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的儿》 第1章 受伤失忆 忍着浑身剧痛,掀开沉重的眼皮。 一股无法形容的苦,自口腔蔓延,敲击沉睡的神经,迫使人清醒。 她眼神还未完全聚焦,有一双粗糙朴实的手在脸前试探性挥动。 “年……汐?”有人出声,语气略带迟疑。 凤眸眨了眨,终于看清人。是个年过四十的大婶,神色微妙。 年汐找回仿佛埋在沙漠腌制三十年的嗓子:“婶……子,这……是哪儿啊?” “诶哟,可怜见的小子,总算醒了。咱这是风月道观,快趁热,把剩下的药喝了。”说罢,一碗颜色与味道都很挑战人的液体怼在嘴边。 看来,这就是之前那深入灵魂的苦的出处了。 无奈年汐自己浑身是伤,动动手指头都够呛,只得一边接受大婶酷刑似的一勺一勺喂着药,一边听她念叨。 手指摩挲着里衣下摆处的繁复纹路,年汐暗暗记下大婶说的每一句话,从中抽丝剥茧。 至于为什么? 年汐,此时只能叫年汐,她——失忆了。 现下除了“年汐”这个名字,她一无所知。 据大婶所说,她掉落悬崖,身受重伤,特别是后脑,想来失忆与此有关。 人到观里时,出气多,进气少,大夫都说听天由命,没想到活过来了。 大婶林花,大家都叫她花婶儿,是观里唯一小道童的母亲,平日负责观里后厨杂事。 再说这风月道观,现在加上年汐这个外来者,也才七人,可见香火不丰。 喂完了药,花婶儿去准备晚饭,叫了她儿子来守着年汐。 趁此间隙,年汐自我检查了一番。 粗糙棉袍裹着十三四岁的身体,内里穿的却是顺滑的丝绸里衣,还绣有暗纹,一看就不是凡品。 勉强完好的部分皮肤细腻莹白,手指略有薄茧,铺散的长发黝黑如缎。这是一具养尊处优的身体,可这伤…… 思绪还未有出口,花婶儿的儿子林子琼就来了。 一副道童打扮,看着与年汐岁数相当,开门时笑得眉眼弯弯,却不进来,只问候一句:“你醒啦?” 说罢退了出去,一位道长快步进屋。 须发皆白的道长虽拧着眉,语气却和善,甚至隐隐带有宽慰:“年汐,你遭暗杀受伤,又被追掉崖,要不是崖底有一小潭,臭小子捞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乱世,你这身份……不如留在我风月道观。观里只阿琼一个小道童,养好伤你便与他一起。就算有其他打算,也等过几年安稳些,你可愿?” 说完,没其他动作,只定定看着年汐的脸,抖抖胡子。 倏的接收那么多信息,年汐有点宕机。 不过几个呼吸,她就理清思绪,感激道:“多谢道长,我当然是愿意的。” 得到满意回答,道长浑身气息一变,咧嘴朝门外唤:“阿琼阿琼,你有伙伴啦!”又朝床上的年汐挤眉弄眼,“就算你是好看的女娃子,作为道童也是要穿丑道袍的哟。” 阔步而去的道长依旧仙风道骨,如果他的道袍能少几个补丁,且随意出口之言不这么令年汐心惊的话。 如果没有记错,她一身男装打扮,花婶儿也叫她小子,道长却知她是女儿身。 这话里的意思,也是要她继续女扮男装。 也对,男子身份总归省了许多麻烦。相应的,她原本的身份,有问题,这位道长,恐怕知道些什么。 还有,到现在为止,那个救她的人都没有出现过,道长话里提到“臭小子”,该是个年轻人。 这人与年汐认识吗?那些追杀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年汐沉浸在这重重疑云中,待林子琼进屋,盯着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看他迷之微笑,也不说话,年汐只得开口:“阿琼,我可以叫你阿琼吧?” 