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只有一个他》 第1章 引子 长荣二十八年,发生了三件大事。 剑宗族第一修仙门派万剑门沈云川,越过少宗主典礼直接继任宗主。人族皇帝昏迷三年,太子赵承临在这一年终获兵权,与北定王分庭抗礼,有了一争之力。羽族冒出一个年轻的无名掌事,打破二百年前不入世的三族盟约,杀伐果断,重整羽族格局。 三人搅动着这当世的暗流,世人却未八卦出他们的交集,唯一八卦到的便是三人均到适婚年纪,却未成亲。 写那些八卦文赚铜板的说书先生们也都给此事安了理由,流传最广的版本是宗主沈云川性子太冷,一个月说不上几句话,没人受得了他,太子赵承临一心扑于朝局,志不在此,而无名掌事是身体不行,一幅随时要噶的短命样子。 此日传言中的短命掌事做了一个梦,自从半年前伤重醒来,这已经是第二十八次做同样的梦。 梦里一片模糊的天光。 有一人身着靛蓝色长衫,扶着他的冰棺轻轻唤他,起初是平和的,后来双手撑向他,声音逐渐嘶哑起来。 “我给你做了梨膏,放了好些冰糖,你起来尝尝甜不甜?” “醒来好不好,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醒来好不好…” “你不是想要星星吗,星星给你。你不是想要我吗,我也给你好不好?” 一个酥麻的吻俯身而来,冰冷的、炽烈的、香甜的,他很想再尝尝,那个吻却转到了他的耳尖、落到耳后、再顺着移到了脖颈。 “醒来好不好?…” 那人轻轻地咬了一口,霸道的、温柔的。 短命掌事醒了,他掀开被子看了一眼,默默地将床单裹了起来,这是他第八次脏了被子。 也许是因为到了该娶亲的年纪? 他坐在摇椅上,躺在院中,侍女小桃给他端了杯热茶。 小桃长得不错,浓眉大眼,性格开朗。 侍女小荷给他披了件大氅。 小荷也不错,小家碧玉,利索还体贴。 短命掌事喝了口热茶,烫到了嘴,一不小心砸了杯子倒在了大氅上,热气渗进了腿中,烫的直哼哼。 小桃和小荷赶紧给他扶起,褪下大氅散了散热气,一会的功夫愣是又着了凉,俩人三下五除二地给他扶回了屋里,刚一坐定,便听见他咳了起来。 俩人见怪不怪,给他把裹好的被子收走,换了床新的,临走时贴心地带上了小窗。 “都怪你给那么烫的茶,掌事伤愈后五感都有些弱,茶端在手里不觉得烫,到嘴才发觉得了~”小荷埋怨道。 “好端端这春日,你给披那么厚的大氅,不然也躲得快些。”小桃也挑了错处。 “可别被夫人知道了。” “我们这位掌事和夫人也不亲近…你说这掌事怎么和个病美人似的,风吹吹就倒了。” 俩人正议论着,迎面夫人过来了,赶忙噤声,让道一侧。夫人生着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可惜瞧不见,族长羽小蝶推着轮椅陪她一同进了小院中。 一进院门便听见一阵咳嗽声,随后窗户被推开了,病美人一双眼向这侧望来。 两位侍女抬眼瞧着,自家掌事可真是俊美,除了看着活不长,哪哪儿都好。 “万剑门递来请柬,宗主继任大礼,邀请羽族出席。”两人也未进屋,就这么在窗边对话。 “咳咳,小蝶姐姐去就行了,这种热闹我就不千里迢迢去瞧了。” “请柬里特邀掌事出席,许是这几个月整编羽族各门剑修动静太大,难免惹人注意。”小蝶将请柬窗边递去。 “姑姑觉得我该去?” 小蝶回来扶着轮椅,轮椅上的夫人稳着声开了口,“这掌事既然交托给你,你便可自行做主。要起风了,关窗歇着吧。” 话说完,羽小蝶便推着她又走了。 窗边的病美人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思绪飞扬。一位是年轻的族长,一位是前掌事,怎么就挑中自己这样一个病恹恹的远房庶子过继,看自己也不像是能给这没嫁过人的姑姑养老送终的样子。 