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假期》 第1章 再次碰巧 夏柏远推开门进来时便是这样一幅场景——少年白皙瘦劲的背暴露在冷空气中,纤细瘦窄的腰身在裤领中若隐若现,一头细软的乌黑顺发黑得醒目。 听见嘎吱的开门声,洛渔一愣,倏地一下将衣服穿进去,迅速套了件白色冲锋衣外套,“谁?”他转过身去,在暖白柔和的灯光下,心脏怔忡,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丢进了窗外的折多河中冲刷了几百遍。 站在门口的人他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可能会记一辈子。 夏柏远提着行李箱,深黑色的外套更将他衬得格外挺拔,空气如同那抹黑色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确认,夏柏远开口:“洛渔?” 洛渔薄嫩的耳廓微不可察地泛了点粉红,他闷声道,“嗯。” 夏柏远有着一张极为英俊的脸,看起来冷淡又厌世,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自带隔离罩的气质。高中的时候他这张脸不知道让多少女孩芳心暗许。就连上了大学,一张军训偷拍的侧脸照都会在校园墙上被捞,荣获又帅又带劲的评价。 可现在夏柏远那张千年如一日的冷厌脸庞却笑得灿烂,“好巧,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好巧,恐怕你还不知道其实我们还在同一个大学。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洛渔深谙说话的艺术,就像康定的雨一样浇灭笑容,“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夏柏远走出房门口,往后退了几步,嘴里念道:“303。”他又走了进来,抿了抿嘴,有些为难,“我的房间号是303。”说完他把房卡掏了出来,薄薄的塑料卡纤盈地夹在修长的手指中。 “真的很抱歉,麻烦你们稍等一下。我没有查看后台的权限,我哥哥他马上就回来了。”民宿老板的妹妹坐在前台写着作业守摊,十分歉意地看着洛渔和夏柏远。她拨通前台的电话,挂断后很快地向二人倒了两杯热水放在两人前面的桌子上。 洛渔和夏柏远并肩坐在沙发上。洛渔双手捧着发烫的玻璃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热水的温度顺着掌心蔓延开。 他目光钉在门口的地毯上,余光却不受控地扫过身侧——夏柏远的手肘搭在黑色牛仔裤上,指尖偶尔划过手机屏幕,袖口挽起露出半截小臂,带着淡淡的皂角味。 夏柏远随意地玩着手机,偶尔侧过头去看洛渔。侧脸柔和的轮廓,圆润挺翘的鼻梁,碎发依旧像高中时那样乌黑。 他呆呆地看着有些出神,这时他才注意到洛渔左耳耳垂上有个小而圆的黑痣,不仔细看会被误认为是耳洞。 青年老板姗姗来迟,放下雨伞挂在墙上,手指滑动鼠标,几滴水滴在地板上。洛渔此时感官处于高敏感状态,水滴滴落的滴答声都能让他心头一颤。他快速起身,走到前台旁。 老板有些为难地看着洛渔,又往后看了眼夏柏远:“非常抱歉。国庆节假日订房间的人太多了,后台管理系统出了点延迟问题。你俩都是303这个房间,因为系统延迟所以后面订房的人订的时候显示的是空房,数据当时还没刷新。” 洛渔闻言皱眉,“那该怎么解决?”现在如果再退房重新订,不管是酒店还是民宿大概率都订满了,就算是青旅这些都得提前预订,尤其是像国庆人多,“所以你们还有其他空房吗?” 老板推了推眼镜,讪笑道:“两位帅哥,现在所有房间都满了,过几天有退房的也提前被预定了。你们看看可不可以接受两个人都住在303。嗯,至于价格的话,两个人共同付就行了,不用再单独支付了。你们看这样可以吗?” 洛渔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没有表态,他在等夏柏远,他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如果是洛渔自己,他私心... ...希望和夏柏远呆在一起。 夏柏远走到洛渔旁边,手肘靠在柜台上,侧脸盯着洛渔,缓缓说道:“我没有问题。你能接受吗?” 洛渔闻言抬头望了眼夏柏远,夏柏远眼神依旧透着那股原生的厌淡感,从高中到现在依旧是这副模样,没变过。唯一的变化,可能是更成熟了几分,个子越来越高,从比洛渔高半个头到现在比他高了整个头。洛渔将双手揣进衣兜里,点了点头,又轻又淡道:“嗯,可以。” 夏柏远盯着洛渔左耳的那颗痣瞧了许久,还是这么内向。 洛渔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帆布鞋被高原的雨滴所沾湿——他向来不信运气,更不信什么宿命巧合,只当所有相遇都是概率作祟,可此刻心脏的跳速,却偏偏违背了这个认知。 在高中没分班之前,大家都觉得他会选理科,选择文科的时候自然是和赵琳大吵了一顿。赵琳觉得从分科开始,是他变成坏孩子的第一步,她说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她应该早点发现并预防。 