林子琼愣愣点头,眼神清澈:“当然,刚才观主,就是清风道长说你现在也是观里道童,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 这是——不知道她真实性别。 年汐没来由松了口气,扯扯嘴角回他:“那好,我叫年汐,以后多多指教。” “我知道,清风道长带你回来时,给我娘说过的。”说着又恢复刚刚的迷之微笑,“年汐,你长得真好看,一点都不像我们这儿的男孩子,也不似其他边境来人。” 边境? 年汐不动声色问道:“哦?这怎么说?边境的人长相很特殊吗?你见过?” 林子琼摇头:“那倒没有多特殊,只是这里是流民迁徙必经的安城,自然见过一些。他们多是骨架大,长相也粗犷。而你,就算脸有伤,也好看得很,跟他们不一样。” “那你怎么知道我来自边境?” “因为你来的时候就是一副边境流民的打扮啊。”林子琼语气理所应当,又从年汐身下躺着的竹床底部拖出一个小包袱,打开给年汐看,“喏,这是你的,这布料样式,只有边境流民穿。” 只见包袱里一件袍子,沾满血,面目全非,已然看不清底色,织线粗陋,疙疙瘩瘩。上面心脏处有一道口子,边缘整齐,看不出是何武器,但下手之人必定没想留活口。 此刻,年汐心脏仿佛真的又被洞穿,丝丝凉意爬满心口。若是被那些人发现自己还活着,还能再逃一次吗? 年汐没机会思考出答案,许是刚才惊惧太过,她又晕了。 意识完全陷入黑暗前,有个身影踉跄而来,看着是花婶儿,但气质又不太像,只那双眼睛,让人如坠深潭。 年汐梦中,有些画面隐约闪过。 她跌落谷底,窒息包围、五感渐失时,有人影近前,身形颀长,却很年轻。 后脑如撕裂般疼痛,体温也随胸口鲜血一道流去,她当时只觉得这是哪个旮旯,气候堪比冬天,给人冻成某汪汪物种了。 意识模糊间,浑身一暖,怀抱很紧,声音很焦急,但难掩贵气:“年汐?年汐!” 她最后是看见了一双眸子的,里面荡漾着一丝山谷的翠绿,让她分不清哪个才是让自己险些溺毙的波光。 但那藏在眼底的温柔,却是见过千万次般。 再睁眼,花婶儿守着年汐,也许是烛光加持,莫名有出尘之感。 旁边放着两只碗,一碗清粥,一碗振奋精神的苦口药汁。 下一秒,碗已至眼前。 年汐还想最后挣扎一下:“花婶儿,药……不是才喝过么?这玩意儿喝太密不好吧?” 花婶儿一眼看穿,好笑道:“良药苦口,再说,这药跟之前的不一样,是另一副方子。” 说着将年汐的头垫高了些,端起那碗清粥喂她:“来,先用点粥垫垫肚子,免得喝药坏了胃口。” 一碗粥并没有多少,加上年汐也饿了,囫囵喝完,花婶儿便换了另一只碗。 不知是不是错觉,年汐总觉得这会儿的花婶儿,拿药碗的手都透着某种愉悦。 那经年磨砺形成的茧附在指节上,指尖修长,指甲圆润。 就算略有苍白,拿着的还是粗瓷碗,也赏心悦目。 就这么赏心悦目了半个多月,年汐被允许下床,也总算获得自己喝药的权利。 这天,年汐在花婶儿不再揶揄的目光中一口闷掉药汁,拄一根竹杖,第一次出了这门,林子琼在旁护着。 望着转去厨房的身影,年汐觉得花婶儿看着不太一样,大概是朝夕相处的二十几天都是躺着的视角,直立起来有差别。 没过多在意,年汐朝前看去。 外面,是一片竹林,其中一条青石小径,蜿蜒着通往前方院落,是道长们的居所。 说起来,这半个多月,年汐跟林子琼和花婶儿日日相伴,观里其他人却是一个没见着。 这都要进他们住的院子了,还是没有任何声响,莫非……都不在观里? 年汐没忍住问了出来。 林子琼面露担忧,犹豫半晌才开口:“这半月,道长们被请去碧丹寺,也不知何时能回来……”想到什么,突然愤愤捶掌,“那些老秃驴,不定怎么为难道长们!” 年汐觉得有些魔幻,佛家寺庙,请道士? 