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妇和恶霸天长地久》 第1章 名节 洛阳第一富商白家耗时三月终于在金陵安稳下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失踪一个半月的大少奶奶回来的消息在白宅掀起波澜。 “听说大少奶奶在路上遇上了山贼,也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粗衣婆子笑得意味深长。 “你的意思是……?”小丫鬟直白追问。 “谁知道呢?你没看到她回来的时候什么样子,衣衫不整满身污秽。”她拉长声音,“哪里还看得出以往洛阳第一才女的模样。” 大少奶奶治家赏罚分明,粗衣婆子以往在宅中赌钱落一顿好打,如今有了机会自然是极力诋毁。 她双嘴一撇又开口:“现在世道这么乱,听说土匪抢了女人,五六个睡一个都是常有的事情。” 年轻的丫鬟听着粗俗之语面红耳赤。 被诋毁的大少奶奶夏菀柳,她刚洗漱完,贴身丫鬟云舒替她穿上锦衣绸缎,她看着房内壁上《海棠春睡图》,觉得这一个多月的遭遇仿佛噩梦。 她转身坐下,紫檀雕花镜台上嵌金的装匣半开着,排着各色的簪,钗,步摇等名贵饰品。 镜中的女子有一副我见犹怜的好相貌,一对杏眼含情脉脉,两弯柳叶眉似蹙非蹙。 这一个多月的磨难让她原本病弱的身躯更是雪上加霜,身形单薄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 她摸上自己的脸,皮肤已经不复往日滑嫩,云舒刚拿起胭脂就被制止。 “还是素雅些好。” 她越显得可怜,越能唤起郎君的心疼。未出嫁前祖母就教诲过,要求男人的原谅,需得以病弱之态梨花带雨。 她闭上眼睛调整,下一秒睁开,眼中的忧愁好似秋水满溢。 “东西准备好了吗?”声音却是相反的冰冷。 云卷呈上托盘,里面赫然是一条白绫。 天暗了下来,像是一种惯例,大公子又呆呆站在栖香院外。 三个月前大公子亲自布置地这院子,里面一应设施和大少奶奶在洛阳的居所一模一样,他满心期待看到自己妻子惊喜的表情。 结果天不如人愿,妻子失踪的消失先传回来,他当场昏倒,病了半个多月。 病好后每日入夜都要在这栖香院外呆呆站上半个时辰,忆往昔恩爱岁月,叹柳娘悲惨命运。 他听见柳娘回来后,一开始自然是开心,但当流言在府中横行,他忍不住想象柳娘在这一个月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是否被贼人玷污。 一个星期过去了,他甚至不敢见上柳娘一面。 正当他呆愣,一声惊呼唤起他的注意力。 “公子,请救救我家娘子,她哭喊着要自缢……”是栖香院里的大丫鬟云卷。 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冲进院中,入眼就是夏菀柳脚踩着凳子,手攥着从房梁悬挂垂落的白绫,他立刻抱住夏菀柳的腿,大喊:“快下来!这是在干嘛?”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 夏菀柳泪珠断线一般留下,吟诗诉苦肠。 一通闹腾,大公子好不容易才将夏菀柳从椅子上放下,他紧紧抱住她,心中一整酸涩,原来就如同拂柳的身姿如今更是瘦削得吓人。 “你救我做什么!反正是不愿意见我的,还不如让我去死了——” 夏菀柳捶打他的胸膛。 大公子立马握住她的手,“没有不愿意来见你,只是……” “只是什么?你认为我不干净所以不愿意见我吧。”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却字字诛心。 看见他呆愣的眼神,夏菀柳推开他的怀抱,步步退后,满脸不可置信。 “世人皆污我,我一笑而过,但白郎不信我,我痛彻心扉,只能以死明志。” 一字一句似夜莺啼血,往日含情脉脉的杏眼现如今满眼悲愤,她作势要往柱子撞去。 大少爷反应过来,拦腰抱住夏菀柳,捧住她的脸啄吻泪滴。 “我信你,当然信你,怎么会不信你。”他轻声安抚夏菀柳,终于将她稳下。 夏菀柳蜷在他的臂弯里,肩膀微微抽动。然而那双半掩在掌心里的眼睛却睁得很静,瞳孔如同冻住的墨。 现下已经暂时将白郎稳住,但是他怜惜大于相信,必须进一步打消他的疑虑。 她半抬起头,知道这个角度最能表现女子的仰慕和信任。 “白郎,你可知一月前我为何会失踪?” “玉儿说你们遇到了山匪截道。”玉儿是白家二姑娘,夏菀柳的小姑子,年仅14岁。 “当日,山匪围攻,我知道玉儿向来不喜欢我这个嫂嫂,但是她毕竟是白郎的妹妹,为了让玉儿有一条活路,我带着大队伍打乱山匪阵型,让一小伙人领着玉儿逃跑。” 简单两句却能听见当时情况的危机,大公子皱起眉头。 “家仆都死了,血……全部都是血。”夏菀柳像是想起什么恐怖经历,身体微微发抖,“我趁乱跑进林子,躲进一个树洞,连大气都不敢喘。” “没想到这个树洞竟然盘踞着一条大蟒蛇,外面是骑着马的山匪,里面是腰粗一般的巨蟒……” 听着夏菀柳娓娓道来,白大公子似乎亲临那危机四伏的夜晚。 树洞狭窄潮湿,内壁爬满湿滑的青苔,洞内幽暗,唯有几缕残光从缝隙渗入,勾勒出巨蟒盘踞的轮廓,它粗粝的鳞片在暗处泛着金属般的冷光,缓慢起伏的身躯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 洞外,杂乱的脚步声逼近,火把的光亮在枝叶间忽明忽暗。山匪的咒骂声混着刀鞘碰撞的响动。 “巨蟒缠绕上我的身体,我移动也不敢动,柳娘我好怕再也见不到夫君。” 夏菀柳扑进大公子怀中,“但是想起夫君对我的情深义重,我怎么能死!” 她的语气变得坚决,“我拔出头上的簪子,直冲蛇的七寸,一夜与其缠斗,天亮才把这畜生杀死。” “天亮后,我用泥浆裹满身体,扮作乞丐流民,一路奔波才回来。” 她语气变得又轻又媚,“我发誓这辈子只有夫君一个男人,要是被其他人碰了我宁愿死在外面也不会回到白家。” 白公子再也忍不住吻上夏菀柳,嘴里不停念叨自己这些时日有多想念妻子。 一夜春风,夏菀柳状似情动眼神却冰冷,当初嫁给白家大少不仅是贪图白家是洛阳首富,更是看中了白大公子性子软弱好拿捏。 什么巨蟒缠斗!装作流民!也不想想夏菀柳自小体弱的身体如果没有人照顾,如何只身来到金陵,实在可笑! 这些话半假半真,但无论真假只要白大少爷信了就好。 第二日,白家大郎在栖香楼过夜的消息传遍白府,正午时分数二十几个仆人被拔舌杖毙而亡,再也没有人刚妄言半句。 “大少奶奶,事情都办好了。”大丫头云卷半低着头答话。 夏菀柳斜倚在鎏金藤纹的贵妃榻上,云鬓松散绾着累丝金凤簪,几缕青丝垂在颈侧,衬得那截脖颈如天鹅饮水时般优雅脆弱。 谁能料到这柔弱怜人的长相却在刚刚决定了二十几人的生死。 她双眼微抬,挥挥手示意云卷靠近些。 云卷跪着附耳过去,没想到夏菀柳微微支起身子。 她指尖微凉,却不容抗拒地托起那云卷的下颌,她另一手执着一方素白软帕,动作轻柔却不容躲闪,沿着眼下缓缓擦拭。 “下次离远些,看看这都沾上血了。”语气轻柔,满是担忧。 云舒也在一边调笑:“云卷姐姐也是急着回来复命,竟然都不知道换件衣裳洗个澡。” 夏菀柳将帕子丢给云卷,又恢复倚靠姿态,半闭上眼睛,像是突然想起说:“玉儿最近也是心野了,给她换个教书先生吧。” “诺。”云卷退下。 一月前只要玉儿为夏菀柳多解释一句,她现下回家的处境都不会如此艰难,这个小姑子是真真讨厌夏菀柳这个大嫂。 夏菀柳安稳还没到半日,刚入夜就有人来探望。 