问题的视角、需要遵循的规则,其实都进入了另一个‘尺度’。” 路旻:“你这个类比很妙。而且,正像蚁人获得了操控尺度的能力,学术训练的目的,或许就是让我们获得在宏观思考与微观钻研之间自由切换的能力。” 许祎:“所以,我们都在学习成为自己领域的‘蚁人’。” 这个暑假,因这些跨越时空的讨论,因那个遥远又亲近的共鸣灵魂,变得无比充盈。 他们都隐隐感到,一段全新的、比科幻电影更真实动人的人生章节,正在缓缓拉开序幕。 然而,就在就《超体》中“意识永生”这一话题讨论得最酣畅时,意外发生了。 因更新电脑设备,许祎试图重新登录豆瓣,却反复收到“密码错误”的提示。她尝试了密码找回,才想起收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后便使用了新的手机号,注册时用的大学的手机号已经停用了。 许祎看着浏览器页面上反复提示的“密码错误”,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那个承载了与“循迹星海”所有深夜长谈的豆瓣账号,像一艘断了锚的小船,在她眼前漂入了数据的迷雾,再也无法登入。 她被困在了账号之外,除了豆瓣用户账号,她还没有他的任何其他联系方式。那些天马行空的讨论,那个理性又温柔的灵魂,难道就要这样消散于数据的洪流中,成为又一个“相见恨晚,失散于江湖”的互联网注脚? 不甘心。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凭着记忆,她重新下载了豆瓣APP,用手机号快速注册了一个新账号。接下来,是一场更为艰难的“寻人”行动。她像考古学家一样,在自己过往的浏览记录里艰难地挖掘,凭着对讨论话题和关键词(“科幻”、“降临”、“星际穿越”)的模糊记忆,一页页地翻找。终于,那个熟悉的帖子标题跳入眼帘。她迫不及待地点进去,看到了那个深蓝色星云的头像,以及他最后那条意犹未尽的回复。那一刻,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她立刻点开他的头像,进入他的主页,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在私信框里敲下解释。她反复斟酌着用词,既想解释清楚,又怕显得过于急切;既想表达珍视,又怕给对方造成压力。那句“我很珍惜我们之间的连接,很难得有一个可以互相交流的”,她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还是保留了下来——因为这是她最真实的感受,她不想掩饰。 她仔细核对了三遍自己的微信号Celeste,确保一个字母都不错,然后,像是完成一个郑重的仪式,闭眼按下了发送键。 消息发送成功的那一刻,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将发烫的脸颊埋进微凉的掌心。接下来,是比之前寻找账号时,更加漫长和煎熬的等待。她隔几秒就刷新一次页面,生怕错过任何回复的提示,心里充满了不确定:他会看到吗?他会觉得这是一个骗局或骚扰吗?他会愿意将这段“豆瓣奇缘”延续到更私密的微信领域吗? 在消息发出后的第十七个小时,她的微信通讯录里,终于弹出了一个带着深蓝色星云头像的好友申请。 验证通过的那一刻,路旻的第一条消息随之抵达,语气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探寻:“Celeste,天上的访客。看来我们连名字,都在同一个坐标系里。幸好你留下了‘坐标’。” 许祎看着这行字,几乎能想象出他打出这句话时,嘴角那抹了然又带着些许调侃的弧度。她捧着手机,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一颗在宇宙中飘荡了许久的心,终于被引力温柔地捕获。 她回复:“看来,即使是‘原点’,也需要一个备份协议。” 加上微信后,许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点开了那个深蓝色星云头像,他的微信号是LuMin112358。 