大概是年汐表情过于明显,林子琼及时出声为她解惑:“是将军府的吩咐。” “将军府?”年汐皱眉,这段时间已经知道,边关城破,全军覆没,大将军殉国,将军府被敌军铁蹄踏为废墟,长子长女失踪。 如今,却突然在这流民必经的安城冒出将军府消息? 怕是另有隐情。 “说是大将军长子随边境流民一道来了安城,中途遭人暗杀,他逃过一劫,但在场的其他流民皆被灭口。几百条人命呐,大将军长子被碧丹寺所救,想要办场法事,还专门要求佛道同场。 “这安城的道观,现今也就只剩风月道观还有人了,碧丹寺的灵一法师,拿着将军府令牌上门,直接就把清风道长他们带走了。” 林子琼气愤未消,道出重点:“碧丹寺家大业大,惯会仗势欺人,之前就害得咱们道观香火都快断了,如今还借将军府羞辱道长们,那大将军长子——” 年汐原本低眉听得认真,林子琼接下来的话,让她眉头一跳。 “阿汐,你也是边境流民,受伤时间差不多,你不会也是将军府的人吧?失踪的除了长子不还有长……女?” “什么长女?”许久不见的清风道长走进竹林,朗声问起,也不知听了多久。 年汐回过神答道:“将军府失踪的长子长女。” 清风道长嗤笑一声:“呵!哪儿有什么将军府长子,那就是个冒牌货!” 林子琼见着清风道长归来,十分高兴,迎上去:“道长,你可回来了,是不是打得那些老秃驴屁滚尿流?还有,冒牌货又是怎么回事?” 清风道长这时却正色道:“人是冒牌货,但令牌是真的,我们怕是有麻烦了。虽说那长子是假,可碧丹寺不认,人又恰好死在我们面前。” 年汐是震惊的,先不说真假长子,众目睽睽之下,人就这么死了? 清风道长瞥了她一眼:“动手的人很专业,一击毙命。也还好出事在我们面前,若不是救人时发现那孩子胸口处没有胎记,凭着这块玉佩,还不知道又要惹多大的祸。” 说着取出两块碎青玉,是将军府的身份玉佩,其上纹路已有残缺,年汐隐约觉得眼熟。 她不自觉抚了抚胸口,那里伤口还未好全,偶尔微痒,有一片粉红色瘢痕。 容不得她多想,清风道长嘱咐:“碧丹寺不会轻易作罢,我们晚些时候得出去一趟。年汐,你伤未好全,我们回来前你只在道观中转转就好。阿琼,记得锁好山门,这几天后山也不许去了。” 接着将留着半截穗子的碎玉佩交给年汐,匆匆离去。 年汐摩挲着玉佩纹路,和那穗子,无法冷静。 她可能是将军府失踪的长女? 玉佩纹路和里衣上的一致,穗子材料和编制手法,与那件带血袍子滚边拆出来的东西一样。 只是那东西不像手链,也无流苏,年汐实在猜不透古代手工艺品的用途。 古代? 自己为什么会用古代一词? “嘶——”后脑骤疼。跟三叉神经走错路堵在后脑勺,结果被不知名力量创飞一样。 痛得太具体,年汐久违的再次晕了。 第2章 赚钱买糖 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醒来,床尾蜷着打瞌睡的林子琼,估计是为自己守夜。 年汐开口满是喑哑:“阿琼,阿琼!” 叫了好几遍,林子琼迷糊应了声:“嗯?” 年汐捂了捂头坐起身,推了推他手臂:“我没事了,你快回去睡吧。” 林子琼猛地反应过来:“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儿疼?我去叫阿娘来!” “不用,我已经没事了。” 年汐说罢还下了床,动动胳膊抬抬腿,证明给他看没说谎。 林子琼还是有些犹豫,担忧道:“可你都晕快两天了,阿娘还说你没什么大事,没事怎么会晕那么久。” “你娘没骗你,是真的没事,毕竟之前受了重伤,流那么多血,晕倒也正常。”年汐耐心解释,“而且沉睡也是身体恢复的一种方式,你看我脸色是不是好多了?” 