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黑战记]若风吹幡动》 第1章 密林遇险 池年离开会馆时,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只因他的脸色实在阴沉,眉宇间的沟壑看得人胆战心惊,迈开的步子踏在大理石石砖上,每一步足音都让跟在他身后跑出来的徒弟们的心脏跟着颤了颤,将未尽之言匆匆咽下。 西木子长老说的只是玩笑话,命中的贵人是一个人类绝对是无稽之谈。 他哪里懂得什么占卜之术,不过是拿师傅你寻欢取乐罢了。 这次去逢春村调查,还望师傅多加小心。 几位徒弟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又不约而同地看向池年留给他们的背影,一头红发被他张扬地扎在脑后,几缕发丝怒气冲冲地翘起。 话在心里过了几轮,最终谁也没敢开口,只能像条小尾巴,跟着池年一起拉火车似的围着院落的巨岩绕了三圈。 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也好。 可池年猛地立住,几位徒弟反应不及,如同一起连环追尾事故,一个接一个地叠着撞了上去。 池年转过身:“你们想说什么?” 他的眼睛垂下,却半点无法缓和眉目带来的压力。 徒弟甲被作为徒弟代表推出来发言。 甲不敢抬头,只能左看右看眼神乱飘。先是盯着池年师傅胸前的金属吊坠,又瞥到师傅紧握的拳头,往上是小臂,这肌肉线条,这肌肉密度,这蓄势待发的姿态,感觉一拳下去能锤死十个他。 池年又问了一遍:“想说什么?” 好在甲虽然内心慌得一批,但脸上的表情控制地很好,沉声道:“师傅,逢春村地处偏僻,村内顽疾久久不治。此行定有变数,虽然能力有限,或许帮不上什么忙,但请带我们一同吧。” 池年沉默片刻,看向另外三人:“你们呢?” 其余三人纷纷点头请愿。 于是池年手起拳落,四个砸脑壳均匀地分配给四位徒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还去?在会馆等着就是了。我不在时,完成你们各自的任务,不可疏于修行。” 徒弟们抱着脑袋应声:“是!” “很好。”池年满意点头,拍拍衣袍上不存在的灰,“订一张离逢春村最近的车票,今天下午就走。” 逢春村的偏僻,是人迹罕至的偏僻。 在人类少有涉足的密林里,遮天盖日的巨木和连绵的山脉成了最为天然的庇护所。妖精受自然恩惠,得以在此安居乐业。 物产丰富,通讯不便,再加上远离人烟。逢春村的妖精因此自成一脉,甚少与其他群落沟通,只在每年向总馆寄出一两封信函以表平安。 今年的信函较往年来迟了许多。 字数不多,寥寥几笔。总馆长却足足看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得出逢春村恐有变数的信息,这封信在前来下棋的西木子长老手里又停伫片刻。随后,他们叫来所有余闲的馆长,把这件事交给了池年。 妖精内部出现叛徒后,罪魁祸首被关入大牢,池年的神经一直紧绷,人人皆知他对人类的嫌恶,又怎能轻易接受同胞与人类联手屠戮妖精。茫茫恨意无处发泄,堵在胸口成为化不开的郁结。 总馆长将信件与地址一同托付给他,告诉他此行既是任务,也是散心,可以慢慢来。 池年:“散心?” “是啊。”西木子长老将收拢的扇子点在掌心,“这封信上沾着药粉,笔迹又与之前不同……正好我最近新学了点周易之术,不如给池年长老算上一算?” 池年双手环胸,并未接话。而西木子已经抬手扬杯,泼洒的茶水悬于空中,他眯眼观察片刻:“本卦坎上艮下,变卦坤上兑下,动爻六二……” 池年:“什么意思?” 西木子笑眯眯翻译:“池长老,此行多有蹉跎啊。” 西木子从基本的阵法开始讲解,絮絮叨叨不止不休,大部分内容都像微风般从池年脑子里飘了出去,没留下半点痕迹,只有“逢春村内正在爆发疾病,有人类活动迹象,或许可提供协助”一句话被他记了下来。 这话在池年脑子里转上一圈,便被自然而然地翻译成“有人类在逢春村捣鬼”,他的脸色顷刻黑了下来:这就是总馆长口中的可以慢慢来? 妖精的命哪里能拖? 就算逢春村村内妖精数量不过五十之数,池年还是早早地赶去了。 直达的铁路只修到了进山前,池年下了运煤的矿车,又征用了一辆人类的汽车,开过颠簸的土路,停在密林前。 剩下的路只能用腿。 百年历史的古木根系蜿蜒盘亘,深入泥土,青苔与蕨类植物争夺着从枝桠缝隙间泄露出的一点阳光,**的落叶与果实构成昆虫天然的居所,一脚踩上去松软而塌陷。 偶尔有几颗枯死的树木挡住去路,新的植被继承枯木留下的阳光与养分,从它腐朽的身躯里再度生长。枯荣交替,春花秋谢,一岁一岁更迭间化作森林的呼吸。 池年站在高耸的树干上,抬手掀开碍眼的藤蔓。 他已深入森林半个时辰,周围的景色粗看毫无变化,只有灵力的浓度逐渐浓郁。逢春镇确实足够隐蔽,一路奔袭,他还未曾见到半只妖精。 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响引起了他的注意。 隔着数百米远,他感应到了人类与妖精混在一起的气息。 ……一人两妖。 几乎是瞬间,池年就想到了西木子口中的人类活动。 “你真的知道逢春村的方位吗!” 这一边,魏怀抓住一只妖精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急切地问道。 她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长衣长袖被灌木树枝刮得破烂,几缕黑发邋遢地垂在额前。眼下的皮肤略有青黑,指甲缝里残有黑泥,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快告诉我,逢春村在哪个方向?” 长得有点像融化蜡油的妖精面无表情地盯了魏怀片刻。 没有融入人类世界需求的妖精都这样,随手给自己捏个外表就稀里糊涂地开始过日子,也不在乎美丑,长成什么样的都有。 很快,被魏怀抓着肩膀的妖精身体开始融化变形,五官在泥巴一样软烂的脸部四散流动,惨白的手指去抓魏怀脖颈上的吊坠,同时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声:“桀桀桀桀——” 魏怀吓了一跳,但下一秒反应过来,一个巴掌干脆利落地按在妖精走形的鼻子上:“别在这装神弄鬼了。” 泥巴怪被打得一懵,融化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你想要这东西?”她单手勾开自己的衣领。 一尊翡翠雕琢而成的玉牌被红线穿过,挂在魏怀细瘦的脖颈上,种、水、色具是上佳。日光一晒,几抹翠色比树枝上的嫩叶还夺目。 “如果我把玉牌给你,你会为我带路吗?” 泥巴妖精被翠色晃了眼,迟缓地点头。 魏怀犹豫片刻,扯下玉牌,塞进泥巴妖精手中,趾高气昂地吩咐道:“带路!” 远处树干上将这场交易尽收眼底的池年皱起眉头。他有些坐不住了,这人类宁可用财物交换,也要去逢春村,定是知道些内情。不如直接抓了,审讯清楚。 他正要行动,呆头呆脑的泥巴怪缓慢转动脑袋,开始带路。而它所行的方向,与池年获知的方向可以说截然相反。 那里藏着另一只妖精。 魏怀握紧双肩包的背带,上下颠了颠,沉甸甸的感觉让她心里踏实了不少。她跟上泥巴怪的步子,开始问东问西:“我们到逢春村还要走多久?” “我在这片林子里迷路三天了,还好碰见你。你们妖精都是怎么记住路线的?有没有什么记号?” “你怎么一个妖精在这里乱晃?没有同伴吗?虽然我知道没有人类在的地方,妖精化形总会草率一点,但你也不能吓人啊……” 泥巴怪不言不语,只是盯着地面一味前进,默默将速度加快许多。 魏怀安静了一小会儿。 她看着泥巴怪融化的嘴巴从脸上一路滑到胳膊,再滑到手心,顿悟了:“你是不会说话的那类妖精?” “能力使身体器官移位,而内部控制器官无法跟上吗?那你要如何进食?能通过皮肤接触或者注射补充营养物质吗?” 走到一处被灌木包围起来的低洼处,到处都是先前下雨留下的积水。 泥巴怪停下了,一上一下两只眼珠渗人地注视魏怀,诡异的氛围开始蔓延。 魏怀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并未察觉,鞋子蹚开水,避开拦路的树根:“抱歉,我让你不开心了?这是我的坏毛病,其实我是……” 魏怀的声音戛然而止。 泥巴怪低下头,用后脑勺上的嘴巴勾起一个满怀恶意的笑容:“蠢笨的人类。” 魏怀:“……什么?” 一只巨手从魏怀身后的灌木里猛地探出,轻而易举地攥起喋喋不休的女人。 魏怀在这只手里就像一个无力的玩具人偶,她咳嗽着推搡,换来的是更大力道的蹂躏。 巨手瓮声瓮气地说:“抓到了,兄长。” 泥巴怪轻蔑地拍拍魏怀的脸颊,赞许道:“做的不错。” 巨手再一次紧缩,肺部的空气被进一步挤压,魏怀全身都在痛,她有种骨头都快被压折的惊悚感:“你……你们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泥巴怪讥笑道,“我在这里,就是在等你这种愚笨的人类!这么多年,你们人类越来越多,到处都是,好像全天下都是你们的……” 魏怀才知道,原来错位的嘴也能把字咬得又快又狠。 “让那些条条框框见鬼去吧!我何必遵守人类的规矩,实力才是一切。既然你肆无忌惮地走到我面前,那我自然想做什么做什么!” 人类和妖精的和平盟约又不是她签的! 魏怀深知这句话会进一步激怒眼前的妖精,她皱着眉,冷汗顺着鬓发流下,不安地攥紧背包的背带:“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 “食物、住所、车子、房子……”她竭力稳住声音里的颤抖,“或者工作,我都可以安排。” “哈?工作?” 那妖怪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我才不需要当人类的走狗!我就待在森林里,靠抢夺你们这些不自量力闯进来的弱者——” 泥巴怪眼神一转,落在了魏怀的背包上。 “——不行!” 魏怀不由地把背包护得更紧了,一只手不再反抗,软软垂下,露出细瘦腕间的一枚银镯。 银镯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五爪龙,每一片鳞纹都精致无比,龙口中含有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蓝宝石,光华流转间璀璨夺目。 泥巴怪的眼中顿时露出垂涎之色。本来只是想折磨这人类玩玩,听一听惨叫与求饶,没想到她身上宝贝倒是不少。 “这个……我也可以给你。你可以去任意一家当铺,换得的金钱足以让你几百年逍遥自在。” 魏怀闭上眼,再次睁开,郑重说:“我绝不会报案,但你必须告诉我逢春村的路在哪……” 泥巴怪冷笑一声:“报案?你还敢和我谈条件。背包里有什么?” 魏怀默默将背包护得更紧了些。 人妖两族力量悬殊,纵使魏怀再不情愿,泥巴怪还是抓着魏怀护住的背包扯了下来。 “还给我!” 魏怀的手还没伸出去,巨手就已经在泥巴怪的指示下提着魏怀的双腿,将人整个倒过来摇晃。 魏怀清晰地听见自己骨头错位的脆响,她咬着牙,身体还是颤抖了一下。 背带从缝口处断裂,布料被撕扯开,乱七八糟的科技产品散了一地,被脚下的泥潭一点点吞没。 “嘁,我当什么宝贝呢。护得那么紧,结果就是人类生产的一些破烂啊。” 武力带来的优越感让泥巴怪愉悦:“你若是死在这里,无论是你的玉牌,还是其他的东西,都是我的。” 眼眶发红地盯着混在泥潭与腐叶间的背包,魏怀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已经没有想说话的**。 泥巴怪不依不饶:“求我啊,如果你求我,我就不在这里杀了你。” 它满怀恶意地扯下魏怀的银镯,力道大得在魏怀手背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红痕。 这个距离,魏怀能闻到泥巴怪身上的土腥味,她已经没法对疼痛做出更多的反应了,但生理性的厌恶打不住。 她如此想,便也如此做了,骂道:“恶心!” 泥巴怪又发出了它第一次说话时那种古怪而惊悚的笑声,它将手聚拢成勺状,伸向魏怀的眼睛:“我要折磨你……桀桀……我要折磨你,看你还能说出什么……” 泥巴怪的指甲越来越近,魏怀颤抖着闭上眼睛。 她在恐惧与愤怒中等待许久,也没等到迟来的疼痛,疑惑地睁开眼睛。 一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攥着泥巴怪的手臂,将泥巴怪整只拎了起来,魏怀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几率白色挑染在红发中格外醒目。 泥巴怪被扔在地上,弹动了几下。 池年皱着眉头,一脚把它踢远,冷声说:“滚。” 新坑! 看了罗小黑战记2的激情作,篇幅不长,尽量周更,存在大量捏造情节和设定补充,造谣一下池年长老。 ——2025.11.05修改错别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密林遇险 第2章 赶路 泥巴怪和手掌模样的妖精落荒而逃。 直到它们跑出目之所及的范围,池年才转身看向魏怀。 他紧缩的眉头从未放松,妖精的行事方式固然让他作呕,而出现在逢春村外围的人类——仅仅是存在于此,就足够让他心生厌恶了。 池年救下魏怀,也正是出于人类身上的可疑。 那女人正坐在地上,从泥潭里打捞散落的物品装回破破烂烂的背包。灰白的泥点溅在魏怀的脸上,本就狼狈凌乱的样子更显脏乱。 这世间一切生灵身上都存在着“灵力”,人与妖精通过与自然沟通,修身养性,增强并驱使自己的灵力。 池年从魏怀的灵力中感觉不到任何独特之处。 倘若将池年的灵力比作一座大山,刚才的泥巴怪是沙丘,那魏怀的灵力就是沙丘中的一粒沙子。 一个只有最低限度灵力、不具备任何修炼天赋的人类。 池年:“喂。” 刚才被夺走银镯时留下的刮痕迟缓地开始肿胀疼痛,魏怀用脸颊蹭了蹭,成功把最后干净的部位也染上污渍。 她迟钝而缓慢地眨眼,忍着没掉眼泪:“……是?” 在森林里迷路三天,玉牌和镯子都丢了,背包被撕烂,受了伤,没找到逢春村在哪,甚至连命都差点没了。 消化了一下内心的不安,跪坐在泥潭里的魏怀露出脏兮兮的脸:“谢谢你救了我,你也是妖精吗?” 池年没有答话,五官虽然端正,但嘴唇抿成一条线,明显不愿开口。 救人的是他,搭话的也是他。怎么又不愿意说话了? 于是魏怀也没有继续问了,妖精的性格本就千奇百怪,捡回一条命已经足够。但既然救命恩人没有想捞她一把的打算,她还是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吧。 魏怀左脚踩在软烂的泥浆中,试着将重心转移到右脚。一阵钻心的疼痛直扎大脑。魏怀趔趄一下,整个人瞬间跪在地上。 大手把魏怀甩来甩去时,她浑身上下都痛,脑子和情绪很是麻木。现在才知道错位的是脚踝处的骨头。 魏怀再一次看向池年:“你知道逢春村怎么走吗?” 池年说:“你去那里做什么?” 他的意思是认识! 魏怀眼睛一亮,都顾不得检查伤处了:“你能带我去吗?