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言》 第1章 修表 她好像,被过去遗忘了。 又好像,过去被她遗忘了。 她常常会忘记周围的人,不记得昨天发生过什么,所有的记忆就好似擦过鼻尖的的雪花,用力抓住却失于指隙,任之降落又再无踪迹。 每一天都毫无波澜,她只能把所有的情绪写进她笔下的人物里。或许会被遗忘千千万万遍,她也依然能透过文字找寻到记忆的落脚点。 第五本书的情节构思已经差不多了,是一部关于暗恋的小说。 或许是因为她多年单身没尝过爱情的味道,每一部小说的男主形象都停留在刻板印象里面。 这次她发誓一定要写一个与众不同的男主形象,正好这次爸妈要回老家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婚礼,她便也借着机会找找灵感。 听爸妈说,我们已经十年没有回去过了。 十年了吗?…… 十年前是什么样子啊? “真的要带她回去吗?之之她……” “放心吧,都快十年了,她要回去就随她吧。” “不过是吃一顿饭,待两天就回来了,不会再出当年那种事了。” 黎之坐在回老家的车上,窗两旁是忽驰而过的树影,温热的风将她的发丝向后舒展,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车子一路朝前,终于在午后抵达了目的地。 爸妈把钥匙递给她,叮嘱她先进去收拾一下屋子,他们出去买午饭。 黎之打开门,她的出现像一个光明正大进入别人家的小偷。 因为她一点都不记得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十七年了。那些日子就好像是偷来的,又被她随手一挥就挥霍掉了。 她观察着每个房间的布局,最后在一间屋子前停留。 这就是她的房间了吧。 拉开窗帘,日光就立马跨过窗台,懒洋洋的留下几道影子。风也挤进她尚未完全打开的窗口,翻阅着被遗忘在角落里的书。 她的手轻抚过房间的物件,尘粒随之跌落进光明里,仿佛被尘封的时间又再次流动,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黎之打开抽屉,里面有她的高中学习笔记,还有些小姑娘爱好的小玩意。 她失语笑了笑,“字挺好看”,“但这些玩意是真丑。” 抽屉都坏了,只能拉出来一半。她索性把手伸进去乱摸,最后像触电般地把手搭在一个盒子上。 如果说记忆会消失,那感觉会吗? 这是一个丝绒质地的礼盒,灰白色的,有些发旧。 分明没有印象,却好像曾在某些日夜里抚摸过无数次。 好奇怪。 黎之打开了盒子,里面应该是一块手表。 不过实在是坏得太厉害,零件大多已经分家,表带磨损严重,时间也早已停在过去。 “可惜了。”她将表装回盒子里,放回原处。 可鬼使神差的她又拿出那块表,有个念头不断让她去修好它,愈发强烈。 午后的阳光灼热,两三只狸花猫眯着眼睛蜷在黄桷树下打盹,精力旺盛的小孩蹲在石板路上作画,彩色风车在狭长的巷道里追逐着风的方向。 “你好。” “这表能修吗?” 一个穿着老头背心的中年男人接过去看了看后摆摆手,“修不了,这表一看就缺零件了,我这里没有。” “你好,我这表还能救吗?” “修不好,你去问问别家吧。” “你好……” “你好”…… 一连问了几家都不肯接手,黎之有些泄气。 又想起刚才有个师傅跟她讲,东溪路有一个几十年的老修表店,可以去那里问问。 “再拒绝的话,我也无能为力了。”黎之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 “可以修,不过要多花点时间。”黎之盯着眼前这个不过30的年轻人,心想她没找错地吧。 黎之环顾四周,还是问出了心中疑问:“你们家修表店开多少年了啊?” “从我爸出生这家店就在这里了”,仿佛看透她的顾虑,又道:“我爷爷修了一辈子的表,他刚才看了说能修,那就是能修的。” 那你不早说你爷爷在!一下就变成了我信任的模样。 “那拜托了”,她朝年轻人轻点头,随后坐在竹椅静静等待。 店里很安静,黎之随手翻阅着桌上的书。 十多年前出版的《疾雨》纸张有些发黄,反复折叠过的纸痕承载着历史的厚重。 各种钟表的滴答声混合在一起,像三月突然就起来的骤雨声,不断敲问红尘中人的宿命。 眼皮越来越沉,她快要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最后,伴随着咔哒一声,她睡过去了。 第2章 抢自己的奖 “获得本届文化节书法组一等奖的有:高一一班白采泠,高二五班黎之,高三八班于辞,祝贺他们!” 当黎之再睁开眼时,只看见前排目光灼热,掌声四起。 “黎之,黎之,叫你呢,快上去领奖啊!”队伍最前方的人望着她的方向催促。 黎之还没搞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听到领奖就条件反射往台上去了。 从前她每次参加公司活动都是眼巴巴看着别的写手上台领奖,她太期待有一天能听到“黎之”这两个字了。 “这位同学”,颁奖的领导别过话筒小声问,“你是?” 难得领导主动问候她,黎之连忙堆满笑容回复到:“领——”,咳咳,感冒了?咋声音还突然变了。 但还是立马继续:“领导你好,我叫黎之。” 领导听到这个回答,看上去有些面露难色。 忽然又向她身后道:“这位同学,那你是叫……?” “我叫黎之。”一道清冷的女声在身后传来。 黎之闻声震惊的转过头去,看见一个扎着高马尾,脸颊因奔跑透着微红的女生。 她额间碎发凌乱,掩着她的眉眼,却依稀能看出那一汪清泉下是淡漠和疏离。 黎之又把目光投向台下。从左到右,从前到后,颇有些阅兵的味道。 该死,我刚到底从哪出来的?怎么看都是一堆校服啊! 直到最后检索到一个地中海老头,他身后的人都用不可思议甚至佩服的眼光看着她,她才得以确认。 她转头向台上诸位道歉:“不好意思啊各位,听岔了,这个奖是这位同学的。” 黎之讪讪一笑,往台下快步走去。 在经过那个女生时,黎之和她对视了一眼。这一次,她看到她双眼里的不再是冷漠和疏离。 是她自己。 等到黎之在各种戏谑的目光中杀出重围回到队伍,她的脸已经红透了。 啊啊啊我是穿越了吗?怎么会这么离谱啊! 她是黎之,那我是谁? “你真行团支书,”旁边的男生低头憋笑,“你叫齐姝,她叫黎之,这你也能听岔??” “齐姝?”好吧,原来她现在叫齐姝。 颁奖结束,有人从身旁擦肩而过,站在了她身后。 怪不得刚才大家都往我这看,原来不是看我,是看我后面。 她抬起头来,这才好好审视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 刚刚叫的是高二五班黎之,所以现在是我的高中生活。 不,准确的来说是黎之的高中生活。 我不是在修表吗?我婚礼没参加怎么找灵感嘛,我要回去啊! 对,表,肯定是那块表,小说都这么写,表是连接现在和过去的载体,只要找到那块表,我就能回到现实世界了。 那块表…… 只有过去的我知道了。 但现在啊,乡愁是一个小小的位置,她在这头,黎之在那头。 我的脖子就算吃再多的希腊干噎酸奶都抻不到那么长。 终于熬到晚自习放学了。 “黎之,黎之,你等等我。”她发现这个齐姝的书包东西是真的多,要是不拿出来一些,怕是其他人都在岁月静好,只有她在负重前行。 黎之走的很慢,老旧昏黄的路灯将影子拉的很长,略显落寞。 她在等她。 “黎之,黎之”,她快步赶上去,“一起回家吧。” 黎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往前走着。 她觉得有些尴尬,开口:“那个——,黎之,你知道现在什么时间了吗?” 黎之闻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八点准时下晚自习。” 这种问题也能问出口! “那我的意思其实是你……你有没有手表啊?” 她又觉得这个问题也很突兀,索性又快速编了一句:“我想买块手表给我朋友当生日礼物,不知道样式,想先多看看。” 黎之听完没说话。 过了几秒后,从左手手腕上摘下来一个东西递给她。 跨出校门外,连风的脚步也变得轻快。树影婆娑,铺满一地光点。 “黎之,你真是个好人!”她忍不住抱住了黎之,难掩激动。 黎之被她毫无预兆的举动吓到了,一只手僵在半空,另一只无处安放。 可是当她借着路灯看清楚表的模样时,她却失望了。 随后又不死心的问:“好黎之,你还有没有其他样式的表啊?” 黎之摇摇头,没有。 完蛋!表怎么不是同一块啊! “要不你再仔细想想?”她试探性地问,“或许你以前有但是忘了?” “或许你妈妈爸爸有手表?” “……又或许你打算再买一块手表?” 黎之不知道齐姝今天为什么像被夺舍了般追着她问表的事,但还是如实回答了她的问题。 “这是我的第一块手表,以前没买过。而且它还好好的,暂时没有买新手表的打算。我爸妈虽然有手表,不过你确定你朋友喜欢那种严肃的款式?” 她转头想了想,她房间盒子里的那块手表确实像是少女喜欢的款式。 “那好吧。”