伤前许多事已记得不甚分明,这姑姑说自己的名字叫“羽无尘”,但这一年来,也没人喊过自己的名字,在这院中一步不出的养了大半年,几月前接了这掌事,来人便也都称他掌事。 也罢,出去走走也好,也厌了这春柳絮絮的院景,总扰的人咳嗽。 他走到桌前,留了三道掌事令。 仙修不服新令者,废他一魂。 贵族投机敛财者,抄他全族。 坊间强掳霸女者,杀。 上代掌事治族宽松,杀令多年未出,他着人将令给了羽默卫。羽默卫是姑姑留给他的一支暗卫,均是天生三魂之上的魂师,虽只有数十人,但可堪千军,如今为他所用,这几月也是靠他们肃清了不少叛乱。 这日深夜,他又做了个梦。 梦里他独站在威严的大殿中,满身血污,一颗残魂之心已被他亲手取出,欲自毁之时,一个宽大的拥抱将他淹没,那人紧紧又小心翼翼地抱着,似乎要把他嵌入身体。 “不要…我不允。”语气哽咽又坚定。 他觉得心口好痛,可是他没有心,对啊,他是世上唯一一个没有魂心的人。 他觉得这梦,反反复复,醒不过来。 第2章 故事的开始 长荣二十三年。 青莲山的山峰一座连着一座,浮云隐隐绰绰,山凹里一个人影一闪而过,看身形是个中年男人,腰间配了一把长刀,步伐轻盈,顺着几棵大树三拐两拐间便散了踪影。 日头逐渐上了屋梁,桥边远远传来一声叫喊:“阿尘,今日煮了你最爱的青梨汤,醒了记得回来喝~”说完婆婆揣上菜篮匆匆出了门。 只见江中一叶扁舟,一位少年荷叶盖着脸,淡青色的衣尾顺着架在小船边缘的长靴垂在了湖水之中,他一只手伸出船外,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沾起水花,懒洋洋地回道:“知道了,一会就回~” 少年深深嗅了一下荷叶的清香气,将手指从湖水中收回,拨了拨盖在脸上的荷叶,露出一只眼睛,眯着看了看悬在空中的太阳,长长的睫毛映出眼下一些阴影,眼尾一点痣似乎也被晒得有些泛红。 “太阳照着就有影子”,少年伸出手挡住一些阳光,喃喃自语道。 “阿尘,又在船里睡了一夜,当心掉进湖里啊~”船夫在岸边撑起另一艘小船,笑着说道。 江尘偏头看了一眼船夫,从平躺的姿势坐了起来,撑着手看着太阳道:“阿又哥,今天你还是没影子”,阿又似乎没听见,缓缓将船划到湖中央,撒出一张破破烂烂的网,再丢出一把鱼饵,伸手抹了一把汗。 “今天这鱼可多的很啊!”江尘几乎同时重复了一遍阿又说的话。 说完江尘发出一声轻叹,起身一跃,蜻蜓点水地从湖中飞到了岸边,背朝着阿又相反的方向,边走边挥了挥手:“阿又哥,走啦,回家喝梨汤去!” 话音刚落,突然一片树叶顺着风飞速袭来,江尘偏身一躲,将将避开,锋利的树叶在脸颊划出一道细痕,漫出一丝血色,江尘嘶了一声,似乎有些疼。 还没等品出到底疼不疼,一把长刀竖着直直砍来,气势汹涌,但落刀时又收了几分气力。 江尘这些年仙没修成,逃跑的本事学了不少,但这次显然逃的还是有些吃力,几次想往树上窜,都被长刀大汗逼回原地,于是索性不逃,靠着树喘着大气,两手胸前一叉,“不逃了不逃了,太累了。” “居然是个残心,连区区一魂都没有”,长刀大汉嗤了一声,甚是不屑,“这也值得我来掳一趟”。 大汉似乎对这趟安排甚是不满,将刀一把扎在泥土中,“走吧,跟紧了,也不必绑你,免得伤了你”,说着拎起长刀转身欲离开,刚迈出树荫两步发现江尘没跟上,转头一看,只见少年已收起了刚才玩笑的神情,敛着眉盯着地上的影子。 “你有影子,你不是影人,你来我们村干什么?”江尘的声音暗了几分。 “跟我走,到了你自然就知道我来干什么,也不知道要个残心的有什么用,瞧你这辈子也修不成剑魂。” 大汉已经有些不耐烦,觉得主人让修为已达到三魂尘魂之境的自己,为了这样一个看上去毫无用处的人千里而来,着实是有些浪费。 