或者帮我指个方向?我……” 她想到自己的玉牌和银镯都被抢走,只能开空头支票:“我会报答你的。” 池年俯视着魏怀:“被两只妖精戏耍还不足以让你得到教训吗?那里不欢迎人类。” 池年:“向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走上十日就能离开这里。我会联系其他执行者,把你带走消除记忆。” 魏怀充耳不闻,伸手去抓池年的袍子,像是生怕他跑掉一样。池年后退一步,那片袍角就像一阵风般从魏怀手中溜走了。 ……是哦,这位应该比刚才的泥巴怪厉害多了。魏怀都没看清他出手的样子,泥巴怪就真的烂成了一坨泥逃跑了。 刚才的泥巴怪和大手怪能捏死她,这位也可以。 但她这不没死吗? 魏怀也不管了,眼看池年已经打算把她抛下离开,她捡了根附近的树枝咬在口中,嘎嗒一下将错位的骨头拧正,再吐掉咬出牙印的树枝,摇摇晃晃地追了出去。 “执行者!你也是执行者对吗!” 魏怀用她少得可怜的妖精知识垂死挣扎。 这是她唯一知道的妖精职位,让泥巴怪痛恨不已的人妖和平条约中,很大一部分是关于执行者权利义务的协定。 执行者工作内容类似于人类社会的警察,维护治安、打击犯罪。 魏怀几乎是在喊了:“如果你不带着我——逢春村的妖精们都会有危险!” 池年脚步一顿,脚下的土地猛然凹下去一块。 他站定,再一转身,瞬移到魏怀的身边,一把掐住她的喉咙,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怒气:“你说什么?用其他妖精威胁我?” 哇,妖精们都吃挑衅这一招。 魏怀松了一口气,虽然被掐着脖子,但她并不害怕,甚至有点想笑,终于是找到出路了:“带我去逢春村。” 不过这么一折腾,她的头有点晕,干脆揽住池年的脖颈借力,带着一身黑乎乎的泥巴往池年身上撞,迷迷糊糊地说:“我和村长约好了……” 不光是头晕,视野也越发模糊。 魏怀的头抵在池年的脑袋边,在绷紧的精神与身体疼痛的双重作用下,终于是晕了过去。 意识里剩下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好香。 这只妖精的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缬草味。 魏怀醒来时,眼前是一丛篝火。 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但抬头是这两天已经看到厌恶的树冠,星与月都无从找寻。 夜晚的森林比白日热闹许多,各类夜行性昆虫争先恐后地一展歌喉,窸窸窣窣的响声与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混杂。 篝火的燃料是捡拾的枯枝落叶,在地面清出一圈平整的土地,又挖了一圈坑用作隔离带。 魏怀在野外求生的书本上见过这个防止火焰点燃森林的技巧,可惜这几天一直没能实践。 毕竟她不会生火,放火也就无从谈起了。 所以这丛篝火是谁生的? 昏迷前的记忆慢慢流入大脑,疼痛也一并回归。魏怀试着动了动手腕,发现她的手和脚都被藤蔓里三层外三层地捆住。 大概是那个执行者干的。 可魏怀环顾四周,并未见到池年的身影。 那她是被捆着扔在这里了? 好像也不是。魏怀身上的衣物少了一件,沾满泥水的外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池年身上的袍子。 她的发梢沾了水,卷曲着黏在颊边,火焰的炙烤驱散夜晚的寒冷,魏怀怔怔地盯着火焰出神。 她接下来会如何呢? 一只飞蛾从阴暗处飞来,扇动灰白的翅膀,围着篝火起舞。 火焰在夜风中摇曳,几次险而又险地擦过蛾子的腰腹。 骨节分明的手虚握住飞蛾,弱小的生命在掌心间翻飞。归来的池年走出几步,将受惊的飞蛾放归山野。 魏怀问:“可以放开我吗?” 话一说出口,魏怀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池年在篝火旁盘腿坐下,还是不说话,只往火堆里又丢了几块木柴。 真是好难沟通。 魏怀又问:“我的外套呢?” 池年眉毛一挑:“扔了。” 这句倒是答了。 扔就扔吧。魏怀想,她这一路丢的东西够多了,背包还在她脚边就行,还得指着那个活命呢。 她接下来是要被当做俘虏抓到逢春村吗?看样子这位执行者也是要去逢春村的,不然完全可以直接把她交给外面的执法机构。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魏怀认真思考了下自己目前的处境,决定躺平了。 她背靠树干,心大地调整好姿势,算好角度,被捆好的手和脚同时发力,侧躺下来,头刚好枕在脚边的背包上—— 睡了。 这一边,池年终于烤干了自己的外套。 他扑灭火焰,用长木棍扒开炭灰。几条河鱼露出头来,表皮被烤得一片焦黑。 鱼是在溪边洗外套时顺便捉的,个头挺大。算算时间,也到了吃饭的时候。 池年嫌串在树枝上烤得慢,还要翻面,干脆去鳞去内脏后在鱼肚子里塞了一堆路边摘的野草,裹了一层泥丢进火里。 剥开泥壳,撕掉外皮,池年尝了一口鱼肉。虽然没什么味道,但足以充饥。 他吃着吃着,又想起那个被自己抓起来的人类很久没动静了。 池年:“喂,人类。” 没有应声。 那人类不知何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会是死了吧? 池年三两下啃完烤鱼,呸呸呸吐掉鱼刺,径直走到女人面前蹲下。 倒是还活着。 魏怀面色通红,整个人散发着热气,张着嘴喘气,像一只搁浅的鱼。池年盯了片刻,终于屈尊纡贵摸了一把她的额头,全是黏腻的冷汗。要是放着不管,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山野无踪,人迹罕至。把她丢在这里,就算过去十几年恐怕也不会有人发现。 几只野狸叼走了灰烬中余下的烤鱼,晾在高处树杈上的衣物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池年解开束缚用的藤蔓,再用魏怀原本的衣服把她裹成一个简易布袋,被麻袋似的抓住两只衣袖,扛在肩上上路了。 池年扛着魏怀在林中赶路,一路上下跳跃,良好的夜视能力让池年的速度与白日比没有慢下分毫。 肩上的女人很安静,高烧剥夺了她大部分自主能力,只知道死死地抱着背包,不发一言。 魏怀在做梦,梦到自己身体里有一团火。 火焰沿着四肢百骸游走全身,炙烤着她的五脏六腑,唯有周身时不时拂过的微风带来一丝清凉。她在风中颠簸,恍惚中想起了意识清醒间看到的那只扑火的飞蛾。 于是魏怀在梦中也变成了一只飞蛾。 趋光性的昆虫生来追逐明亮与温暖,却不知死亡与它只有一线之隔。 她会死在火焰里吗?魏怀拼命煽动翅膀,她的身体在热浪里上下摇摆,意识昏昏沉沉。 魏怀突然动了一下,她的呓语被风声吞噬。 池年脚步一顿:“什么?” 魏怀神志不清地贴近池年,她有点看不清东西,意识昏沉,一边因池年较高的体温而皱眉抗拒,一边不情愿地摸索到他的耳朵。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池年的耳廓,险些激得池年直接把人丢出去。 “好颠……”魏怀艰难地说,“我……呃、我要吐了……” 半湿半干的衣物带着点泥土的腥气,和池年身上的香草味道混杂在一起,魏怀情不自禁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 池年的面色顿时黑如锅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赶路 第3章 逢春村 魏怀醒了,盯着天花板看了三分钟,渐渐开始习惯自己每次醒来都在全新的地方。 身下的木床宽敞柔软,被褥暖和顺滑,枕头里似是填充了某种谷物,有点硌人。 熹微的晨光从木窗的缝隙间倾泻而入,照亮不大不小的一居室。木质的屋子宽敞透亮,简单地陈列着木柜与梳妆台。墙角还有一架老式缝纫机,一看就是某位人家自用的寝室。 墙上的挂表指向六时。 魏怀扶着床头坐起,高烧已退,束缚她的藤蔓也被解开,大脑一片清明。趁四下无人,她先是撩起衣物,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检查了身上的伤痕。 胳膊、大腿、腰腹、手背都留有青紫的淤痕,这是大手怪和泥巴怪留下的。一些已经结痂的伤口则是她在林间穿行时不慎剐蹭的,膝盖和手肘的伤是摔的。 魏怀对着镜子照了照,只道执行者不愧是执行者,经验丰富,掐她脖子的力道虽大,但没留下一点痕迹。 还剩脚踝。 她的鞋袜都摆在床尾。魏怀赤足点地,先落下左脚,再试探性地踩下右脚。踝关节高高肿起,比刚受伤时更加吃不得劲,那时还能跑几步,现在怕是走路都难了。 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能活着回到逢春村就很好了。 窗子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风送来逢春村特有的桃花香气,魏怀抬眼看去,一朵开得正盛的桃花被塞了进来,飘落在窗沿。 接着扎着发髻的小男孩正顶开缝隙,探头探脑:“魏怀姐姐?” 魏怀惊喜地喊出小孩的名字:“阿瞳。” “你醒了!” 小孩兴奋地把窗户拍得哐哐响,一溜烟地跑开,边跑边喊:“大师傅、二师傅!魏怀姐姐醒了!啊,等等,坏蛋!你不许去——”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木板上的每一步都怒气冲冲,像一只狮子示威的怒吼。 魏怀困惑。 什么时候有了大象化灵的妖精? 池年板着一张脸撞开木门,刚要发难,见魏怀衣冠不整地坐在床上,光裸的小腿在床边晃荡,又“嘭”地一声把门合上了。 细碎的垂帘叮叮当当地敲在木门上,隔着一层木板,池年气急败坏的声音都沉闷许多:“不知廉耻的人类!” 又是一阵叮铃咣当的脚步声,更多妖精凑了过来。 阿瞳正儿八经地用手指指着池年:“你才不知廉耻!是你没有敲门!” “诶呀……这……池长老……小孩子,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魏怀刚醒,阿瞳乖,不要吵。” “瞧这孩子身上破破烂烂的,师承的镯子也丢了,一定吃了不少苦。” “是啊,还好池长老心细,知道抱着人,没像之前那些粗俗的妖精扛麻袋一样抗回来……” 池年:“……” 池年:“都下去吧。” 阿瞳的大师傅二师傅是一对夫妻。大师傅名叫叶兰,二师傅唤作赵洪,说是师傅,其实也没教阿瞳修炼。阿瞳年纪太小,对很多事情一知半解,叶兰赵洪将阿瞳带在身边,教他识字穿衣,关系和人类社会的一家三口差不多。 昨天池年抱着魏怀来到时,叶兰认出了魏怀,一试温度高得吓人,忙把人带到家里,擦干净身体,又喂了些食水。 而在这一夜间,池年走访了村内不少住民。 村里的情况比他想象的好上很多,两个月前,确实有一场疾病在村中蔓延,受害者以植物化灵的妖精为主,也有少部分生物化灵的妖精。但总体来说,大部分妖精都已经痊愈,只有少部分妖精残留一点轻症。 于是他又问起另一件事。 “袭击村里的人类?没有没有,我们这里可没有这样的人!”老槐树化形的妖精说,“但要是说人类,上个月……还是上周确实来了一位,非叫我喝苦药。” 趴在槐树肩膀上的啄木鸟扯着槐树的一截嫩枝:“爷爷,你老糊涂了!你一睡半个月,久久不醒,魏医生给您开了有甜味的药片,您信不过,全都扔进臭水沟里。非得让人家上山采药,熬成又苦又涩的药汁才愿意喝!” 老槐树吹胡子瞪眼:“又不是只有我这样!那西边的老宁,北边的老李,哪个不是刁难人?做得可比我出格多了!说到底,这人类科技制成的东西谁知道里面加了什么?还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药草信得过……” 啄木鸟愤愤不平地用尖喙敲老槐树的脑袋:“一群死脑筋!没了魏医生,你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池年的手揣在衣袖里,心平气和地问:“这位魏医生有什么特征吗?” 啄木鸟苦思冥想一阵:“没有吧?黑发黑眼,人类好像都长一个样子。” “我知道我知道!” 另一只乌鸦飞来,停靠在老槐树的胳膊上:“她有一个亮闪闪的镯子,可宝贝了。我问她如果好好吃药能不能把镯子送给我,她却说只能让我摸一下。人类好小气。” 这些话在池年脑子里转了一圈。片刻后,魏怀打开了门,光裸的脚掌踩在鞋顶,足尖紧绷着,一步一下踢踏着挪动。 她个子比池年矮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搭在肩膀,顺着肩头的一点弧度滑落。叶兰帮魏怀擦了脸,污渍与尘土一并被拭去,再加上睡了个好觉,眼下的青黑消去不少。 按人类的审美来看,魏怀绝对称得上一句漂亮。她的漂亮是带着点攻击性的漂亮,可这攻击性来自哪里呢? 池年疑惑地想着,人类柔软的皮肤一刮便会出血,脆弱的骨头不堪一折,就连人类积累出的阅历她也没有。池年摸过她的骨龄,不过二十出头而已。 魏怀清凌凌的眼睛仰头望着他,黑得像一块墨。 池年不自在地捏了下自己的后颈,没进去,双手环胸靠在门框上。他还惦记着刚才那小鬼说他不知廉耻,从上到下扫视一遍魏怀,落在她空落落的左腕:“你叫魏怀?是名医生?” “嗯,之前在逢春村行医过。” 魏怀回着话,一步一步蹭回床边穿鞋。 “之前是多久前?” “差不多两个月。我在待了一个月,后来跟着信使离开,去人类的城镇买了些药材,回来的途中遇到了泥巴怪。” 信使? 池年单手探入袖中,寄到总馆的平安信正静静躺在他的乾坤袋里。算算从这里到总馆一来一回的距离和运输方式,时间倒是能对得上。 信的内容池年已翻阅过数遍,字迹娟秀,言简意赅,并无不妥,没有一字提到人类。村里的妖精对魏怀的药物多有怀疑,言语间却不乏关照之意,隐约有着包庇的打算。 这两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西木子的预言不期间浮现在池年的脑海里,“人类贵人”这四个字连起来就像一句诅咒,池年光是想想就浑身不自在。 算了,多想无益。 那边,魏怀终于穿好鞋了。她扶着床,一步一挪,刚要再站起来,一阵失重感突然来袭:“诶!” 池年双手扶住魏怀的腰,将她整个人举高,险些碰到天花板。 魏怀一惊,条件反射地像只八爪鱼一样用胳膊缠住池年的脑袋:“你在干什么?” 魏怀裸露的皮肤贴在池年的脖颈上,柔软而微凉,确实比她昏迷时的体温要低。 “我信不过你。”池年像撕一块胶布那样,轻而易举地把她扯开了,左手倒右手一转,又是一个扛麻袋的标准动作,“跟我走一趟,去见逢春村村长。” “你把我放下,我不会跑的。等我找个拐棍就跟你走。” “太慢了。” 说着就继续扛着人往外走。 魏怀自是毫无反抗能力,拽着池年身后的衣摆,急忙道:“等等!至少把我的背包也拿上啊!” 村长名唤陶白,原型是一棵桃树,据说是密林中第一只化灵的妖精,年龄已经有一千岁以上了。 村内都是土路,一共前后也就十来户妖精,都围着中心广场的桃木而建。 离群索居的妖精总是喜用原型。但桃木总是长不高的,陶白的树干低俯着,像一位老人佝偻着脊梁。