这串数字应该有什么特殊含义吧,他的朋友圈和她预想的差不多,没有太多情绪宣泄,更像一个简洁的科研日志。几条转发都是专业领域的突破性论文,配文只有“interesting”或“一个新思路”;偶尔有几张照片,是夜幕下实验室窗外的灯火,或是烧杯里呈现出奇异色彩的溶液,没有任何文字说明。 然而,就在这略显枯燥的条目中,一张发布于6月份的照片,牢牢抓住了她的目光。那是一张篮球友谊赛后的合照。照片像素不算很高,一群穿着篮球服的年轻男生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脸上洋溢着运动后的酣畅与笑容,背景是山城大学的体育馆。夏日傍晚的阳光给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许祎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放大照片,目光急切地在那十几张汗涔涔、青春勃发的脸上逡巡。 哪一个是他?是前排那个笑得露出虎牙、眼神明亮的男生吗?看起来过于活泼了,不太像那个能冷静讨论“硅基意识”的人。还是中间那个个子最高、表情略显沉稳的?气质似乎有些贴合,但眉宇间又少了些她想象中的锐利。或者是后排那个戴着黑框眼镜、只是微微抿着嘴笑的?嗯,这个看起来最像搞科研的,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无法确定。网络那端,那个思维清晰、言语间带着独特理性浪漫的“轨迹”,他的形象在这些真实的面孔中变得模糊起来。每一个似乎都有可能,每一个又都差那么一点。 这种不确定性,没有让她感到失望,反而像在阅读一本精心设计的推理小说,答案近在眼前,却又隔着一层薄纱,催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与探寻欲。 她盯着照片看了许久,最终没有点赞,也没有询问。只是默默退出了朋友圈,回到对话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而,那个充斥着阳光、汗水和群体笑容的画面,已经为她心中的“路旻”,填补上了一层生动而神秘的底色。 许祎有记日记的习惯,于是这些隐秘的心绪留痕在日记本里:“他还是他,但不再仅仅是一片星云和一行行文字。他成了一个存在于真实世界、会流汗、会大笑、就在那照片中某处的、具体的人。” (第二章 完) 新人写手坚持打卡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链接 第3章 坐标 研究生生活的大门,在初秋缓缓开启,将两人各自卷入新的洪流。 对许祎而言,江城大学哲学系的氛围与本科截然不同。导师要求严苛,指定的阅读书单有大记事本且艰深晦涩。德国古典哲学家们的著作像一块厚重的砖,不仅砸在桌上,更砸在心里。有几个同门的师兄师姐是本校保研升学,思维敏锐,在组会上侃侃而谈。而她,常常感到自己像个误入巨人国度的侏儒,那些精妙的论证在她脑中仍是一团混沌。 “又被导师训了?”室友林晓晓看着对着一堆哲学文献发呆的许祎打趣道。作为教育心理学的研究生,林晓晓总能精准捕捉到许祎的情绪变化。“嗯”,许祎叹了口气,“导师说我的论述像在迷雾中打太极”。 “要我说,你们哲学系就是太严谨了。”林晓晓爬下床,递给许祎一包薯片,“不像我们导师,巴不得我们把论文写得通俗易懂。” 这时,许祎的手机亮了,是路旻发来的消息:“今天实验又失败了,制备的样品总是无法在预定温度下实现相变。” 林晓晓瞥见屏幕,打趣道:“哟,你的‘星城科学家’又来汇报工作了?你们这异地网友谈得可真够抽象的。” 许祎脸一热,拿起手机准备回复,“我们是在交流学术!” “得了吧”,林晓晓笑得促狭,“什么时候见你跟哲学系师兄师姐们这么‘交流学术’?了” 与此同时,在星城大学的学生公寓里,路旻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发愁。 “又卡在样品制备了?”室友顾潇端着篮球走进来,“走,打会儿球去,换换脑子。”顾潇是机械工程专业的博士,性格开朗,是路旻的反面。 “不行”,路旻揉了揉太阳穴,“这个数据明天组会要用。” “你啊”,顾潇摇头,“整天对着那些瓶瓶罐罐,都不出去社交。” 路旻不置可否,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手机。屏幕上,许祎刚发来消息:“或许你真的该去检查一下原材料的纯度。就像解构主义文本,答案往往在边缘处显现。” 顾潇凑过来看了一眼:“这又是哪个实验室的?说话这么文绉绉的。 “一个朋友。”路旻快速回复着消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朋友?”顾潇挑眉,“就是你天天抱着手机聊的那个‘哲学系’?要我说,网恋不靠谱,你真要尝尝恋爱的滋味的话,还不如考虑考虑何师妹。” 顾旻没说什么,只是觉得他和许祎加了微信之后,好像已经不再是漂浮在云端、只讨论宇宙和终极问题的灵魂,而是两个脚踩在现实泥土里、会疲惫、会沮丧、会为一点点小进展而雀跃的普通研究生。但这种在具体困境中的相互倾诉与支撑,比任何形而上的共鸣都更能拉近灵魂的距离。 他们开始分享生活中更琐碎的片段。许祎会拍下哲学系楼爬满爬山虎的墙壁,配上文字:“今天和黑格尔搏斗的地方。” 路旻则会发来实验室窗外,一棵叶子渐渐变黄的银杏树,说:“这是我实验进度的参照物,叶子落光前,这个课题必须要有突破。” 在一个许祎因为同辈压力而焦虑到失眠的夜晚,她忍不住给路旻发消息。 许祎:“今天被导师当众问住,关于‘此在的沉沦’。我准备了一周的论点,在他三两个问题下就溃不成军。感觉自己像个哲学领域的‘赝品’。虽然师姐宽慰我别太在意导师的批评,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我还是觉得很难过。” 路旻:“我能理解这种感受。这就像我第一次独立操作价值百万的扫描电镜,手都在抖,生怕一个错误的参数,就毁掉师兄准备了半年的样品。师兄严谨得近乎刻板,因为在材料领域,1%的误差可能意味着完全不同的结论。但承认自己无知,才是科研的开始。我想,哲学也是如此?” 许祎:“是的,苏格拉底也这么说。路旻,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在玩一个巨大的、没有攻略的开放世界游戏。你的地图是材料迷雾,我的地图是哲学迷宫。虽然任务不同,但好在,我们可以隔着屏幕互相报个点。” 路旻打趣到:“那可约好了,甭管地图多难,都要定期向对方发送坐标。” 在这个约定达成的瞬间,他们的关系似乎完成了一次关键的蜕变。他们成了彼此在研究生征途上,需要确认对方存在的、那个特殊的“坐标”,这份特殊的情感深深扎根于对彼此困境的理解与抚慰之中。 这天晚上,路旻的实验数据再次遇到了瓶颈。他对着电脑屏幕上那组不按预期变化的曲线图,眉头紧锁。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是许祎发来的消息。 许祎:“刚刚在读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里面提到身体是我们与世界交往的原始媒介。这个观点像一道光,突然照进了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的问题里。” 路旻揉了揉酸胀的睛明穴,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这个抽象的哲学概念,意外地与他手头的困境产生了奇妙的呼应。 路旻:“身体作为媒介……这个说法很有意思。它让我想到我手头这些‘不听话’的材料。” 许祎:(发来一个好奇的表情)“怎么说?” 路旻:“我在尝试让一种高分子材料在特定温度下形成有序的网状结构,理论模型很完美,但实际制备时,它总是‘任性’地形成无序态。我一直在从热力学和动力学的参数里找原因。