一脸慈祥的婆子,脚步轻快干练,她带着笑意喊话:“老夫人请老奴来看看娘子” 老夫人指的是白郎的母亲,是夏菀柳祖母最小的表妹,因为有这层关系,自从夏菀柳嫁入白家,她待夏菀柳十分亲厚。 夏菀柳还记得祖母去世那天,在灵堂前老夫人握着她的手,面带眼泪说:“阿姐曾经待我不薄,临终前她嘱咐说她不放心你。” 老夫人从怀中拿出一个玉镯戴进夏菀柳手中:“你既是我阿姐的孙女,又是我白家的媳妇,我一定对你像对亲身女儿一样。这玉镯是白家的传家宝,从此以后白家一切你说了算。” 自此之后老夫人将治家之权交给夏菀柳,吃斋念佛不理俗世。 这婆子是老夫人的心腹,夏菀柳自然不敢亏待她,让人给她上座。 “老夫人身体不好所以不能常常来看望。但是她十分记挂娘子,特意让老奴送来金齑玉脍羹,让你补身体。” 老婆子身上散发着淡淡檀香,这还是去年夏菀柳去白马寺求来的顶级檀香,只取百年檀树树心作料,香味清冽。 回家后只有老夫人派人常常探望,夏菀柳自然记得老夫人的好,已经在脑中盘算这次老夫人寿宴寻些什么稀罕物。 金齑玉脍羹被呈上来,此羹要用肥嫩的鲈鱼,取脊背处最莹润的一段肉,斜刃批作蝉翼般的薄片,再细细裁成丝。 越窑的秘色瓷碗中金汤漾碧波,玉脍沉浮若游鳞。撒上一撮金橘丝,恍如秋阳碎在池上。 老婆子笑眼微眯:“娘子尝尝是否合胃口。” 汤羹入口先是金橘的温润酸甜继而鲈鱼的清鲜漫开,夏菀柳面带满意:“这羹汤十分鲜……” 话音未落,夏菀柳感觉呼吸变得困难,嘴边泛起苦涩味,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不对,这羹汤有毒! 时代架空,借鉴唐,但是也混合了很多其他朝代,不要深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名节 第2章 不甘 她尝试向四处呼救,却发现所有丫鬟都避开视线。 她们都知情。 云卷拿出帕子擦拭夏菀柳滴落地面的鲜血,云舒拿出了白绫,动作利落挂上房梁。 老婆子依旧笑眯眯,慢悠悠品上半口茶,“娘子不用担心,外人只会认为你不堪流言自尽而亡,白府会用大少奶奶的规格送你体面下葬。” 在这府中能做到这样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老夫人! 总从祖母去世后,夏菀柳最敬重的就是老夫人,她不理解老夫人为何如此对她。 “为……为什么?”她从嗓子里挤出这几句话,死她也想死得明白。 “老夫人一路追查,在城东的破庙发现了一具男尸……”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夏菀柳就知道事情败露。 那一夜山匪抓住了她,她万念俱灰,却发现山匪之中有旧识,那人曾是夏府的马奴,只因一双绿眼睛受到下人排挤,十六岁逃出夏府不知所踪。 为了活下去,为了回来,她勾引蒙骗他,终于在三日前到达洛阳。 “阿辙,待我拿到祖母的遗物,一定与你远走他乡,你不做山贼我不做大少奶奶,我们寻一处僻静的地方做普普通通的一对夫妻。”夏菀柳的声音又娇又软,勾画虚假未来。 阿辙身高8尺以上,在夏菀柳身边简直如一座高山,如今高山自愿俯身弯腰,冷凝的绿色眼眸现下化作春水,像一只忠心大型犬。 夏菀柳吻上他的唇,藏在身后的手却在发抖。 今日月圆,城外破庙,屋外寒风凛然,屋内却火热。 情浓之时,夏菀柳身体在颤抖,眼神却冰冷,她感受到对方的投入,抽出发间的蝴蝶发钗,猛然刺向对方脖颈。 临死前,那双湖绿色的眼睛盛满了不可置信和心碎。 夏菀柳轻轻抚过他的眼,在心中默念对不起。 永远也见不到这双湖绿色的眼睛了。 她换上提前准备好的破旧衣裳,手中还握着那只蝴蝶发钗,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名贵之物。 