林子琼听罢当真取了烛火,凑近年汐的脸:“好像是还可以。” “所以你赶紧回去睡,天亮了带我熟悉熟悉观里,等道长们回来,我才好与你一起做道童。不然到时候出错,他们不要我怎么办?” “道长们才不会!”不过总算是被说服,“那我回去了,有事你就大声喊,我和娘在隔壁听得到。” 等林子琼回去,年汐躺回被窝,再也维持不住镇静。 她根本就不是那个“年汐”! 虽然记忆还是不全,但她想起了很多。 比如,她原本是个理科但被调剂去学了四年历史的心酸毕业生。 四年来为了培养兴趣和排解烦闷,跟着自媒体学了很多杂七杂八历史相关的东西,有时候还亲自上手体验。 恰好毕业有个空档,她也保持习惯,去参观隔壁省一个小众道观。 听说那儿的建筑很有特色,还有个千年不腐的墙绘。 就是地理位置过于优越,爬了大半天的山,还没到顶呢,一个脚滑从旁边断崖下去了。 还没来得及感叹自家财产要无人继承了,就水灵灵地失去意识。 中间感觉到被人从水里捞起来,当时还庆幸自己命大,那么高滚下来还能有水做缓冲。 就是估计出血过多,冷得不行。 现在想来,那会儿就已经成被人追杀、跌落悬崖的“年汐”了。 也勉强算得上另外一种意义的命大吧! 另一处的自己估计只能剩部分组织了,年汐就年汐吧,起码活着,还年轻不少不是? 只是现在情况也不妙啊! 原身从边境来,被人追杀,手段狠辣。那一身明显娇生惯养的皮肉,根本就不可能是一般的边境流民。 碧丹寺被杀的将军府长子,人是假的,令牌是真的,还有身份玉佩为证,说明那一拨流民里,肯定有将军府的人。 年汐大概就是同一拨被追杀的漏网之鱼。 巧合太多,真的很难不把自己往将军府失踪的长女上想,可大将军姓夷。 所以,她到底是不是大将军长女啊? 算了,将军府长女又如何,这身份如此危险,还是想想容易有头绪的吧。 比如提升一下道观的经济实力? 好吧年汐实在不忍心,就她看到的,道观成员每个人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 更不用说屋子的陈设,之简陋,相比之下,陋室铭那个陋室都得是豪宅的程度。 再者,这半个多月,吃得相当清淡。不用想,就是单纯的穷得很透彻。 别的不说,年汐本就受伤失血过多,后面不吃点好的怎么补得了身体。别因为这个后半辈子都病恹恹的,那可就亏大了。 就这样,她在思考既适合道观,又能用小道童身份的赚钱方法中,睡过去。 至于坚持用道童身份的原因,对,她决定在道观当黑户,并且在弄清楚身份或者摆脱追杀之前,都最好是黑户。 一个假长子都逃不过追杀,疑似长女还有机会吗? 失去原主记忆的两大弊端,一是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追杀那么狠。 二是对救命恩人没太大印象,猜不到救自己的意图,往后不定要付出什么要命的东西来换。 不过现在嘛,她就是个柔弱又贫穷的道观小道童,兼职黑户。眼前的首要任务是做点什么,换点银钱,改善改善道观伙食。 *** 第二天一早,林子琼就来了。 吃完早饭,年汐拄着竹杖跟林子琼出了门。 年汐这才知道,风月道观其实很大,比她以为的大很多。 可能祖上还是富过,道观顺着整个山头建造,前面的霞蔚、雾霭、霄露、霜雪、雷霆几处大殿都相当神气。 只是可能没什么香火,也就没法修缮保养,有了些岁月痕迹。 林子琼还说,从山下蜿蜒而上的台阶全都是青石铺的。 可以说相当大手笔了。 也就只有靠近后山的杲昃、景昃、晷昃几处道长们住着的院子相对“破败”。 这里单指那几个没屋顶,适合看星星的屋子,据说是炼丹炸炉被掀翻,为警醒后人特意保留。 年汐腹诽:以前炸的不好说,现在只是单纯没钱修吧? 