于是村里的妖精清理了附近的树木,又将房子建造得远些,以免挡住村长的阳光。 晨光洒满桃木的每一片细扁的叶子时,树皮的纹路逐渐勾勒出眼睛与嘴的纹路,睁开眼乐呵呵地叫了一声:“魏怀,回来了,已经过去一年了吗?” 接着,他看向池年:“好久不见,小友。辛苦你把她带回来了,能麻烦你把她放在我的树根边吗?” 池年放开了魏怀,连同她沉得要死的背包一起。 大树的枝桠动了动,缓慢地伸出一截,点了点魏怀脚踝处的伤口,点点青绿的光芒渗入魏怀肿起的关节。 魏怀抓住了这节木枝,制止了他的治疗行为:“爷爷,你和村里的人都答应过我,不能随意使用灵力。这点伤我养个几天就会好的。” 陶白装糊涂:“哎呀……老了,老了,记性不好……” 陶白一醒,逢春村的妖精们也就自然而然汇集过来。密林里没什么新鲜事,昨日池年挨家挨户的走访,今日魏怀又出现在了广场,妖精们就都围了上来。 大师傅和二师傅也在。大师傅拉着魏怀的手,小声抱怨着:“刚才池长老突然把你带走,有没有受伤?来时还知道抱着你,怎么现在就如此粗鲁……” 她是被抱到的吗?魏怀不记得了,她学着大师傅压低音量:“为什么叫他长老?他是当官的?” 池年双手抱胸靠在树上,把魏怀打量的眼神抓个正着:“我听得见。” -2025.08.14修改逻辑错误。 -2025.11.05修改错别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逢春村 第4章 赤环病 “我听得见。”池年说,“也就比普通执行者厉害三倍吧。” 魏怀想了想,那意思就是执行者的头儿的头儿的头儿。 官大一级压死人,官大三级压死妖。 越是官级高的妖怪,应该越严苛吧。看来离开逢春村后,她真的要被消除记忆了。 魏怀是两个月前来到逢春村的。 她原本是一名专攻植物疾病的药师,受他者所托,调查一种项疑难杂症。大概半年前,她离开家,一路顺着传播途径找寻,追着人们口耳相传的奇闻异事,终于找到了逢春村的入口。 一只黑羽毛的乌鸦落在魏怀头顶,扑棱着翅膀:“魏怀!魏怀!” “是仇鸦啊。” 魏怀解开自己缠在乌鸦爪子上的头发,将它抱了下来:“恢复的怎么样?有没有少吃染上赤环病的果实?” 不用仇鸦回答,魏怀已经扒着乌鸦的眼皮,检查漂亮的碧色眼珠,再捋平仇鸦脖颈处的羽毛:“恢复得不错。” 村里的大部分妖精都感染了赤环病。 这是一种在树木间广泛流传的真菌类疾病,患病的植物会在短时间内叶片边缘生出红点,质感逐渐向蜡质转变,随后根部开始腐烂。当红点遍布树叶时,植物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这种针对植物的病症在二次传播后也会感染鸟类,但威力减弱,常见症状是失眠、腹泻、脱羽,并不致命。 仇鸦用鸟喙顶开魏怀的手指,发出嘀嘀咕咕的轻哼,眼珠滴溜溜一转:“那当然了,我有按照约定服药,妖精都是诚实守信的。魏怀,你的镯子呢?让我摸摸,我保证不叼走!” 魏怀抿了抿嘴:“仇鸦,其实……” “诶,你躲什么?”仇鸦落在了魏怀的肩膀上,歪歪头,看向魏怀空落落的手腕,“你的镯子呢?你把它藏起来了?” 魏怀的手背到身后,池年看见她用大拇指,一点点摩挲着手腕处,将那块本就发肿的皮肤磨得泛红。 “我的镯子……现在不在这里。” 仇鸦却把这句话理解成了别的意思:“吞吞吐吐的,没戴就没戴!之前啄它一口是我不对!我和你道歉,让我看看嘛。” 陶白抖了抖树梢上开得正盛的桃花:“好了,仇鸦,阿瞳在找你。你们今天约好去村外玩,可别迟到了。” 仇鸦疑惑道:“是今天吗?他怎么不来广场找我?” 陶白:“因为你们约的是到溪边集合。怎么你的记性比我这个老家伙还差?” “好吧。”仇鸦相信了,飞走前还不忘叮嘱魏怀,“下次要让我摸镯子,不能赖账!” 魏怀松了口气,没看见躲在老桃树背后的阿瞳,继续帮其他妖精检查身体状况。 她本来就要到逢春村广场来,池年把她扛过来算是正好。最喜欢闹腾的仇鸦飞走了,她也有时间一一查看其他病患。大部分鸟类、动物类妖精都恢复得不错,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也没有复发的迹象,这让魏怀安心了许多。 陶白推推男孩的肩膀:“都听见了吗?快过去吧。” “爷爷,你撒谎。”阿瞳没动,担忧地问,“魏怀姐姐要说话不算数吗?” 陶白问:“如果魏怀和仇鸦因为镯子吵架,你要站在谁那边?” “仇鸦是我的好朋友,魏怀姐姐帮了村里的大家。但是魏怀姐姐先答应仇鸦的要求了,如果、如果他们吵架……”阿瞳的脸皱了起来,显然这个问题让他很为难。 “你是个好孩子。”陶白用树枝摸摸阿瞳的头,“只要你听爷爷的,去找仇鸦玩。爷爷保证,她们不会吵架的。” 阿瞳用力点点头,追着仇鸦的方向,小跑着离开了。 池年听完陶白对孩童的教导,背对着树干盘腿坐下:“他刚才这么说,其实还是不会站在人类那边吧。” “那可难说,孩子的心是很难猜的。而且,他也不是站在人类那边,只是站在魏怀那边而已。” 池年不置可否。 “陶白,我昨晚来找过你。” “是吗?”陶白笑着说,“那是我待客不周了,没想到有妖精深夜上门。年纪大了,睡得比较熟……” “别用哄小孩那套忽悠我!”池年摇摇头,“我和现在一样,站在桃树前喊你的名字,但不管怎么喊,你都没有回应我。我和其他妖精询问此事,它们宁愿和我谈这个人类——” 池年摸了摸怀里的信件,连着信纸一同拍在地上,单凭力量捶出一坑,陶白的树叶都跟着抖了抖。 在来的路上,池年曾翻看数遍信件。开头寥寥几句“展信佳,逢春村近来一切安好”记得牢固,和逢春村居民大多患病又治愈的情况一对比,更显荒谬。 “你们这样做到底为什么?瞒着你的身体情况不报,其他妖精的病况不讲,这就是你在信里写的一切安好?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我若再晚些到,是不是只能看见桃树,再见不到陶白?” 心里的怒火随着话语节节攀升,池年声音越抬越高,引来了其他妖精的注意。 陶白平静道:“你不该来的。” 他冷淡的话语像一盆热油,浇在池年的怒火之上,让火焰越发旺盛了。 “我不该来。”他重复一遍这句话,几乎要气笑了,“然后让一个不知来历的人类帮你们解决吗?如果我不把她扛过来,你是不是不打算和我说话了?” 池年二指并拢点了点魏怀,魏怀脚下的土面顿时隆起,凸成一个板凳高的土方块。 这本来是威胁用的,但魏怀一个没站稳,坐下了。 池年:“……” 这人类到底怎么回事?一点不会看气氛吗? 被点名的魏怀看看池年又看看陶白:“陶爷爷是生病了。病在哪里,药师就在哪里。” “如果你信不过我,我也有相关的证明。” 池年:“什么证明?” 魏怀开始翻自己背包里杂七杂八的零碎。 手机、耳机、平板……各种离了网络通通失效的玩意儿摆了一地,终于在角落里掏出一个被几张纸包裹住的铁饼状的东西,一层层拆开上面的包装纸。 正当池年以为她要介绍这个铁饼是什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级别的法宝时,腿脚不便的魏怀把那几张包装纸团成纸团,丢了过来。 池年:“……什么?” 池年打开一看,是燕京大学药用植物学硕士研究生学位证书。 再看另一张,执业药师职业资格证书。 再看,注册化工工程师证书。 最后一张,医药营销师资格证。 池年顿时感觉刚才的自己是个傻子,他还真以为魏怀会拉出哪位会馆馆主级别的人物给自己做担保呢。 他大为恼火地把这些黑白打印的复印件团成一个球:“耍我?” 魏怀也有点不满:“这些是国家认可的证书,我一张张考下来的。” “如果你真的要给妖精看病,那你必须要知道,妖精和人类在生理构造上是不一样的。”池年没有心情和魏怀玩过家家,“而妖精一般是不会生病的。” 魏怀点点头,倒是认可了:“的确,在人类身上传播的病菌在妖精身上不起效。妖精的病更多地与它们凭依的物质有关。” 这就像人类流感与花叶病毒,对一棵树来说,后者往往比前者更为致命。 大部分化形的妖精又都会通过修行锻炼□□,患病的几率进一步降低。随着时间推移,这成为了池年认知里的妖精普遍共识:妖精一般不会生病。 “逢春村的赤环病和一般植物患有的赤环病不同,我初步推测这里的菌株经过了变异,变成了只针对妖精的特殊疾病。在原有的基础上患病期进一步拉长,潜伏期和传播度都比普通的赤环菌更强。” 涉及到专业领域,魏怀絮叨不停,偶尔抬起头看一眼池年的反应:“目前发现的赤环病只在植物和鸟类身上传播,你……” 她给病患看病总是这样,要看病也要解释,手和嘴巴都不能停。 有的药治身,有的药治心。要和患者拉近距离,建立信任关系,才能让他们放心服药。 池年听不太懂,他原本是盘腿坐着的,双手抱着胸膛,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魏怀讲到第五分钟时,他活动了下手臂,挺直的背脊松懈下来,手掌也按在了脚踝处。等到第十分钟,他的怒火已经被细如涓流的念叨声浇灭,别过头打了个哈欠。 第二十分钟时,池年开始走神。一大串话从左耳绕到右耳,让他忍不住想起自己偶尔也爱念叨的三徒弟。听到魏怀的问句,想也不想地答:“我不是。” 魏怀笑了一下:“那就好。” 一缕碎发垂落,被她挽到耳后,又在她不经意间再次从耳畔滑落。发梢扫过魏怀的脸颊,连带着她些微勾起的嘴角也藏进了发丝间。 有什么好笑的,莫名其妙。池年想。 怎么有人能说这么多的话,连水都不喝上一口。 讲理的人就是这点不好。你对她发火,她不和你动手,轻飘飘的几句话过去,边上还有护着她的妖精盯着。打也打不得,说也说不过,只落得一个自己憋气的下场。 魏怀没有一直看池年,频繁的目光接触会让患者感到不适。她鼓捣着那个盘子大的铁饼,铁饼表面黑漆漆的,她拿着凿子抵着铁饼,像一个古代在石板上刻字的人,拿了块石头敲在凿子上,隔力打力。 乓的一声,凿子和石块都掉在地上。铁饼纹丝不动,魏怀的手先震麻了。 妖精们围着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不像病患围着医生,倒像村里面来了个会捏糖人的手艺人,一群村里人呼啦啦地围观。 “魏怀,这个是什么?” “是凿子,一种常用工具。”魏怀捡起凿子,左手握着尾端,右手将尖尖的那头捏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展示,“接触面积越小,压强越大,使力就会轻松。” “啊,我知道了!是不是和针很像?”啄木鸟妖精比划着,“你要用它扎陶白爷爷吗?就像鸟捉树干里的昆虫。” “那样陶白爷爷会痛的。我这次带回来的药都是外敷的,大家都不用喝苦汤了,放心吧。” “外敷?” “外敷就是……” 乓—— 又是一次敲击。 铁饼纹丝不动,魏怀连一层皮屑都没挂下来,脱手的石头骨碌碌滚到池年脚边。 池年拿在手里掂了掂,石头都被魏怀的体温捂热了。他站起身,走到魏怀身旁,将石头丢进她怀里。 魏怀双手接住:“谢谢。” 池年问:“这个黑色的东西是什么?” “是压缩过后的茶饼,妖精们不喜欢吃合成药。我准备从粉末里提取茶多酚,洒在土里,破坏细菌的生理构造,达到抑制增殖的效果……” 还是听不懂。 池年蹲下,双手搭在膝盖上,金灿灿的眼瞳盯着魏怀:“你一路上非要带着背包,就为了这个?” 不知为何,魏怀突然有些心虚。她好像听出了池年的言外之意:为了这么个凿不动的茶饼,玉牌镯子交出去了,命也不要了? 泥巴怪凶她,她没怂,池年掐她问她,她死皮赖脸也要缠着。到了逢春村,池年蹲着问她,语气比之前好上太多,只有一点凶,她反而有些怂了。 捧着石头,魏怀第一次没敢看池年的眼睛,不知所措地低头承认了:“嗯。” 池年终于看明白了。 逢春村的妖精与魏怀的关系,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里的妖精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与陶白写信隐瞒病情有关,与陶白身体状况有关。 魏怀作为医生在逢春村看病,她不一定知道事情的全貌,但陶白配合治疗,显然也没有任由赤环病继续侵蚀自己的打算。 想到这,池年从地上捡起一块稍小的石头,攥在手里片刻,灌入灵力后扔给了魏怀:“这块好用点。” 说完,池年拍拍衣袍上的土,准备离开了。 魏怀问:“你要去哪?” “帮你把不知道丢在哪里的玉牌和镯子找回来。” 赤环病和相关治疗内容都是我编的,我保证百分百全瞎编,不含一丝科学元素[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赤环病 第5章 疗伤 池年在逢春村住下了,作为一个外乡妖。 魏怀感觉很奇特。 魏怀是人类,她住在只有妖精的群落,她心知肚明,自己是一个“异类”,一位过客。 等村里病得最为严重的村长陶白痊愈,短暂的医患关系也就走到了尽头。 但池年不一样。他在逢春村内住下,便好像真真切切地成为了村里的一员。 这日清早,魏怀支起窗户,看到池年在院落里劈柴。他用斧头很讲究,手柄握在手心,举起,发力砸下。劈砍好的木桩从中间裂开,规整地一分为六。 等劈好一摞,用藤条结结实实绑好,垒到柴房去。 “早上好。” 魏怀半困半醒,眯着眼适应刺眼的日光,将窗户用支条固定。 她一抬手,雕着龙纹的银镯也跟着左右摇晃,像阳光落在溪流之中,清凌凌地晃动着。 池年被晃了下眼睛,移开目光:“嗯,先吃饭吧。” 镯子是池年找回来的。 他动作很快,掩藏逢春村的密林根本拦不住他。几乎是魏怀刚把配好的药剂洒在陶白周身的土地上,池年就带着玉牌和镯子回来了。 魏怀不知道池年用了什么方法从泥巴怪手里把东西拿回来,她相当识趣地没有问。 比一般执行者厉害三倍的执行者,手段应该也是三倍的高明,万一、她是说万一,真的发生了池年强抢泥巴怪这种事,那也是对方打劫在先。 宝物失而复得,池年与魏怀的误会解开,村里以陶白为首的植物类妖精还需要慢慢治疗。魏怀带着背包住进了大师傅叶兰家,池年也跟着住下了。 这之后的第一件事是处理魏怀的脚伤。 魏怀褪去鞋袜,靠在床头,挽起裤腿向上卷折,露出一截皮肤:“你不回到妖精聚集地吗?那个叫作会馆的地方。” “嗯。”池年坐在床尾,单手按在魏怀的脚踝上。 朦胧的绿光在二人眼底摇晃。 池年:“逢春村的事,还要再调查的清楚些才行。” 池年的手心有着常年习武留下的茧子,虚悬在魏怀的脚背,偶尔的皮肤接触让魏怀忍不住缩了缩脚趾。 他整个妖精人高马大一只,端正地坐在床尾也壮得像只模仿社会礼仪的熊。治疗时也板着一张脸,除了生气和冷笑,魏怀还没见过他更多表情。 她悄悄观察池年,见他对自己的小动作没什么反应,继续将自己的脚往后挪…… “别动。”熊先生的手掌压了下来,“这是在治疗。” 魏怀揪着满是谷物的枕头,试图从它厚实的重量上得到几分安心感:“其实放着不管,过几天也会好的。” 池年头都不抬:“现在就可以治好,为什么非要过几天?与其天天被扛着走,能自由行动更轻松吧。” 听池年的意思,如果魏怀的扭伤不好,往后几天池年都包接送。 要是有辆轮椅推着过去,魏怀也就答应了。但继续像扛麻袋一样游街示众?她觉得不行。 “我和村里的妖精很熟了,我可以找叶兰师傅帮忙送我。” 代表灵力的光点钻进魏怀的皮肤,消散在血肉之间,像冬天擦过脸颊的飞雪,有点凉,也有点痒。 但池年的手心却很烫,魏怀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雪人,从接触的地方一点点融化。 ……魏怀更不自在了,逃跑似的往床与墙壁的夹缝里缩。 绿莹莹的光暗淡下来,池年沉声问:“如果你和逢春村的妖精关系真的很好,为什么没有妖精接你进村?反而放你在森林里到处碰壁?” 魏怀一怔,小动作也停了,解释道:“我第一次来逢春村时是跟着赤环病的踪迹来的,确实认路。后来村庄周边的赤环病消退不少,所以我才在森林里迷路了。这不能怪逢春村的村民。” “就当是那样吧。” 池年捉住魏怀的小腿,毫不留情地将人拽了回来:“那么陶白能治,我就不能治?” 一个使力,魏怀的小腿压在了池年的大腿上。 可能是觉得这个姿势比刚才更方便,也可能觉得魏怀以单脚跳的姿势倒在床上实在不太体面。池年一伸手,捞起魏怀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身侧,不忘把她抓着的枕头一并塞进她怀里,嘱咐道:“别乱动,不然我再把你抓回来。” 魏怀……魏怀再一次深刻意识到人与妖精在力量上的差异,同时感谢池年的好心,让她能窘迫地缩着肩膀,把脸彻底埋进枕头。 “知道了。”她小声说,抱紧枕头,将脑袋埋得更深,干脆破罐子破摔,“你讨厌人类,不是吗?” 池年的手心又一次亮起光芒:“算是吧。” 唉,算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来的算是。还有刚才的就当是那样,那样又是什么样? 和当官的交流真费劲。 魏怀心里嘀咕,声音罩着一层枕头,瓮声瓮气:“我在治病一事上学有所长,也吃这碗饭。即便并非同族,也会尽心尽力。” 池年没搭理她。 魏怀又说:“你不用勉强自己接触我,等病治好,我自然就会离开。若你不放心,监视我也行。” 池年说:“自然。” ……他又在自然什么?多说几个字不行吗? 魏怀:“所以咱俩算是谈好了?” 池年移开了手,收回外放的灵力,仿若无声的赞同。 魏怀惊喜地抬头,像个迫不及待的胡萝卜,不用农户过来拔,自己从土里跳了出来,嘴巴如同机关枪般开始输出:“这就很好啊!我很感谢带我到逢春村,但实在没必要勉强,被讨厌自己的人治病感觉也怪怪的……” 池年:“走几步试试。” 魏怀卡了一下:“……啊?” 池年很耐心地重复:“走几步试试。” ……哦,原来是治完了。 魏怀默默咽下没说完的话,熄火了。 但不用继续身体接触总归是好的,走两步就走两步。 魏怀撑着墙缓慢地交接重心。使力、走路、小跳,神经传递来踏实的稳定感,压过了对池年的牢骚。 魏怀惊喜地摸着自己的骨头:“痊愈了!谢谢。灵力真是厉害。” “错了。”池年得意地勾起嘴角,“是我很厉害。” “我在修炼一事上学有所长,也吃这碗饭,即使是人类,在我面前干坏事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魏怀:怎么有点耳熟? 池年双手向后,撑在床边,绷紧的肩膀一点点松懈下来,棉麻的袍袖盖住半边手背,褶皱堆积在腕间,视线的焦点不知对准了墙壁的哪一处,试探着晃悠到魏怀身上,又强装镇定地移开了。 “我住在逢春村,不光是你,每一只妖精都躲不过我的监视。”池年用力咳嗽几声,“之前误解你是我的不对,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于是,魏怀第一次知道,池年笑的时候,会露出一侧的虎牙。 牙齿很白,咧出一点尖,把脸颊与耳垂的薄红衬得明显。 …… ………… 之前魏怀也在逢春村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她跟着病患转,几个妖精家打着圈住,谁家的妖精要是突然身体状况不对,她也好立刻赶到。 现在情况好转,有了固定的住处,还有了一个监控成精的妖精保镖。 同住一处的人会对彼此的生活习惯有更多了解。 魏怀发现池年似乎是个一板一眼的人,他所说的监视并不是虚话,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在天亮前起床,绕着村落巡视一圈,再到驻扎在广场、还没醒来的陶白身边坐一会。 晚上时池年也会这样走上一圈,有点像魏怀家楼下棋艺高超但深藏不露的老大爷,他遛狗时就是一副背着手面无表情的样子。 除此之外,等到魏怀起床的时候,他往往已经完成自己的巡视定额,在帮着叶兰和赵洪砍柴。用池年自己的话讲,他看不惯寄宿时白吃白喝的妖精。既然是寄人篱下,自然要出力干活。 白吃白喝的魏怀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喝了一口赵洪乘给她的白粥。 还好她是人。 池年看不惯的事情还有很多。 叶兰和赵洪家有一个小院,院里有个陶土制成的水缸,水缸缸底裂了一角,闲置至今。正逢盛夏,风一吹,树上的落叶和昆虫扑簌簌往里落,很快积满厚厚一层杂物与尘埃。 有一天魏怀半夜渴醒,想要舀些水喝。她点起灯笼,迷迷糊糊往水缸一照,和一只酣眠在水缸里的蟒蛇面面相觑。 四目相对,一人一蛇都吓没了半条命。 魏怀是越害怕越发不出声音的类型。她拿起隔壁水缸的木盖往破缸上一扣,嗓子里求助的话还没酝酿出来,又见水缸裂口处钻出半条蛇尾,这下没招了,直接扭头就跑,连掉落的灯笼都忘了捡。 转日,魏怀准备找叶兰为弄丢灯笼这事道歉,发现窗口挂着她昨夜丢了的灯笼。敞口一夜的水缸装满了干净的水,没有半片落叶。叶兰在客厅拉着赵洪说话,夸池年不但武艺高强,修水缸的技术也是一流。 最后,魏怀在院子里找到了带着阿瞳捏泥巴的池年。 阿瞳蹲在地上,满脸都是脏兮兮的泥巴,身前摆了一排奇形怪状的泥巴人。池年坐在一米外的大石头上,一条腿踩在石头边,一条腿垂着,跟着阿瞳比划的动作,百无聊赖地勾勾手指,让泥巴军团摆出整齐划一的动作。 阿瞳兴高采烈地招呼魏怀:“姐姐!看,我的泥巴会动了。” 到了今天,池年终于开始看不惯叶兰家单一的菜色了。 叶兰家的饭桌是大红色实木圆桌,桌板用弹簧扣固定的那种,四边可以折叠成一个方桌。 魏怀又一次起晚了,掀开帘子进屋时,池年正挽着袖子,用抹布擦拭桌面上的水渍,手边是堆叠起来的碗筷。 魏怀一边拉开木椅,一边打着哈欠问:“其他人呢?” 陶白的情况又恶化了,带着红色斑点的叶片落了一地,半夜有妖精带她去看诊,魏怀忙活了一整个晚上,天快亮时才合眼。 池年将一碗饺子推到魏怀面前:“都去广场上探望陶白了。” 叶兰家的经典早饭韭菜饺子,面是自己磨的,韭菜是地里割的,饭是每周七天样样重复的。 但作为食客,也是没资格对主人家说三道四的。是因为人和妖精的味蕾构造不同吗,还是身体上的区别?从植物中获取需要的能量能满足一天的生活所需吗? 魏怀攥着筷子,慢吞吞搅拌碗里粘连的饺子皮,开始神游天外。 每到这时,魏怀就会很羡慕妖精的体质。池年跟她跑了一整晚,前前后后采药磨药,第二天还能神采奕奕地劈柴做饭。原来神话史书的修仙传奇不全是骗人的,真的有得道妖精能克服食欲和睡眠本能。 那他们某一天突然又想睡觉了怎么办?褪黑素有效果吗?剂量又是多少?植物和动物对睡眠的机理和需求又不一样…… 思绪迷迷糊糊发散,魏怀想到一半,眼睛又闭上了。撑着脑袋的手肘一点点往外滑,脑门直愣愣地往醋碟里磕。 侧边伸来一只手,扶住了魏怀的头:“快点吃,等会凉了。吃完回去想怎么睡都行。” 魏怀枕着池年的手,权当是送上门的发热枕头,闭着眼应付着:“我这就吃……” 说归说,拿筷子的手却越来越歪,筷子头都要夹到天上去了。 ——然后就被池年弹了个脑瓜崩。 魏怀醒了一半,顶着红彤彤的脑门,化悲愤为食欲,恶狠狠地宣布:“我现在就要做你最讨厌的吃白饭的人!” 池年在等魏怀吃完的脏碗碟,在魏怀旁边坐下了,单手撑着脑袋侧目看她,不为所动:“哦,那你当吧。” 什么嘛! 魏怀扒拉碗里的饺子整个送入口中,恶狠狠地咀嚼,吃到一半又感觉不对,油脂的香气在口腔中蔓延,馅料攒成丸子,嚼起来又弹又鲜,没有半点鱼肉的腥气。 她又扎起一个,只咬了一半,看到切面里肉馅里还放了些芹菜碎,赶紧再扒拉几口:“……好好吃!你做的吗?” 魏怀吃得眼睛都亮了。 “……看你前几天采药时盯着河里的鱼看,就捉了点。” 池年对魏怀拿筷子的方式很嫌弃:“像什么样子。” 被美食治愈的魏怀没有一点怨气,立刻端正姿态:“我这就改。” “吃完赶快回去睡觉。” 魏怀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 池年:“……” 池年:“……你盯着我看做什么?终于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人类和妖精相比有多么脆弱了吗?识趣的话,等事情结束后跟我去做记忆清除……” 魏怀红着脸打断他:“锅里还有剩下的吗?我还能再来一碗吗?” 池年:“……” 魏怀递上了自己的空碗。 池年接过碗,沉着脸去厨房了,几秒后,一碗温着的水饺重新出现在魏怀面前。 魏怀在池年无语的目光下开开心心地又吃了一整碗,被困意和食物支配的大脑转了转,终于挤出一些空余思考今天的安排。 魏怀:“池年,你下午有空吗?等我醒了陪我去一趟后山吧。” 池年问:“又去采草药吗?” “差不多,陶白爷爷的病不能再拖了。”魏怀放下碗说,“我需要去赤环病的发源地,采集原始样本。” 妖精吃饭吗……不管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疗伤 第6章 模仿行为 逢春村的后山有一条歪歪斜斜的小路,路旁林木掩映,灌木丛生。 这是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路。按妖精们的说法,此路布设阵法,主要是为了保护逢春村,只有熟知破阵之法或是携带村里人赠与的信物才能入内。信物并非单指钥匙、口诀一类的东西,也可以是一首歌、一件事、一段回忆。 听起来非常之玄幻。 魏怀回忆了一下自己过去二十多年学习的人类文化,将这套玄幻的解释翻译成四个大字—— 有缘就行。 平日魏怀和池年采药,都在阵法的范围内。但既然接下来要离开阵法,还是问问清楚为好,以免再发生找不到路的问题。 森林中间很难正常通行,地上到处是布满青苔的石头和堆到小腿肚的**植物残骸。 池年迁就着魏怀的速度,走走停停,时不时停下等待魏怀观察环境。毕竟赤环病的根源在哪,还是要她来确认方向。 这中间的间隙,他便用来解答魏怀的问题。 “信物是‘灵’。”池年解释道,“妖精借物化灵而生,灵充盈着四肢百骸,只要活着,所到之处皆会留下‘灵’的痕迹。” 池年讲起这些时不急不缓,俨然烂熟于心,颇有教授授课的风范。 于是魏怀把脑子里“有缘就行”四个大字摘掉,换上了另一套解释。 “灵”是元素周期表里的碳元素。 只要呼吸就会产生二氧化碳,妖精不但能看见二氧化碳,还能知道这是谁呼出的二氧化碳。 化灵就是自然界的碳元素与氧元素和氢元素组合,构成了不同于人类的、全新的碳基生物。 ……听起来也很离谱就是了。 魏怀好奇地问:“我能看见二氧化碳……不对,我能看见‘灵’吗?” 如果她能更深入地了解妖精,知晓妖精眼中的世界,或许对看病也有帮助。 池年盯了魏怀一小会儿,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你没有慧根。” ……大师,慧根又是什么啊? 魏怀刚刚建立的碳元素理论不得不接受新名词的挑衅。 正当她努力在“碳排放量”、“比热容”、“转化效率”里挑选一个词与池年的灵理论接轨,视野里一棵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等等。”魏怀揪住池年的衣袖,示意他留在原地,“我一个人过去。” 赤环菌会感染妖精,对人类却是无害的。 眼睛扫过阔叶树斑白的叶片,魏怀抓了一把树根处腐烂的枯叶,向下挖掘,于深处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爬满青苔的裸露树根上,一丛伞盖鲜艳如火,如同木耳般层层叠叠寄生在树干上的赤环菌菌株正肆意生长。清晨潮湿的露水浸润了菌菇的表皮,在熹微的晨光中镀上一层油亮的光泽。 魏怀握住菌柄,将其小心地采摘下来,封入随身携带的药罐中。但很快,她发现不必如此小心,因为再往里森林内深入,赤环菌几乎遍布大大小小每一棵树。 充沛的降雨和山涧提供了适宜菌株生长的温度与湿度,借助蚂蚁的地下巢穴,以某一点为圆心,画出一个圆圈,菌丝悄无声息地侵吞了这块森林,将里面所有树木都转化为自身的宿主。 但并非所有赤环菌都如同魏怀刚刚见到的那般生机勃勃,圈内的赤环菌更多呈现出一种**感。菌柄干瘪,伞盖软烂,空气中树脂的清香逐渐被一股发霉的味道取代。 魏怀心有猜测,正欲继续深入,身后传来池年远远的声音:“你还要往里走吗?” 比声音更快的,是一枚石子。 它掠过魏怀的视野,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矢,直直砸进魏怀身侧的灌木。半人高的灌木丛弹了一下,一只浑身漆黑的手掌怪物跳了出来,疼得大呼小叫也要往魏怀身上扑,正是之前打劫过魏怀的妖精组合里的大手怪。 池年手掌一握,数米远的距离不能折损半分池年的掌控力,隆起的土石围困住大手怪,将他包得像一只密不透风的茧。 “之前还没记住教训吗?”土茧随着池年淡淡的问话声缩紧,“让你们离开这里,都不听话?” 土茧静默片刻,内部传来沉闷的啜泣声:“医生……我听到你们说话了,你是医生对吗?我们知错了,我们真的知错了……” 他磕磕绊绊地表明来意。 “请你救救我大哥吧。” * 泥巴怪生病了。 菌丝在泥土里扎根蔓延,孢子在空气中弥散,无孔不入的赤环菌寄生了林中的百草百木,自然没有放过一只与土为生的妖精的道理。 大手怪在前面带路,魏怀在他们的藏身处见到了一只面目全非的泥巴怪。 ……他成为了赤环菌新的温床。 他身上的菌菇比魏怀采集到的样本开得更为艳丽,一朵挨着一朵,单是看着就让魏怀联想到实验室里专门为了培育菌类布置的蘑菇桩。 见到魏怀和池年,泥巴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的阴毒与恶劣似乎都成了赤环菌的养料,只余下了麻木。他摘下身上的菌菇,丢到远处的泥水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来看我笑话的吗?”泥巴怪恹恹道,“尽情笑吧,我很快就要死了。” 大手怪围着他转圈,急匆匆地嘀咕了一大串话,泥巴怪没好气地说:“闭嘴,就是你把这两个瘟神请回来的?” 真是倒打一耙。他强抢财物,害人性命,被教训一顿后也不知反省。 魏怀想也不想就往泥巴怪身边走。 池年拎住她的后衣领,将刚迈开腿的人类提溜回自己身边:“你想做什么?” 这泥巴怪之前害过魏怀,池年拿回手镯时把他揍了一顿。几周相处下来,池年可以确定魏怀对逢春村的妖精没有害心。但泥人也有三分火气,面对曾经伤害过她的妖精,魏怀会不会因为恐惧做些什么? 摆在池年与魏怀之间的,从始至终都是人类与妖精的信任问题。 “治病。”魏怀老老实实地说。 “你出门连药都没带,怎么治病?” 魏怀又换了件不用带药也能做的事:“问诊。” 池年的目光像是要把魏怀戳出洞来。 魏怀招架不住,投降了:“好吧,确实是看诊。当然,如果看诊时能顺便采点新鲜的样本也挺好的……” “你可以去那边的泥坑里捡。” 