但听了你的话,我在想,是不是我忽略了实验者的‘身体性’介入本身,就是其中一个微扰变量?比如我溶液混合时手腕的力度、滴加速率的细微差异,这些无法被理论模型量化的‘身体经验’,是否正是导致每次实验结果都带有微妙不同的原因?” 许祎看着屏幕上这段长长的、充满思辨的回复,眼睛亮了起来。她最喜欢的就是路旻这种能力——能将最抽象的哲学概念,瞬间拉回到具体的科学实践场域中,并赋予其新的生命力。 许祎:“你这个延伸太精彩了!这完全就是把现象学用在了实验室里啊!我们之前讨论海德格尔的“上手状态”,你说熟练的实验操作就像‘顺手的工具’本身会隐退,只留下操作感。现在看,这个‘操作感’本身,就是梅洛-庞蒂所说的‘身体知识’!” 她越说越兴奋,感觉思维的闸门被打开了。 许祎:“啊,说到这个,我前几天刚好在朋友圈分享过一篇公众号文章,就是一个科技史学者从现象学角度讨论‘实验室身体技能’的,里面还举了显微镜操作的例子,和你的想法异曲同工!文章标题是……三天前发的,你往前翻一下就能看到。” 屏幕另一端,路旻看到这句话,退出对话框,手指轻巧地点开了许祎的朋友圈主页。 页面加载出来,不似此前的“仅三天可见”的灰线,而是完整地、坦荡地呈现在他眼前。不知何时,她的朋友圈公开可见了。 许祎的朋友圈并没有自己的人像图。她并非对自己的外貌自卑,室友和同学友善的“小美女”称呼她也坦然接受。她只是单纯觉得,将容貌置于社交平台上供人审视和评判,是一件让她从心底感到不适的事情。那些关于“几分颜值”的讨论,无论是褒是贬,都让她觉得轻浮而疲惫。相比之下,她镜头下的光影、线条和自然意象,更能忠实地表达她的内心世界,也更能为她筑起一道安心的屏障。 因而,路旻看到的不是任何形式的自拍或个人留影,而是一系列宁静而有力的图像,构成了一个由许祎视角独享的世界。 最新一张,是雨后的哲学系楼,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映出天空的倒影,一个模糊的、打着伞的学生的背影走向远处,像是走向知识的迷雾深处。还有深夜自习室空无一人的桌椅,只有一盏未关的台灯散发着孤岛般的光晕。 路旻的手指缓慢地滑动着屏幕,一张一张,看得异常仔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欣赏摄影技术,尽管这些照片在构图和光影上已显露出不俗的审美。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强烈的、被允许窥探其内心世界的震动。这些照片,无一例外,都避开了人物的正面,却充满了“人”的痕迹和气息。她不是在记录表象,而是在捕捉情绪,表达状态。每一张照片都是一个安静的谜题,诉说着拍摄者彼时彼刻的观察、沉思,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寥。 他退出朋友圈,回到对话框。他没有立刻去谈论那篇他原本要找的文章,而是发自内心地打出了一行字。 路旻:你的摄影作品,我看了。它们让我切实地感受到,摄影是感知世界的另一种方式。 许祎看着路旻发来的那句话。这句称赞,比她听过的任何关于摄影技术的夸奖,都重千钧。它越过所有表象,精准地触摸到了她隐藏最深的创作初衷——那不是记录,是表达。 她打了“谢谢”,又删掉,觉得太轻。她又打了“你过奖了”,又删掉,觉得太假。 最后,她选择了一种更迂回,也更贴近他们关系本质的方式。 许祎:“你这句话本身,就像一道最精准的光,打在了这些照片一直试图对焦,却总是差一点点的地方。”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输入:“以前总觉得,镜头是隔在我和世界之间的一块玻璃。但现在看来,或许它也可以是一座桥。谢谢你……成为第一个告诉我,你看到了这座桥,并且愿意走上来的人。” 手机屏幕另一端,路旻看着许祎发来的两段话,他清晰地感知到,这不仅仅是对他赞美的回应,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路旻:“我其实不太懂摄影,很荣幸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观察者。