世间修道境界分为五境,分别是一魂影魂、二魂地魂、三魂尘魂、四魂气魂、五魂羽魂。若达到五魂之境的魂师,天下万物均可驱使为剑,数百年来少之又少。世人多数达到尘魂之境便为一生顶峰,大汉在俗尘当中肯定也是一号人物。 此时这号人物已不想再废话,决定将人打晕了强掳,他辟出长刀空中一转,刀尖突然散开,飞出数根细小的铁丝,像一张大网向江尘扑去,欲把江尘绑个结结实实。 “阿又!”就在铁丝顺着江尘的眼睛越逼越近之时,阿又突然从船上飞身而起,一把挡在了江尘面前,趁这一瞬之际,江尘绕至树后,大树中间有个树洞,他快速钻了进去。 大汉见铁丝绑住的是阿又,气性大发,发力将铁丝不断裹紧,刹那之间把阿又撕了个粉碎。但阿又没发出一丝声响,在空中化成了片片纸絮。 “呸!又是个影人!怎么他妈的全村到处是影人!” 江尘顺着树洞的地道赶回家,容婆婆已出门,算时辰还得一刻钟方能赶回。门口每日玩耍的孩童已不见,只剩下一堆碎纸屑,想来大汉已来过,且把所见过之人均已杀光,在不知对方为影人之时,连孩童也不放过。 江尘在这小村庄里生活了好些年,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危险,也没有遇到过除容婆婆外有影子,真真切切存在的人。这才刚遇到,就是来杀自己的,哦不对,江尘心想,他刚刚说不是来杀自己,而是来带自己走的。 日头顺着屋檐爬上偏院的小阁楼,透过树叶落下一片斑驳,江尘赶忙推开院门,匆忙找了一圈容婆婆,果然还没回来。 他心中松了一口气,想着此地大汉已来过,不宜久留。于是他一边规划着躲藏的路线,一边把灶台的青梨汤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顺便还含了一块梨在嘴里嚼了嚼,想着今日婆婆是不是忘记了放冰糖? 要是容婆婆此时在身旁,怕是恨不得再把这小子揍一顿,感觉现在不是在逃生,而是烈日下玩野后回来解渴般,全然不将性命之事放于心上。 梨汤喝完,江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上了阁楼,把昨日刚摘的梨和影人纸揣入怀中,露出万事准备周全的表情,准备先逃会命。 刚从阁楼上蹦下,便见一个人影立在院中,这人看着约摸三十多岁年纪,仙风道骨,但鬓角有缕缕白发,又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 “你....你吃梨吗,分你一个?”江尘露出一个笑,伸出手中的梨。 沈长风:“.....” 沈长风瞳孔微微一收,紧紧盯着他,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不甘心与悲苦,而后又盯着那颗梨,苦笑着自嘲一声,又带了些无可奈何。 “你是江尘?”沈长风沉着嗓子问道。 “我是不是又如何,你又是谁?”江尘咬了一大口梨,往扶栏上一靠。 “我是沈长风,你愿意跟我走吗?” “你们一个两的都是谁,为什么跟你们走,今天是什么成仙的好日子吗?” “一个两个?”沈长风眉眼微抬。 言语之间,一把大刀从侧面砍来,只见他偏头一躲,双肩往后轻撤,转眼伸出两指竟将大刀牢牢扣住,大汉全然动弹不得,周遭树叶也似乎受到召唤般顺着风快速抖动了起来。 大汉折腾了半日,此刻心中早就十分怨怒,早已失去耐性的他将全身三魂剑力聚于刀尖,想要一击即中。 只见沈长风突然两指一松,似乎有意让大汉斩下这一刀,瞅准这难逢的机会,大汉挥起长刀,聚起万千铁丝缠绕在上,每根铁丝都指向沈长风,全力向沈长风砍去。 长刀来势汹汹,扬起尘土无数,千钧之力落于沈长风头顶,却突然被飞起的树叶裹住,无数叶片扎入长刀之中,刺出密密麻麻细碎的裂缝,不一会,长刀掉落地上,变成一堆碎片。 “谁派你来的?”沈长风自始至终头也没回。 “你是万剑门的人?万剑门怎么会为了这么个废物的小子出山?”大汉长刀被毁,伤了魂器,此刻已虚弱万分,躺在地上扶着胸口问到。 “最后一遍,谁派你来的?”沈长风缓缓回身,依然没有正眼瞧上大汉一眼,但眉间已有愠色。 “你要杀便杀……”话未说完,一把小刃已经插进大汉的心口,即刻毙命。 “阿尘,今日有客人来,怎么不等婆婆回来再招待”,容婆婆把院门推开,挎着菜篮,袖口仍因飞出刀刃还有些许晃动。 “婆婆!小心!他!” “容婆婆,多年不见。”沈长风转过身来。 第3章 初见 “小莲花,你说他们聊什么呢?”江尘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 小莲花此时正和几个小娃围着一颗大树追着嬉闹,没有要搭理江尘的意思。 “还是当影人好,我七岁的时候容婆婆造了你,我都十七了你还七岁。” 就算只当了一刻钟的朋友,也很好。 江尘突然想起七岁生辰那日,发现树边多了几个小娃,高兴地跑来一起玩耍,开心地追闹了一会儿后渐渐发现,他们只会围着树转着跑,不断重复着这一刻钟发生的事情。 小江尘小心翼翼地试图牵起小莲花的手,却抓了一把空,影人没有影子,也没有血肉,他们只会遵循造影者那片刻的想象活着,不断重复那些影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后来这村里的影人越来越多,每年生辰、中秋、端午,每个小阿尘觉得需要更多人陪伴的日子,容婆婆都会造些影人出来,直到后来慢慢的,江尘自己也学会了。 “小莲花,刚刚我要是被那人杀了,这世上是不是也没人知道,没人知道我活过,也没人知道我死了。” 江尘看着月亮,随即又轻快地自言,“不过那又如何,这颗梨知道就够了!”说完举起一颗梨,眯起一只眼看着被梨挡住的月光。 而院子里,双方压着声音,交谈着一件谁都料想不到,也许会改变整个未来的事。 “容婆婆,当年一别,我再未踏足过羽族,如今已过十七年,数日前突然收到轻闲来信,托我带走江尘。” “我替闲儿照料了阿尘十七年,这一天还是来了。”容婆婆轻叹一声,“也是,这世间之大,也许只有万剑门可护住阿尘了。当年的事,你别怪闲儿…” 沈长风听出了那语气中的迟疑,“婆婆是担心我未必会真心待江尘?” 沈长风抬眼看了一眼高悬院空的月亮,“他和轻闲长的很像,性子看着也像,没心没肺的,呵…”说罢脑海中有一瞬失了神,自觉失意,敛神回头道,“婆婆放心,我不能保证我瞧这小子顺眼,但能保证绝对不把他交出去给别人。” “你…你知是谁?” 当年沈长风发了疯的找羽轻闲,却得知她已怀孕,羽族族人对本族圣女之事缄口不言,他查了很久,再也没见过羽轻闲一面,既然她不想说,那他也没必要知道了。 “不重要了,婆婆刚才着急杀了那上门之人,不也是担心他说出何人么?”沈长风顿了顿,“村子已经不安全,以免夜长梦多,今晚就随我回宗门”。 “稍候片刻,我有几句话同阿尘交代。”说完,容婆婆推开院门。 江尘见容婆婆出来,从草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阿尘,今晚…” “今晚要走是么?包袱我几个月前就收拾好了,我们这次逃去哪?”江尘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从小到大江婆婆带她搬过好多次家,他早已习惯了,只是这次不一样的地方是,这次有人来接。 “阿尘,这次我们不逃,你今年十七了,也该见见外面的广阔天地。”婆婆伸出手,轻轻抚了抚江尘的脸颊,“你今晚跟沈长风走,去万剑门,学好功夫,好好活着。” “婆婆,你不走么?” “婆婆老了,这辈子还有几件事未尽,就不同你去了。” 