这简直是在质疑魏怀的专业素养。她大声反驳:“那能一样吗!” “那能一样吗!”她甚至又重复了一遍,“那不干净了,泥坑里有太多有害细菌。刚才在树根边采,是赤环菌的原生环境,但泥坑显然不是……而且明显这里的菌株发育形态更好……” 她开始嘟嘟囔囔一些池年听不懂的话,长篇大论像在念经,想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池年一松手,魏怀就像被老鹰松开的兔子,生怕再被逮回去,飞一样地跑到泥巴怪身边,哪里有半分害怕的样子。 “请问你在哪里感染赤环菌的?感染时间是?从出现明显症状到现在过了多久了?” “身体有哪里不适吗?有出现传染症状吗?” 忌惮着魏怀背后的池年,泥巴怪也不敢动手,他的五官像油画一样开始融化,把眼睛和耳朵藏进身体内部。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见泥巴怪理都不理她,魏怀也板起一张脸。她也是很有经验的医师了,泥巴怪和村里的小孩子不是一个路数。跟这样的患者讲理是讲不通的,好言相劝更会适得其反,必须以吓唬一下,九吓一哄,软硬兼施才能撬开他的嘴。 魏怀思索片刻,余光瞥到旁边的池年,有主意了。 她和池年住在一起的这些天,妖精的超能力一点没弄懂,诓人的派头学得足足的:“这位患者,如果你不配合我的医疗工作,后面的事情我也很难办。” “这位池年池长老你看见了吗?上面派来专门解决逢春村感染事件的。如果阻挠他,后果可不只是之前那样小打小闹……” 魏怀双手环胸,食指在小臂上一点一点,下巴高傲地抬起,还从嗓子眼里挤出几声桀桀怪笑。可惜发音方面还是略显生涩,听起来像是在拥抱大自然的猴子。 泥巴怪一声不吭。 没事,这招魏怀使不来,就让真正有威严的人来用!她后退一步,把舞台让给池年表演,嘴里还说着不入流的狠话:“池年可比我刚才的样子吓人多了,到时候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回忆起被池年痛殴的泥巴怪一抖。 有反应了! 魏怀一喜,拽拽池年的袖子,用眼神暗示池领导快讲两句。她唱红脸,他来白脸,这不就拿下了吗。 可惜魏怀没有等到泥巴怪的坦白,只等到池年落在她头顶不轻不重的一个拳头和淡淡的斥责:“好好说话。” 回味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魏怀捂着脑袋小声说:“除了笑声学得不像,我觉得没说错啊。” 池年笑的时候只会轻哼,像是晒太阳时伸懒腰时会发出的声音。 池年:“……” 他在魏怀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那个……” 被泥巴怪呵斥过的大手怪突然出声了:“人类,你真的懂这些蘑菇……真的能治好大哥吗?” 泥巴怪怒道:“小五!” 它试着从地面聚拢自己的身体,捂住大手怪想要说些什么的嘴,但构成他身体的绝大部分物质已经不再听从他的命令,软趴趴地留在原地。 魏怀这才发现,泥巴怪留在这里听她说话,不是因为想治疗,只是因为他已经没法行动了。 被叫作小五的大手怪瑟缩了一下,五根手指蜷缩又伸开,像是在挣扎。 “森林深处曾有一棵黄杨树被雷劈中,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烧光了黄杨树周围的植被。唯有树干剩了下来。一周前,我和大哥去了那里,回来后大哥就变成了这样。” 他终于下定决心:“我可以带你们去那里调查,请你们救救大哥吧。” 魏怀点点头,认真地接受这份委托:“当然。” “即使你不做这些事,我也会为他治疗的。但你的帮助会让场疾病很更快结束。我向你保证,没有妖精会因此丧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模仿行为 第7章 黄杨 魏怀曾经亲手种过一盆辣椒。 起因是小学时的课外实践作业。 学校发的干辣椒捣碎,取出内部的籽,播撒在两手刚好捧起的花盆里,摆在家里的阳台上,定期浇水与拍照,作为成绩的一环参与期末评定。 生命力顽强的种子,适宜的温度与气候,再加上魏怀的精心照料,种子很快破土而出,嫩绿的幼芽挤在一处,在日光下晶莹剔透、生机勃勃,比魏怀母亲戴着的绿玉牌还要好看。 她兴冲冲地把花盆带到学校给老师看,得到了下一步指示。 老师说:“很棒,辣椒幼苗的状态很好。不过周围的杂草有些多了,回去要好好清理。” 小魏怀没明白:“清理?” “是的。”老师耐心地解释,“你看花盆边缘这些叶片形状不一样的草,虽然现在还小,但他们会抢夺辣椒的水分与阳光,影响到辣椒的品质,必须及时拔除。” 魏怀看看被选中的辣椒苗,再看看那些被归为杂草的不知名幼苗,垂头丧气地回家了。 她还太小,既不懂播种的农业知识,也不理解生命与死亡的哲学命题,只是不想拔掉杂草,一点也不想。 魏怀回到家,把这个问题交给了无所不能的父母。 父亲看到了辣椒与成绩间的联系,他说:“你可以按你的想法来,爸爸妈妈不会因为学校给你打了低分而认为你是一个坏小孩。” 母亲则给予更全面妥帖的温柔:“既然你想留下它们,仓库里还有多余的花盆。你可以留下一株最漂亮的交给老师,再把其余的植物栽种到其他的花盆里。” 手指不自在地抠着花盆壁上的泥土,魏怀低着头小声说:“我选不出来。” 父母没有为难她,甚至破天荒同意魏怀要和花盆一起睡觉的要求,毕竟此前他们一直认定植物会招来蚊虫。魏怀在自己的床头柜上用毛巾围了一圈,这就是花盆的床了。 魏怀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父母和老师的话在脑子了过了一圈又一圈,一个也不想照办。 她难道要变成一个不听话的坏孩子了? 但父亲说她不会变坏,所以她只会成为一个笨孩子。 “笨”对魏怀来说可比“坏”严重多了。 魏怀扯过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茧,在困意如潮水般带走她的意识前,她迷迷糊糊听到床头柜的花盆里传来细碎的响声,像是风吹过时树叶摩擦的声音。 “小朋友,可以把我举高一点吗?”花盆里的嫩芽说,“我想看看书架上的书。” 魏怀被吓到了,她窸窸窣窣坐起,想出声又不敢出声。 于是嫩芽放轻了声音,又问:“你怎么不说话呀?” 魏怀说:“爸爸妈妈说过,不可以和陌生人说话。” “我名黄杨,路过此处,舟车劳顿,故在你的花盆里停歇。花盆上是你的名字吗?魏怀?”黄杨笑了,她的分身停驻于此,在土壤之中发芽,叶片随之颤动,“可以帮我从最上层拿两本书下来吗?” 魏怀想了一会儿:“那是妈妈的菌物图鉴,有很多看不懂的字。我叫妈妈过来念给你。” 有大人在的话,和陌生的小草说话也没关系吧? * 三年前,一场天火烧毁了森林里最为年迈的黄杨树。 雷雨下足三日,浇熄了再燃的可能。草木的种子飘落在被灰土覆盖的土地之上,于次年的春天生根发芽。灾后焦枯的土地被新生的绿意一点点蚕食,慢慢恢复从前的模样。 小五送池年和魏怀到焦土的入口,这里还能勉强从一些被树藤环绕的木桩上看出灾后炭化的黑色,但再往里,他也是不敢了。 “里面有很多蘑菇。”小五的五个指节扭在一起比划,声音从掌心发出时有一点漏风的感觉,“黄杨是一只很强的妖精,我和大哥来到森林时,她虽然不准我们进入逢春村,但为我们提供了药物。” 小五和泥巴怪平日并不踏足这里,被池年揍了一顿后才生出过来看看的想法,如果黄杨有些没被烧掉的药物,他们也能拿来用用。却没想到昔日黄杨的住所,成了滋养赤环菌的温床。 “大哥说过,和人类产生联系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这是她研究的报应。”小五说,“黄杨的本体虽然久居在密林,却有不少分身混迹在人类的世界。” 魏怀的手藏进衣袖,摩挲着被她捂得温热的银镯:“你也这么想吗?” 小五点点头,又摇摇头:“大哥的话总是对的。但大哥想要说话,也要活下来才行。” 魏怀看了一眼黄杨的住所,三年时间还不足以让新树的高度与老树齐平。但黄杨树这个树种本身长得不算高,烧掉一截后就更难寻了。 赤环菌攀爬在灌木的表皮,红得张扬而刺目,像一种无声的警告。 该上工了,魏怀撸起袖子:“我进去采样本,你们在这里等我。” 变异后的赤环菌可以寄生妖精和植物,对人类却是无害的。 “等一等,太鲁莽了。”池年攥住她的胳膊,把人轻巧地提溜回来,他做这个动作已经很顺手了,力道适中,动作高效得像一个熟练工。 平日都是其他长老拦住冲动的池年,到了魏怀这里,池年反而成为了那个需要动点脑子的人,也是体验了一把换位思考的感觉。 ……他平日在哪吒他们眼里就是这副样子? 池年自认为不傻,若木一案中处处针对无限,是他真实的想法,也是其余长老乐见其成的结果。既然总有一位长老为妖精的态度发声,而他正巧适合,那他为何不首当其冲? 但魏怀不是可以被推出来的人,她没有足够保护自身的力量。 魏怀仰着脑袋看池年,眼巴巴地等着他发表高见,像只被捏住脖颈的小狗。池年毫不怀疑,如果他此刻松手,魏怀又要一头往林子里扎。 “我和你在村里住下一周,从没听村里人提起过黄杨这个名字。” 池年扫了一眼兢兢业业的小五,如果他没有说谎,那便是陶白有意隐瞒了。 魏怀听出了他的潜台词,想了想:“嗯……那你去采样本?快去快回,我和小五在这里等你?如果你身上长满蘑菇不能动弹我再把你背回去?” 魏怀拉长语调,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可我背不动你啊——还是只能我去。” 池年不为所动:“你和我回去找陶白问清楚。” “陶白爷爷上年纪了,可能是忘了呢?外面的赤环菌已经有腐烂的迹象了,错过这次,下一次想要采到原始样本不知要什么时候。”魏怀用另一只没被钳制的手拍拍池年的胳膊,示意他放轻松,“虽然他没和你提过黄杨,但我知道啊。我比你更早地来到逢春村,叶兰师傅和我说过的。” 池年定定地看着魏怀,她的眼睛像一汪幽深的潭水,池年只能看见最上层显而易见的笑意,更多的情绪藏在潭水深处,难辨其形。 直到魏怀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池年才终于松开魏怀的小臂,叮嘱着他反复说过的话:“如果遇到危险,就叫我的名字。” “我知道了。”魏怀小鸡啄米般点头,走出几步后才想起对着池年招手道谢,一点真实的情绪从潭底翻了上来,“谢谢你,池年!” 魏怀的身影钻入密林深处。 她先是走,走到池年看不见自己时,才开始加速。步子越迈越大,节奏越来越快,等到心跳的声音压过草丛里的虫鸣,她终于克制不住奔跑了起来。 手腕上的镯子越来越烫,像无形的路标,像寻亲的信物,清晰地为魏怀指引前进的方向。在黄杨死后,她还是第一次从黄杨分身雕琢成的镯子上感受到如此鲜明的反馈。 魏怀对黄杨这个名字的印象起始于她的童年时代,贯穿她求学生涯,最终匆匆结束于三年前的一场大火。自年幼时结下缘分、亦师亦友的朋友一边在大火里煎熬,一边坦然告知她自己的死讯。 “我求医多年,早已和赤环菌融为一体。”黄杨坦然说,她很多年前就被魏怀移植到另一个花盆中,不过至今也不过一个水杯高,“我一边压制着它,远离村庄生活,一边让分身在人类的世界求医。” “最近我越来越感到吃力,睡着的时间远比清醒的时间长,我死后,赤环菌没了压制,可能会在村子里爆发。所以我想……干脆用一场大火,把我和赤环菌一起烧干净吧。” 魏怀劝她不要。妖精的寿命比人类漫长的多,人类社会的发展则是日新月异,现在没有的特效药,几年后或许就会开发出来。 黄杨温柔地用叶片拂去她的眼泪:“我记得人类的习俗里,会取木头磨成珠子谋求吉祥?你可以留下我的分身做一个手镯,不过别叫黄杨了……嗯,用我的别名降龙木如何?我是偷偷与人类接触的,你可要把我藏好啦。” 从此便是天人两隔。 三年后,追着赤环菌调查的魏怀凭借黄杨的信物误入了逢春村的结界。进村、出村,遇到池年…… 她不像陶白和叶兰那样,将黄杨的存在藏得很好。魏怀其实没有刻意找过黄杨留下的痕迹,治疗赤环菌对她来说是一种执念,但她没想过赤环菌会变异到黄杨的大火也没有烧干净。 池年发现自己骗了他吗?应该发现了? 魏怀对自己撒谎的水平没什么自信,但她没有心思细想了,烧毁的黄杨树已经近在咫尺。不算粗壮的树干焦黑一片,如同一座寂寞的墓碑。 镯子不再烧灼,就是这里了。魏怀平复呼吸,拨开草丛,背对着黄杨树的残躯坐下,像一道屏障,隔开它周围被赤环菌寄生的树木。 在遍布赤色的森林中央,她用了很久,才想好自己要说的第一句话:“黄杨,我找到治疗赤环菌的方法了。” 第8章 心灵系 危机总会在松懈后的第一秒找上门来。 最先听到的是一声细小的啵声,仿佛深海中孕育的细小气泡,历经漫长的上升,终于浮出水面。 林间细微的风送来稀薄的焦味,温度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升高。 要掉不掉的眼泪模糊了魏怀的视线,像一个高度数眼镜,物体在她眼中抽象成晃动的色块,绿色是树木,红色是菌菇,灰褐色的则是土壤。 气泡破裂的窸窣响声越来越明显,连在一起时让人想到被逐渐啃食的饼干,被丢弃的碎屑落得到处都是。 ……情况不对。 魏怀用衣袖蹭掉了眼泪,她有心想要分辨声音具体来自何方,倾耳细听。 声音从四面八方来。 视线再度聚焦,抽象的色块终于被准确地捕捉。寄生在树木之上的菌菇化作一片摇曳的赤色,火焰从树木内部引燃,带着将其焚烧殆尽的渴望熊熊燃烧。 可怎么会?魏怀清晰地记得来时的场景,这里是灾后新生的土地,而并非当初的火海。 像是在回应魏怀的质疑,一点冰凉落在她的脸颊上。 天空中乌云密布,细微的银光游走其中。一道白光闪过,沉闷的雷响在远处炸开,仿若宣告冲锋的号角。 黄豆大小的雨滴听从召唤,劈头盖脸地砸下,火势却不减反增,越演越烈。 黑色的浓烟在雨滴的间隙中弥漫,风则将烟雾与湿气搅成一团。树木不知何时变得很高,烧断的树枝砸落在地,阻隔了离开的通路,魏怀被彻底困在原地。 要跑吗? 火焰离她只剩一米,辐射的热量将魏怀的脸颊烤得滚烫,冰凉的大雨倾盆而下,湿透的衣物紧巴巴地贴着皮肤,让她想到与池年初遇的那一天。 她在找寻逢春村的路途中被泥巴怪威胁,紧抓路过的池年不放,等从昏迷中醒来,见到的就是一簇明亮温暖的篝火。 一只飞蛾在火焰上方徘徊,被池年抓住又放开,飞入密林再不见踪迹。 当时池年对她说了什么?魏怀已经有点记不清了。大概都是一些不太好听的话,想要拒绝又没成功。 再后来池年对她说,如果遇到麻烦,就喊他的名字。 “池……”魏怀张了张口,她还不能确定为何所处的环境突然发生变化,这是妖精创造的幻境吗?黄杨留下的机关?还是其他妖精的把戏? 如果她喊了池年,池年真的闯进来,以这里的赤环菌孢子浓度…… 犹豫间剩下的几个音节被突然挂起的大风吞没,贪婪的火舌试图舔舐魏怀的皮肤,最后一道酝酿许久的惊雷降下,近距离命中了黄杨树残存的枝干。 骤然亮起的白光吞没魏怀,闪电的咆哮在突破某个阈值后变得分外安静,魏怀睁开眼,目之所及是一片苍茫的白色,一个细小的声音叙说着:“带我走……” 魏怀:“黄杨……?” 黄杨名字刚说出口就被魏怀否定,这个声音更细更轻,和黄杨完全不同,更像早春时分即将消融的积雪,轻轻一碰就化了。 魏怀问:“你是谁?是你把我困在这里的吗?你想做什么?” “这是哪里?