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她没有再开口,像垂着头闷闷不乐的小狗。 “小姝,这儿!”一个推着自行车的和善男子朝她招手,“今天出来怎么比往常晚?” 他在跟谁说话? “你爸来了,那我先走了。”黎之说完后就往旁边走开了。 “诶”,她半天又憋不出话,只好说了声:那明天见! 好在黎之临走时透露了那个男人是她现在的爸爸,不然她还真不知道她接下来去哪儿。 第3章 拒绝帅哥 “早上好啊之之!” 当黎之刚迈出家门,就看见齐姝笑脸盈盈的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在这里?” 我怎么知道? 当然是因为这里也是我家! 但她还是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答案:“是这样的,你回家不坐公交,说明你家就在公交站点中间,那你家到学校不到只有十分钟的步程。但你跟我家不在同一个方向,所以你肯定在另外两条路。” “你每天差不多七点五十分到达教室。除去校内步行五分钟,你肯定就是七点三十左右出门。我刚好随便选了条路,一下子就把你给碰上了,你说我是不是运气好?” 她撒谎完全不带打草稿。 “那你……”她见黎之还有话要讲,快速转移话题:“我们做朋友吧,以后都一起上下学。” 对以前的自己一无所知,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现在只能来温习过去,靠打入自己内部来获取信息了。 “做朋友?”黎之听到后好像很惊讶。 “对,我可喜欢你了,想你当我的朋友!” 黎之听了后却陷入了沉思。 她见状以为过去的自己性格孤僻习惯独来独往,别人的主动靠近让她防备。 刚准备上前安慰,黎之忽然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原来没有朋友也可能是因为单纯记性不好。。。 一路上她都有问不完的问题,黎之也只是淡淡的回复着。但远远望去,旭日东升,初晨的日光慢慢跨过她,照亮了世界上的另一个她。 刚到教室,她就发现他们都盯着黎之了。 直到看到黎之桌子上的那张纸,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一张白色的折叠卡纸,上面画的是青竹听雨不识愁,高楼望断佳人眸。 “该不会是情书吧之之?”她表面淡定如常,实则内心狂喜! 我以前这么受欢迎的吗?嘿嘿嘿嘿嘿。 黎之却看都没看一眼,拿起卡纸就出了教室。 她立马跟了上去,“怎么了之之,情书你不打开看看吗?” 黎之却边走边撕,“我知道里面写的什么。” “啊,你不看就知道?那是谁写的?” 黎之在楼梯口的垃圾箱前停住,一把将手中的碎片扔了进去。 随后转头对她说:“不管是谁写的,但里面就四个大字——虚情假意。” 楼上的走廊正在打扫卫生,风尘扬起,有人迷住了眼睛。 “我以前是受过什么很严重的情伤吗?”她不解。 上午的两节课很快就过去了,好在天及时下起了雨,又躲过了课间跑操。 天色微暗,雨势仍旧不见小。廊外的黄桷树被洗得发亮,空气中的水汽撞进人的鼻腔,一切都透发着不可多得的惬意。 她从窗外的景色中回过神,起身去卫生间。 晃眼瞥见一个一米八的朦胧帅哥斜倚在楼道拐角,盯着路过的人。 她假装不在意的走过去,实则立马在卫生间快速摆弄了形象,又假装若无其事的往回走。 “齐姝。” …………继续眼睛往左人往前走。 “齐姝!” 这一声着实有点大,甚至能感受到一丝怨气,路过的同学纷纷看了过去。 她也被吓到了,才突然记起来自己现在是齐姝。 “同学,你找我有事吗?”当她按压内心狂喜,终于名正言顺的靠过去时,才看清面前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碎发恣意的搭在眉眼上,眼眸深邃明亮,看五官是传统的中式帅哥,唯鼻梁右侧的一颗黑痣将他衬得别有味道。 帅中不足的就是感觉他看她的眼神似乎不太对。 “几天不见,失忆了?装不认识我?”他依旧无比悠闲地靠在那里,像个赏心悦目的男模。 但她却慌得一批。 在家可以装累倒头就睡,暂时蒙混过关,在班上就立好学人设不懂全问。就算发现异常也不能说啥,关键现在这位爷又是什么来头啊? 索性已读乱回,她一个网文写手编故事那还不是手拿把掐。 “怎么会呢,刚才是雨太大了没听到。”她讨好似的挤出笑容,努力做到毫无破绽。 “我说程拟,你不是情书都送出去了吗?还来找小姝干啥?” 又来了个180的男的,挡在她的面前。 程拟看着蒋东越护小鸡似的护着齐姝,仿佛自己刚刚要把她吃了。 “蒋东越,你还好意思提!” 程拟直起身,在他耳边咬牙切齿:“你们不是很有经验吗!那你问问齐姝,她让我写的一周七天风雨无阻的那书都写到哪儿去了?” 她在背后蓦然听到“情书”二字,才算把整个事情摸清楚个大概。 蒋东越听到他的来由是为了这个,才真正放下心来。 谁让自己的女朋友有一个长得更帅的男性朋友,他不得不防。 “因人而异嘛,这招不行还有下一招,这方面我和小姝还能让你无路可走?” 程拟无语:你俩都一样自信。 蒋东越转头把她拉前来,“小姝,那你重新给他再支个招,别让他再来烦你了。我要去趟班主任办公室,得空来找你。” 说完就匆匆跑开了。 他…谁啊? 她回味着他说的那些话,感觉很不对劲。 “送的……一封都没打开过吗?”程拟垂着头,开口。 “给黎之的?”她试探着说,“也不算,撕开应该也算打开过了吧!” 她嘴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心里想的却是黎之这死丫头,以前自己命真好,可咋就没穿越到自己身上啊! 懊悔!懊悔! 她此刻只想尽快开溜:“你也别信刚才他说的,其实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其他招了,你另寻高人相助哈!” 说完转身就准备走,不料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抓住:“你们这对‘星期六’敢说没招?当初你做的事全忘了吗!” 她万万没想到帅哥也如此粘人,无奈的回过头:“人家不喜欢你,再多的招有用吗?” 不是她想伤他的心,实在是害怕自己所遇非人,徒增一段伤心过往。 程拟闻言仿佛被人陡然拔掉所有的利刺,柔软的内里一触即伤。 他的眼睛低垂,脸上一片阴霾,手仍倔强的拉着她的袖口。 我有罪。 她一边尽力弥补一边用手拉开他扯着的衣袖:“就我接触下来,你们俩性格不合——” “……适谁合适?”嘴边的话像是烫嘴,她的舌头都还没捋直又接着补一句:“简直天作之合!” 第4章 我有男朋友? 她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程拟有些无所适从,微微抬头盯着她。 “齐姝,你——?” “刚才是我……我,其实是试探你的啦!”她开玩笑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毕竟帅哥都是万花丛中过,很难像你片叶不沾身的。” 表!表!那块表为什么在程拟手上? 太多的疑问向她脑中灌来,她必须稳住他,问个明白。 “那个,你这表——能借我看看吗?”,话未说完,上课铃蓦然响起,淹没了她的后半句。 “你说什么?” 最后一声铃声落下,来不及了。她从他手上强行取下他的手表:“我们这两节课考试,借我看个时间,午饭时候还你。” 程拟望着她飞奔回教室的背影,不解:“被夺舍了?” 她仔细研究着那块表,和记忆中之前见到的残件反复比对,确认了就是那块表。 惊喜过后又是一阵愁:表虽然到手了,要怎么回去呢? 难道要念什么咒语? 太中二了,不靠谱。 把表还原成之前那个惨样? 可万一不是,失败了就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她闭着眼睛,紧握住手中的表,期待一睁眼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可是她快要练成火眼金睛了也还是坐在这里上英语课。 没有《穿越指导手册》让她焦灼不已,这跟中了一千万却过了兑奖日期有什么区别。 突然间想起之前程拟那句摸不着头脑的话和另一个身份不详的蒋东越,决定还是先暂时去弄清眼前的局面。 “噗次噗次…噗次噗次”,她实在偷感很重,连带着收到她纸条的任清清都莫名兴奋。 以为上面是问她今天中午提前打饭的菜单,上面却写的是:就问你一个小问题这对星期六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当她满怀期待的打开任清清的回复,仿佛天都塌了。 回复如下:对星期六没有,对我有。 她为了更好的扮演齐姝这个角色,从第二天开始就翻阅笔记去模仿字迹,甚至细心的发现齐姝不爱用符号。 现在这弄巧成拙了。 她填上引号,又鬼鬼祟祟地把纸条扔在了任清清的桌上。 她期待的望着那边,这回没问题了吧。 任清清看完却又用一种明知故问的眼神看着她,搞得她眼珠做了一套眼保健操。 