蝶翼边缘还留着毛糙的砂眼,翅脉纹路刻得深浅不一,只值20文的破烂货色,他却花了整整一银买下。 涂在金钗上的毒,还是他亲手交给她防身用的。 她将粗糙蝴蝶发钗丢在尸体边上,闭上眼睛:“这种破旧钗子没什么好留念的,我要的是荣华富贵。” 从回忆中抽身,夏菀柳感觉自己眼前已经发黑,她不甘心!不甘心! “不……甘……心……” 她竟念出了声。 云卷已经备好衣服准备给夏菀柳换上,听着她临死前的念叨,云卷轻微叹上一句:“谁叫我们是女子,世道对女子总是苛刻一些。” 女子,只因为她是女子就该因清白不洁而死! 女子,就因为她是女子所以只能依附阿辙回到洛阳! 女子无所不用其极就是阴险!男子就是枭雄!? 下辈子,她不想当一名女子。 夏菀柳以为自己死了,身体失去了知觉,灵魂飘离身体。 耳边是酒杯交错声,丝竹声,流水声…… 脑袋昏昏沉沉,眼皮子很重睁不开,忽然一激灵,冰凉的水泼洒在脸上,她醒了。 “砚知表弟,真是不好意思,这水溅上来了。”面前的男子一脸诚恳。 是外男,夏菀柳第一时间摸上了自己的脸,却发现自己没有带帷帽。 左右扫视,在场的全是男子,我一女眷怎会在此? 夏菀柳脑海中闪过万千疑惑,随之而来的恐惧,自己和陌生外男共坐,名誉受损怎么办。 她镇定心神观察四周,各色男子三五成群沿着庭院内的小溪端坐,小巧精致的酒杯漂浮在小溪中。 这是流觞曲水,酒杯在谁的面前停下或打转,谁就要即兴赋诗一首,若作不出,则要罚酒三杯。 夏菀柳在出嫁前也曾和女伴间玩过此类游戏,因此获得过才女的雅名。 思索间,一个酒杯正正好停在她眼前。 “大家不要为难砚知表弟了,他向来对诗句不感兴趣,要不然我代替他作诗一首。”身边的男子再次开口。 砚知这个名字听着有点耳熟,萧砚知?叛国之人萧严知?长公主之子。 他为什么要叫自己砚知。 身旁男子身上穿的月白长衫是浙绫,浙绫天下闻名,是富贵人家较常使用的布料,但他身上款式有些老套,衣袖衣领处都有磨损,这件衣服至少穿了四五年了。 夏菀柳还能闻见他衣服上传来的艾草味,名贵的衣服却用如此低廉的香料,对方家境一般却爱打肿脸充胖子。 得出结论,她抬头仔细端详对方的脸,发现有些熟悉,只是和记忆中相比对方似乎年轻了一些。 繁多思绪不过眨眼瞬间,说话的男子话音落下,众多嬉笑声起。 “谁人不知萧砚知是个草包。” “许家书香门第却有如此外孙。” “怎么可能依你,罚酒罚酒。” …… 说话声四处,却不知从何而来,罚酒的呼声最为响亮。 “哎呀,砚知表弟,我这也帮不了你,看来你只能自罚三杯了。”他表现出无可奈何,但夏菀柳却没有漏看他眼底的讥笑。 暂时不明情况,夏菀柳准备斟酒准备喝下三杯,一抬手就发现不对劲,这肉乎乎的绝对不是她的手。 她凑向小溪结果看到一张像包子一样的圆脸,自己变成了一名男子,还是一个胖子。 “砚知,怎么不喝呀?”询问声传来。 萧砚知,她变成萧砚知了,声名狼藉,千夫所指的萧砚知。 为了掩饰自己的震惊,夏菀柳喝酒三杯,冰凉的酒液让脑子清醒一些。 三杯酒刚刚下肚,眼前的溪流又停着酒杯 “哎呀,看这运气,怎么又是砚知表弟!” 这是专门冲着我来的,夏菀柳瞧见了其中门道,庭院中的小溪并非天然而是人工挖掘的,溪水也是从外边引进来的,做一些手脚控制溪水流速,想要酒杯什么时候停就什么时候停。 “砚知,又要罚酒……” “不,这次我作诗一首,只是我醉酒有些不清醒,记不得此次以什么为题。” 嗤笑四处响起,这显然不是友好的笑声。 “萧鹤情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此次游戏以‘秋’为题。” 萧鹤情,字砚知,是这具身体的名字 夏菀柳出嫁前有洛阳第一才女的美名,名号并不是白得的,她思索片刻,“夜久无眠秋气清,烛花频剪欲三更。