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不管魏怀问什么,那声音只是不断重复着:“带我走……” 魏怀换了个问题:“我带你走,你在哪?” 声音停顿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艰涩地说:“我、我不知道。我不认识……” 魏怀四处张望,可她只能看到白色。天空是白色,大地是白色,她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找不到自己脚下的影子,这声音可能是唯一出去的办法了:“那我该怎么找到你?” 声音说:“红色,我能看见红色。” 随着声音落下,一点红色在魏怀的脚下晕开,像一滴混入乳白色牛奶的红墨水活了过来,从魏怀的脚下弯折着像远处漫延。 魏怀开始跟着天地间唯一的颜色前进,越来越多的红色线条从别处而来,汇入魏怀跟随的红色之中,就像支流汇入干流,直到原先的白色被尽数洗刷。当天地都被染红后,魏怀在路的尽头看到了一丛蘑菇。 伞盖血红,层层叠叠,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赤环菌。 稚嫩的声音说:“魏怀……带我走。” 魏怀像被蛊惑般伸出了手。 摘取的动作早已随着每一次重复刻入身体的本能,她半跪在地上,弯下腰,手去摸索赤环菌的根部。 她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恍惚间整个世界都像是巨大的供养装置,红色是供氧的血管,在外引起感染病的赤环菌四处传播、扩散、寄生再腐烂,它们的根系在土壤里连成一个整体,用收集而来的养分浇灌魏怀眼前的这一株。 ……再由她完成最后收割的一环。 它的伞盖摇曳,催促着:“带我走,别停下呀。” 魏怀的手一动不动,再深入一分,她便能将赤环菌连根拔起。手腕上的镯子烫得惊人,仿佛要烧穿她的血肉,将她再度拉回刚刚的火海之中。 疼痛带回一丝清明。 散乱的头发垂下,魏怀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大声喊道:“池年!” 他听得见吗?声音传得出去吗?片刻挣脱已是极限,魏怀的手再一次下探,她摸到了赤环菌的菌丝,脆弱的组织结构在她的手中断开。 蛊惑的声音高兴地上扬:“太好了,快点……” “真是笨蛋。” 一根石柱刺穿了无处不在的鲜红,一只手揪住魏怀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扯了起来,也扯离了层层重叠的幻境。 红色褪去后是白色,白色褪去后是暴雨中烧灼的森林。魏怀用力甩了甩脑袋,没有会说话的蘑菇,也没有黑沉的天空,池年除了皱眉什么都不会的冰块脸竟然该死的让人安心。 “嘁,心灵系吗。”如英雄版登场的池年环视一圈,没找到犯人,“你怎么样?” 魏怀身体不错,精神受到了点惊吓,她慢慢找回对四肢的控制权,像个被池年拿在手里的风筝那样摇晃,嘴硬道:“还不错。” 池年把魏怀放下,她立刻像面条般瘫软在地。 魏怀咳了两声,补上后半句:“就是腿有点软。” “你……”池年摇摇头,将魏怀捞了起来,像托小孩那样让人坐在手臂上,看见她发红的眼眶,“哭过了?在幻境里看到什么了?” 看到朋友死去时的火海,后面被雷劈了,再然后听见蘑菇说话。 真挺像隔壁同行去云南考察偷挖吃菌子产生的驴唇不对马嘴的幻觉。 魏怀老老实实、长话短说:“看到了我的毕业论文。” 池年没说信不信,只是视线下移。 魏怀跟着他的视线下移,看到了自己指甲缝隙里一层黑乎乎的泥,远处还有一个新鲜出炉的土坑,大概是她被困在幻境里身体不听话干的。 池年把魏怀拎远了点。 魏怀感觉到了**裸的嫌弃:“我是去挖土了又不是去施农家肥了,再说农家肥对植物来说……” 池年掩住魏怀的口鼻,示意她小声说话;“你挖到想要的标本了吗?” “啊,我还没来得及挖。”魏怀说着去解腰间的药罐。 手放上去一掂,有点沉,明显不是之前的重量,罐口沾着一层湿润的土壤。 魏怀刚收拾好的心情一起下沉,她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池年,运气好里面是她抛出来的土,运气不好是个炸弹也有可能,土系妖精管得了一硝二磺三木炭的事吗? 魏怀给出相对保守的提议:“要不我把它埋回坑里?我在逢春村里有备用药罐。” 池年的态度很激进:“打开看看。” 好吧,当官的都这么说了。 魏怀拧动盖子,心里却没多少害怕的情绪。有池年在呢。 盖子的旋口拧到最后,魏怀将药罐横过来,对着地面,小心翼翼抖出了一点土石,相对于它的重量有点微不足道了。 但魏怀也不敢直接拿眼睛看里面,一不做二不休,还有东西在里面。魏怀敲了敲罐底,把药罐整个倒过来,对着底部一拍—— 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弹了出来。 这东西的身体分为上下两个部位,上半身是一个尖角相对圆润的棱锥,整体红色为主,上面有着大而圆的白色斑点,下半身则是扁实的圆柱,色调以柔和的奶油黄为主。 魏怀思考了一会儿:“怎么感觉有点像马○奥里的蘑菇?” 池年跟着说:“吃了会变大的那种吗?” “……你也玩吗?” “家里有玩的。” 魏怀一时不知该惊讶于罐子里出现了实体化的卡通角色,还是妖精里竟然有人在玩任○堂游戏机,连带着池年这种一看就不会打游戏的人在玩。 圆润的蘑菇在地上滚了一圈露出正面,毫不意外地有两只黑色的豆豆眼和一张嘴。 它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又是一圈,接着是另一圈。 等到它意识到没办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后,蘑菇才想起自己还有一张嘴。 它的声音嫩生生的:“魏怀,帮帮我!我起不来啦!” 这声音和幻境里的一模一样,魏怀迟疑:“你……” 蘑菇用伞盖上延伸出的两只小脚踢打空气:“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赤环菌呀!” “妖精死后化灵,很久之后,会有新的妖精在它们去世的地点诞生。”池年下了判断,“一个新生的妖精,心灵系的妖精。” 这边安排上了一只蘑菇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心灵系 第9章 酸草莓 人类的孩子诞生时免不了哭闹,离开羊水后的哭闹让他们第一次学会自我呼吸,而随着孩子逐渐长大,哭闹则变成了一种吸引父母注意力的方式。 新生的蘑菇精会的更多些,妖精没有父母,它的哭泣只剩下一个任务——被选择、被带走。 就像先前灵智未开时已经会使用幻境困在魏怀,它无师自通地开始哭,谎言与寂寞混在哭诉的言语之中,它说自己孤零零在大山里住了多久好不可怜,说刚才魏怀已经答应带走它…… 蘑菇精不说还好,它一说魏怀就打了个哆嗦。身体无法自控的感觉就像看别人一盘沙盒游戏,她却成为了其中一位被操纵的角色,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做出莫名的行动。 贴着魏怀裤脚,嚎啕大哭的蘑菇精感受到了魏怀的颤抖。它泪眼朦胧地看了一会儿她的表情,滚开了一点。 没人扶它,它还是站不起来。只能落寞地绕着菌盖和地面的支点转上一圈,两泡眼泪挂在豆豆眼的角落要掉不掉,嘴巴倒是闭得牢牢的。 池年将它捡了起来,巴掌大的蘑菇,刚好捏在手里:“你有名字吗?” 蘑菇精不说话,黑豆豆眼眨了眨,还伸着脖子,去看被池年挡在身后的魏怀。 池年换了个问题:“你怎么知道她叫魏怀?” “大家都这么叫。”蘑菇精小声说。 “大家?” “大家。”蘑菇精点点头,摇晃了下菌盖,像小狗捋平耳朵,“有年轻的声音,有年老的声音,有近有远……很久之前听过,最近也听过……” 它将脑袋从最左边歪到最右边,以此表示“很久之前”与“最近”之间的时间跨度。 魏怀拽了拽池年的衣袖,池年让开一点,刚出生的妖精再厉害也没办法在池年面前迷惑住魏怀,魏怀问:“逢春村的赤环病,你了解吗?” 蘑菇精不了解赤环病,但逢春村有妖精了解。 寄生在森林各处的赤环菌为蘑菇精的诞生输送营养,连带着被感染的妖精的话语也能传过去一点,具体原理类似胎教。而反过来说,被感染的妖精其实对蘑菇精的存在也有所感知。 刚被感染的泥巴怪可能察觉不到,但病状最深、感染最久的陶白清楚地知道。 魏怀和池年带着小蘑菇回到逢春村时,一位老人正站在村口等待。 他头发花白,枯枝般瘦削的手指颤巍巍地摸了摸小蘑菇的菌盖,脸上的褶子拉扯出一个笑容:“终于……” 小蘑菇坐在池年的肩膀上,用乌溜溜的黑眼睛看着老人:“你是谁?” 老人笑呵呵的:“叫陶白爷爷就好。” “陶白爷爷?” “对咯。” 陶白亲切得像个过年时看见小辈带着更小的一辈来串门的慈祥老爷爷,就差从果盘里抓两把糖塞进孩子的口袋里了。他问完小的问大的,又对魏怀说谁家今天在林子里摸到了一筐很甜的果子,分了几个放在她的床头柜上。 “魏怀,你先回家吧。”池年的眼睛盯着老人,拽住想跟着魏怀一起走的蘑菇精,“我有话要和陶白说。” 之前陶白病重,一直是以原型示人。魏怀还是第一次见到陶白的人型,看着气色不错。他们好像有很重要的话题要聊,魏怀听话地离开了。 她回了卧室,把采来的样本处理好,吃掉两枚甜果,没尝出什么滋味。池年一直没回来,叶兰一家不知去了哪里,白天的事和幻境在她脑袋里转了几圈,她推开窗户,见天还亮着,一个人出了村子。 魏怀没打算走远,只是绕着逢春村走上两圈,权当散心。 她想着黄杨,想自己这些年的求学经历,想早上见到的幻境,又想到陶白和蘑菇精。既然是赤环菌所化的妖精,那么赤环病在妖精间传播也并不奇怪,她研究了那么久的赤环菌,其实还是没有突破人与妖的界限。 对于妖精,她知之甚少,却又不求甚解。蘑菇精出现以后,村里的赤环病想必会好转地很快吧。 魏怀难得有点伤心,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努力像个小丑。她偷偷摸摸躲在树影里又哭了一鼻子,抹干眼泪在河边洗了把脸。 河水映出她发红的脸庞,魏怀分不清是夕阳的余辉还是未消肿的红痕。她拍拍脸颊,转了转手腕上的银镯,又拿出挂在胸前的玉牌。 魏怀的父母都从事医疗行业,再往前数三代和另一家国内有名的医疗企业是一家。虽然早已分家,但血缘和情分会重新将人捆在一起。她拿着的玉牌是祖辈传下来的平安符,却也是一块敲门砖。 父母和导师都催着她决定下一步的志向,在自家窝里横着走还是继续出去闯荡被暴打,总得做出个选择。 等逢春村的事告一段落,就回家吧。魏怀想,就这么办,利索地解决,然后利索地回家,前尘已了,她也该继续自己的人生。 魏怀想到这,捡了个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她若是去找导师读博,将来的职业规划就得如此如此,她要是自己去面试,最好找对口的农药公司,再这般这般…… 一颗抛来的果子砸在魏怀的头顶,魏怀伸手去抓,扑了个空,果子在地上蹦跳几下,落入溪流中。 “好笨。”有人低声道。 魏怀循声望去,只见池年正盘腿坐在临近的树杈上,不知道看了多久。 魏怀的脸唰一下红了,她连踢带踩把地上的字都锄了个干净,还是迟了。 池年像瞬移一样出现在魏怀旁边,对着一片狼藉的空地沉吟几秒:“逢春村寄到总馆的信,是你写的?” 魏怀:“是我写的,怎么了?” 来了逢春村许久,池年终于想明白总馆长是怎么看出信件有问题的。 妖精的时间过得很慢,与世隔绝的逢春村更是很少与外界沟通,总馆长与陶白的交流一直用繁体字书写。而魏怀作为一名现代人,平日只会使用更便捷的简体字。 总馆长看出有人类在逢春村活动,至于随后西木子的那些话就是拿他池年取乐的无稽之谈了。 “没什么。”池年轻轻揭过此事,“回去之后看你不在,怕你有危险,就出来找你了。” “啊……”魏怀这些天确实一直和池年一起行动,有种小孩子偷玩被大人抓包的窘迫感,她不自在地说,“我在桌子上留了字条,就想出来走走,马上就回去了。” 池年想不起来他有没有在桌子上看见字条了,他怕魏怀又被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妖精捉了去,找得很匆忙,见到人才安心下来。 池年:“把手伸出来。” 魏怀:“做什么?” 池年:“伸手就是。” 魏怀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手心向上。 “两只手。” “哦。” 神神秘秘的。魏怀两手并拢,一把新鲜的草莓落在她的掌心。果实表皮透着淡淡的红色,叶蒂处残留青白。 “给你带的。” 现在不是草莓成熟的季节,也不知道池年是从逢春村哪户人家院子里薅来的。多半是陶白家?木系的妖精总是对照顾植物颇有心得。 最后一颗草莓落到魏怀掌心前被池年勾走,他席地而坐,用衣摆擦了擦草莓,一口咬掉红色的果肉。 “好酸。”他抱怨着。 魏怀看见池年尖尖的虎牙,突然有些好奇,跟着他一起坐下:“池年,你的原型是什么?” 池年单手撑住地面:“我啊……” 魏怀悄悄竖起耳朵。 “不告诉你。”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好吧。魏怀在心里猜测起来,陶白是桃树,黄杨是棵黄杨树,或许妖精的名字总是和原型分不开了。这样想,池年应该是一只年兽。 那种传说中过年时来到人间偷吃的怪兽,害怕巨响、红色与火光。 池年:“你知道陶白利用了你吗?” 魏怀正盘算着离开逢春村后买个没有攻击性的摔炮试探池年,这个问题就劈头盖脸砸下来了。 魏怀有点懵:“……利用我什么?利用高超的医术治疗疾病?” 池年扫了一眼她的镯子:“逢春村的结界持有信物才能入内。在你来到逢春村时,他就知道你和黄杨的关系了。” 魏怀顿时有些不是滋味:“你也知道了啊。” 这些妖精真坏,不但装不知道,还背着她说小话,老底都给她翻完了。 “我发誓我从未对妖精产生过坏心。”魏怀叹了口气,“我真的、真的只是来这里治病的。在小五提到黄杨树前一直都是。” 魏怀难过地问:“你要把我抓走吗,池长老?欺诈罪还是私通罪?” 魏怀想做一个主动认罪伏法的手势,把两只手举起来等着被拷上手铐的那种,但她手里还捧很多草莓,洒了怪可惜的,干脆就这么捧着草莓等拷。 见识过池年操纵泥土的能力后,魏怀倒是不怀疑池年能随时随地变出一副手铐。 池年伸手,从魏怀掌心挑挑拣拣,拿了一颗最红的草莓。 气氛很悲伤,魏怀忍了忍,但是池年很快又拿了一颗。 “喂!”魏怀忍不住了,“不是说给我带的吗,我还没吃啊!” “你也没说我不能吃啊。”池年嚼嚼嚼,“妖精和妖精之间是不能互相伤害的,陶白即使知道如何治病,他也不能彻底驱除身上的赤环病,因为那是还没出生的蘑菇精的一部分。” “同时,他也不能让你去冒险进入黄杨的葬身之处,因为谁也不知道没出生的妖精会对你做些什么。所以他费尽心思托你写了封信,再让总馆派人来到这里。” ……只是没想到来的是他这个对人类满腹怨气的妖精,在磨合上花了不少时间,黄杨的事又被泥巴怪先说了出来。 “抱歉,魏怀,让你经历这些事。”池年将魏怀的手推了回去,郑重地说,“谢谢你,救了一只妖精。” 