下课铃响了,台上的英语王老师收拾好了书本:“下课。” “齐姝,你最近在搞抽象?”任清清趴在桌子上盯着她。 “啊…没有的事。” 一阵沉默。双方都陷入了思考。 而后任清清像想到了什么,贴在她的耳边调侃:“难道这是你们情侣之间的小游戏?” 情侣?什么情侣?和谁是情侣? 她小心翼翼的念出最有可能的那个名字:“蒋东越?” “你平时不是喊他草将吗?吵架啦这么疏离叫全名?别啊,我还等着你问我待会吃什么呢?” 任清清一想到那比命还长的打饭队伍就难受。 原来!原来! 小情侣也可以是(星)X(期)Q(六)L。 “这不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代号嘛?你谈恋爱谈失忆了?” 这次是真的天塌了。这跟强占别人男朋友有什么区别! 她现在脑袋一片浆糊,没空理会任清清的疑惑,直接冲出教室去走廊冷静冷静。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在人群一眼瞧见在一楼门口站岗的蒋东越。 他也生了一副好面孔,笑起来两个深深的酒窝尽显温柔。阳光打在他的头顶,看得人春心荡漾。 她却心虚的转身疾步走,默念:没看见我没看见我。 “小姝,你怎么又往回走了?”追上来的人问。 “啊哈……我饭卡忘记带了,得回去拿。”说完将手心的饭卡往衣袖里使劲塞。 “你忘了上周末我跟你讲了这周食堂排的是我们部门吗?”他推着她的肩膀往食堂走,“今天二楼的窗口有你喜欢吃的菜,我早就给你把饭打好了。” 怪不得任清清期待纸条上是菜谱,原来是她有VIP通道。 “二楼左边第一个吊扇下面,桌上有瓶牛奶。” 蒋东越也不敢离开岗位太久,跟齐姝交代完之后就继续站岗了。 她吃着这顿爱心午餐,更觉心里有愧。 呜呜呜~他人挺好的,如果提分手他喜欢上别人怎么办?真的齐姝知道了肯定会杀我10086回吧。 “我的东西呢?”一个餐盘出现在她桌子的右上角,随后有人落座。 她望着凭空出现且精准找到她的程拟,震惊:“我宣布你最适合军训去上厕所。” 程拟停下手中的筷子,严肃地看着她:“别打岔,还给我。” “别慌嘛,先回答我的问题。”她一顿,继续道:“你的表在哪里买的?” “你也想买一块戴戴?”他嘴里嚼着饭菜,漫不经心地回答问题。 “一个师傅自己设计的手表,孤品,被我给买了。” 那看来老家抽屉里的就是眼前这一块了。 可他的表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手上?表又因何故而粉身碎骨? 她好像独自一人行走在山间浓浓的雾气中,看不清来路,也摸不透将来。 莫不是我和他之间,注定有一段不可说的孽缘?嘿嘿嘿。 故事是这样的:他不可自拔的爱上了我,还赠予了手表博取好感(虽然不知道送钟表的意义),我却因为没有那种世俗的**去退还,他伤心欲绝之下摔毁了它,我实在不忍佳人落泪就答应收下了战损版的手表。 虽然很离谱,但是目前就这个版本可以勉强串联起所有情节。那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他有主动送出手表的机会! “齐姝,齐姝!…齐…草将来了。” 真不是她对草蒋这个词敏感,是她之前的领导叫曹蒋,她一碰上他就没有好日子过,听见他的名字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 她猛地回过神,对上程拟玩味的眼神:“最近很反常啊你” “哦…哦,最近啊,最近转换赛道了。迷糊是我的外衣,反差是我的个性,yo!”她语出平静,除去一开始的慌乱外,一切荒谬都带着不可思议的合理性。 不再给他出口质疑的机会,继续道:“我在路上听到有老师说下下周就是夏季运动会了,到时候听我指挥。” 说罢端着餐盘立即起身:“散会。” 程拟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最后只有一句:“奶不喝了?” 只见那人步履坚定,向后摆摆手:“你喝吧,你还在长身体!” 第5章 铅球比赛 直到运动会开始的前一天,程拟和蒋东越都很难见到齐姝的身影。 蒋东越受领导老师重视,经常被委派各种任务。偶尔抽空来找齐姝,都被她以忙学习为由头推了。 程拟更不用说,不知道她到底在密谋什么大计。只传话过来让他一定要选一个项目参赛,另外还听说她接了班上写宣传稿的活。 反观这一头的她,除了上课时头脑风暴,其他时间就是粘在黎之身边去尽可能摸清自己高中的所有偏好恶烦。 运动会第一天。 走完繁复的开幕流程已经接近上午十点了。 刚到班级划定的区域,她就立马把加油稿的任务分发了下去。 早点搞完好干正事! 齐姝平时人性格好,又任团支书,所以班上的人缘挺好的。 大家也忙着把任务应付了好自由活动,不大一会齐姝那就收集了一大堆。 而她的工作就是负责挑拣出一批文笔好的宣传稿交到主席台去。 而至于她为什么拉着黎之不放,理由是他们交上来的稿件字太潦草,直接交上去有失班级脸面。 黎之刚刚获得书法组一等奖,字是全校公认的好看。如果由她代笔,在这一块就已经和别的班拉开差距了。 同时,为了减少黎之的工作量,她偷偷的抄写了很多,混进黎之写好的一堆里。 好在紧赶慢赶,在程拟比赛前储备好了运动会这两天的稿件。 她坐在原地分批整理,黎之靠倚在身后的大树下休息。 果然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还得是自己,这一段时间她和黎之走得很近。黎之不再那么抗拒她,慢慢的把她当朋友相处。 可她发现自己以前好似一汪怎么都吹不皱的清泉,入水却是刺骨的寒冷。严重的心事让她沉默少语,独来独往,唯有书法算做是唯一的兴趣了。 就即使有人试图靠近自己,也会被如洋葱般层层的防备消耗掉所有耐心。 困住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她不由得望向身后。 百年树龄的老黄桷树盘根错节,可惜的是前段日子打雷,硬生生劈断了一根大枝,从前撑起的一地的阴凉也缺了角。 这个角度看去,蓝天白云做背景,阳光从缺口里填补进来。此起彼伏的蝉鸣在描摹少女凝望远方时无法窥知的心率。 脑海中闪过的一丝画面和此刻渐渐重叠,失去的记忆在这一刻被判处的不再是死刑。 她忍不住的湿润了眼眶。 “你怎么了?”收回目光的黎之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跑过来问。 她惊讶黎之第一次主动跟她讲话,忙调整好状态:“没事,太阳太刺眼了。” 这时比赛场上传来喊话:请参加铅球比赛的选手到场上做准备。 “走,之之,我们下去看铅球比赛吧!” “下去?”黎之不解,这里不是能看吗? “铅球要近距离看才有意思。走嘛走嘛,好之之~” 黎之拗不过她,还是下去了。 选手们已经做好准备,程拟排在第三个。 奈何他认真的做着热身运动,是一点也不看旁边到底来了谁。 一般围观的多是选手的班里人,还有些是怀揣着春心的少男少女,剩下的就是爱凑热闹的人机群众。 她悄悄的在黎之耳边问:“你预测夺冠选手是谁?” “我们班的周诩吧。” 她看了一圈也想不到她会说周诩:“啊,为啥啊?” 黎之解释:“所有里面就认识他。” “哎呀,你得综合他们自身的条件再评判。”见黎之开始扫视起来,又紧忙说:“你看排在第三的那个,怎么样?” 黎之沉思了一会儿,“应该没他前面那个扔得远。” 她定睛一瞧,确实,那身肉一看就有使不完的牛劲。 比赛正式开始。 7.5…… 8.9…… 到程拟了。 他左腿在前,右手将球贴近耳边。随后俯低身体,一个跳跃将球抛出。 12.7! 这个成绩一出,周围都沸腾了。所有目光聚焦在穿着蓝白校服的程拟身上,遍地的阳光衬得他鲜活肆意的少年气愈发明显。 她率先欢呼出声,程拟闻声将目光转过去,看见了站在齐姝身边的黎之。 四目相对,程拟笑容热烈。可能是程拟眼神太过直接真诚,黎之率先移开了视线。 随后的选手中,再也没有出现超过10米的成绩了。 “走吧之之,结束了,去吃饭吧。”她拉着黎之往外走。 “嗯。” 行至石阶时,身后领奖台响起:“男子铅球组第一名,高二十班,程拟。” 她却故意问黎之:“刚才念的第一名是谁,没听清。” “程拟。” 又追问:“几班的啊?” “高二十班的。”黎之认真地答。 她淡淡地“哦”了一声,心里已经开上香槟了。 终于搭上线了!接下来就看明天的了。 晚上各班自主组织娱乐活动,走在走廊上,电影声、歌声、游戏声从各个空间传出,整栋楼都是洋溢着活力和欢乐。 她坐在教室里,闭着眼睛跟着歌词唱:“怎么会忘了情,让我丢了你……” 再睁眼,她环视周围,不再觉得是置身异地。 应该是—— 故地重游。 第二天早早又开始了比赛,但是下午接力赛不能再自由活动,听黎之说是清京每年的重头戏。 学生组竞争激烈,各班卯足劲的加油。 之后就是老师组的争夺战。排山倒海的呼喊从头震到尾,各种新笑料也随之诞生,着实精彩。 运动会收官。 今晚,就是她所说的最好时机。 清京中学临河而立,校门外北溪河波澜不惊。 