那篇文章我看完了,观点很有启发性。关于‘身体知识’对实验的影响,或许可以设计一个对照实验来验证。” 路旻迅速而自然地将话题带回安全的、共同的学术领域,用自己熟悉的“设计实验”的方式来接住这份开始变得微妙的气氛,这让他感到安心和自如。 第4章 锚点 研究生生涯在忙碌中展开,将两人更深地卷入各自的专业轨道,但那条连接彼此的网线,却愈发坚韧。 许祎的日常,围绕着导师、文献与研讨课展开。她的导师是位严谨的学者,要求他们每周精读一部哲学原典,并撰写不下五千字的读书报告。深夜,她独自留在系楼灯火通明的自习室里,与海德格尔的“此在”、列维纳斯的“他者”搏斗。桌上摊开着德文词典,旁边是喝空了的咖啡杯。 舍友林晓晓,性格活泼,是许祎枯燥学术生活里的一抹亮色。林晓晓常常拉着她去食堂,在她被抽象概念困扰时,用生动的现实案例把她“拽回地面”。 “晓晓,你说,‘面向事物本身’到底要怎么才能做到?” “这还不简单?就像我做心理咨询,不能先入为主,得放下理论,全身心去倾听来访者本身。这就是‘面向事物本身’啊!” 这样的对话,常常让许祎哑然失笑,又豁然开朗。 她也结识了同门的陈婧师姐。师姐博一,学术能力强,对许祎多有提点。与陈婧师姐的熟识,还要源于共同的羽毛球爱好。陈婧的男友是化学系的博士生,有时会来一起打球,他们这个固定的“羽毛球小团体”里,还有几个化学系的师弟。 一次酣畅淋漓的运动后,大家坐在场边休息,陈婧一边擦汗,一边用过来人的口吻打趣许祎和其中一位刚输了球的师弟:“祎祎,刚才那球救得漂亮!我看你跟王师弟配合得挺默契嘛,他可是化学系篮球队的主力,人踏实,还没女朋友呢。” 许祎的脸瞬间红了,不知是运动还是害羞,连忙摆手:“师姐你别拿我开玩笑。”她下意识地觉得,这种现实的、落在具体条件上的牵线,与她心中那份超越现实的、纯粹的精神共鸣相比实在刻意了一些。她并非抗拒恋爱,只是潜意识里,那个能与她在思想深处对话的人,无形中拔高了她对“伴侣”的期待。 路旻的生活则被实验室、数据和仪器占据。他的研究方向是新型光电材料,大部分时间都穿着白大褂,在超净间里与各种精密设备为伴。实验的失败是家常便饭,一次成功的背后往往是数十次乃至上百次的调整与等待。 顾潇,直博生,性格外向,是路旻沉默生活的背景音。顾潇常常在路旻对着一堆失败的数据发呆时,把他拖去篮球场。 “走走走,换个脑子!你那堆数据跑不出来的,打场球,说不定灵感就来了!” 汗水与奔跑,确实是释放科研压力的良药。 实验室里,关系要好的张正师兄是他的领路人,严谨而负责。 路旻能感觉到同门何茹那份超出学术范围的好感,但他总是礼貌而保持距离地回应,将话题牢牢锁定在实验本身。有一次,何茹“碰巧”多买了一杯咖啡放在他桌上,路旻发现后,坚持把钱转给了她。 顾潇知道后直拍大腿:“你啊,注孤生!” 正是在这样充实又各自疲惫的现实生活中,夜晚的线上交流成了他们卸下铠甲、回归自我的时刻。 许祎会拍下哲学系老楼窗外那棵叶子落尽的梧桐,发给他:“看,我们系楼的‘存在之树’。”路旻则会分享一张实验仪器发出的、幽蓝色的荧光照片:“像不像你上次提到的,康德头顶的星空?” 他们分享着各自领域的进展与困惑。许祎论文写作时的阻塞,路旻实验时的问题,都会在第一时间传递给屏幕另一端的那个人。他们是最了解彼此在专业领域内挣扎与荣耀的人。 然而,随着交流的深入,一种不满足感开始在许祎心中滋生。尤其是在林晓晓和陈婧师姐一次次提及身边可能的恋爱对象时,她发现,那些现实中条件不错的男生,都无法在她心中激起如与路旻对话时的那种智力上的兴奋与情感上的共鸣。 那个存在于云端的人,变得越来越具体,也越来越重要。她不再满足于只分享思想的碎片和经过筛选的生活影像。她想亲眼看看那个在实验室里创造“星空”的人,想亲耳听听他描述失败实验时,语气里那点不易察觉的懊恼,想感受那个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具体的他,是否比身边的男生更让她心动。 