铺床凉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明。” 四周安静了下来,有几人低下头细细评味,诗歌细腻深婉有几分趣味。 “此诗心思之缜密,意境之幽远,令人拍案,如此女儿情态,若非深知,还以为是哪位闺阁才女的手笔呢!佩服,佩服!” 这是讽刺此诗格局过小,像女人写的,夏菀清听出他明褒实贬,他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个女子 “听了萧兄今日之作,再回想您过去……啧,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判若两人,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是直接怀疑诗不是本人做的,众人皆知萧鹤情不通文墨,怎会做诗 夏菀柳觉得有些好笑,在她面前男子总是表现得大气豁达,现如今才知道都是假象,男子聚集之处也是这样明争暗斗,又比女子好到哪去? “至柔之水,可穿金石;至幽之兰,能满空谷。诗家情怀,岂分雄雌。”夏菀柳斜眼看向第一位男子。 “过去?我过去怎么?仁兄倒是仔细说说我是如何判若两人了?”她笑问第二位男子。 短短三言两语,让人说不出话,谁也没想到萧鹤情会突然发难,往日这蠢货都是听不懂好赖话的。 “砚知表弟,这突然是怎么了?大家和你玩笑呢,怎么突然生气了。”身边的男子急忙安抚。 “玩笑?我可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夏菀柳甩袖离去,根本不管其余人的脸色。 真爽快!她敢甩袖离去自然是有所依托,刚观察席间各人,有好几人都比记忆中年轻,她应该是回到过去了,这具身体可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之子,何必在这受窝囊气。 刚走至门口就有下人迎着他上马车,是个俊秀的少年,“世子,我们回府吗?” “回府。”这具身体虽然肥胖倒是十分有劲,喝了酒后走这么多路夏菀清都没喘粗气。 在马车上,夏菀柳终于有时间来理清现状,她看着自己的手粗短厚实,像一对饱满的白馒头,手背关节处陷下四个浅浅的肉窝,指节却布满深浅不一的茧子,应该是练武所致。 狠狠掐自己一把,很痛,这并不是梦,她真的变成了一个男人,但为什么是萧鹤情,他虽然身份尊贵但是口诛笔伐,千夫所指。 少年时被叫做恶霸,之后还被骂做叛国贼。 夏菀柳掀开看向外面,宽阔的街两旁,店肆旗招迎风猎猎,西域的胡商、波斯的僧侣、高丽的使臣摩肩接踵,这是洛阳,繁盛还未经历战争的洛阳。 “先别回府,我在街市逛逛。”她吩咐下去,下了马车。 在书店,茶馆逛了一圈,夏菀柳大概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景和21年,景和帝还在世,祖母也还没死,一切都来得及改变。 不知不觉中夏菀柳来到了夏府,她愣愣看着熟悉的府邸恍若隔世,夏父是兵部职方郎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宅子在朱雀门街东侧宣平坊,它并非临街而建,而是藏在坊内曲巷深处,宅邸的乌头门庄重而朴素完全看不出内里的龌龊。 她有一种冲动,想进去看看祖母,刚走出几步她就停住了脚步,肥胖的身躯提醒着她,此刻她不是夏菀柳,夏家庶女, 夏菀柳有些愣神,她变成了萧鹤情,那这个世上还有“夏菀柳”吗? 突然有碎石子从墙头滚落,打在肩头,抬眼就看到裙裾翻飞如夜鸢展翅,她下意识伸手接住对方,却因不及时,两个人都摔倒在地。 抬眼是熟悉的脸庞,是“夏菀柳”,是她自己的脸。 