她带着黎之先前往观赏台,之后又传信给程拟。 橘色的路灯沿河亮起,前方十字路口车影攒动。微凉的晚风驱逐着久久不退的热浪,故事在期待中悄悄酝酿。 程拟到的时候,观赏台已经站满了人。 他按照约定站在最左边的一个路灯下等她,可她却迟迟不来。 索性穿梭进人流中,找到失约的那个人。 可遍踪寻影,过往如流,哪一个都不是。 “算了。”程拟轻叹。 转身退出人群,一个女生贴着他的胸膛背道而过。 可一股力量将两个人又紧紧的拉在一起。 女生险些被拽得摔倒,程拟及时伸出手扶住了她。 “不好意思,我的拉链勾住你的头发了。”程拟向她道歉。 那个女生用右手抓住被勾着的马尾发端,从他的怀里抬起头。 第6章 心动的信号 “黎之。”程拟看着面前之人的眼睛,无法抑制的念出了她的名字。 他是这样惊喜她的出现,两个人的呼吸近在咫尺,他的手心还有她残留的温度。 黎之仔细回想着他的脸,仿佛在昨天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砰,砰… 远处,百发烟花腾空,欢呼雀起。天幕骤明,亮如白昼。 怦,怦… 程拟望着黎之略显倔强的侧颜,绚烂的光影在他们之间明明灭灭。 她把左手伸向天空,看着烟花在指隙绽放又坠落。 此刻,她身上的故事感让他再也分不清跳动的到底是烟火,还是心跳。 被蒋东越牵走的齐姝远远看着烟火下偶像剧式的情节,终于为自己新开的小说找到了心目中的男主角。 本打算等烟花开始,自己找个由头离开,剩二人在前排浪漫的观看烟花。 现在看来还好没误事。 “我喜欢你。”爆发的荷尔蒙让他脱口而出。 黎之仿佛没听到般,没有任何回应。 约莫过了一分钟,她淡淡开口:“我不喜欢你。” 程拟顿时慌了:“我是真心的…很早之前我就…” 黎之转头狠心将勾住的发丝扯断,随后平静的看着拉链上残留的头发,丢下一句:“真心最容易过期。” 不断升起的烟花依旧绚丽,但烟花易冷,转瞬成空。 “小姝。” “小姝。” “齐姝!”蒋东越抓着她的肩膀,看着她从始至终都盯着程拟那个方向,饶是一向温柔稳重的他也快要坐不住了。 这次她终于听见了,一脸惊吓的望着他。 “小姝,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去看他程拟的比赛?为什么就对我避而不见?我在你心中算什么?”蒋东越像只受伤的萨摩耶,祈盼她能像从前一样摸摸他的头。 她就知道迟早会出事! “我…,” “诶,那个蒋…,你别这样。”她甚至能看到他眼底蓄泪。 最后一发烟花坠落人间,一切都将恢复如初。 “相信我,我找他是有正事。我会跟你讲清楚的,但不是现在。”她瞥见大家都开始向这边走来,急忙挣开蒋东越的接触。 “快回学校吧,大家都走了。”她给蒋东越吃了颗定心丸,催促他赶快恢复好状态。 在操场集合清点完人数之后,便让大家早点回去休息了。 回家路上黎之一言不发,眼瞅着离家越来越近,她率自开口道:“对不住啊之之,本来要和你一起看烟花的,却临时被蒋东越给拉走了。” 接着补充:“我看见程拟跟你在一起后,我就没有过来了。” 又装作八卦十足的模样打探,“他是…在跟你表白吗?” 没想到黎之竟直接接话:“我拒绝了。” 看来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嘛! “那他表…还有其他表示没有?”她差点就把是她让程拟去表白和送东西的真相说漏嘴了。 “没有,我说完就走了。” 什么!程拟没有按计划把表送给黎之吗?在搞什么飞机啊? “小姝,我走这边了,明天见。”她们在分岔路口上分开,各自回家。 她等完全背过黎之,瞬间气愤的在空中手舞足蹈。 只有运动员和各班组织人员可以外出观看烟花庆典的机会她拿到了,故事接下来的发展情节甚至提前传达到,精心设计的偶遇在突发状况下也阴差阳错的实现。 只差一步!就差那一步! 她明天定要暴揍程拟,诅咒他以后食堂吃饭全班就他一个,晚自习班主任早进一秒!!! 黎之站在楼道上,看着虚掩的家门,里面如死一般的沉寂。 这已经算很好了。因为父亲的出差,家里终于能拥有片刻的和平。 但当她躺在床上,脑中却不断回想起程拟的话。 那没有说话的一分钟,是她贪的。 夜空,烟火,对视,表白,她和他心跳短暂同频。 第一次从压抑封闭的内心抽离,那种感觉让她沉溺。她好像终于走出了那扇虚掩的门,终于打开了空剩她一个人的城。 可她只敢当一分钟打了胜仗的将军,因为满地荒芜都提醒她,山盟虽在,人事全非。 开门声再次响起,寂静…寂静…战火再起… 她的头又开始痛了,在一个无人在意的深夜。 门外的无休无止的声音像是观音教给唐僧制约孙悟空的紧箍咒,任凭孙悟空如何苦苦挣扎,唐僧也不肯停下。 另一边的齐姝大汗淋漓,困于梦魇。 悬崖之上,风声鹤唳。她无路可退无处可逃,最后滚落山底,遍体鳞伤。 砰! 她撞上了床边的墙,从梦中惊醒。 看着窗外天已大明:“遭了,睡过了。” “妈,我的闹钟今天怎么没响啊?”她立马爬起来穿衣服。 她起身拿衣服的手停在了半空:这个房间,不是齐姝的。 而是她黎之的。 一样的布局,一样的书桌……她冲出门,看到了睡在客厅长椅上的母亲,愁苦布面,发间添白。 跟她印象中神清气爽,乐观幸福的母亲大相径庭。 但她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了,因为她真的快要迟到了。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我黎之真的回来了!” 下楼后她却看到了一个最意想不到的身影。 齐姝问她:“之之,你今天怎么这么慢?都快迟到了!” 不是已经换了身体了吗?为什么她还会等我?就算是为了程拟接近,如今局面也没必要了吧。 明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齐姝却没有。 她难不成还改变了过去? 她现在的局面完全乱成了一团线,拿着开头,找不着结尾。 “我的闹钟今天没响,抱歉啊。” 齐姝有些吃惊地问:“你妈妈说你不是从来不用闹钟自然醒吗?” “是吗,呵呵”,她快尴尬死了。 妈,我谢谢你。 距上课还有一分钟,她俩溜进了教室。 “之之,你不回座位吗?马上上课了。” 齐姝看见黎之径直坐在她的位置上,有些莫名其妙。 “啊哈,我,,我来看看你这个位置看黑板能不能看清。我看好了,能看清,好位置!”她不着调的说了一大啪啦,掩饰自己的脚趾扣地。 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她立马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黎之,拜托你清醒一点! 第7章 痛的隐喻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程拟没有出现,父亲没有回家。 除了母亲有些异常和齐姝跟她吐槽蒋东越像抽风一样问她要解释外,一切都安然无恙。 好在她劝说齐姝去哄了两天,蒋东越就不来劲了。 可是现在拒绝了程拟,事情怎么回到正轨? 他看起来也挺傲娇的嘛,被我当众驳了面子,肯定不会再回来找我了。 “不过没关系,我脸皮厚,我去找他”。她自我安慰道。 还是一场雨,淅沥缠绵,心绪万千。 当她做足心理准备后站在十班的门口,又突然有些胆怯。 有人见她抱着书一直站在教室门口东张西望,上前问:“同学,你找谁?” “我找程拟,他在吗?” 那人环视了教室一周,摇头:“没在,可能去厕所了,你再等等。” 太好了!只能如愿启动方案B了。 她从怀里掏出家里书桌上的那本《疾雨》,“麻烦你帮我还给他,告诉他书很好看!谢谢了。” 现在见面还是太尴尬了,还是书面说比较好。直接送信又太惹人注目了,夹在书里就显得自然多了。 那个同学接过书看了眼,抬头就把书递到了她身后。 “书还了,话你自己说吧。”那人说完就走了。 “啊”,黎之心头咯噔一下,转身就看到了程拟。 “程…程拟…” 一周没见,他依旧帅得稳定,不过刘海似乎长了些。又背着光,看起来有几丝颓废,让人拿不定脾气。 她心虚地只敢用余光瞟他,第一次语无伦次。 程拟旁边的人很识趣的散开了,但是大家的目光都开始往这边聚拢。 “书很好看,还给你,我先走了。” 落荒而逃…… 事情不是她亲自干的,她本来可以问心无愧。谁知道从她刚才见到程拟的那一眼,她的脑海里突然涌现出那天晚上的情形。挥之不去,历历在目。 这些本不属于她自身经历的记忆为何出现?就好像那晚烟花下的,真的是她和程拟。 黎之走后,程拟终于松开了握书的手心,一层薄薄的水印覆盖在书脊上的疾雨二字上。 他从班主任办公室回来,远远地就看到了站在他教室门口的黎之。他想上前,却又看见她在和别人讲话。 明明知道她不会来找他,却还抱有期许。 当他从她嘴里真真切切听到自己的名字后,这一周来所有自行吞咽的痛苦都烟消云散。 他期待的缓慢靠近,却又害怕她说伤人的话,就静静的站在她身后,直到她又一次看向自己。 “程拟,这不就是你上次让我连送七封情书的姑娘吗?”汪海围上来打趣,“她不是拒绝你了吗?怎么还给你送书来了?” 周围其他人也议论纷纷,开始各种猜想。 