江尘脑海中突然空了一块,眼尾泛起一丝红色,旋即恢复一个笑容,“嗨,多大的事,我去哪儿都行,听说万剑门可是天下第一剑宗,我先去好好瞧一番,说不定哪天我就修成这世间最厉害的魂师~” 容婆婆的眼泪已止不住得往下流,赶忙回身擦了擦,“我去给你收些常用之物。” “婆婆!”江尘突然叫了声,“我们还会再见吗?”微风拂过江尘的发梢,月光映得少年俊秀的脸棱角分明,“其实我隐约知道一些,您时常收到羽雁送来的信封,我偷看过一次。” 容婆婆的双腿一抖,突然有些站不住。 “您是我娘亲的乳娘,娘亲不要我,让您带我藏好。” “阿尘,不是这样的……你以后……你以后会明白的。” “如果见到我娘亲,和她说我以后能自己活着,她不必内疚也不必寻我,娘亲对我来说”,江尘顿了顿,“只是个陌生的称呼,我这人吧,活在眼下就很好。” 容婆婆此刻早已泪如雨下,说不出话来。她养大的阿尘啊,比起同龄的小孩,过的太过孤独,自己琢磨了太多事,以至于太过早慧。 “阿尘…”容婆婆哽咽着嗓子,还想说些什么。 “喂,沈长风是吗?还走不走?再不走天都要亮啦!” 沈长风从院门中走了出来,“会御剑吗?不会的话可抓稳了。” “婆婆,不用收了,堂堂天下第一门派,总不会穷的连我都养不起吧!走啦!”说罢背过身去,挥了挥手。 ……沈长风觉得这小子,越瞧越不顺眼了。 沈长风是这世间少有的五魂魂师,整个万剑门百年来也就出过三个,一位是立派老祖宗沈庆怜,一位是沈长风,还有一位是现下的少宗主沈云川。 但准确来说,现下的少宗主是四魂气魂之境,未至羽魂,因为年仅十九便已修成气魂之境,比沈长风还早了五年,举世唯一,世人认为达五魂羽魂是迟早之事,所以早早将其列在了五魂魂师之位。 对比这天之骄子,江尘的十七岁便显得一事无成,不过江尘的根骨也是世间罕见,罕见的差。 当今世上有三族势力,人族、羽族、剑宗族,两百多年前三族族长为世间安宁定下盟约,人族由人间帝王统领,不问江湖事,但普通人族修炼受限,达三魂已是人族顶尖。 羽族为世外族,天生有剑魂之心,可出天生奇脉者,若出生便有五魂魂心,只要稍费功夫便能达五魂羽魂之境,羽族自退隐后再无出过,且当今羽族已禁止外族通婚。 剑宗族自人族修炼而来,百年前与羽族通婚之人不少,历经几世后,逐渐稳固了新的势力,主领江湖修仙之事。 权力、血脉、武力自此形成这世间的平衡,百年间未再打破。 但无论哪族,像江尘这样天生残魂的人都是稀有,残魂之人,基本告别修仙,一生能达一魂影魂之境便是祖上冒青烟,达地魂之境那便是祖上三十八代冒青烟且得蹦出坟来点个鞭炮。 显然江尘不知道自己的祖坟在哪儿,所以也没冒出过青烟。来了不到三日,已觉得这修仙的学堂可太难,自己别说御剑了,剑都飞不起来。 前一两日小师妹们还簇拥着都想帮帮这师兄,毕竟环顾学院,长成这样好看的师兄,以前只有一个一年也见不上两次面的沈云川,现在有个自己能帮上忙的,少女怀春的心思一个个都压不住。 当然也有不高兴的,便是那些受了冷落的师兄。 “我们万剑门什么时候连这种废物也收了?”陆泊舟背着手带着几个弟子,大摇大摆地从院门走来。 人族贵族之家每年都会有些子弟塞进万剑门做个历练,美名修两族之好,指望学点本事回去在皇帝那谋个好差,陆泊舟便是塞进来的子弟之一,放在当今宗主门下,当个小弟子。 以前没对比的时候,陆泊舟看着也算顺眼,今日跟江尘一对比,显得有些歪瓜裂枣了起来。 “还以为二宗主带回来了个什么绝世奇才,原来这么奇呀!连剑都飞不起来,还修什么仙!”说完和周边几个男弟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是啊!”江尘拾起地上的剑,别回腰间,“我只是听说这饭管饱,梨管吃,我就来了。