洛渔看了眼屏幕,11条未接来电,最新的一条来电记录是两个小时前。赵琳的来电再一次地弹出,他将音量键按到最低,看着窗外不断在湛蓝幕布上往后退的白云,漫无边际地想到真像粉笔灰啊。 坚持不懈的来电换了个联系人,他看了一眼,苍白的拇指最后还是往右滑动。 他接通了周驰的电话。 “你妈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另一头短暂沉默,只有源源不断的呼吸声。 “喂?渔儿?” “洛渔!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洛渔心不在焉地应道:“嗯,在听。” 周驰习惯了洛渔那一贯的语气,像不知道摆动了多久的老式钟摆,沉闷又无趣。 轰隆的大巴再一次停滞,拥堵的国道如同缺少润滑油的车链,车辆前进得生涩且艰难。啧,又堵车了。上午十点从汽车站出发一直到下午一点都还跑没出蓉州市。 洛渔点开微信聊天界面,果然被拉黑了。这也不是赵琳第一次拉黑他。应该是上了大学后,一向温顺听话的孩子突然“大变样”,成了个不听话的坏男孩。不再什么都听妈妈的,周末不再回家,这让赵琳感到崩溃,一切都乱了套,失了序,一切都偏离了航道,这让她本就稀薄的安全感更加岌岌可危。 洛渔看着赵琳给他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扯了彻嘴角,淡淡道,“你怎么跟她说的?” 【我也是看清你了洛渔!我当初就不应该生你,就该直接打掉你。不接电话,国庆不回家,你和你爸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如果你继续这样,我将对你进行断供!】 周驰叹了口气,“她问我你是不是和我在一起。我说你国庆住我家,然后你妈就直接挂电话了。” “那个,你要不... ...还是找个时间回去看一下你妈吧。她情绪不太稳定。” “嗯,我知道了。谢谢。” 赵琳对他的控制欲日益加深。从初中那会儿开始,他便被密切地关注,房间里安装摄像头,交的什么朋友,周末不准去什么地方。以前的赵琳不是这样的。周驰是洛渔小学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他甚至都数不清赵琳对周驰的各种编排,也数不清她去麻烦过多少次周驰的母亲。 “你怎么想不开国庆出去玩?路上人多得很。让我猜猜,现在是不是堵车了?而且巨堵,对不对!” 电话那头传来周驰特有的欠欠的笑声,空中粉笔般厚重的白云被突然暖黄阳光晕开,阳光从车窗里照射进来,铺在洛渔白色卫衣上。刚刚还像挤在沙丁鱼罐头中的大巴车终于疏动了起来,一泻千里,一往无前。 洛渔轻轻笑道,“错了,现在通了。” “你这一次去甘孜没跟她说?” “你觉得我跟她说她能接受?她估计会疯的。” “疯倒不至于,她只是... ...过度担心你了。” 周驰想起高考完毕业的那个暑假,赵琳全程陪着他俩从四川飞到云南,路上赵琳怕洛渔玩不够,又专门带着两个人去大连看海。那个毕业旅行周驰回想起来都觉得别扭又尴尬。 突然视野高阔,茂密的亚热带植被被高原草甸和稀疏的乔木所取代,洛渔出神地望着窗外艳阳下的红桥和奔腾的河流,快到了吧。现在下午五点左右了,他今日的唯一进食就是早上的一碗面和中午的一袋面包。 他又从背包里摸索着拿出了又一袋面包,抬头的时候正巧看到斜前方有些熟悉的身影,他想了下觉得概率应该也不大,又低头吃东西。 从大巴车上下来时,洛渔才算是见识到了高原地区喜怒无常的天气。 丝丝细雨从空中缓缓落下,如清晰的梦境般笼罩着这座小城,奔腾的青绿色河流滔滔而过,他裹紧身上单薄的卫衣跟着导航寻找他将住宿的地方。几个小时前还在蓉州时正晴空万里艳阳天,穿件长袖卫衣都嫌热,到了康定后刺骨的高原风冷得他脑袋发疼。一个省份的地理气候有着如此之大的差异。 国庆期间,街上都是外地的游客,熙熙攘攘。洛渔打着伞,不管走到哪都能看见那标志性的高山,在蒙蒙细雨中被烟雾缭绕的薄云围绕。洛渔忘记了凉意,驻足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拍了张照片才走。 接着他便跟着导航,提着淋湿的行李辗转找到了那家民宿。民宿环境挺好的,外面是潺潺的折多河,一楼的客厅整洁舒适。民宿总共有三楼,而洛渔的房间也正好是在三楼。他一进房间顺带关上门,便麻溜地换衣服,而夏柏远的出现打乱了他的一切规划。 “洛渔?” 洛渔在夏柏远的震惊声中回过神来,他收上伞将伞放在店内门口旁。夏柏远顺手将菜单递给他,“没想到你也来这里吃晚饭。” 洛渔在民宿收拾完行李后,夏柏远已经先出去逛了。他在网上随便找了家藏餐推荐,居然在这里碰到同样在排队的夏柏远。或许他全部的运气都用在了和夏柏远的巧合上。 洛渔接过菜单,仔细地看菜名,低头没有看夏柏远:“看网上都推荐来这里吃。我还没吃过藏餐,所以过来尝试一下。” 夏柏远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说:“你过来坐着等吧。这家餐厅人挺多的,前面还有7个人在等空桌,你来了就是第9个。” 洛渔把菜单递给了服务员,听话地坐到了夏柏远的旁边,很不争气但是只有夏柏远旁边有空位置可以坐。 这家藏餐馆的装修很有民族风味,他们现在坐的就是一个围着经筒柱的木凳。