程拟此前为了不给黎之造成麻烦,严令禁止所有知情者不许透露出去半个字。 包括此前他在烟火下的表白,周围人几乎都顾着欣赏烟花,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和黎之。 程拟自入学以来就是众多女生的暗恋对象,收到的示好层出不穷。可他一个也没有接受,身边除了齐姝这个小学同学外,再也没有其他女性的出现了。 现下她亲自上门,而他又收下了她的书,这无疑在昭示她在他心中的不同。 翻开书的封面,环衬上贴有一张白色的卡纸。他用指腹轻轻的触摸那几行小字,回想起了这段缘分的开始。 其实他和她算是真正的见面是在作品张贴栏。 俗话说,字如其人。尽管他从未了解过书法,但他打小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识人习惯:识人先识字。 彼时高一的他路过了刚刚张贴好的作品栏,一眼就被她写的字吸引到了:行云流水,灵动如风。 高一五班,黎之。 她就这样拿到了通行证,闯入了他的视线。 起初,他只是想远远的见见作品的作者就够了,但当他在楼上瞥见她,他就不再满足于这种现状。 他开始不自觉的留意她。下课后时不时就在走廊阳台吹风,从二楼顺道散步一圈再回教室,食堂二楼的饭菜似乎更合胃口。 她总是一个人,藏着满腹心事,把不合群伪装成自己的保护色。 他能读懂她万般修饰下的脆弱,读懂她性情大变后的隐喻。 是太痛了。 隔壁十一班的余少白跟汪海是朋友,初一刚进上林中学就听说班上有个长得很好看的女生。 她完美避开了发育的尴尬期,心形脸,五官紧凑,落落大方。特别是一双眼睛,灵动有神,让人想无限靠近。 直到初二上学期的一天,她没有来上课。老师也联系不到家长,好像都在刻意回避。 同学们也没有发现黎之最近有什么异常,反而都说她平时开朗乐观,待人热情。 等到第二天早上上学的时候,他们发现一早就到了教室的黎之。 十二月的天亮得很晚,玻璃上起了一层雾气。教室没有开灯,她恹恹地趴在桌子上,把整个身子埋进黑暗里。 没有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她的缄口不言,赶走了所有关心她的人。 或许是身边长时间的空缺,面对齐姝这样一个有自己曾经影子的女生,她的纠缠能让自己试着去忘记伤痛,找回自己。 想要保护她的感觉越强烈,程拟陷入其中就越深,甚至他自己都很难解释他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感情。 他只知道,她就像是一块冰冷的磁铁,对他来说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但对黎之来说却很难熬。她等齐姝收拾完走后,才忐忑的朝校门口走去。 门外聚集了很多接送孩子的家长,接到孩子后又如潮水般退去。今天她婉拒了齐姝的同行要求,谎称要留下来赶没写完的作业。 “黎之。”有人轻声唤她。 校门口的黄桷树长势茂密,连荫成片,她没看见靠在树下的程拟,准备失望的走了。 那一瞬间,她甚至连邪恶的攻略都写好了。女追男隔层纱,壁咚,强吻全套来一遍,她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第8章 两个月的朋友 程拟和她并肩默默走着,谁都没有出声。 “你纸上写的,都作数吗?”程拟还是耐不住的开了口。 “两个月的时间,如果你依旧还是那个答案,我们就只做朋友。” “作数。”两个月不仅是她给自己定下的最终回家期限,而且还是因为两个月后就放暑假了。。。 “我们先从朋友开始,再看看适不合适做恋人。”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叫他片刻失了神。 “好。” 黎之依旧张着嘴说一些之后的事,夜幕繁星点点,程拟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流言比想象中来的还要快。她和程拟的故事一时间编有十八个版本,比小说都还要精彩跌宕。 但她恰恰也需要这样的造势,让程拟真的无可救药的落入她的陷阱,最后再和她彻底决裂。 程拟,对不起(不然那块表我不信会摔成那样)。 齐姝知道他俩处成朋友后,就嚷嚷着要一起出去祈福。所有人的小心思都写在脸上,她也乐意为此添一把火。 向心寺每年都有很多人慕名而来,官道,事业,姻缘,学业,机遇…,诸般愿景,心诚则灵。 四人带了很多零钱,随着人群从偏门进入了向心寺。 请三只清香,左手在上,右手在下,虔诚敬拜。 排队进殿求签的人很多,黎之本打算放弃,但架不住齐姝搬出中国人的四字真言:来都来了,又继续站到了队伍中。 跪在蒲团上,黎之诚恳的默念了一遍此行的目的,随后拿起签筒,摇出了一个上上签。 解签的大师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递给了她一张签纸,其他什么都没有说。 程拟过去解签的时候,除了签纸,还给了四个字:失不再来。 “那边有祈福牌诶,我们也去挂一个。” 齐姝兴奋地拉着蒋东越奔过去,黄墙红牌,光阴交错,向心归宁。 黎之拿着祈福牌,迟迟未动笔。 愿望只能许一个,她第一次来,要选个最合适的。 忽然想起签文上的最后一句是枯木逢春,岂不是意味着她有山穷水尽之时? 那就祈愿:四季常青。 她想要将祈福牌挂得高些,可是几次都失败了。 也罢,就当一棵矮树也无妨。 还没来得及收回手,身后有人把她托举了起来。 风吹盛夏,院内钟声悠悠回荡。 “愿望要挂在愿望的地方。” 黎之侧低下头,身后满墙的红色祈福牌在身后随风晃动,混合着木牌碰撞间发出的啪嗒声,此间有一种很强的宿命感。 她必须承认,那一刻的程拟真的很难让人不心动。她甚至觉得,他的嘴巴软软的,看起来很好亲。 另外两人看起来愿望更多,比她还难选。等到他们挂上之后,四人就准备返程了。 “程拟,你挂了没有?怎么没看到你的?”蒋东越突然想起没看到他的祈福牌。 程拟顿了一下,突然恶作剧:“在你身后。” 齐姝无语,“那你写的什么?” 程拟看着二人穷追不舍的态度,不由得拉大步子,先往前走了。 黎之本想借机调侃一下程拟,却怎么也不能像此前那样说出口,好像已经完全变成了高中时期青涩内向的自己。 不过这样也好,自己的性格突然活泼起来他也会有所怀疑吧?还是先保持这种状态,再慢慢改变。 但是纯爱的进度也太慢了! 等到程拟心甘情愿送出那块表不知是何年,必须要在适当的时期加点猛料来刺激刺激他,但是不能被他发现。 都说青春时代感情最纯粹,齐姝总是时不时的将四人约在一起,很快就形成了自己的小团体。 程拟感受到了黎之的变化:大家的陪伴让她的冷漠开始解冻,她也会偶尔跟他交流,就像那晚的决绝从未发生。 这天下晚自习后,黎之又一次在校门口的黄桷树下看到了程拟。 其实学校的校服她觉得大家穿起来挺丑的,宽松肥大,毫无设计。但是程拟却驾驭的很好,更加凸显出他意气风发的少年感。 此前近一个月都是齐姝和她一起回家的,但是今天是蒋东越生日,本来是邀请她一起去的,但是她有当电灯泡的自知之明,所以只把礼物转交给了她。 “你也没去吗?” “太闹了,他俩看起来也不太需要我。”程拟说起这个,有些无奈地笑。 “那你喜欢安静的?”黎之反问。 程拟忽然停下来,很认真的对她说:“热闹未必不好,安静也并非绝佳。只要是对的人,她可以是任何形状。” “知…道了,了解,了解。” 黎之觉得他所答非所问。 “《疾雨》你读过吗?”她转移话题。 “我读过封面后面的卡纸。” 黎之先是不知所以,反应过来后脸稍稍有些发烫。 余光瞥见程拟,他在偷笑。 “我说真的!那本书看过没有?”在过去和未来重复出现,她隐约觉得这本《疾雨》一定是很重要的线索。 “到99页,还没看完。” “有没有喜欢的地方?” 程拟没有立刻回答,想了一会说:“100页的那封回信吧。” “你不说看到99页吗?” “因为第100页没看完。”程拟一本正经的说。 “我也喜欢史密斯先生的那封回信。” 奥斯汀小姐在一场朋友举办的的舞会中与史密斯先生结识,二人互相被对方的魅力所吸引。 此后的多次碰面都极致暧昧,却又克制到点到为止。 奥斯汀的母亲探听到史密斯先生出身富裕,便极力要求奥斯汀邀请史密斯参加她们家的聚会。 奥斯汀无奈,只得发送邀请函给史密斯,但在最后一页写道:亲爱的史密斯先生,卑尔根即将有一场连续几天的大暴雨,为了您的健康和安全,我们会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再次邀请您参加我们的聚会。 家族都劝他要看清对方的真实意图,但在连收到了四封同样的来信后,内心百般挣扎的史密斯终于决心回信,信中他写道: 亲爱的奥斯汀小姐,如果我终将有一场无可避免的重感冒,那就请让它发生在来见你的路上吧。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因为 是我需要你。 第9章 他说他知道 程拟一路护送她到楼下,此时门前的黄果兰开的正好。