修仙么,顺手修修,修不成么,就当个废物,这里废物这么多”,江尘顿了一下,扫视了陆泊舟一圈,“多我一个不多~” “你!剑都拿不稳的东西,嚣张什么?给我揍他!”陆泊舟有些恼羞成怒,说着几人便想上手拳脚相向。 江尘也是少年意气,无所畏惧,撸起袖子就是打算干仗,双方快要打到一处时,突然一炳长剑从天空飞下,将两方隔开,在空中悬停了一阵,细看是一把冰剑,冒着缕缕寒气,突然冰剑化水,变成无数细小的水滴还回了天地。 “以水凝剑,好生厉害!”旁边一个常年研读剑宗功法的掉书袋子叫出声来。 弟子们刚被这剑吓一跳,下一秒便看见一位少年从院门中走进来,少年身着靛蓝色长袍,流云纹路若隐若现,头发半束,简单地用玉冠束起,眼眸狭长,走近时压着眼尾看了一眼正仰着头张牙舞爪的江尘,而后远处又传来一声呵斥。 “闹什么呢!” 众人均被偶来学堂的沈云川吸引了视线,全然没看到几丈外又进来了沈长风,这叔侄俩这样一看,沈家出的还都尽是美男子,除了现在的宗主沈巍容。 沈长风一来,大家都乖巧了许多,毕竟虽然二宗主不问世事,修仙届的位分摆在那,刚才还嚣张跋扈的陆泊舟顿时哑了火,大气也不再喘一声。 “江尘,你又惹什么祸了!”沈长风压着气道。 “我…算了,打架呗,还没开始打呢,你就来了。”江尘两手一摊。 “本事没学着,祸倒先闯上了,”说罢剑头轻轻一指,“这是沈云川,以后便是你阿兄了,跟着云川好好学学。” “阿…阿兄?”江尘偏头扫了一眼,只有家中亲近的兄长才这么叫的,若不是近亲,一般都喊声哥哥,但那也是轻易难开口的。 “嗯,乖。” 江尘“……”,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打架打输了?要帮忙?” ……陆泊舟往后跌了一步,心想沈云川怎么这么不要脸,四魂之境好意思欺负他们几个。 江尘看了眼沈长风,刚想开口问些什么。 “想让沈长风帮忙打?”沈云川补问了一句。 ....沈长风翻了个白眼。 第4章 受伤 自从沈长风特意带着沈云川在学堂来过一趟后,学堂便安宁不少,弟子们明面上不再挑衅江尘,只在暗地里耍了些幼稚的手段,比如把江尘的书藏起来、座位上撒些吃食、卷纸上涂满墨水,诸如此类。 江尘后来想起那日沈长风,心知这臭脸是有意给自己撑腰,另一面又觉得现在这样被捉弄竟然怪是好玩儿,因为从小到大还没人这样费尽心思对过自己,便也不恼,每日期待起这些傻子上些新花样。 让人头疼的只有沈云川,沈云川近日使唤他有些频繁。 “江尘,山脚及仙镇长平街左转第二家绿豆糕,买点。” “江尘,藏书阁第四排十三本修仙史,晒了。” “江尘,玲珑阁二楼甲字号抽屉里有个兔子灯,取来。” …… 江尘边走边甩着高高的马尾,把一条青色的丝带甩的老高,一边提着这歪歪斜斜的兔子灯,一边想着沈云川那头也不抬,临着字帖,话从嘴唇里悠悠说出来的样子,这会映着夜色瞧着这兔子灯,丑的还有点可爱。 今日是中秋,月亮很圆。 江尘爬上屋顶,把兔子灯放下,坐在了高高的屋檐上,修仙宗门的楼建的都很高,即便是沈云川住的有些偏僻,依然可以看到山脚的万家灯火。 “你说婆婆现在在干嘛呢?”江尘对着兔子灯说道,“应该和想见的人在一起吧”。 “突然很想喝梨汤啊~”江尘手背在脑后,往后微躺了一些,突然似乎靠到了一个人,那人侧了一下,江尘往后重心一偏,差点砸到头。 “嘶~”江尘揉着头。 “兔子灯如何?”沈云川突然在旁边坐了下来,突兀又自然。 “啊?”江尘一怔看了一眼,“就挺……挺可爱的?” “送你了,中秋礼物。” “啊?” “绿豆糕如何?” “啊?” “晒书的时候,十三册都读完了吗?” “沈云川,你……” “没大没小。” “阿、阿兄。” “嗯,乖。” “……”江尘心想,才比我大四岁而已。 