木凳带着常年使用的温润触感,经筒被过往客人摩挲得发亮。洛渔看着繁复藏式花纹墙上的穿着藏服的藏族妇女的照片,眼神虚空地盯着某处。 “和我在一起让你很不自在,是吗?” 洛渔下意识回道:“没有。”他不自觉地转过头看夏柏远,发现夏柏远一直在盯着他,他又立马转头直视前方。 这时服务员走过来,用一口口音些许浓重的普通话说道,“抱歉两位客人,我们现在空出了两个空桌,靠窗的和靠近经筒的,靠窗的桌是四人坐,你们两个人可以拼桌吗?主要是后面有一家六口人,他们坐靠经筒的六人桌。你们看能接受吗?”服务员又继续说,“我看了眼你们两个人点的菜,有好几个是重合的,我们家的菜分量都挺大的,一个人可能吃不完,两个人刚好够,你们考虑一下?” 夏柏远抱臂,先开口道:“我没问题。” 洛渔看了眼夏柏远,夏柏远向他挑了挑眉,洛渔又飞快地转过头来,“嗯,可以。” 整顿饭吃下来,洛渔难受极了,他吃不惯藏餐也喝不惯酥油茶,或许他应该点甜茶的。酸奶巴科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酸掉牙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牛肉挺合胃口。但最让他震惊的还属夏柏远。夏柏远完全接受良好,洛渔甚至最后吃不下了都是夏柏远来解决的。 洛渔看了眼窗外康定城的夜景,以及奔腾而过的折多河,见夏柏远还在解决桌上的残羹他结了账逃也似的走了。和夏柏远呆在一起,他既希冀又害怕,亦如高中时那样,总是以胆小鬼的模样来结尾。 夏柏远夹肉的筷子顿了顿,看着洛渔离开的背影,生硬地吞下口中最后一口菜。他给高一明发了条消息。思考很久,认真地打下了几行字: 夏柏远:【我长得很吓人吗?】 夏柏远:【我很丑吗?】 高一明回他消息的时候,夏柏远已经找了家面馆打包好了面回到了民宿。 高一明只回了一个字,滚。 夏柏远回来的时候洛渔整个头靠在桌上假寐,听见开门的动静他倏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差点磕到了头。 “怎么不去床上休息?我带了面回来,要不要吃点?” 洛渔刚想拒绝,肚子却很诚实地向嘴发出抗议。这下不吃就真的太不给面子了。 洛渔吃面条时很斯文,筷子夹起的分量不多不少,咀嚼时脸颊轻轻鼓起,像只小心翼翼进食的小动物,连嘴角沾到的红油都没察觉,看起来又乖又文静。夏柏远坐在洛渔旁边撑着头看着他,或许他可以去做吃播。吃播里走颜值赛道,洛渔长得那么乖,一定很容易红的,夏柏远想到。 思即此处夏柏远指尖敲了敲桌面,声音压得偏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洛渔,你从高中就总躲着我——是我长得太吓人?”他说着往洛渔这边挪了挪,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出轻微的声响,距离骤然拉近。 洛渔差点噎着,呛了几声,夏柏远将水瓶扭开递给了洛渔。洛渔接过水瓶,喝了几口水,刚吃了红油面条的嘴唇殷红水润,白皙的脸颊也晕染出了粉红热气,他擦了擦呛出的泪珠。看着眼前严肃淡厌的男人,认真说道:“不吓人。” 夏柏远步步紧逼,不留半点退让,“那你怎么不敢看我,一看我就逃?”从高中开始就这样。 “没有。”洛渔擦嘴,连忙起身洗漱,因为过于仓促凳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尖锐的嘶哑声,只给夏柏远留下个仓皇的背影。 高反带给人的症状总是后知后觉的,譬如今晚,已经和夏柏远同床共枕的洛渔逐渐感受到气短和头疼失眠的状态。 第2章 不是情侣 “叮咚——” 被窝发出微不可察的轻微摩擦声,身旁对着自己的后背一瞬间的僵硬,夏柏远急忙将手机音量调成静音顺便开启睡眠模式。 蒋顺:【我服了,又报错了。卧槽,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蒋顺:【你身旁有电脑没?】 夏柏远:【带电脑了。】 蒋顺:【敬业啊夏同学,出去玩还带电脑。】 夏柏远:【... ...】 蒋顺:【现在快打开你的电脑,看看PlayerPickup.cs那脚本,又空指针报错了。我现在看得眼睛都花了,速救!】 洛渔呼吸变得粗重,就像是被拧成了一股绳,头脑发沉,说是一记重锤敲了下来也不为过。心脏飞快跳动,整个身子却噤若寒蝉。 夏柏远看了眼躺在自己身侧的人——安静又隐忍。和自己睡在一起就这么不自在? 高中的时候,只要在走廊上碰见了他,洛渔就像撞鬼了一样跑得飞快。他曾经一度以为洛渔很怕他,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出理由来。 夏柏远:【现在不方便。】 蒋顺格外敏锐,也十分会抓取重点。半夜十二点,电脑就在身旁,他们这个专业熬夜属于家常便饭了,现在居然不方便,那么... ...你不是一个人。 蒋顺:【???你身边有人?】 夏柏远:【对。在睡觉,吵醒了不好。明天再弄。】 蒋顺:【?????????????】 蒋顺:【你女朋友?谈恋爱了?什么时候背着我们脱单的?!呵呵,世界果然是个巨大的卡颜局,同为理工男,同穿格子衫,同人不同脸,同系不同命啊... ...】 