黄白色的花瓣点缀在枝头,散发出独属于夏天的味道。 “那我先上去了,明天见。”黎之道别后就走进了楼道口。 楼道的灯坏了很久了,黑漆漆的,也没见人来修。 “等一下。” 她立在原地,回头瞧见他靠近枝头,挑了两朵开的最好的摘下来。 其中一朵他别在了耳间。 花前月下,对影二人。程拟特别绅士的走至她跟前,将另一朵递给她:“好梦。” 雅!实在是雅! 回去的路上,程拟细嗅花香,步伐轻快,对路过的小猫小狗一一道了声晚安。 黎之心里盘算,这一月以来,程拟的示好虽然自己全盘接收,但他仍只字未提送表的事。自己有意无意的暗示他也没明白,万一期限截止的那天他还没送怎么办? 思考到这,黎之已经能透过门缝看到光了。 “这么久为什么不回来?你去哪儿了?”质问声中夹杂着一丝隐忍的愤怒。 “不说了吗?出差!出差!”男人的语气已经十足的不耐烦了。 女人似乎被他的态度彻底激怒:“出差?究竟是出差还是出——” “妈。”黎之夺门而入,把妈妈护在身后。 面前的男人不算高,一身休闲打扮,眉宇间却略显疲态。 “他谁啊,妈?”黎之偏头悄声问。 身后之人却是笑出声,讽刺:“黎春唐,你自己不觉得失职吗?女儿都快不认识你了。” 这是,我爸? 那现实中我叫了十年爸爸的人又是谁? 男人像是被话刺中,卸下气来:“今天我不想当着女儿的面跟你吵,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我睡沙发。” 说完径自拿上衣服去冲澡了。 直到听见浴室传出水声,黎之才把目光收回,转身看向妈妈。 身后之人已是泪流满面。 她想要去安慰,可是自己眼泪却先流了出来。 就好像在很多个这样寂静的夜晚,她还能听见争吵声阵阵回荡在屋子上空,最后掉落成一地心碎。 一夜难眠,隐隐有些头痛。 第二天早上出门上学,爸妈都还没起床,她很担心今天会不会又吵起来。 “黎之。”有人喊住她。 “于…辞?”好在此前齐姝的记忆力没有问题,她能回忆起来这是之前同她一起获奖的人。 他跑过来问:“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又指了指,“鞋带松了,小心绊倒。” 她低头,才发现两只鞋带都在地上拖得沾些泥点了。 “哦,昨晚没睡好,所以早上没精神。” “不过谢谢你啊,于辞。”她系好鞋带后跟他微笑道谢。 于辞很惊讶,但两人不过是点头之交,于是什么也没说。 “等下。”于辞又叫住继续往前走的她。 “怎么——” “你书包也没拉上。”于辞提着她的书包,语重心长道。 黎之略感尴尬,用手胡乱的在背后扒拉。 “我帮你吧。” 她乖乖地转身背对他,整整高出一个头的于辞像拎一只小兔,将她漏出来的书角塞回去,随后拉紧拉链。 “好了,走吧。” 一整天她都仍是魂不守舍,想要回家又害怕回家,那样的低气压会让她喘不过气。 她本来想约齐姝在今天周五放学后出去骑车放松一下,可是她爸妈要来接她,所以她只能去找程拟了。 天鹅湖是附近最适合骑行的地方,视野开阔,空气清新,也是散心的好去处。 围着湖骑了两圈,风拍在脸上格外燥热。她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程拟也只是静静的陪着她。 天渐渐染了墨色,路灯沿湖亮起,雨也顺势下了起来。 “黎之,雨越下越大了,我带你避雨吧!”程拟用书包挡在黎之头顶,为她撑起小小的一方天地。 “好。”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是心里憋着一股气,直觉告诉她必须要发泄出来,可是目前的方式依旧没有效果。 天鹅湖很大,虽然设置了很多纳凉观赏亭,但此刻都距离他们太远,只能临时在一块路线指示牌下躲雨。 “好点了吗?”程拟看着黎之一直盯着地面发呆,不免有些担心。 “什么好…”,黎之突然有种被人说穿的羞耻感:“你很了解我吗?” 情绪上头,她现在就想找个人狠狠倾倒情绪,什么都顾不上了。 “还算了解。”他一五一十的回答。 “那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她继续质问。 “知道。” “不,你不知道!我其实敏感又拧巴,脾气像天气一样怪!”发红的眼角下有水流的痕迹,她也分不清是泪还是水了。 “我知道。” “我总是忘记很多人和事情,我什么都做不好!” “我知道。” “我一个人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很害怕。” “我知道。”程拟仍旧很坚定的回答,眼中满是心疼。 “你知道?”黎之愣了一下,又自嘲开口:“算了,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雷声轰鸣,雨势不减,不知是哪个痴情人又在发毒誓。 程拟抓着她的肩膀,迫使她正视着自己:“之之,我知道!” 他着急得像个急忙对女王表忠诚的战士。 “那些通通都不是你的缺点,是你给这个世界的提示。” “它提示我们要反复靠近被推离的你身边;提示我们你受伤了是需要被人照顾的,而不是任由你独自承受难以承受的一切。” 迟顿片刻,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提示一个人,如果感到前路害怕,要试着与人同行。” 视线交汇,空气中漂浮着湿润的水汽,她感觉到冷,慢慢的向温暖靠去。 程拟一下一下地轻拍她的背,似安抚受惊的小猫。但只有他们彼此知道,他的心跳也不正常。 雨过了很久才停,黎之一个人尴尬的走在前面,程拟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 送至门口,地上散落着许多被雨打落的黄果兰花瓣。 程拟像那晚一样走过去,摘了一朵开的大方的黄果兰。 随后拉起她因不知所措而拽着衣角的手,轻轻把花放进她掌心:“晚安。” 第10章 上锁的日记 走进依旧漆黑的楼道,瞧见亮着光的门,她却很难有勇气去打开。 好在,这次面对的,只是平静的母亲。 “之之,我明天要回外婆家住几天,你自己上下学注意安全。” 她说这话时已经是极尽疲惫,那个男人仿佛带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黎之瞧着心疼,用力地抱住她:“妈,我一个人没问题的,你回外婆家好好休息吧,你这个样子我心疼。” 妈妈没有讲话,而是退出她的怀抱,去屋子里收拾东西。 回到房间的黎之坐在床上发呆,忽然跳起来打开只能开一半的抽屉,在最里面翻找着什么东西。 是一本设有密码的笔记本。 她之前试了所有有可能的密码,都无法打开。她才知道,原来防住的,也有多年后想要偷窥过去的自己。 她用力一掰,本子没拿稳,掉下去后翻开了一页。 那一页上,她写着: 如果你强行打开了这本日记,不必浪费时间,于你而言不过是我的无病呻吟。 但如果你是忘记密码的黎之,就算你背弃了最初的诺言,我也会恭喜你:你已经从这里逃离。 看完所有的日记,黎之躺在床上无声落泪。 日记放在手旁,枕边浸湿了大片,黎之就这样昏昏睡了过去。 她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灯光骤然亮起,“之之,快来,拍全家福了!” “来了,爸爸!”她看见自己欢快的跑过去,紧紧依偎在父母中间。 眨眼场景转换,爸爸妈妈等在学校门口,微笑着牵起她的手回家。 “之之,书法好好练啊,晚上带你吃火锅去。” 美好的纪录片在身边不断放送,一切都透露出安稳的幸福。 就像不会永远天晴,东西用久了会坏,电池不用也会失效…… 人心,瞬息万变。 “妈妈,爸爸今天怎么还不回来?” “快了快了,可能路上堵车耽误了。”这样的回答像万能的模板,在任何爸爸缺席的场景都能套用。 可她分明看见妈妈躲在阳台拨出一个又一个未接电话,直到两人亲口说尽伤人的话。 把自己关在房间的母亲,逃离家庭的父亲,两人再也无法同时待在一个屋檐,却只有她被抛弃在了原地。 聚焦的镜头里,她手上握住的可以是清扫碎片的扫帚,可以是擦干眼泪的纸巾,但绝不会有练习书法的笔。 这是她此生最后悔拉开的一道门。 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她一定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果她没有推开那扇门,她不会看见满客厅要打包的行李,也不会清楚的体会到她的世界正在崩塌。 黎之就这么看着梦里小小的她,在父亲踏出门后,只敢借着熹微的晨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谨慎的把所有东西一点点复原。 那些东西,花费了她一整天的时间。她甚至不敢停歇,不敢抛下一切做到面不改色地上学,只是固执的以为这样就能修补好早已支离破碎的家。 过去就像一个囚笼,她的执念是枷锁,把她锁进日记的回忆里,反反复复去经历得到后又失去。 梦中惊醒,她久久无法平静。 无比渴望找回的过去如今血淋淋地剖开,她却一秒都不想再继续了。 