接着,他犹豫片刻,浑身僵硬地伸出袖子擦了擦魏怀的脸,低声说:“别哭了……没人教过我人类小姑娘哭的时候该怎么办……” 魏怀抱怨道:“是你带来的草莓太酸了。” -2025.11.05修改错别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酸草莓 第10章 邀请 蘑菇精是逢春村近日的热门话题。 新生的妖精颇受宠爱,逢春村的妖精们对待蘑菇精,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蘑菇精走到那里,妖精们就跟到那里。有的妖精捧着字典教蘑菇精识字,期盼它快点取个响亮的名字,有的妖精则是纯粹来看个热闹——要知道,逢春村已经许久没有新居民啦。 但蘑菇精并不领情。它有着全天下独一份的任性,开心时谁都能得到它一张笑脸,厌烦了就往魏怀的药罐里钻。顶盖一扣呼呼大睡,谁叫它都不出来。 药罐的主人魏怀很为难。 大概是出于某种印随行为,蘑菇精对于出生后见到的第一个人类魏怀天然亲近。这种属于幼崽的孺慕情感在魏怀的拒绝下变得更加克制内敛。 就像人类的孩子会亲近父母中亲切的一方,却也有更多任性的权利,而父母中严肃的一方,虽然不被亲近,但孩子往往会表现得更为听话。 说得简单点,蘑菇精听魏怀的。 还可以再加个限定词,蘑菇精只听魏怀的。 魏怀心情复杂。 幻境的事在接受妖精们的奇妙能力设定后已经能放在一边,研究对象活了这点又该如何应对?总不能和病菌集合体打声招呼说,乖啊以后不传播了好吗?病原体点头应是,医学奇迹就此发生。 ……最离谱的幻想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还是看诊吧。遇事不决就广场看诊。 “它可真任性。”魏怀的头顶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不用猜就知道在说谁。 魏怀将仇鸦抱下来,细细观察她澄黄的鸟喙,告诉这只来复查的小乌鸦:“你已经痊愈了。” 仇鸦用爪子在魏怀的手心踩了一下:“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它?它害我们生病的,我们还要照顾它。” 也不是所有妖精都能无比坦然地接受蘑菇精。 “但你的康复也与它有关。”见仇鸦没有离开的意思,魏怀让仇鸦站在自己的手腕上,再将她递送到肩膀。 仇鸦是今天最后一位客人,魏怀可以和她多聊上几句:“你小时候有没有打碎过家里的碗?好好道歉后,其他妖精就会原谅你。” “我才没有打碎过家里的碗!” 魏怀无意改变仇鸦对蘑菇精的态度。仇鸦对蘑菇精很多时候并非来自赤环病,而是出于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关注”被转移了。毕竟在蘑菇精出现之前,她才是逢春村年纪最小的妖精。 对于妖精来说,万物都是灵的化身。生是由灵借物托生,死是归还借物,再入轮回。如果生与死都是轮回中本就存在的一环,那么疾病是否只是一种加速轮回的变量? 魏怀不知道答案。或许蘑菇精还要更特殊些吧。它将病痛与生命连接在一起,倒像是人类的分娩了。 “哇,那真是了不起?”魏怀清了清嗓子,“是谁家的妖精这么厉害,这么懂事?这么厉害的妖精,可不可以帮我摘些草药?” “你知道就好!我大发慈悲帮帮你。”被岔开话题的仇鸦扑哧着翅膀,得意洋洋地带着优越感飞走了。 真好对付。 魏怀摇摇头,余光一扫发现池年正站在自己身后。 池年看着仇鸦飞走的方向:“我昨天采回来的草药不够吗?” 这家伙走路都没个声音。魏怀尴尬地摆弄手边的瓶瓶罐罐:“……总是不嫌多的。” 池年点点头:“村里妖精的情况怎么样?” “大部分都已经没有症状了。情况最严重的陶白爷爷和泥巴怪我也确认过了,再过两周……不,三周吧……就能痊愈。之后再一周的观察期确定不会复发。” 魏怀顿了顿:“不过这些不需要我也能做到,我准备走了。” “两个月了,是该离开了。”池年赞同道,“离开之后你打算做些什么?” “找个班上,或者找个学上。不过我还没想好。” 这会儿快到午饭时间了,广场四下无人,能变回人形的陶白也回家去了。家家户户升起炊烟,正午的太阳烤得人暖融融的。 魏怀伸了个懒腰,就着伸胳膊的姿势仰倒在草坪上。 微风拂过,草茎蹭过魏怀的脸庞,她却懒得去抚。 “我和黄杨认识很久了。”魏怀没头没尾地说,“我以前是个怪小孩,但黄杨是我最好的朋友和老师。现在想想,和花盆里的草说话是很奇怪。” 池年坐在魏怀身侧,影子罩下来:“嗯。” “你挡到我的太阳了。”魏怀推他一把,没推动,自己反倒因为反作用力滚远了点。 池年把太阳让出来:“你现在也是个怪人。” 魏怀鼓起勇气倾吐秘密,准备趁着氛围实话实话,结果被池年无情打岔,实在不解风情。 她板起脸,以证明自己的气愤。可一点阳光洒进她的眼底,搅动其中的一湖深潭,水面泛起波澜,水下开始流动,很快笑意也从漆黑的潭水中被日光打捞上来。 池年先是被魏怀的眼睛吸引,眼波流转间,几个细微的气音被魏怀含糊地一带而过。他倾耳去听,松垮的束发不长不短,刚好垂在肩头,在风中飘扬,像根摇晃的逗猫棒。 “你说什么?”池年问。 魏怀伸出一只手:“我说——” 于是池年靠得更近了,他像是误会了魏怀的意思,准备拉她坐起来。两只手相碰时,人类的手一错而过,攀上池年的肩膀,接着整个身体撞入怀中。 池年下意识扶住她:“你做什么?” 魏怀身上带着青草与泥土的气味,下颌抵在池年的肩膀上。伸出的手继续向后,摸到红发的尾端,手感有点像糙糙的扫把尖。 “你才是怪人!”魏怀揪下了池年的发绳,将他一头红白相间的头发揉成一团乱麻,满意地补充,“爆炸头的怪人。” “怪人是你刚才自己说的吧。” “我可以说,但你不可以说!” “那还真是奇怪。”池年甩甩头,乱翘的发丝从脸颊旁滑下,垂落在半敞的胸口,和魏怀的黑发混在一起。 “然后呢?你要说什么?” 他没有推开魏怀,撑在身后的右手支撑着二人的重量。 魏怀能听到两种声音,一种来自耳畔。池年侧着头,鼻尖蹭着她的耳朵,呼吸时的热气扑在耳廓。另一种来自胸腔,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从相贴的另一具身体传来,心跳和声音的振动混合成一种微妙的频率。 池年的发绳藏在她的手心,池年的手扶在她的腰上,他在安静地等她回答。 魏怀从池年的行为中读出一种默许的纵容,好像她可以随意地去做些什么,倾诉些什么。 她的脸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有点讷讷的:“我要离开逢春村。” “嗯。我听到你刚才说,工作和学习还没有决定。” 魏怀简直怀疑池年在故意装傻:“我是说!” “我!”她指了指自己,“一个明确知道妖精存在的人,在没有清除任何记忆的情况下,现在要从……” 池年不动如山地听着。 魏怀又恨恨地去揪池年的衣领了:“从你这个赫赫有名的池年长老手底下回归人类社会了!” 魏怀整张脸烧成一片通红,又羞又恼,为什么她非得在这里和一个武力值高出她几百倍的危险分子说这些和自首没区别的话? 池年皱着眉说:“你希望我现在对你施法,把你脑子里关于妖精的内容全挖掉?” 随后目光落在魏怀揪住衣领的手上。 魏怀松开池年的领子,一下子老实了:“不,还请千万别那么做。” 池年又晃了晃脑袋,乱糟糟的发丝诉说着主人刚才的遭遇。 魏怀立刻站了起来,绕到池年背后帮他扎头发。糙糙的发丝被她用手指一点点捋顺,魏怀终于体会到同居日子里池年叫她吃饭时微妙的心境。 “你该用些护发素。我有一款很好用的,但我忘记它是哪个牌子的了。”魏怀忍不住说,“你清除我的记忆后,能不能来问我一下。” 但很快她就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话:“不……如果我把你忘了,我看你的装束会把你当作奇怪的人报警,还是算了。” “人类的警察抓不了我。” “就当尊重一下报警做笔录的我?” 真是自作自受,魏怀想,她到底在说什么。 她就应该挑个月黑风高的日子,装模作样什么都不拿地到村外散步……她早在之前池年来寻她时就这么做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这里悠哉地帮池年绑头发。 池年:“这边剩了一缕头发。” “哪有?”只能看见池年后脑勺的魏怀一边问一边伸手捞。 “骗你的。”池年握住了魏怀的手。 “如果你没想好未来的事,也不想丢掉和妖精相识的记忆。”他低下头,指尖拨开魏怀的手指,拿走其中的发绳,再一点点套上魏怀的手腕。 “——要不要,来妖精的世界看看?” 快完结了! —2025.11.05修改错别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邀请 第11章 问题的重点 池年出差两个月,捡了个人类回总馆。 消息在同事间不胫而走,几经传播,越演越烈,等传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全听师父话”的土门弟子耳中,已经完全变了另外的模样。 “你就是和师父在外面一见钟情的女子?”甲气势汹汹地问。 甲是池年的大徒弟。黑发黑眼,衣着干练,说话时随他师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因为看着是个年轻小伙子,所以无端透露着一股英年早班的可怜味。 魏怀坐在柜台前,顶着两个黑眼圈,昏昏沉沉地从书本中拔出头,药房的工作需要大量的新知识,她还没有熟练掌握。 但几周坐班下来,发病的客人魏怀也见过不少。他刚才问什么?私定终身?原来妖精之中也流行这类话本啊。 可惜来的不是时候。魏怀回忆昨天通宵背的妖精医药宝典和营销策略,耐心劝解道:“抱歉,这位客人。清心丹目前成品告罄,下一批还需要半个月,现在预付定金打八折……” “这么便宜?”甲身后冒出一个黄毛脑袋。 “是的哦!”魏怀头顶也不甘示弱地冒出一个蘑菇脑袋,“但如果你能记住我的名字,这半个月我也可以帮你免费治疗癔症和精神错乱哦!” 蘑菇精看着不是很靠谱,但药店出售的丹药还是有保障的。黄毛掏了下口袋,求助道:“师兄,我没带够钱,你能不能先借我点……” 这位是乙,池年的二徒弟。化形比甲看着年轻几岁,脑袋和身体都圆圆的,总是跟着甲一起行动。 甲也没带钱。 听到消息就急匆匆上门逼问,谁带钱包啊。 蘑菇精想了想:“记住我的名字,就帮你保留八折机会到下次来。” 乙只能把目光投向蘑菇精,诚恳问:“你的名字是?” 蘑菇精眼睛一亮,见魏怀没有阻拦的意思,故作矜持地咳咳两声:“问别人名字前,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叫乙。”乙说,“这是甲。” “嗯嗯。”蘑菇精迫不及待地说,“我叫真菌担子菌伞菌伞菌口菇赤环赤环菌。” 乙:“……什么?” 蘑菇精复述一遍:“真菌担子菌伞菌伞菌口菇赤环赤环菌。” 名字只有一个字的乙和名字足足有十六个字的蘑菇精大眼瞪小眼片刻,最终以蘑菇精“你记不住我的名字我不和你玩了”的无情话语终结。 “抱歉,它出生不久,对世界的认知还不足。那不是它的名字,而是植物学分类。”魏怀叹了口气,抓着蘑菇精塞回抽屉,“它能力不稳定,当不得真。” 真是不安分,从逢春村跟着遛出来就算了,竟然还偷偷摸到了魏怀上班的地方。好在她刚才已经联系过池年过来抓崽,算算时间也快到了。 甲面无表情,声音颤抖:“……连孩子都有了吗?” 魏怀见甲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不知是困在什么狗血话本的幻境之中,也是心中骇然,赶紧撕了一页便签,快速写下一串电话,递给明显是陪护甲看病的乙:“马上就要午休了,你们快去分店问问,他们那边应该还有清心丹,应该还来得及。治病要紧。” “我不是来买药的!”甲一掌拍在柜台上,影子极有魄力地罩下来,“我的师父是——” 叩叩。 木门被敲了两下,一只手撩开下垂的门帘。 甲没说完的话被他吞了回去。 池年穿着平日练武的长袍,单手提着一个塑料袋,环视一圈:“都在这啊。” 甲乙见到池年抱拳行礼,魏怀挥了挥手。正好午休的钟声准时响起,她和交班的同事打过招呼,背上挎包:“你们认识?” 一人三妖离开药馆,找了一处安静的庭院说话。庭院内有一处亭台,中央是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墩。 池年率先坐下,魏怀跟着在池年旁边落座,甲乙对视一眼,坐在余下的位置上。 “还没和你介绍过。”池年对魏怀说,“我徒弟,甲和乙。另外还有两个徒弟,芷清和丁,有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有困难可以找他们帮忙。” “这是魏怀。”池年又和甲乙说。 甲和乙眼巴巴等着池年的下文,可惜并没有等到。魏怀接过话头:“我是药馆的实习生,主要负责药物分拣,再考过三门笔试就能转正了。” 于是甲乙也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总馆里的妖精各式各样,大多身上都披着一层名为“执行者”的公职,大概类似人类世界的警察,虽然统称为警察,但也有交警、民警、刑警等等不同划分。 池年应该算个副局长。在逢春村时没有太大作用的长老名号重出江湖,基本上脚不沾地连轴转了三周,才勉强将出差期间的任务处理干净。 魏怀的生活节奏也没好到哪去。虽然池年BOSS直聘,但医学教材会用书本的厚度平等地教育每一个试图挑战背诵极限的年轻人。 因为担心魏怀在总馆的适应情况,池年同魏怀互换了联系方式。没想到和妖精共同生活非常不便的抱怨一条没有,背书背到发疯的胡言乱语一天比一天多。最开始池年还会打字安慰,后来只能打电话表示“药馆的考核每年一次,如果今年背不下来,明年还可以再考”。 比背书更可怕的是什么?是今年没考过,明年忘光了还得再背一次。 池年话语里的安抚一点没能传达给魏怀,魏怀整个人仿佛打了鸡血,当即谢谢不打扰了,把电话挂了继续徜徉书海,留池年一人对着电话忙音莫名其妙。 因此,虽然池年和魏怀在总馆各自生活了一段时间,但身处台风眼的二者对流言蜚语完全一无所知。 处理完手头工作,过来捉蘑菇精的池年顺理成章地来了,顺路还买了两份盒饭拎在手上:“你吃鱼香肉丝还是宫保鸡丁?” 魏怀接过一次性筷子,小声说:“我想吃清汤挂面。”离开养生无比的逢春村后报复性进食,这两周重油重盐的炒菜吃多了,又有点想念平淡的滋味。 “明天煮。”池年拿过魏怀没选的那份盒饭,对甲乙说,“你们也快去吃饭吧。” “是,师父。”甲乙应声。 魏怀一边掰筷子一边小心地打量甲,刚才自我介绍挺正常的,幻觉破解的这么快?人类和妖精的体质真是不一样。 她扒了两口饭,后知后觉意识到甲最开始说了什么。 “——你就是和师父在外面一见钟情的女子?” 已知甲和乙是池年的徒弟,所以…… “等、等……呃!”魏怀咽下去的一口饭卡在嗓子眼,猛捶了两下胸口,旁边池年递来一瓶拧开的水,等魏怀捋顺这口气,甲和乙已经被池年打发走了。 两只妖精离开时蔫头耸脑,也不知道擅自领会了什么。 池年对魏怀此出的评价是:“怎么毛毛躁躁的?” 魏怀敢用下一场考试的合格打赌,池年绝对不知道自己的徒弟刚才都说了什么。