江城的秋天短促,几场冷雨过后,寒意便长驱直入,仿佛一夜之间就跨入了冬季的门槛。哲学系老楼通风不佳,但为了保持空气流通,自习室的窗户总是开着一条缝。许祎就是在这样一个穿着单薄、在窗边连续奋战了几个晚上修改论文后,不幸中招了。 起初只是喉咙发痒,她没太在意。上完下午的课之后却觉得头重脚轻,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一量体温,三十八度五。强撑着去校医院开了药,回到宿舍吃了药片,她便昏沉沉地缩在被子里。身体的不适放大了独在异乡的孤独感,尤其是在这种需要人照顾的脆弱时刻。 林晓晓去和同门聚餐了,宿舍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拿起手机,下意识地点开了路旻的对话框。她并没有想诉苦,只是在这种昏沉的状态下,那个最熟悉的端口成了潜意识的依赖。她发了一条带着浓重鼻音、语调沙哑的语音: “好像感冒了,有点发烧。” 信息发出去后,她便把手机扔在枕边,昏昏欲睡。然而,几乎是在下一秒,她的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路旻的语音通话请求赫然在目。 “怎么了?严重吗?”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语速比平时快,穿透了电流的杂音,也穿透了她因生病而变得格外敏感的神经。 “就是发烧,三十八度五。” “吃药了吗?”他问,语气是理工科特有的务实。 “吃了校医院开的退烧药。” “多喝温水。”他叮嘱,然后顿了顿,说:“方便的话,先别挂电话。” 电话没有挂断。过了一会儿,许祎在昏沉中,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几声略显生涩、却音准不错的吉他调音声响起。 “你……在做什么?”她含糊地问。 “大学时在吉他社混过,买了把吉他,带来星城了,好久没碰。”他解释着,背景音里是他调整姿势的细微响动。“弹得不好,你别笑话。” 然后,一段简单却清晰的吉他旋律,透过听筒,缓缓流淌出来。是Bob Dylan的Knockin‘ on Heaven’s Door,他的弹奏确实不算娴熟,偶尔能听出一点点迟疑,节奏平稳,没有复杂的技巧,但那一个个干净的音符,却像一颗颗温润的石子,投入她因发烧而混沌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 他断断续续地弹着,有时是完整的段落,有时只是几个小节的重复。在她因难受而沉默时,琴声便填补了空白;在她稍微清醒时,他会停下来,跟她说两句话,问问她的感觉。 他给她讲他今天实验时犯的一个低级错误,把两种溶液的比例搞反了,结果仪器报警,被师兄无奈地看了一眼;他说道星城今天突然放晴,阳光把他实验室窗台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都照得顺眼了些。他的声音像温暖的毯子,将她包裹起来,隔绝了外界的寒冷与不适。身体的痛苦依然存在,但那种漂浮无依的孤独感,却被这远在千里之外的声音奇妙地驱散了。 “路旻,”她在一片令人安心的琴声背景中轻声说,喉咙的干涩似乎真的缓解了,“你的吉他……比退烧药还让人安心。” 琴声停顿了一下,然后传来他微赧的声音:“水平有限,不嫌弃就好。” “不会。” 那边停顿了片刻,然后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气流仿佛就擦着她的耳廓。 她闭上眼,感觉额头的温度似乎都降下去一些。这阵生涩却直抵内心的吉他声,让许祎彻底“上了头”。她清晰地意识到,路旻对她而言,已经不再只是一个可以畅谈的网友。他走进了她更私密、更脆弱的情感领域,并且以一种独一无二、无法被复制的方式,在那里占据了特殊的位置。 (第四章 完) Knockin‘ on Heaven’s Door其实挺催眠的。[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