必须尽快结束这里荒唐的一切。 周末。 光穿梭在云间,最后稳稳落在地面。 “之之,这么早约我们出来干嘛?”齐姝靠过来盯着她问。 二人围坐在日月公园的石桌前,正无聊的用手指勾画着桌上的棋盘,等待另外两个的出现。 “来了来了,他们在那儿!” “给,这是你俩的水,冰的。”不到九点的时间,他们的背已经湿了一大片了。 “感谢感谢。”蒋东越上来就猛灌一大口。 “谢谢。” 黎之不解,自从那两个月的约定开始,程拟在她面前总是像个绅士,跟她还是齐姝时完全不一样。 现在的他虽然话里话外都保持着朋友该有的距离,但总觉得他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是这样的,下周四就是十校联考了。你们也知道,很有可能这次考试就是选拔高三清北班的门槛,我想冲刺试试。”她故作不好意思地开口。 “你成绩那么好,肯定可以的啊之之”,齐姝握住她的手宽慰,又用胳膊杵了一下蒋东越,“你再看我们俩,梦里想想算了。” “但是我物理是弱项,怕拖后腿…所以,我能拜托…你们帮…我补补吗?” 黎之越说越没底气。 “这个好办。其他不行,我物理还是挺…啊——” “害,他物理也挺不过去,我就更不用说,呵呵呵……”齐姝松开拧着蒋东越大腿的手,接过他的话说。 “我教你。”程拟突然插嘴进来。 “我物理年级前五,你英语年级第二,正好互补。” 黎之本来还想借齐姝之口来让事情顺理成章,现在看来多此一举了。 “好。”正合我意。 回去的公交车上蒋东越的腿还痛着,气鼓鼓的问:“小姝,你下死手啊?刚才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齐姝敷衍呼呼两声,心疼道:“乖啦乖啦!”随后立马脸色一变,“人年级第一在,你五十五往前冲什么冲?” “再说了,他俩什么情况你看不出来?你没看到程拟满脸都写着‘让他去’?” “有吗?我看程拟脸上挺淡定的。” “算了,那是你还不够了解他。”齐姝无奈。 眨眼就是中午,黎之早早在楼下解决了午饭,就匆匆回到家里反复念叨着什么。 “黎之!” 她跑到阳台上,洗过的发丝因为惯性在空中荡了荡,最后垂在她胸前。 “三楼。”她朝程拟比了个三的手势。 程拟带来一沓笔记,黎之还没看就开始头疼了。 “你先做这两道拔高题试试,不会的我再讲。” “好。”回答完后黎之就后悔了,因为她一道也做不来。 吭哧吭哧写画十分钟,她就投降求助程拟了。 “你先看这里…”程拟拿过她的笔,坐在她的右边。 …… 再抬头时,日落正好饱收眼底。 “五点半了,你饿吗?”黎之趁着程拟分神的空隙,紧忙问。 “还好。” “我们先吃饭吧,怎么样?”黎之收拾好书桌,准备和程拟去楼下吃。 “等下!” 程拟已经开了门,又被她迅速关了回来。 “我妈走之前让我把家里的菜吃完,不能让她明天回来看见坏了。”她直视程拟狐疑的眼神,悠悠解释道。 楼下唯一一家餐馆的老板和我妈认识,让她看见自己带男生吃饭,完全解释不清。 “相信我,我手艺挺不错的。”她拽着程拟的衣服把他往餐桌的凳子上一坐,自己就手忙脚乱的去找食材去了。 搜刮一圈下来,仅在冰箱里发现几个鸡蛋。 “鸡蛋鸡蛋,再没有其他的我马上就要真的完蛋!”她心里有苦说不出。 灵光乍现想起自己上午看见卖菜的一位老大爷可怜,就买了他几个西红柿,顺手放在了门口。 “待会吃番茄鸡蛋面,好不好?”系着围裙的黎之举着西红柿,金色的夕阳映过她的瞳孔,宛如琥珀。 程拟起身,从她手中接过西红柿,温柔道:“好,我和你一起。” 第11章 我喜欢你 “程拟,帮我加点开水,不太够。” “好。” “之之,碗在哪儿?” “在……”她搞得手忙脚乱的。 在——在这。”黎之在橱柜里找到给他。 “你加点辣椒吗?”程拟持着一勺辣椒油问。 黎之想起自己调调料的手艺,老实交代:“不瞒你说,我一般是每样都得来一点。” 番茄鸡蛋面煮过很多次,但就是味道嘛,始终差点意思。 很快,装好的面条被程拟端上桌,两个人相对而坐。 “尝尝看。”他贴心的帮她把面条拌好,俯身单手递到对面。 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长的帅是真的不一样。 明明只是一碗因被她忙东忙西煮得有些黏糊的面条,他却递出了谈判桌上千万级项目书的感觉。 甚至碗边还写的是某某80岁寿辰。 黎之小尝了一口之后,暗道那个跟她说番茄鸡蛋面里放辣椒是猪食的人骗的她好苦! 分明是细糠!细糠! “程拟。”少女表情复杂,嘴角还挂着番茄汁。 接着又猛吸了一大口面条,面露欣赏,嘟囔:“你是个好人。” 你让我的面此身分明了,你让我省了一笔白糖的固定支出。 程拟看着被硬塞到手中的好人卡,犹如一场恶作剧般的魔术,嘴里的面条瞬间成了馒头,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致。 一场饭下来,天已挂上了明月即将升空前的灰蓝幕布。 黎之吃的胃口大开,程拟始终低头扒拉着碗,好似朝气随着落日余晖一同退去了。 洗碗的时候,黎之默默计算着时机,终于在程拟稍微偏向她这边的时候,勇敢的说出了她几次在嘴边又咽下去的话。 眼含秋波,情意绵绵:“我喜——” “我洗完了。”程拟面向她,顺道抽了张放在她旁边的卫生纸擦手。 黎之立马噤声,准备上高速的途中被他踩了个急刹。 “我洗锅也快了,哈哈。”胡乱拿起抹布就是左擦右擦。 人一旦尴尬总是会很忙。 等黎之脱下围裙,程拟已经收拾好背包出来了。 “…那……今天我就先走了……”他向她道别后,径自拉开门往外走。 “诶——” “我还没……” “程拟,等我一下。”她追出去,下了一阶台阶。 程拟手扶在下一级台阶转弯处的栏杆上,在夜色中轻扬唇角,悄悄收回了迈出一半的脚。 黎之跑回房间,不知在东翻西找什么。 她也确实不知道她该找什么。 余光瞥到书桌上的小夜灯,灵光乍现,冲卧室去了。 临跨出门,又折返回去熄了灯,抓过钥匙转身准备关门。 “你是要出去吗?”程拟目光疑惑盯着她。 黎之解释:“楼道太黑了”,随后打开手上的彩灯。 她好看的眼睛随着灵动的五官弯起一个弧度,“我送送你。” “哎好好好,黎之妈妈,你就放心在老家多待两天吧——” 声音由远及近,“我们楼道的灯好像修好了哎。” “都是这么多年上上下下的邻居,之之有什么问题找我就行了。” 通话声盘旋着上升,黎之思绪猛的回笼。 她立马关了灯,一个箭步冲下去,抓着程拟就往上跑。 “怎么了?”程拟眉头微蹙,读不懂她的慌乱。 黎之一手把钥匙使命往孔里怼,眼睛死死盯着锁孔,嘴里跟他轻声念叨着什么。 没听清。 犹豫片刻,他侧耳贴近她。 少女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周,好似一股电流通过全身,脖子敏感得直发痒。 “我张姨,快帮忙!” 程拟接过钥匙轻松开了锁,在即将和上楼之人碰面时,拉着黎之躲进了屋。 门没有关上,只被程拟用手轻轻拉紧。 通话还在继续,“我刚才还以为灯修好了,哎哎,好再见黎之妈妈。”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有人敲门:“在家吗之之,我是张姨。” “之之?…之之?”敲门声飘扬在整个楼栋,只有黎之的心跟着四处紧张。 无人应答。 上楼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黎之才惊觉她适才一直握着的是程拟的手。 “她回家了。”松开门把手,他发现门却已经锁上了。 “程拟。” 手被身后之人突然反握,他转身望去。 一圈橘黄色的灯光倏忽亮起,她左手举着自制的彩灯瓶,照亮了他的世界。 “我喜欢你。” 他的呼吸一滞,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眼里守门时的戒备陡然消失,脸上的惊喜一览无遗。 甚至一句话都碎成八瓣:“你刚……你是……你……我……” “那好,我就再说一遍。”她调皮地点了点他的鼻尖,“不过你要知道,好话不说多遍。” 她的嘴一张一合,眸若点漆。 “我说。” “我,喜——” “我喜欢你。”他脱口而出。 少年炙热的回应在这一刻冷不防的钻进她的心脏,37℃的温度也将自闭冰冷的她烫伤。 “做我女朋友吧。” “好呀!”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程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八点。 送走程拟后,黎之上楼直接一头倒在床上。 实在是太累了! 刚刚在楼下又差点被出门扔垃圾的张姨撞见,她那张嘴就算孙悟空来了,也要流个产再走。 如果当时她是在楼下跟程拟表白,今天半夜她的坟头就已经开始长草了。 她伸了伸懒腰,舒心呼喊:“黎之,你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家啦!” 内心不断默念:这里不是我的家。 星期一,第四节体育课。 黎之坐在器材室门口,无聊的数着食堂对面的小卖部卖了多少瓶水。 