蒋顺:【我要去阳台抽根烟静静,我想静静... ...】 人无语到极至时真的会笑出来,夏柏远现在便无语地笑出了声。 夏柏远:【滚。高中同学而已。】 蒋顺:【呵呵,懂了,从高中谈到大学,你别说了。】 你才是别说了。 夏柏远回完消息,瞥了眼蜷缩成一团的人,关掉手机屏幕随后轻轻地转了个身,侧躺着面向洛渔。 洛渔其实并不想发出任何动静,但他知道他应该是高反了。包里有两盒葡萄糖口服液,他现在需要立马起床去喝上几支,即使他并不想吵醒夏柏远,因为这样他会觉得尴尬且没有礼貌。 电灯开关就在床头,但是洛渔并没有要按下它的打算。他只是打开手机,凭着屏幕发出的荧光,轻轻撩开被子,轻轻抬出腿再轻轻——结果手背却被轻轻按住。 洛渔声音既无措又惊慌,因为高反而导致的气短让他说话都变得吃力:“夏... ...柏远?” 夏柏远放开洛渔温凉的手,室内光线昏暗微弱,夏柏远只能看清洛渔模糊的轮廓。黑暗的环境会放大五感,洛渔那急促的呼吸声显得是如此清晰。 夏柏远皱眉看着洛渔:“你怎么了?” 洛渔急忙起身,将外套随手套在身上,由于太匆忙,外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他尽量平稳呼吸,“没有。” 一直都是这样,从高中到现在,每次洛渔一见他就像小白兔碰见大灰狼,深怕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入腹中,“可是你很难受。”夏柏远顿了顿,继续道,“我明天就走了。抱歉,今晚就先将就一下吧。” 洛渔怔愣一瞬,喘着粗气立马矢口否认:“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因为你才难受的,真的。” “我高反了。” “啪——” 夏柏远把灯给打开了。 明亮的灯光有些刺眼,洛渔眼睛虚眯着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双眼。 夏柏远跳下床来,大步流星地走到电视柜旁,三下五除二地拉开背包拉链,撕开包装盒,拿出一支葡萄糖口服液递给洛渔,“可以直接喝。”说着他又递了瓶矿泉水给洛渔,“这还有水,太腻了喝水缓一缓。头疼吗?我带了布洛芬。” 洛渔喝完一支葡萄糖后好了点,头虽然疼但是他觉得还没到吃布洛芬的地步,缓缓应该能行,“嗯,不用了。我缓一缓就行了。” 夏柏远将矿泉水倒进烧水壶里,余光看着洛渔。 洛渔坐在床沿旁,柔软洁白的棉被微微凹陷下去,苍白的指尖紧紧捏着被脚,面色如雪。 “咕嘟咕嘟——” 烧水壶沉闷破裂的沸腾声如同洛渔此刻的鼻息,夏柏远明天就离开了,明天多久?下午? 夏柏远关掉热水壶,咕嘟的水泡声呜咽最后偃旗息鼓。他把热水倒进杯子里,又兑了点凉的矿泉水进去,温度应该差不多了。 “喝点热水。要不要吃糖?我带了糖,你等我找一找。” 温热的水流进心间,干涩紧缩的喉腔如雨后逢甘霖,涓涓细流般从会厌润到心坎,熨帖又和暖。他细细啜饮,感觉好了许多。 不一会儿一只摊开的宽大的手掌心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几颗紫色包装袋的巧克力糖零散地堆在掌心间。 洛渔拿了一颗糖,刚缓过来没多久,有些脱力,险些没拿稳。夏柏远把巧克力糖放在洛渔枕头旁,顺手把洛渔手中的巧克力糖果抽出来替他剥开包装袋。 洛渔口中含着醇甜的巧克力糖,轻轻说道:“谢谢你。” 他从小就喜欢吃这牌子的巧克力糖,常常一下午就可以吃完一包,一颗都不剩。赵琳说对牙齿不好,勒索了所有糖果,久而久之他也就很少再吃糖了。长大后可以自己选择,却过了最佳赏味期。 洛渔苍白的脸颊终于有了点血色,宛如玉白瓶釉粉彩,夏柏远这才注意到除了乌黑发和耳洞痣,洛渔的睫毛居然也纤长顺直。他的睫毛卷翘的幅度很小,是顺直的,像蒲扇。 夏柏远只是外表冷厌生人勿近,骨子里却是个古道热肠的人,他关切地问道:“好点了吗?” 洛渔微笑着看向夏柏远,淡淡的脸上荡起微风,眼中泛着溪水,“好多了。谢谢你,夏柏远。”他现在确实好多了,心里泛着暖意,即使头仍有点疼但可忽略不计。 这是夏柏远第一次看见洛渔笑。至少在他印象中是第一次对他笑,或许洛渔对他的朋友也是这样笑的。他突然觉得洛渔是个像清泉一样的人,笑一笑月亮都温柔。洛渔应该多笑一笑的。 能够再次和夏柏远相遇洛渔便已知足,贪婪似乎才是人的本性。洛渔突然不想让夏柏远这么早就离开,他想和他呆在一起,至少能够多说几句话,再多同处久一些吧,“你什么时候走?不多在康定呆几天吗?” 夏柏远猛然回神,思考了会儿说道:“我等我朋友来了就走。他应该明天下午到康定,我直接坐他的车去新都桥了。” 洛渔即惊喜又失落,惊喜的是他们的下一站是同一个目的地,失落的是他原本的打算是后天去新都桥,“挺好的。我后天去新都桥。”话虽这么说却难掩失落。 不知道是不是夏柏远的错觉,他似乎听到了失落的心碎声? 喝了葡萄糖和热水外加几颗糖,洛渔后半夜睡踏实了许多。第二天一早洛渔被铃声吵醒的时候,他身侧早已空荡荡,人体附着在床被上的温度也早已被高原的冷空气给带走。看着空旷的大床让洛渔有种不真实感,仿佛昨晚的一切就像是他做的一场梦,不真切。梦醒了,一切也都该消散幻灭。 躲在高山之后的太阳小心翼翼地洒下熹微的晨光,天高气爽,高原的刺骨凉风仍旧吹得头脑发疼。