逛逛歇歇半天,年汐跟着林子琼又回到后院,真真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连年汐住的竹屋,都因为那片竹林而显得有意趣多了。 不过那几个炸了丹房的院子,倒是堆了各种炼丹材料,光各色矿石就数量不少,估计是整个道观最大的资产。 就是不知,都这穷法了,不拿去换钱,堆这儿落灰是为点啥,难道真的是自己太物质,不懂信仰? 临近傍晚,俩人回到竹林,年汐还是问了出来:“道长们还炼丹吗?” 林子琼一脸想不到你是个沉迷丹药的人:“现在不炼,专攻丹药的几位道长都不在观里。” 说着神情严肃、语带劝阻:“清风道长们说了,丹药不是什么好东西,轻易不要吃,你虽然受伤了,但不应该……” “我知道。”眼看再不打断,林子琼就要摆开拯救失足少女的架势,年汐赶忙解释,“我就是想问问,那些矿石我能不能用?不是炼丹。” “这样啊,当然可以。”林子琼听完总算放心,“那些石头除了炼丹入药,还能做什么?” 古代矿石颜料啊,当初做的那么多历史研究和非遗技艺,这不就用上了? 正说着,花婶儿端着晚饭进来,年汐趁机道:“我想用那些矿石做点颜料,到时候好卖出去贴补点家用。” 林子琼眼露崇拜:“年汐,你好厉害,还会做颜料呢!” 花婶儿明显想得多些:“孩子,你伤还没好全,不必如此。”说着递给年汐今天的药汤,“如今观里的情况是意外,也是暂时的,哪用你一个小孩子来操心这些。” 年汐一口闷完药汁,脸皱成蒲扇褶子,灌了口清粥都没缓过来。 “花婶儿,我现在也是观中一员了,之前受伤多亏大家照顾。我不是客气,只是刚好会制。”顺手将药碗推远一点,灵机一动,“主要是药太苦,我得赚点钱买糖吃。” 花婶儿无奈,手指虚点了点她,笑道:“你啊,这点倒是很孩子气。” 花婶儿收拾了碗筷,看到林子琼还在眼眸亮晶晶盯着年汐,没好气轻踹了他一下:“臭小子一天就知道吃!” 林子琼:无妄之灾。 花婶儿根本不看儿子控诉的眼神,只对年汐说:“你可不要太劳累,需要些什么就给婶儿说,体力活就指使这小子去。” 年汐看着她们母子互动,笑着点头:“好的,我一定好好使唤阿琼。” 这下林子琼反应过来了,但是十分乐意:“好啊好啊,我可以。” 天还没黑,林子琼又兴奋着,年汐只得与他去挑选合适的矿石材料。 主要是一些雄黄、铅粉、云母、朱砂、青金石、矾石等,又去找花婶儿,想寻些茜草、姜黄、蓼蓝、桃胶等植物,有颜色不错的花花草草也行。 还好当初她选修历史名画的时候,研究了一把颜料制作。甚至专门去探访过好几个非遗颜料制作传承人,跟着他们亲自动手制作了一些成品。 可以说,在古代,在这种属于保密级看家本领的技艺和细节上,年汐信心十足。 一开始他还表示不听这些手艺上的机密,年汐只得扬着手上竹杖:“看看我这伤,走路都费劲,你不听的话怎么替我干活?” 又继续打感情牌,表示俩人是观里唯二的道童,,多一个人学会,以后道观就多一份进项,不能全靠道长们,太辛苦了。 效果明显,林子琼听得更认真了,一脸虔诚与凝重。年汐觉得罪过,这怕不是给人忽悠瘸了? 接下来的两三天,林子琼在年汐指导下,非常高效的完成了矿石粉碎、研磨、水飞、干燥等一系列步骤。 花婶儿也在道观中搜寻了好些材料。不过冬日里本就没多少鲜活植物,花婶儿便想着去竹林外边看看。 那边其实也属后山范围,只是有处断崖,与原本大片山脉隔开了。 妙的是崖边有处小温泉,周围温度是要高一些,外边儿再冷,那里总还是生机盎然。 听到温泉,年汐是心动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洗澡了。