要知道池年和她一见面时…… 嗯……发生什么来着?魏怀想了想,她当时有点发烧,所以记不清了。但她敢保证,那绝对是一个离一见钟情相差甚远的场景。 再说!什么叫“在外面一见钟情”?谁对谁一见钟情啊? 自己一个人纠结离谱传言也太吃亏了。魏怀重新拿起筷子,决定把这份瓜掰成两半,她和池年有福同享,有瓜同担。 “池年,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池年把水瓶放好:“怎么了?” 魏怀嚼嚼嚼:“不是什么大事。” 池年也嚼嚼嚼:“那你说呀。” 魏怀:“我真说了。” “说啊。” 魏怀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你徒弟觉得咱们两个是一见钟情。” 池年嚼嚼嚼,池年嚼不动了。他迷茫地转头,瞳孔都收缩了一下,如果池年化形时留下尾巴,那尾巴现在应该笔直地竖起来了。 好像炸毛猫啊。魏怀慢吞吞地用筷子搅动米粒:“你怎么想?” “肯定是西木子那家伙干的。”池年手里的筷子夹了几下,都没夹上下一口菜,筷子一撂,他揉了揉后颈,气冲冲地就要走,“我去找他算账!” 西木子也是位长老,魏怀看过这个名字,药馆下发的考试教材,序言里有编者特意感谢过他。 但这不是问题的重点。 魏怀轻轻拉着池年的袖子,池年恍然大悟,坐了回来:“好,等吃完我带你一起去找他算账!” ……这也不是问题的重点。 魏怀轻声细语,生怕声音大一点会再度点燃这只炸毛的大猫,让他从她的问题里逃开:“你是怎么想的?” 她的手指攥住池年的衣袖,一点点收紧力道,像捕猎的蜘蛛在收窄束缚的丝线,视线直直地望着池年:“你对我……是怎么想的?” 不是一见钟情。魏怀和池年之间,没有一见钟情的条件。 只是池年的红发很漂亮,像一团张扬的火焰。总是让魏怀想起自己也曾做过一只扑火的飞蛾。 火焰热烈绚烂,却吞噬一切。而他牵引她到安全的距离,能够感受温暖又不被灼烧。 才发现前面把西木子打成宋木子了,想自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问题的重点 第12章 等风吹 “你对我……是怎么想的?” 那一天魏怀问池年的问题,池年没有立刻找到答案。 她的眼睛很漂亮,从上往下看时亮晶晶的。池年第一次知道人类的眼睛也能成为一种武器,让妖精手脚发软,让心脏不规律地跳动。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回答。陌生的感觉在胸腔内游走,在领悟到人类用以概括这种感情的词汇之前,他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魏怀的眼睑。 细软的睫毛从他的指腹划过,淡淡的青色反应着主人的劳累。 “吃完午饭,就快些回去休息吧。”池年低声说,“流言和蘑菇精的事,我都会处理好的。” 在相顾无言的氛围之中,逃避问题也成为了一种回答。 魏怀松开池年的衣袖,跟着点头应是,真的依照池年所说,回到宿舍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 而池年处理问题的速度则堪称雷厉风行,第二天下班后他带着四位徒弟上门拜访,一是为了甲乙的事道歉,二是为了带她认识芷清和丁。 魏怀看着狼狈的甲乙有点愧疚,师兄弟二人脑袋上肿了一个大包,不用说肯定是坐在沙发上气定神闲的池年干的。 他们两人也没干什么坏事,只是和魏怀来确认传言真假。真要说起来,魏怀借着传言试探池年的事还得另算呢。 魏怀从储物柜拿了两包哄蘑菇精的糖果偷偷塞给他们算作补偿,甲顶着一张半肿的脸道谢,乙收好糖果,小声问那其他妖精还够不够吃。 魏怀:“……其他妖精?” 乙磕磕绊绊地回忆:“就是真菌担子菌伞、伞……” 甲一口气说:“真菌担子菌伞菌伞菌口菇赤环赤环菌。” 蘑菇精长达十六个字的名字居然被记住了。魏怀在心里感慨,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和魏怀家拿不出手净添乱的蘑菇精一比,池年的徒弟懂事得可怕。 “没事的。”魏怀小声告诉甲和乙,“蘑菇精只喜欢买糖时附赠的贴纸,不会在意糖果去哪里了。”而且都是花池年的钱买的。 在蘑菇精寄养在魏怀身边这段时间,会馆会定期给魏怀一笔托管费,足够支持蘑菇精的日常开销。除此之外,池年还会给魏怀额外一笔钱,据说这是妖精聚灵后第一个发现他的妖精该做的。 魏怀对这种酷似“仙鹤送子”无痛当爹妈的妖精传统表示尊重,也对蘑菇精展示了她身为人类传统的一面。 魏怀:“这笔钱先放我这。我帮你存起来,等你长大了再还给你。” 真全给蘑菇精就完蛋了,魏怀对蘑菇精的自制力很自信,它能直接买一卡车回来,家里还要不要住人了。 甲和乙的事情翻页,池年和魏怀介绍另外两个徒弟。芷清坐姿端正,眉宇英气,喝茶时会用两只手拿茶杯,丁是个壮硕的妖精,排行最小但看着年长,总觉得有点讷讷的,喜欢盯着茶水里浮起来的茶梗看。 这么乖的徒弟,池年竟然足足有四个。 魏怀听着池年把每个徒弟都夸了一遍,甲做事稳重,乙踏实肯干,芷清思虑周全,丁很有气势。 几个徒弟神色镇定但眼神乱飘,像亲戚家聚餐时被要求表演才艺的小孩,又羞又窘迫,但又有一点得意。要是可以玩手机,他们现在应该就要在群里疯狂打字求求师父少说两句了。 池年靠在沙发上,对徒弟间的眼神交流一无所知:“我的徒弟很好吧?” “特别好。” 魏怀看着五只妖精里最为得意的池年长老想,真的特别好。 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时,魏怀通过会馆的考试,成为了一名正式员工。 南方的冬天不常下雪,那场雪是近年来最大的。鹅毛似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于石板间融化成半透明的雪水。 等魏怀下班的池年撑着一把伞,手里还拎着一把伞。魏怀出来时,他正在看房檐的凸起,融雪顺着檐角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深浅不一的凹痕。 魏怀趁池年分神,团了一个雪球藏在背后,蹑手蹑脚地从池年身后靠近。 池年冬天也不会穿太多衣物,妖精的自体恒温系统让人羡慕,也为魏怀的坏心眼提供了便利。只要拉开衣领,再把雪团塞进去—— 池年回过头,挑眉:“藏着什么?” 雨伞的阴影罩在魏怀头顶,魏怀瞬间站定,没拿稳的雪球“啪叽”一下掉在脚边。 “没有。”魏怀欲盖弥彰地踩碎雪球,蹭平,“我没藏。”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魏怀搓了搓手,红彤彤的手心还带着冰凉的触感。 不管了,今天她合格了,她最大。 “池年。” 魏怀前跨一步,直接把手塞进池年的领子里,冰得池年一个哆嗦。 池年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有点呆,有点可爱,魏怀必须争分夺秒地欣赏。因为池年的火气永远比魏怀的手热得更快,快到魏怀忍不住怀疑他到底是土灵根还是火灵根。 眼看某只妖精大有呲牙的征兆,她赶在池年责难前大声地宣布:“我可以留在会馆了!这是个好日子你不能发脾气!” 过近的距离让响度提高几倍,鼓膜发出严重抗议。池年头痛似的甩了甩脑袋,伸出一只手:“证件给我看看。” 发下来的资格认证被魏怀揣在羽绒服的最深处,魏怀都还没好好看过呢。她恋恋不舍地把捂得热乎乎的证件交出去,池年单手翻到最后,在最后一页看到了他在报告上曾记录过的内容。 *年*月*日,魏怀参与逢春村调查任务,因开创性发现真菌聚灵活化与妖精感染的相关联系有功。 池年笑了笑,合上证件,把它还给魏怀,心平气和地问:“晚上吃火锅如何?” 魏怀逃过一劫,见池年迈开步子,魏怀抓紧跟上:“大家一起吃吗?前些天丁来我这里配了药,正好一起带给他。” 下锅的食材要提前准备,喜欢的蘸料各有不同,锅底又该吃哪个口味。要商量的琐事太多,池年倾耳细听,魏怀细数要求,等池年听烦了皱起眉头,听众与讲述者的身份便开始对调。 如此循环往复,各处细节都被安排妥帖。唯一被遗忘的只有一件事。 乙:“师父,你出门带了两把伞,怎么只有一把是湿的?” 池年拿着伞,怎么来的,又怎么回去。两把雨伞靠在墙角晾干,一把湿漉漉的,一把干燥如常。 池年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冰凉的触感依旧残留。同一把伞下的魏怀言笑晏晏,池年垂眼时,将她与过去某一日的影子重叠。 ——“你对我……是怎么想的?” 最后,对乙的问题,池年只答道:“……应该是忘了。” 过年前,魏怀和池年带着蘑菇精,回了一趟逢春村。 逢春村还是老样子,时光的流动在这里仿若静止。变化的只有广场上少了棵树,村里面多了位蓄满白胡子的村长老爷爷。 蘑菇精回到逢春村,可谓是混世魔王荣归故里。它在魏怀准备的“妖精适用款安全无害烟花爆竹”内偷偷摸摸藏了一挂鞭炮,点燃时零星的花火溅到陶白后院珍惜地养了十几年的枸杞树上。 “树没事。”陶白捋着胡子,乐呵呵地用枝条卷住挣扎不得的蘑菇精,“只是多月不见,很是想念。可否把它交给我照顾一段时日?” 魏怀僵着脖子点头,自那以后一连几日,每晚都能在烟花绽放的夜晚听到蘑菇精杀猪般的哭声。 不得不说,这感觉…… 真是神清气爽。 在遥远的哭泣声中摆好一盒烟花,魏怀摸摸口袋,想起打火机已经连同蘑菇精一起被陶白没收了,她向池年招手:“池年,帮帮忙。” 池年没动,冷哼一声:“我看有个人也该被抓走。没有你帮忙,化形都不会的蘑菇精怎么买的到人类的烟花?” 想留着鞭炮试试池年的原型是不是年兽的魏怀:…… 什么样的人带什么养的崽,魏怀双手合十,求饶道:“拜托了池年!池长老!池长老,帮帮忙吧!仇鸦和阿瞳还等着看烟花呢!” 池年:“你离远一点。” 一簇火苗凭空燃起,顺着引线蔓延。烟花冲向夜空,在最高点绽放。 “我们也可以帮忙!”围观的仇鸦跃跃欲试。 阿瞳不好意思地揪着衣角:“二师父昨天刚刚教了我们点火的口诀,我、我还用得不够熟练。” 魏怀配合地问:“口诀是什么啊?” 阿瞳磕磕绊绊地复述一遍,没有成功,又试了几次,也不能行。 “你是笨蛋!”仇鸦大声说。 阿瞳反驳:“那、那你来啊!” “我当然也没学会。”乌鸦踩着阿瞳的脑袋蹦蹦跳跳,“所以才说你是笨蛋!你是土系,我是金系,那有那么快学会啊!” 阿瞳怯怯地盯着地面,看起来要哭了。 这么好的日子,哭着过的有蘑菇精一只就够了。魏怀揪起挑事的仇鸦,赶快哄小孩:“我们再试试好不好?口诀是什么来着?光为火引,热为律令……”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扫向池年:快偷偷点火啊! 一朵绚烂的烟花在他们头顶绽开,五颜六色的光点在夜风中消散。 魏怀冲池年比了一个大拇指,池年怔怔地盯着地上残缺的烟花壳:“……不是我。” 池年快步走进,魏怀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如此急切的神情,他的手指依次摸过魏怀的额头、鼻子、嘴唇,仿佛在确认什么。很快,池年压着魏怀的肩膀,用商量的口吻道:“你想不想认个师父?” 魏怀也震惊地看他,和池年认识这么久,她第一次知道池年对她的名字不满意。 “我挺喜欢我现在的名字的。”魏怀发出坚定的抗议,“魏戊听起来不适合我。” 两个人鸡同鸭讲半天,错开的脑电波终于开始同步。魏怀没忘记池年说自己没有修炼天赋这件事,难道当时是在骗她? “可以修炼的人少之又少。”池年说,“虽然我教不了你,但或许有妖精可以。” “我还是不太信。”魏怀把手塞进口袋里,“你让我再试试。” 池年:“试什么?” 魏怀:“你先答应我不要生气。” 池年眉毛一扬,看来光是这句话就能让他生气了。 这易燃易爆炸的样子,可能真不是年兽成精,没准是爆竹成精。 “修炼有什么好处?”魏怀问,“如果天上掉下来一个炮仗,正巧砸中你,你会受伤吗?” “不会受伤。”池年莫名其妙,“哪来的炮仗?陶白不都没收了吗?” 魏怀用力地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看也不看就往池年手里一塞,捂着耳朵边跑边回忆刚才引燃烟花的感觉。 口令是什么来着? 她轻声念:“……光为火引,热为律令。” 一声惊响。 好消息:魏怀私藏的鞭炮真的在池年手里爆炸了。 坏消息:魏怀私藏的鞭炮真的在池年手里爆炸了。 这太可怕了。魏怀看着脸色黑如锅底的池年,决定先把修炼的问题放在一边,今年春节还是多请几天假,远离妖精间的纷纷扰扰吧。 池年可不管这么多。 会点法术的普通人怎么能和一个长老比呢?他瞬息间就追上魏怀,魏怀在他手里鹌鹑似的缩了缩脖子,却是满脸英勇就义,不带半点悔意。 池年真是气笑了:“你挺有本事?知道我没法拿你怎么样?” “因为你说不会受伤嘛。”魏怀理直气壮,漆黑的眼睛漂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辰。 “你的法术不熟练,谁能保证火烧在哪里?”池年不为所动,“修行切忌大意。不能熟练掌握的招数还不如不用。” 魏怀点头如捣蒜,池年更上火了。但要真让魏怀再试一下长长记性,池年又怕出什么差错。 最后只能像他刚才说的那样,将人原模原样放下,没办法拿她怎么样。 “唉。”他难得叹气,颇为无奈,“回去了。” 魏怀眨眨眼,她从这声叹息里听出了一点微妙的纵容,于是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得寸进尺地伸手。 ——“你对我是怎么想的?” 三个月前,魏怀的提问没有等到池年的回答。三个月后,魏怀等到了池年主动牵上她的手。 或许妖精都很笨拙,他用他的方式度过漫长的年岁,不急于寻求一个答案。 或许人类都很聪明,她用她的方式逐渐探索,早已将确定的答案明晰于心。 宽厚的手心包裹住魏怀的手,没有布料的阻隔,只有日积月累的熟稔。一人一妖并肩走在繁星闪烁的夜空下,魏怀问:“等再过些日子,要不要来我家看看?” “我的妈妈懂很多知识,爸爸做饭很好吃。家里的阳台上有很多花,还养了这么大一缸鱼。”魏怀比划着,“如果你来的话,我还可以带你到我曾经读书的地方看一看,有一条我喜欢的小吃街,学校里有几只猫……” 世间人如恒河沙数,多为萍水相逢,偶得因缘交错。 魏怀伸出手,池年牵住她。 如此一唱一喝,一来一往,一呼一应。 只要风吹,就会幡动。 【完】 池年:去你家是不是得带些年货……新出的switch行吗? 魏怀:到底是哪个长辈教你走亲戚带游戏的啊! 没写到的哪吒:阿嚏! —— 就这样写完啦~寿命论的问题也解决了,未来两位的感情就这么岁月悠悠安然静好,互入家门。 谢谢连载期间点击这篇文章、支持它、鼓励它的小伙伴,感谢未来完结后也仍旧因为喜欢罗小黑战记而相聚于此的好朋友们。 喜欢这篇文章可以点个五星好评,喜欢我可以点我的专栏收藏我,我们江湖再见啦[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等风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