川西高原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每一座高山,每一处河流,每一朵漂浮的云永远都不会被高照的日光给烘暖,只要高原风从喜马拉雅山长吹而下,再暖的阳光中都揉进了细碎寒意。洛渔抵不住刺骨的晨风,带上了宽松柔软的冷帽,随便找了家面馆吃了早饭再去等第二趟去木格措的公交。 “洛渔?!”夏柏远向洛渔挥着手。 洛渔还在路拐角就看见了夏柏远那抹亮眼的黑,帅气挺拔,让人过目不忘。他站在公交车站台上回头率之高,简直是令人咂舌。就洛渔来看,刚刚路过的几个女生中就已经有三四个回头盯着夏柏远看。 洛渔快步走到公交车站,此时排队的人已经很多了,乌泱泱的人群隔在他和夏柏远中间。期间还有各式各样的宰客司机对着洛渔死缠烂打。耳旁叽叽喳喳的声音让洛渔深感疲惫,就在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将他和外界隔开,形成了一道固若金汤的屏障。 洛渔抬头一看,是夏柏远。夏柏远弯腰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站我前面吧。公交车还有5分钟就到了。”温热的鼻息若有若无地掠过洛渔的耳间。洛渔浑身一激灵,耳廓处细微的柔毛都在战栗。 去木格措的公交车只有那一路,且车体很小,一趟的座位只能坐10多个人。人群蜂拥而至,洛渔被推搡着差点给挤出车外。混乱的人群中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握着洛渔,洛渔紧紧回握,突然一道向上的拉力将洛渔拉上了车。夏柏远极快地扔下一句,“快找位置坐,坐后面。” 洛渔还在状况外,车上推推搡搡的人把他撞得东倒西歪,夏柏远拉着他直接硬生生地劈开了一条路来。落座后洛渔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夏柏远,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唇微张似在感叹。就这样上车,就这样坐下了?这未免也太迅速了,夏柏远的执行力真的还挺强的... ... 夏柏远在洛渔脸前晃了晃手掌,突然凑近,“看傻了?” 那张高清的冷厌俊脸陡然放大在洛渔眼前,洛渔脸倏地又透了粉,赶忙撇过头去,“没有。” 没有才怪。 “现在还高反吗?” “没有了。比昨天好多了。” “嗯,那就好。” “我起来的时候没有吵醒你吧?” “没有的。” “嗯。” 夏柏远本来还想再说什么的,嘴唇微张,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小哥哥,你好啊。”一个漂亮的长发女生转过头来,眉眼弯弯笑着看向洛渔。 夏柏远挑眉,勾了勾嘴角,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洛渔。 洛渔懵了,食指指向自己,眼神疑惑地看着对面的女生,确定是在喊我而不是在喊夏柏远? 平心而论,洛渔身上那股文艺清秀的书卷气其实很招女生喜欢的。柔和安静的外表给人一种很好接近的表象,就算是被拒绝也不会让人感到羞赧。 洛渔淡淡地笑道:“你好。” 长发的漂亮女生推了推身旁戴眼镜的羊毛卷短发女孩,“我朋友想和你认识一下,可以要个联系方式吗?” 卷发女生嗔怒轻推了下长发女生,脸颊微微泛红,她看了眼洛渔又飞快地瞟了眼旁边的夏柏远,“你别听她胡说。”长发女生恨铁不成刚,怒瞪短发女生,随即脸上又绽放出美丽的笑容,“我朋友比较害羞。”说完她把手机递到洛渔面前,“小哥哥,这个是我朋友的微信,拜托啦~你太可爱了,我们真的很想和你认识。” 洛渔并不喜欢女生,于其让人抱有希冀的失落不如直接说出事实,况且他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他不会将自己的性取向昭告天下,人尽皆知,但他也不会藏着掖着,在他看来喜欢男生亦或是女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洛渔眉头微皱,委婉地回绝:“抱歉啊,我... ...我喜欢男生的。” 长发女生张大嘴巴,瞪大眼睛,悬在空中的手既尴尬又僵硬,她失望伤心地看向旁边的夏柏远,又转过头来看着洛渔,“所以你们是情侣吗?”她尴尬地捂住眼睛,飞快地转回头去。她本想曲线救国,加上洛渔的好友来获取旁边黑衣男生的微信。 卷发女生一脸震惊且不可思议地盯着洛渔和夏柏远,眼神中发出奇异兴奋的光芒,“对不起打扰了,祝你们99!” 洛渔倏地一下耳朵红透了,比樱桃还要红艳欲滴,他赶忙挥手解释,“不是,我们不是情侣。” 卷发女生一脸我懂的表情,微笑着看着洛渔和夏柏远,随后转回身低头和长发女生说话。 洛渔在身后还能隐约听见,“看吧我就说他们是一对”,“你还不信”等字眼,他现在觉得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夏柏远一定会觉得被误认为情侣会很烦吧。 夏柏远压了压眉,愣了几秒,看着洛渔羞红的双耳,“别多想,都是陌生人,我不介意被误会的。”这样也挺好的,至少避免了再次被要联系方式直接拒绝而伤了小姑娘的心要好得多。 洛渔把帽子又往下拉遮住耳朵,转过头看着往后退的青黄高山和浓稠白云,闷闷道:“嗯。” 