远的不说,从她来道观,近一个月,也只勉强擦洗过一回。 最开始是因为伤口太多不能碰水,后面伤口是结痂了,但依旧行动不便。 花婶儿母子倒是乐意帮忙,但年汐不愿暴露女子身份,就这么熬到现在。 越想越觉得自己馊得够跟臭咸鱼做一家了,便央着花婶儿一起去。 花婶儿本是不愿意的,不过没抵住年汐的撒娇,信了她想要望风的借口。 于是留了林子琼继续磨石头,年汐跟着花婶儿朝竹林深处走去。 不得不说,要不是有人带着,年汐是肯定走不出这竹林的。她方向感和空间感都很一般。 越往里,越觉得看哪儿都一样,冬日里太阳也被层层云雾遮得没影儿,更分不清方向。 花婶儿在前头,跟人体导航似的,走得不带一点犹豫,听见年汐的感叹,好笑地指给她看地上不太明显的指路标记。 一路到了温泉旁,花婶儿动作迅速摘了一圈的花,可惜数量太少,她很不满意。 “年汐,我知道那边有一种果子,种子可以染出好看的黄色,指定也能做成颜料。”说着还一脸看透的表情望向她,“想沐浴很久了吧,我先过去,你放心洗。” 年汐确实看着温泉都快馋哭了,“但是清风道长说后山危险,要不还是算了吧,也……也不是非得现在洗。” 花婶儿自信开口:“没事儿,就在崖边,且在外围,有隐蔽小路,平常只有我去。还有,瞧瞧你,眼睛都快扑进水里了。” 打趣完年汐,便朝那一边去了。 好吧,这里地势特殊,花婶儿还熟悉。年汐愉快地被说服,毕竟泡温泉的诱惑她不打算抵制。 这温泉虽小,但隐蔽性还挺高,年汐入水,发出满足的喟叹。 洗满意了起来,又等了好久,花婶儿还没回来。 那个方向,好像有点动静。 第3章 再次遇袭 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出现在崖边时,年汐的大脑在一瞬间被恐惧侵占。 来不及反应,她躲进温泉外围延伸出来的石台底下。 只凭脚步声判断那黑衣人径直往竹林方向去,隐约有几道身影也紧追着一晃而过。 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年汐不敢轻易出来,只听得竹林中安静下来。 一阵风吹过,林中簌簌作响,还隐有血腥味传来。 年汐踌躇着挪出个头,悄悄张望。 花婶儿就在这时出现,脸色不太自然:“年汐没事吧?我记错地方了,出了点意外,没找到东西,刚巧遇到道长们就一起回来,等急了吧?我们回去。” 三位道长等在竹林边,缺一位。 一行人往回而去,年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只得从身边的花婶儿开始暗暗观察。 果然,她背着的篓子是空的,原先那够铺个底的花都不见了。 道长们神色疲惫,未发一言,但在这竹林中更显满身肃杀。 三人衣服各处均有破损,是利器所致。鞋底一片暗红,道袍下摆也有,还粘腻滴落,这是…… “年汐,来这是臭小子留给你的,是你的东西。他中毒了,刚好和清眇一道去京城找神医治治。”清风道长的话打断了年汐的探究,她也收回眼神,沉默接过他递来的小袋子。 有些事,年汐大概猜到了。 回到观里,道长们各自去休整,花婶儿去厨房准备吃的,年汐则独自打开那袋子。 里面是将军府令牌和一块玉佩,将军府的身份证明。 没错,之前清风道长带回来的那块碎成两半,这一块则是完好无损。 两块玉佩由同源玉石雕刻而成,连纹路都是一样的。只是好的那一块,两面分别刻“年”“汐”二字;碎的那一块,只剩点隐约图案,像是族徽图腾一类。 所以,她真的是将军府失踪的长女,甚至,她还有一个兄弟? 年汐摩挲着玉佩纹路,陷入沉思:怪不得之前觉得熟悉,感情真是原身的。 如果是这样的身份,有人追杀也说得过去。 