沈云川此刻面部平静,看不出波澜,实际内心也有些小问题。 沈云川从来没当过阿兄,也不知如何当阿兄。由于性子自小冷傲,武力又高,也不需要玩伴和护卫,只儿时养过一只小猫,后来走丢了。 那天沈长风找来之时,沈云川本一口拒绝,后来沈长风在他书房坐了一夜,给他写了好几张字帖,又说江尘自小无父无母,从小只和跟着一个容婆婆四处逃窜,当阿兄就和养小猫一样其实没什么分别,沈云川才答应,让沈长风也吃了一惊。 沈云川养小猫的时候,也就是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分给小猫一些,于是也把江尘这样待着,不一样的是,小猫是沈云川主动拿着东西主动逗的,而沈云川似乎觉得江尘能在跑腿的过程中自己逗自己。 要不是今晚沈云川这样问,也许江尘再过一阵也未必能品出来这其中含义。 “谢、谢谢阿兄。”江尘梗着嗓子含糊道。 沈云川显然身体一怔,嘴角露出一个小弧度向上扬起,转过头看看着江尘。晚风拂过,月空当头,显得一双平时冷如霜面的丹凤眼也温柔了几分。 “我近来临字颇有成效,在灯上提个字如何?”沈云川突然说道。 ......江尘想到沈云川那每个笔画都各有自己想法的字,心想要不算了吧。 “这屋顶也没笔啊哈哈。” “嗯,我带了。” …… 于是江尘亲眼看着沈云川在兔子灯上写了个川字,虽然只有三笔,但各有风骨,远看像一条小溪。 与这歪着眼睛的兔子灯倒是相得益彰。 夜晚陷入了平静。江尘抓着兔子灯的杆,就这样和沈云川坐了好一刻。这是多年来第一个有人陪伴的中秋节,月亮似乎十六年来,都没像今晚这样圆过。 “江尘”,沈云川打破了这个平静,“及仙镇长平街右转第五家,青梨膏,明日买点。” 江尘宛然一笑,把兔子灯提到沈云川的侧脸边,照出一个深邃的轮廓,“那我还想要青梨酒、青梨酥~阿兄~” “好。”沈云川看着眼前明媚的少年,果然和养小猫差不多。 翌日清晨,江尘早早地下了山,一手拎着青梨酒、一手拎着青梨酥,很是惬意。突然走到小巷中,酒瓶被人一剑划走,碎了满地。江尘一抬眼,便看见陆泊舟带着几个弟子站在自己面前。 “好啊,江尘,背着我们偷酒喝,违反弟子门规,看我告诉师父怎么收拾你!” 陆泊舟自打江尘下山就一路跟着,本想在回山途中找个偏僻的地方揍他一顿,一看抓着个把柄,耐不住性子迫不及待地在镇上堵着叫嚣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喝酒了?” 江尘蹲下身,用手指沾了沾酒瓶碎片上还盛着的一点酒,送入嘴里轻轻舔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和阿兄喝呢,你赔我酒来!”说完袖口飞出一堆小石子,石子撞到小巷两边的墙上,碎石乱飞,来回碰撞,给陆泊舟砸得猝不及防,没事留着打弹弓用的,没想到这会用上了。 一击即中,江尘也自知打不过,转头就溜。 江尘其他不行,从小练就逃跑的本事不错,不一会就顺着小道溜回了万剑门的前山门处。正喘着大气呢,一把小剑咻地一下从脸颊划过,回身又划过江尘的后肩,血一下从青袍中渗出。 “连御剑都不会,还想跑?”陆泊舟从剑上下来,嘲笑道,周边几个跟班也哈哈大笑起来。陆泊舟虽然修为也是个废物,但也已修成一魂影魂之境,自认为揍个江尘还是不在话下。 “别以为攀上了沈云川,我就怕了你!”陆泊舟一边说着,一边把剑指着江尘,“一个残魂之人,这辈子都是个废物,难不成就想靠这张脸找个小娘子混吃混喝一辈子?” “混吃混喝有什么不好,你这是想混,但混不上?” 江尘虽然受了两剑,一手扶着肩,嘴上仍然不让半分,陆泊舟气不打一处来,挥手又划了江尘手臂一剑,皮肉分离血汩汩外涌,江尘闷声吃痛,却一声不吭。 “老子划了你这张脸!” 