这件事就此揭过,以至于当场在暗恋对象面前出了柜,都让洛渔没有实感,像窗外飞驰而过的蓝天一样恍恍惚惚。 夏柏远也没有再提这件事,毕竟喜欢男生在他看来也没什么,在学校里也经常会看见牵手的同性情侣。他看着洛渔白皙安静的脸颊,很难想象他和其他男生牵手是什么模样,他有男朋友了吗?他会对着男朋友脸红吗,就像看见他一样的时候的那种脸红... ...夏柏远这样想着便觉得烦躁,他索性不再看洛渔的侧脸,只管转头看后挡风玻璃。 透过玻璃,夏柏远心头一震,刚刚所想的东西全部烟消云散,心脏和大脑空白一刹——远处巍峨的雪山坐落在车流川涌的国道后面,雪山处白云淡薄,湛蓝天空触手可及。他轻拍洛渔的肩膀,“看后面。” 洛渔闻言扭过身来,和夏柏远肩膀相触。 夏柏远听见身旁轻微的惊呼声,洛渔轻抿着嘴唇。两个人转过头来相视一笑,夏柏远看见了洛渔眼睛闪烁的晶莹泪光。 洛渔不好意思地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看着远处的雪山离车流越来越远,直至被蜿蜒的高山给遮挡。 第3章 碧蓝湖水 因为出发得早,即使路途中仍然车流拥堵,但至少比晚出发要好得多。 公交车到达景区,夏柏远身长腿长,背上背包先一步下车。等人下得差不多时,洛渔才下来。本以为早就已经走了的人,现在却站在路旁等他。 黑色的碎发在空中微微凌乱,低头看手机时,腰背弯出一道松弛的弧度,下颌轻轻抵着颈窝。长手指蜷在手机两侧,骨节突兀得像精心雕琢的玉,指尖偶尔在屏幕上轻点。这时夏柏远抬头看向洛渔。 洛渔呆呆地看着夏柏远发愣,他是在等我吗? 夏柏远朝他轻轻地勾了勾手指,嘴唇翕动。 通过唇形,依稀可以分辨——过来。 洛渔一路小跑到夏柏远面前,仰着头,有些犹豫,期期艾艾道:“你...是在等我?” 洛渔的眼睛会说话?夏柏远真的一眼就能瞧出他的窘迫。 “对,我在等你。”夏柏远弯腰把洛渔头上歪了的帽子扶正,“洛渔同学,我们可以一起吗?”夏柏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刚刚在公交车上总是有一股劲憋着,尤其是当想到关于洛渔的一切可能。他承认他有点虚空索敌了,即使洛渔对其他人怎么样也和他没有关系。毕竟他们也仅仅只是高中同学,洛渔是个独立个体,他有做其他事情的权力。 洛渔怔了几秒,有些不太确定地再次询问:“你是说和我一起上山吗?” “对。可以吗?” “可以的。”当然可以,他求之不得。 说实话洛渔包里的东西不是很多,一台摄像机,几颗巧克力糖,一瓶水。那台摄像机还是高中的时候赵琳在他房间里安装了摄像头之后给他买的,这是愧疚的补偿。洛渔只觉得赵琳很可笑,既然不心安理得的事又何必去做。 夏柏远也带了相机,但是他似乎对于拍风景并不是很热衷。他更喜欢用眼睛来记录所见的一切。他的每一次拍照都是对风景的留恋。眼睛先欣赏够了再用相机来拷贝。 夏柏远靠着木格措上的围栏,眼神越过人群落在洛渔身上。 闪亮阳光洒下,碧蓝湖泊波光粼粼,宛如梦境。洛渔调整焦距,再一次按下快门,画面定格。他一抬头,眼睛从镜头上移开,视线交碰,对上远处某人的目光。他擦了擦鼻子,眼神闪躲,将摄像机又往回移了几寸。 夏柏远勾了勾嘴角,轻笑一声。他发现洛渔拿上相机,看着取景框时专注投入的神情格外吸引人。他觉得可能这才是真正的洛渔。夏柏远一直觉得如果想要真正了解一个人,需要看他专注投入某件事时的状态。 “我看看你拍的照片,可以吗?”夏柏远走向前,头往取景屏上凑,递上一颗巧克力糖给洛渔。 洛渔赶忙将相册往后调了几格,动作极快。 夏柏远按着按钮回看洛渔一路上拍的风景照,不论是从构图还是光影上来讲都很讲究。他赞不绝口:“拍得很好看啊,把木格措给拍活了。”夏柏远随意按动的手指一不小心按错了按钮,突然一张侧脸照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夏柏远一愣,又继续往后看,都是同一个人的不同姿势。有背影,有半身照,有全身照。 照片上身穿黑色冲锋衣的男人,浑身透着一股冷厌的,和身后的高山湖泊相得益彰。最绝的是被拍摄者并没有刻意看向镜头,这让照片反而多了几分随意的真实感。 长相过硬,镜头过硬。 夏柏远嘴角往上扯了扯,露出点虎牙尖,眼神却斜斜扫过来,像带着钩子又没真用力勾,“洛渔,你在拍我啊?”夏柏远的笑声低沉又酥麻,眼底是遮不住的促狭。 洛渔大脑一懵,宕机停运,呆滞在夏柏远面前,半天才闷出一个“嗯。”。 被暗恋对象发现偷拍了。洛渔尴尬地捂住眼睛,“抱歉,我可以删除。” 夏柏远微微弯下腰,结实修长的手掌抓住洛渔的手往下移。洛渔局促的脸庞一下子暴露在了他眼前。夏柏远认真地盯着洛渔,“不要删。我很喜欢,记得发给我。你拍的照片很好看。不管是风景还是人物。”又怕洛渔不信,他又补了句,“真的。” 平心而论,洛渔拍的这几张照片很好,完全将夏柏远的气质给展现出来了。 洛渔闻言,双眸闪烁,脸色稍微缓和,算是不再那么尴尬了。他抬头对上夏柏远认真坚定的目光,轻轻说道:“好。” 夏柏远放开洛渔的手,眉眼弯出浅淡的弧,松了口气,“谢谢你,把我拍的很帅。”夏柏远现在是完全已经不知道如何来分析为什么他会因为洛渔偷拍他而心情愉悦,甚至有一丝可耻的窃喜。 洛渔立马开口:“是你长得就很帅。” 夏柏远挑眉,想继续和洛渔展开这个话题,“所以你觉得我很帅吗?” 洛渔这一次很诚实也很爽朗:“嗯。