今日道长们在竹林,怕是开了杀戒,每个人鞋底和衣袍上的血迹并未遮掩,那黑衣人,想必与追杀自己的那些是同谋。 对于生命,年汐自然敬畏,但她也很清楚这是在古代,又顶着这样的身份。 再说,道长们这么做,最大的可能是受人之托保护自己,不然非亲非故也不必如此费心费力了,还是冒着生命危险的那种。 年汐现在对那位始终没见着面的救命恩人“臭小子”更好奇了。 认识年汐,身手很好,嗓音贵气,眼眸勾人,与道长们关系匪浅。 整个风月道观也是卧虎藏龙,却就这么真诚地留下年汐,还顺水推舟安排了接下去几年的身份。 很好,很有意思。 年汐将两块玉佩和令牌装回袋子,晃悠着去找林子琼了。 炸裂丹房隔壁的小屋子里,林子琼又在认真磨着矿石粉,每种都有一海碗,也都筛选干净了。 清风道长居然没去休息,而是与矿石做一堆,细看之下,他正在将矿石暗度陈仓,林子琼的研钵边都积老大一堆了。 七旬老道折磨童工? 等年汐走近,才发现分明是林子琼在指使清风道长。 他手上不停,石杵哐哐划拉着圈儿,嘴里还嘟囔着:“道观要重开了,这朱砂得多备着点。年汐说了,水飞朱砂颜色鲜艳、纯度高,毒素和杂质还少。” 一边往那钵里使劲加料,一边对着清风道长诚恳建议:“道长,到时候咱们也做点挂坠、手串,光是平安符,都没多少女善信喜欢。” 清风道长失笑:“你小子,什么时候开的这一窍,还知道善信喜好了?” “这不是碧丹寺的碧丹手串千金难求吗?据说城主夫人得了一串,日日戴着,有祛风解邪之效,瞧着都气血通常,面色如桃了,其他夫人小姐都羡慕得很呢!” “那么神奇?”年汐好奇问道。 林子琼听见年汐声音,面上突然活跃起来,眼里闪着分享八卦的光芒,点头:“说是这么说,但也有另一个猜测——” 他还给年汐卖关子。 年汐扫过旁边已经停下忙碌,视线落在年汐脸上,却明显在神游的清风道长,自觉捧哏:“什么猜测?” 林子琼嘿嘿一笑:“手串神不神奇不知道,但制作手串的人很神奇。”说着研磨得更起劲了,“是碧丹寺一个容貌昳丽的和尚制的手串,城主夫人得了后,那和尚还俗了,一直住在城主府,还天天与城主夫人一道赏花设宴。” 清风道长这会儿恰好回神,听到这句赏了林子琼一拂尘:“谣传不可信你都忘啦?谁教你的道人是非?还是事关女子清誉的。” “错了错了,我再不说了,其实我就是觉得那手串精致漂亮,谁看都喜欢,咱们可以学学!”林子琼躲拂尘的身手堪称矫捷,有侠义之风。 想来平素没少挨拂尘。 年汐虽然很乐意看这样熊孩子挨揍戏码,但也在认真考虑他的话。 不得不说,林子琼是有点商业嗅觉的。 这不就是古代网红商品,还是自带风流轶事背景的绝顶饥饿营销版本。 反正风月道观与碧丹寺算是有仇,蹭一波赚点钱正好,再不济,恶心恶心对方也行啊。 想到这儿,年汐精神了。 “阿琼,你这主意其实很可以,好看的东西总有人喜欢,再说我们是正经道观,东西开个光,还能保平安。” 说到兴头上,年汐还不忘跟清风道长建议:“咱们也不拘挂坠、手串,加点药材做异色香丸,或是镶在簪子、朱钗等等首饰上,样式这不就多起来了?到时候我们也给东西编个故事,不愁没人好奇。” 清风道长听着年汐侃侃而谈,是有些疑惑的:这年头的贵女,对做生意都这么精通吗? 林子琼就直白多了:“年汐,你脑子真好,那有没有适合男子的东西呢?” 还得是你林子琼,每个潜在客户都不想放过。 “镶发冠,镶腰带,镶帽子;做个镇纸、手把件;再复杂点儿,做扇骨、做笔杆……总之,玉石能做成的,我们都能做,玉石不能做的,我们想想办法也给它做成。” 年汐说得豪情万丈,清风道长冷不丁插了一句:“这些你都会做?按规矩开光的东西只能出自观中。” “会……会吧!”