陆泊舟此刻像极了一个发疯的怨妇,竟然是被江尘的脸刺激的,举起剑就想下手,几个跟班弟子眼瞅着事情要闹大,从看热闹赶忙手忙脚乱地想要拦下,毕竟江尘无论如何都是沈长风带来的人,虽然平时看不到沈云川待他如何,但好歹那天都亲眼见过他唤了阿兄,真出了事,这群人一个也跑不掉。 “划了也比你强。”没想到江尘这小子,不嫌事大。 这一句击溃了陆泊舟的最后防线,陆泊舟挣开几个拦阻之人,一股剑风往江尘脸上飞去。 江尘本能地脸一偏,突然感觉到丝丝凉意,睁眼一看,那股用陆泊舟用剑魂凝成的剑风已凝成冰刃冻结在江尘瞳孔中,瞬间回旋在陆泊舟脸上划了一剑,随后又在左肩与右臂各划一剑,陆泊舟痛得整个人跌落在地上,滋哇乱叫起来。 众人见状,都不敢上前,甚至不敢抬眼看人。 江尘一回身,只见沈云川伸出手一把揽住自己腰,在台阶上站定,“疼不疼?” “不疼。。”江尘忍声道。 “好,那回去上药。” 此时滋哇乱叫的陆泊舟回过神来,已顾不得害怕,大声叫起来,“沈云川,就算你是少宗主,也不能这样随手伤人!是。是江尘他下山买酒,违反弟子门规,我只是替门中教训教训他!” 几个跟班弟子中,有一个来得时间长的名叫宋奇,刚才陆泊舟伤人的时候也数他躲的最远,头低的最甚,此刻恨不得走过去把陆泊舟揍晕。 “我定要告到宗主那!让师父主持公道,看如何处置你们!” 宋奇此时两只手都快要握出青筋了,可闭嘴吧你个蠢货。 陆泊舟此时果见沈云川停了两步,以为自己的威胁已见成效,还想再嚣张两句,突觉嘴上凉的很,一摸嘴唇竟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半点张开不得。 “吵得头疼。”沈云川头也不回得带江尘御剑走远了。 直到沈云川的剑消失得一点踪影都不见,其他人才敢七手八脚地把陆泊舟扶起,陆泊舟的嘴此时已冻得通红,失了面子又受了伤,自小到大锦衣玉食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叫嚣着要告到宗主沈巍容面前,几个跟着他来不久的跟班也扶着他一起去了宗主住的无极殿。 正巧族中几位年纪较长的长老也在议事,只听一群人乌央乌央地来到殿门,跪着要见沈巍容,几位长老都是主张与人族修好的族支,一见都是前阵子送来的贵族,让门外守卫请了进来。 和无极殿的吵闹相比,此刻清秋殿便显得安静许多。江尘此刻正在卧房内处理伤口,这是江尘第一次进沈云川的卧房,往日都是在书房进出。 小师妹许意在屋外都快要急哭了。 许意是学堂里最小的师妹,只有十五岁,随着她阿兄许然一起来修仙的,许然长她三岁,今年十八,他们兄妹二人颇有些修仙天分,所以在一年一度的选徒中被选中,自此以后摆脱了在山下种地无父无母受人欺凌的贫苦日子。但小师妹每隔一段时间依然会下山回自家那小屋收拾收拾,顺便把家里的地再翻动翻动,把每月发给弟子攒下的银钱藏回灶台下的小盒子里。 这天正好下山返回宗门中,远远瞧见陆泊舟一行人围着江尘,三步并作两步跌撞着御剑回了宗门告知了沈云川,等沈云川回来之时江尘的青袍上已多了不少血痕,江尘进门之前还对许意挤出一个笑容。 许意喜欢江尘,但也只是众多喜欢江尘的师妹之一,也不敢跟江尘表达心意。 此时江尘已靠在沈云川的床榻边,除了脸上那剑划的浅些,左肩与右臂上的剑伤都不浅,不致命,但血流了不少,此刻有些有气无力。 “还有力气自己上药吗?”沈云川拿出一些瓶瓶罐罐递上。 “有。” 江尘扶着床沿将身子撑起来,伸手去接,由于身体两侧都受了伤,一个拉扯下有些吃痛,手一滑,药罐落地了。 沈云川手一捞,将瓷瓶接住,修长的手指将药瓶把玩了一圈,“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