我觉得你长得很帅。你一直都很帅。”从高中到现在,即使计算机学院和文学院隔得那么远,他也想绕远路去碰运气。 大一军训的侧脸照他现在也还保存在相册。一向不爱社交的他,高中毕业时破天荒地联系没分班前的同学要了一张集体毕业照,只因为合照里有夏柏远。暗恋对象就在眼前甚至还在和他说笑,这让他有种不真实感。 夏柏远又靠近了一步,洛渔甚至都能感受到夏柏远鼻尖呼出的轻微的鼻息,细痒又灼热。他的眼神正一笔一划地勾勒出洛渔完整的清秀轮廓,“那你觉得我哪里帅?” 洛渔撇过头,轻咳几声,他推开夏柏远,从他手中拿回相机重新挂在了脖子上,“我要去坐船看对面的康定情歌。” 夏柏远目送着洛渔同手同脚的步伐,嘴角不自觉地又勾上了一抹笑。 “你不去跟着打篮球?”周驰单手抱着一颗篮球,另一只手扭开矿泉水瓶盖,猛喝一大口水。 “真不去了,我今天胃不舒服。在树荫底下看书挺好的。”洛渔捂住还在隐隐作痛的腹部,“你快去吧。他们都还等着你的,现在去还可以打一局的。”说完他又看了眼手表,“还有18分钟就下课了。” “行,那我先走了。记得多喝热水。”周驰说完又一溜烟得跑到球场中央去了。 新一轮的球赛开始了。班里的人一大部分都跟着去围观,还有一部分则是在校园里的各个角落闲逛。洛渔的胃痛从早上便持续到现在,此时他正坐在树荫下看着书,企图以此来转移注意力,仿佛疼痛也能因此转移。 “卧槽!球怎么飞出去了?!怎么打的啊你,会不会打球啊!” “欸!对面的那位同学快让开,球飞过来了!” 洛渔一抬头,眼前的篮球就像火箭一样旋转着向他飞奔而来,他两眼一黑,心骤然缩紧,胃拧成了一团,他想拔腿起身跑开结果下肢肌肉也跟着动弹不得。真的要这么倒霉吗? 突然一道重力将他拉开,声音急切又慌乱,“同学,你没事吧?” 夏柏远给吓惨了,以往纹丝不动的冷厌脸上终于露出慌乱的裂痕。刚刚高一明打球时一个没注意,球直接乱飞出了场外,夏柏远刚好从大门进来,双脚才踏在操场上便看见了这一幕。眼见飞旋的球就要撞向他了,而那位坐着看书的同学就像没看见一样,等着球撞向自己。 说时迟那时快,夏柏远来不及多想,先拉人要紧。 洛渔只觉得胃像是麻绳一样被拧来拧去,眼前则是黑色的重影,瞬间四周昏暗寂静。他晕过去了。 夏柏远看着眼前脸色发白,嘴唇毫无血色的人,手里捏着的书本的纸张也皱成了一坨。他立马把人背上送进了校医院。 原来是因为胃痛再加上意外惊吓导致的胃痉挛。夏柏远留心看了眼病床上输着点滴的洛渔。脸色如白纸一样苍白,眉头紧皱,秀气的脸上满是痛苦。就连失去意识了都还是一副小苦瓜的模样。 他记得洛渔,班上作文写得很好的那位同学。 等洛渔从校医院回到教室时,已经是下午第二节课了。他恹恹地回到座位上,而此时他的课桌上却不知道何时多了一瓶温热的牛奶。 洛渔握住温热的牛奶,往前看了前方那位同学的后脑勺,因为发尾有些长很久没有修剪,显得桀骜不驯,似乎是故意留长的。今天下午送他去校医院的人,就是他,夏柏远。 夏柏远拿出相机,打开翻转屏,他们坐在船上,在木格措中央,身后是天蓝的湖泊和高山杉树,“洛渔,过来一点,靠近我。” 洛渔还在想着刚刚夏柏远的那些话,他还没回过神来。他低头看着碧蓝湖水发呆,听见夏柏远的话后愣了几秒,“怎么了。” 夏柏远见洛渔还在状况外,索性一把将他搂了过来,“一起拍个合照吧。” 洛渔耳朵发烧,“嗯。”幸好他戴了帽子。 照片上的画面便是夏柏远一脸酷酷地搂着洛渔,洛渔淡淡地看着镜头。夏柏远满意地看着合照,突然想起什么来,“你拍照拍得很好,大学学的摄影?” “没有,学的汉语言。”洛渔低头玩弄着相机,也无暇欣赏美丽的高原风光。他和夏柏远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靠得极近,可是他却不想挪开,“那你呢?你学的什么?” “计算机。”夏柏远微信里还留着洛渔的联系人,聊天记录停在4年前。那会儿他们还没文理分班,后面果不其然洛渔去学文了。分班后两个人之间的交集更少,最主要的是洛渔只要是在走廊上碰见他便走得飞快,就像是在有意地在避开自己。 夏柏远很想再了解关于洛渔更多的消息。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偶然想起那场篮球赛的片段,病床上虚弱的男孩,以及那篇让他记忆犹新的文章。他其实很想去问洛渔考的是哪所大学,但是又转念一想,别人说不定都在烦你呢,又何必去惹人嫌。 夏柏远又顺口问道:“你在哪个大学学的汉语言?” 洛渔心脏怦怦直跳,喉咙干涩,他舔了舔干燥的下唇,捏着相机带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C大。“ “C大?好巧,我也在C大。”夏柏远有些惊讶。 “嗯,很巧。” 这时夏柏远兜里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等我一下。”他向洛渔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接了电话。 就在夏柏远接完电话后的下一秒,洛渔收到了今天又一个值得让他喜悦的消息。 夏柏远将手机揣回兜中,接下来他要说的话,让他有着莫名的忐忑和延长相处的隐秘兴奋,“我今天不走了。” 第4章 不会删除 原来夏柏远是决定和高一明一起自驾游川西的,他俩去年暑假都拿到了驾照。