年汐卡壳了,她会是会的,可当初她学的时候不免用到些先进的工具,也不知这古代的工具差别多大。 年汐计划着得提前探查一番,不然翻车了多尴尬。 得先了解了解这边的制作工具,实在不行定制一些。 还有这颜料的后续制作、包装和售卖方案,总要有个详细计划。 于是,年汐准备将那些工具都画出来,她行动不便,其他人可以下山看看是否有合适的。 顺便也把颜料专题策划补齐,她习惯这样做事条分缕析。 不过,她真真是身无一物,只能朝清风道长要些纸笔。 “走吧,去书房。”清风道长掸掸衣袖,年汐跟上。 其实距离不远,奈何年汐挪得慢,一路沉默。 年汐一直觉得,在她的身份上,总有些东西是被刻意模糊的。 针对她的追杀,可能不仅仅是大将军长女的问题。 到了书房,等着清风道长拿笔墨纸砚时,年汐终于忍不住出声。 “道长,我有几个问题。” 对方随意将东西放在桌上,笑答:“终于想起来问了啊?” “我可以相信您吗?” “我觉得可以,毕竟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也不为过。” 怎么办,年汐听了这一句更觉得不可信,但直觉告诉她,这应该是真的。 年汐深吸一口气,问:“我想知道救我的人在哪,还没谢过他救命之恩,还有他中毒的事……” “这个不方便说,换一个问。”清风道长没等年汐说完,抬手打断。 “那清眇道长呢,我还没见过面呢,他已经去京城了,有没有画像什么的认认脸,或者说一说他的事,免得以后见了不相识。” 答案冷酷无情,“没有,这个也不方便说,再换一个。” 年汐想问的什么都没问到,都没脾气了。 “那我为什么叫年汐?我爹不是姓夷吗?” 这个问题出口,清风道长总算变了表情,看着年汐一言难尽:“大将军是姓夷,但他是入赘的,子女均随母姓年。” 年汐一哽,这不是没这部分记忆,又忘记问林子琼。 这位母亲,好像一直以来都很神秘,外界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出来过。 子女遭难,那么她呢?还活着吗? 年汐觉得只要没有确切死讯,还是找找吧,毕竟是血亲。指不定追杀源头事关爹娘,一日不解决一日不安生。 年汐还想问,清风道长已经拿着本书,一副不准备交流的模样。 年汐气闷,自行取过东西,径直往回走去。 才到院门边,想起来竹杖落在道长书房了,又返回去取。 只是今日走得有点多,这会儿脚有些无力。只得扶着院墙挪了好半天,才摸到屋檐下。 这应是卧房,里头有人,不止清风道长。 只听道长气急败坏:“你们俩瞎子,还不赶紧起程,眼睛都要不要了。” 接着对其中一人吼道:“你这臭小子,保命的药全留给年汐,给人孩子每次苦得皱巴巴,还假扮花婶儿故意一口一口喂,她哪日想通关窍你就等着吧!” 她就说一般的药怎么是那么个天怒人怨的味儿。 “还有,为了处理碧丹寺那些杀手,强撑那么久,这下毒入骨髓,你还敢逼毒入眼,命还要不要了,偌大的王府也不管了?” 那个清冽的声音响起:“她记忆怕是出了些问题,根本没有认出我,你可别再说漏嘴,有些事不知道能少点牵扯,让她在这里过安稳的生活。” “行吧。”似是被说服,又问了另一人,“那你呢小四,一去京城还不知情况如何,不见见年汐吗?” 沉默半晌,一道温柔男声低低回了句:“不了,她知道也是徒增烦恼,就这样挺好的。” 年汐听到这儿,想直接进去问问。 还没动脚,“咔嚓”一声自头顶传来。 有人,不,有剑直冲年汐面门。 “救命——”这是年汐。 “年汐?”“年汐!”“年汐!!”这是屋里冲出来的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