男女主都前世不洁,这一世双洁。 “夜久无眠秋气清,烛花频剪欲三更。铺床凉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明。”是引用朱淑真(宋代)《秋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不甘 第3章 蹴鞠 “三姑娘去哪里了?”院内传来了喊叫声,夏菀柳抱起“夏菀柳”就跑,不能被其他人看见。 找到一块僻静的小巷她才将怀中的姑娘放下, 两人面面相觑,夏菀柳才知道原来16岁的自己长这样,裹着一身海棠红的齐胸襦裙,纤纤腰身如同初绽的花苞,红色的衣料衬得脸色珍珠般莹润,鼻梁秀气挺直,鼻尖却圆润小巧。 头发这么乱成何体统,夏菀柳半蹲抬手梳理“她”双环望仙髻的头发,将杂乱的发梢变得井井有条。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有多失礼,对方竟然也没反抗。 她抬眼对上了一双眼睛,带着玩味和笑意的眼睛,眼波流转间像阳光下泛起涟漪的蜜糖,这绝对不是她自己。 “萧鹤情?”沉稳的男声带着试探。 “夏菀柳。”娇柔的女声带着肯定。 好消息回到了十年前,坏消息和远近闻名的恶霸互换了身体。 这可如何是好?夏菀柳感到头疼。 “哎呀呀,原来从前我这么胖。”少女愣头愣脑围着高大的男人团团转,倒是一点也不见苦恼。 夏菀柳:“你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萧鹤情:“不就是我变成了你,你变成了我。” 想起夏府的嫡姐和主母,夏菀柳连忙开口追问:“你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翻墙出府?” 时间倒回两个时辰前,萧鹤情眼皮沉重地掀开,眼前是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杏子红纱帐顶,一股甜腻的暖香,丝丝缕缕,往鼻子里钻。 这里是女子的闺房?他猛地坐起,胸前没有伤口,只有一种陌生的、属于少女躯体的绵软感。低头看见一双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手。 这不是他的手。这手的主人,连只鸡恐怕都没杀过。 他走向梳妆台,看向黄铜菱花镜,镜子里,映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庞。 “如果有下辈子,做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每日轻松惬意……” 萧鹤情没想到死前的呢喃竟会变成现实。 “三姑娘!三姑娘!”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丫鬟带着委屈的呼喊。 “太欺负人了!您眼瞅着就长开了,去年的衣裳哪里还穿得?奴婢心里早盘算好了,只等月例的料子下来,紧着给您做新的。可大姑娘一句话,便把您的份例给截了去……” 丫鬟年纪尚且年幼,尚且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满脸的委屈。 萧鹤情微微挑眉,觉得有些稀奇,他生来富贵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心中暗想:“从来只有我抢别人的,哪里轮得上别人抢我的。” “大姑娘在哪?带路。”萧鹤情冷笑一声,刚迈出一步就差点被裙子绊倒,女子服饰比起男子服饰更加飘逸。 