高一明的爸爸刚好换了辆新车,就把他那辆旧雅阁过继给了高一明,两人这才有了自驾游川西的想法。 夏柏远刚刚接到高一明的电话,说他有事耽搁,明天才能出发。 洛渔喜出望外,按捺住嘴角的微笑,可是那亮盈盈的双眼却出卖了他的心思:“那你什么时候离开呢?什么时候去新都桥?” “大概是明天。”夏柏远看着洛渔柔和的脸颊在高原的微阳下如此的细腻又白净,宛如上了层釉的白瓷器,他喉结滚动,“今晚...你介意吗?回去我问问看,有没有空房。” “不介意的。”怎么可能介意呢?洛渔巴不得夏柏远能和他多呆一天,哪怕只是再多呆一个小时。 小船逐渐驶到彼岸。两人一同下了船,一个巨大的花岗岩上刻着四个红色的大字——康定情歌。 一到节假日出行的人便格外的多,两人都默默地沿着湖岸走,欣赏着湖光山色。直至太阳跃过雪山,当空照耀,高原的清晨的寒意也逐渐消融。 一直安静拍照的洛渔突然开口道:“去看贡嘎雪山吗?” 夏柏远挑眉,感到意外,这是洛渔第一次主动邀请他做某事,“在这里也能看见贡嘎雪山。”他想,或许洛渔是个慢热的人,又或许是自己长得太让人害怕了,所以才会一见到他就躲。 “爬到山上看雪山。” “走。现在就走。”夏柏远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向前,插兜站在前面等着洛渔,他又转头朝洛渔喊道:“再给我拍张照呗。” 洛渔白净脸颊泛起淡淡粉红,举起相机认真地描摹眼前的人,他朝思暮想的人。 两个人一前一后踩着蜿蜒山路爬上山崖。藏地随处可见玛尼堆,随风飘动的五彩经幡。洛渔一边停停走走,就算是天空上的白云亦或是草坪上的马匹都储备在他的相册中,他觉得他现在拍的照片可能比城市黄历还要厚。 来到垭口的观景台上,隔着几百公里的贡嘎雪山屹立在他们面前,如果此刻就在站雪山脚下会是多么震撼。望山跑死马,如果不刻意去了解资料,谁又能知道远处巍峨雪山居然与他们所隔几个小时的车程呢? 夏柏远双手叉在兜里,轻轻吐了口气,他看向洛渔,“你在蓉州看见过雪山吗?” “看见过的。早上在教学楼上看见的,只是不知道看见的是哪座雪山。” 只要天气晴朗,空气能见度高,几百公里外的雪山也会屹立而见。当时他只是随意地一个转头,无聊地望向窗外,而大自然竟然也在为他原本枯燥无趣的生活留下一道意料之外的色彩。那个瞬间他才真正意义上的感受到了——雪山下的公园城市,这句建设标语。只是几百天前的无意中的一瞥,让他在几百天后付诸了行动。 如今他不仅了愿了,他的雪山就在他身旁。 夏柏远拿出相机,拍了拍洛渔的肩膀,“我给你拍照。和雪山一起留个影。” 洛渔呆愣几秒,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喜欢拍照,记录路上的一切风景,可是他不喜欢被拍照。相册中没有任何自拍,甚至是自己的单人照。他没有记录自己的习惯,也没人想要记录他,或许除了周驰。 洛渔抿了抿嘴,低头看了眼沾上泥泞的白色运动鞋,抬头看向夏柏远,“还是算了吧。” 夏柏远拉起洛渔的手腕,两人踏到一块嶙峋的巨石上,“之前还一起拍了合照。还是说,你不相信我的拍照技术?” 拍合照当然是因为你。 洛渔看着牵着自己手腕的宽阔有力的手背,犹豫几秒,最后轻轻点头,“好。” 夏柏远对着雪山给洛渔拍了很多张照片,各种局促的小表情和僵硬不自在的小动作都给他拍了下来。他对着洛渔那张眼神飘忽、手指不自在地掐着衣袖的照片看了很久,自己甚至都没意识到唇角无意识的上扬。 洛渔看着夏柏远俊气的笑容,心脏扑通扑通快速跳动,胸口就像有千万只蝴蝶在振翅,只要差一点就会破胸而出了。他莫名有些紧张,轻轻咽下口水,嘴唇发干,“怎么了?是不是很不好看。还是... ...删了吧。” 夏柏远摇头,眼神认真地和洛渔对视。 蓦然对上漆黑眸子,洛渔眼神飘忽不定,往后不停闪躲,像受惊的鹿。 夏柏远循着洛渔逃离的眼神,一步步逼近追随,就像牧羊犬将羊群圈回原位,他也将洛渔的眼神圈起来。洛渔自暴自弃,终于直面夏柏远,被迫与其对视。 刹那间视线相对,夏柏远双手放在洛渔的肩上,轻轻用力捏着,害怕他下一秒就要逃离。他一字一句,极为认真也极其郑重地说:“我不会删。” “很好看,我舍不得删。” “你要多拍拍照,答应我,好吗?” 洛渔脸倏地一下红透了,声音很轻,简直比风中的叶子还要轻。夏柏远将耳朵凑近,才听清,原来是“好”。 脸怎么这么红了? 夏柏远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凉的。又摸了下洛渔的脸,这么烫! 微凉又有些粗糙的指尖轻轻划过自己脸颊,洛渔惊慌失措,身子立即弹开。 夏柏远抽开手掌,为自己刚刚冒失的行为道歉:“对不起。”,他又看了眼洛渔那比鸡蛋皮还嫩比西红柿还红的脸,担忧地问道:“不舒服吗?”说完立马从包里拿出一瓶水和一支葡萄糖液,“喝点水。要不要氧气瓶?” 洛渔撇过脸去,接过夏柏远手中的矿泉水,喝了几口,企图给自己躁动的心给降降温。他缓了几秒,确定脸已经降温后才转过头来:“谢谢,我没事了。刚刚只是...只是太阳太大了,我有些热。” 夏柏远狐疑:“真的?” 洛渔再次点点头:“真的。真的只是有点热。” 夏柏远企图想要从他脸色捕捉更多的细节,判断话语的真假。他盯着洛渔看了好一会儿,眼神最后再慢慢地从他脸上移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