刚刚还义愤填膺的丫鬟现在满脸担忧,她扶住萧鹤情问:“三姑娘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事。”他控制自己步子迈小点,不至于被轻飘飘的裙摆绊倒。 “回禀娘子,大姑娘此刻正在花园中蹴鞠。因今日风和日丽,太太与老太太皆在。” 小丫鬟一边回话一边拿出去年的衣裙准备给萧鹤情换上。 他也不清楚换衣服干什么,小丫头手脚很麻利,三下五除二就帮他换好了衣服。 这衣服确实换得好,他又能大步走路了,原本该垂坠飘逸的裙摆,此刻却悬在脚踝之上,露出底下浅杏色的绸裤。 萧鹤情大马金刀向着花园走去,小丫鬟感觉今日的三姑娘有些不同,往日三姑娘的一举一动都是我见犹怜,今日怎会如此粗鲁。 在萧鹤情看来花园不精细,牡丹只有姚黄、玉版白、胭脂红三色,没有魏紫有什么趣味?园中的假山堆砌过于紧促,园中甚至没有小溪穿插期间,他一边看一边摇头。 嬉笑声传来,场中柳黄色的小姐绣鞋尖轻巧一勾,那彩球便听话地跃过拦阻的丫鬟,直往藤架方向飞去。 这里是专门为女眷建立的蹴鞠场,小而精巧,它连正式蹴鞠场地的一半大小都没有。 西侧紫藤架下摆着湘妃竹椅,铺了锦垫,太太和老太太就在这里。 “三丫头,快来祖母这里。”老太太看见萧鹤情,远远招呼。 等到他走进还未行礼,太太和老太太皱起眉头,不合身的衣裙如此显眼。 “成何体统!”太太连声斥责,“这穿的什么东西?” 萧鹤情低头看衣裙倒是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小丫鬟迟迟没等到夏菀柳的眼神示意,只能咬咬牙自作主张:“太太容禀,奴婢万死!三姑娘正是抽条的年纪,衣裳都捉襟见肘了,只能翻出前年的旧衣……” 她欲言又止,只待老太太追问本月的布料刚下来为何不做新衣。 太太哪里看不明白这种把戏,不等老太太追问她率先开口,“是要好好罚罚三姑娘院子里的蠢奴才,照料不好主人。” 她斜眼看向跪在地上的丫鬟,转头一脸温和拉起萧鹤情的手,“我那里还有一匹浮光锦给三姑娘做衣服,正巧还能赶上春日宴。” 浮光锦三字一出,旁观的婆子丫鬟倒吸一口凉气,想着三姑娘因祸得福,能得到这么好的料子,传说一寸浮光一寸金,太太这一匹还是长公主赏赐的。 跪在地上的丫鬟感受到太太威胁的目光,冷汗直流,有了浮光锦给三姑娘做衣服她见好就收。 萧鹤情不关心妇人们三言两语的暗潮涌动,他被蹴鞠吸引,也想下场玩上一局,顺便教训这抢自己东西的大姑娘。 柳黄色的小姐留意此处的热闹,擦着汗飞奔而来,欢脱得像一只小鸟。 她衣着柳黄色的窄袖短衫,外罩锦缎半臂,下身是一条束口的条纹裤,秀发被高高束起,盘成灵动的双环髻。 这就是夏家嫡女夏疏影,她眉目有几分英气,轻佻眉尾时的骄纵神态却破坏了这英气。 夏疏影一来就听见母亲说要把浮光锦送给三妹妹,她咬牙切齿几乎要控制不住脾气,自己求了母亲好几次,母亲都不同意,这贱蹄子凭什么用这么好的料子? 还没等夏疏影发难,太太就上前递上清暑的绿豆汤,顺便耳语几句。 夏疏影做出娇嗔模样:“母亲偏心,女儿求了好几次都不肯把料子给我,三妹妹一来就给她了,我不依!” “听闻哥哥们看上同一样东西,父亲都会在演武场让其比武决胜负,今日我和三妹妹要来比一比。”她举起手中的球,“就比这蹴鞠吧。” 岂有此理!夏菀柳身边的丫鬟攥紧拳头,就知道这浮光锦没这么好得,谁人不知三姑娘体弱,哪里是大姑娘的对手,此番折了夫人又赔兵。 “可以,我和你比。”萧鹤情倒是迫不及待。 听见回答众人都愣住了,太太本意是想让三姑娘识趣主动让出布料,没料到她会答应。 萧鹤情将自己的衣裙束起,刚才他就发现这具身体力量不足,所以战局不能过长容易力竭。 “就我们两人玩一局,率先穿过对方风流眼五次者为胜。” 夏疏影平日就爱和小姐妹玩蹴鞠,技艺高超,如今有机会教训这讨人厌的三妹妹自然乐意,明明是个庶女还百般显眼,看着就让人讨厌。 “姐姐,请。” “菀柳妹妹,承让,你先发球吧。” 萧鹤情这时才知道这具身体叫菀柳,听着有些耳熟。 夏疏影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她看着对面严阵以待的三妹妹,只觉得有些可笑。 球被萧鹤情足尖挑起,如一道虹霓直射而过,先发制人,夏疏影过于松懈没等她反应过来,球已入风流眼。 这一球足以见得她并非等闲,夏疏影收起了轻视之心,直起了身子认真对待。 半个时候后,萧鹤情已进了四个球,怎么会如此?夏疏影气喘吁吁,自己竟然完全不是对手。 明明她是嫡女,才情女红却样样不如三妹妹,幸好三妹妹体弱,自己才能在武艺方面出彩一些。 一股寒意夹杂着被戏弄的怒火,瞬间冲上夏疏影的头顶,她竟然是假装的。 下一球开始了,不出意料三妹妹会赢。 夏疏影没有去接夏菀柳控制中的球,而是算准了下一球的落点,直接抬脚——不是对着空中的球,而是对着她的小腿侧面,狠狠一记扫踢! 萧鹤情猝不及防,一声痛哼,身体一个趔趄,几乎摔倒,竟然玩阴的。 这不是竞技,这是恶意伤人,太太在心中暗骂夏疏影耐不住性子,老太太还在这里呢。 她说:“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快扶三姑娘下去休息。” 不小心?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故意而为。 萧鹤情感受到小腿的剧痛,再次暗骂这具身体真是太弱,他眼底尖锐而冰冷,最恨打不过就作弊的,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依。 “休息?这比赛都还没完。”他没有去揉疼痛的小腿,而是强撑着站稳,将那枚滚落脚边的蹴鞠捡起。 他不再多言,将球在手中掂了掂。目光锁定的不是“风流眼”,更是夏疏影本人所在的方位。小腿发力,忍着痛楚,猛地一脚抽射! 球直冲夏疏影的面门而去,她下意识地偏头躲闪,球擦着她的耳畔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刮得她脸颊生疼。球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然后弹落。 萧鹤情一字一句说:“哎呀,我也是不小心!” 全场瞬间寂静。侍女们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惊骇。三姑娘往日最是退让,今日怎会如此。 沉默的老太太开口:“三姑娘对长姐不敬,去祠堂跪着。” 萧鹤情还未辩驳就被自己的小丫鬟拉着去了祠堂,小丫鬟在耳边絮絮叨叨。 一会笑呵呵,“大姑娘平日就爱欺负你,此番可太解气了。” 一会忧心愁愁,“哎,但是以后可怎么办?” 萧鹤情趁着小丫头去拿药膏,偷摸翻墙逃出夏府,结果一出府就撞上了“自己”。 “蠢货!”没等萧鹤情说完经过,夏菀柳已经忍不住开口骂人,“你好好的惹她干嘛?” “是她先惹我,难道我要平白挨上一脚?”萧鹤情叉腰对峙。 “你可真能,比什么蹴鞠,把浮光锦让给她不就行了。” “凭什么!给我了就是我的东西,她自己技不如人就耍赖。” 夏菀柳感觉自己的脑门突突得疼,这小霸王不懂内院的门道,才能如此横行霸道。 天色已晚,预估过半个时辰宵禁钟声就要响起,她尽量放柔声音安抚萧鹤情:“你快回府,就说偷摸在供桌下睡着了,每日发生什么都写下来,信件让可欣去东街胭脂店送许二娘,” 她低头看着萧鹤情,“你现在占着我的身体,千万别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