齐姝走过来碰了下她的肩膀,不怀好意地眯眼看她。 “怎么了。”黎之被看的不自在,略显心虚地接话。 齐姝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甚至还从长椅上往她这边挪。 “据我的线人来报,程拟一个上午三节课就走了两次神,笔记也做的零零散散。下课了也不在阳台瞎晃悠了,就把一本书逮着翻来覆去的读。” “你怎么看?之之。”齐姝仿佛要把她看穿才肯罢休。 “走神可能是觉没睡好,又或者是心情不佳吧。另外他看书是爱学习嘛。” “你说的也对。”身边的人莫名移开视线,赞同她的说法。 “——不过,”齐姝把手放进即将逼近的阳光里,打趣:“一个突然开始讨厌雨天的人,又突然开始研究一本叫《疾雨》的书,就不知是晴天要打雷,还是铁树要开花?” “我们,只是朋友。” 第12章 再靠近一点 “喂,程拟。” 在体育课提前解决午饭的齐姝早早就在二楼门口候他了。 程拟环视她一周,懒洋洋的回复:“找我?” 齐姝心里一万个蔑视:“别看了,已经回去了。” 程拟瞥了她一眼,往队伍中走:“草将那醋坛怎么还没闻着味来?” 她掏出兜里蒋东越给的牛奶,撕开吸管,“他我自己会哄。” “倒是你和黎之……在一起了?”齐姝怼着吸管喝了一大口。 “没有,我们只是——” “朋友。” 他像是被下了禁制,薄唇微动,最终只吐出这二字来。 话落,齐姝骤然脸色一变,拿起手中的牛奶仔细瞧了瞧:“今天的牛奶怎么像是过期的?” 程拟刷了饭卡,端着餐盘转身要走。 后又站定在她身侧,极致认真的留下一句:“真心才不会过期。” 齐姝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抽搐了一下:“食堂兑水的鸡汤喝多了吧,莫名其妙。” 星期一总是那么难熬,尤其是最后一节晚自习。 齐姝自以为摸了大半节课的鱼,抬头一看才过十分钟。 不过黎之也好不到哪儿去,看似埋头冥想,实则是真的忧心接下来的联考。 虽然她参加过高考,但却是转学复读了一年,也只上了个普通二本院校。 妈妈说,因为她脑中的肿瘤压迫神经,导致她记忆力消退,所以后来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能考上普通的二本就已经很棒了。 多年过去,重回高中,谁又能想到,她曾经也是有资格踏入一本上岸率百分百的清北班呢。 至少在这一刻,她的大部分记忆仍旧完好,文言文,公式,单词,语法,实验在她的脑海中还能不断推演。 这就够了。 八点铃声一响,黎之就感觉到了整栋楼的两岸猿声啼不住。 她自然的在教室外,等放学打包流动资产的齐姝。 三两个女同学打闹着从身旁经过。晚风轻柔,青春和快乐触手可及。 齐姝拍了拍她的肩,满脸歉意:“之之,我忘了跟你说了,自从上次你说要冲清北班之后,蒋东越非说要给我也补补课。” 她天生家庭氛围好,被宠的像个公主,撒娇起来很难有人能招架的住:“好之之,这几天就委屈你了,考试之后我再陪你啊~” 她双手牵着黎之的手荡来荡去,稍显凌乱的齐刘海多了分别样的美,红润的唇瓣微微嘟起,像让人轻轻捧起,不忍心戳破的泡泡。 “好~那你快去收拾吧,我就先走了。”黎之点点头,示意她没事的。 黎之背着书包下楼,广播室有女声传来:“各位同学晚上好!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为了缓解高中紧张的学习压力,广播站新增设,自习课后三十分钟的音乐环节。希望歌声能和大家一路相伴,带给你力量!” 语顿,声音又再次响起:“另外,点播的歌曲会按照顺序依次播放。接下来播放的第一首歌是,高二十班,程拟同学的《特别的人》。” 她的睫毛微动,闪过一丝不可思议,踏着前奏下了楼。 操场上依旧人来人往,青涩的少男少女跟着在唱:“爱一个人,或许要慷慨……” “之之,抬头。”程拟从DVD摄像机后歪过头,宠溺的看着她。 “你拍什么?”她捂着脸,害羞的躲到齐姝背后。 程拟绕到齐姝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今天是跨年,当然值得记录!” 齐姝无语的看着把她当空气的两人,“好啦好啦,要不把我杀了给你俩助助兴?” 又无可奈何,掰过黎之的脸对准镜头:“说吧,你想拍啥,先给我记录记录了来。” 程拟立马调整好角度,开口就是掩不住的顽劣:“新的一年有什么愿望吗?说出来的话,我也不会帮你实现。” 黎之咬着嘴唇憋笑,齐姝懒得理他,攒劲想了回答:“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还要在一起跨年。” “不带你的草包将军?”程拟在镜头前勾起一抹笑,追问她。 “买个烟花慢死了,带不带他明年再说。”齐姝挥挥手,“到你们了,相机给我。” 程拟走进镜头,一改刚才毒舌的做派。 明明是不加掩饰的喜欢,可站在黎之身边,他缓缓贴近的试探又如暗恋的情愫般苦涩,过于青春疼痛了。 “程拟,靠近一点,相机快框不住了。” 齐姝:这个家没我得散。 “之之,你再左边来点。”齐姝真的很像在教他俩倒车。 直到黎之惊觉她的手碰到另一只宽厚温暖的手,齐姝才满意叫停:“诶对对对,就这样,这样才没有把后面的烟花挡住。”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蒋东越姗姗来迟,东西还没放下就向齐姝解释道:“买烟花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排了好久的队。” 说完还委屈的展示冻得通红的手,齐姝这才没继续生气,还贴心的把暖手袋扔给了他。 “那么开始了哈。” “黎之同学,新的一年即将开启,你有什么愿望吗?” “嗯……”,她迟疑了片刻:“我想拥有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一定比现在做的更好。” 以及没说出的后半句:也有左转抱住你的勇气。 “到你了程拟,你的愿望说来听听。”镜头聚焦在他的脸上,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 “别只光顾着录影,烟花买来了要玩起来~” 蒋东越点燃了两根仙女棒,齐姝一个,黎之一个。 火花四处窜动,助长热忱滚烫的欢喜肆意燎原。程拟对着晃动的镜头里说:“我的愿望是,就算重来一次,我也能坚定的选择那个人,甚至比现在做的更好。” 倒数的钟声霎时敲响,她来不及回味他说的话,就被齐姝拉去了。 “五、四、三、二——” 一根开的正盛的仙女棒递在她面前,程拟立在她身后,宽大的风衣完全把她罩住。 他的唇贴着她的耳朵,裹挟着一抹寒风的凌冽。 “一!” 温热的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 “新年快乐,之之。” 录像戛然而止,回忆退潮,只有广播还一直在继续:“多少天长地久,有几回细水长流……” “之之。” 录像里最后的声音重新进入耳朵,她看着校门外的那个身影,身后是那句:“我们是对方,特别的人。” 第13章 被修正的记忆 “还好吗?刚才见你在路上走神。”程拟和她并排走着,关切地问她。 黎之摇摇头,“没事,只是记起了一些回忆。” “昨天……留的题会做吗?对了答案没有?”黎之听了个开头就开始惶恐,还好是她想多了。 “嗯,都做出来了,但还没有对答案。” “好,如果考试前把那两题完全弄懂的话,联考应该问题不大……” 察觉到光线暗了下来,黎之抬头。 程拟的左手举过她的头顶,中指的指关节贴着发丝。她的角度看过去,手腕上的血管清晰可见,手指干净而修长。 “樟树籽。” 他摊开手心,提醒:“往我这边来一点,砸到头还挺痛的。” 黎之反射弧终于落地,连忙道:“哦哦,好。” 行道两旁的乔木高而密,散发天然的香樟味。可惜不管哪里季节人行其下,都可能遭一顿“敲打”。 “嘶~”,有不明生物攻击。 齐姝盯着滚落到蒋东越脚边的樟树籽,下一秒他就懂事的给踩爆了。 继续观察前方的二人,她抬了下胳膊,“只是朋友,你信吗?” 蒋东越啧了一声,“不好说。一个把情书总结为虚情假意的人,会动心吗?我觉得可能真的是当朋友。” “你确定?之之没有拒绝程拟摸她头发欸!她以前可是碰到人都绕着走的。” “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吧。”蒋东越觉得齐姝的分析很片面,“而且小姝,你的近视又加深了。” “嗯?”齐姝疑惑。 “刚才程拟是想亲她,不过黎之似乎没答应。”蒋东越认为黎之还是对谈恋爱比较抗拒。 “是吗?”齐姝眨巴眨巴眼睛,难以置信:程拟这么有种?学校门口,乌泱泱一堆同学老师,他明天是不来上课了吗?” “走走走,她们过马路了,过去看看。”蒋东越岔开她的浮想联翩,鬼鬼祟祟的又跟了上去。 后面发现,一路上他们再无任何亲密的举动,齐姝和蒋东越就分开回家了。 “之之,我有东西给你。”离家楼下大概还有十米距离的时候,程拟叫住了她。 单肩背着的书包斜挎到腰侧,他拉开拉链,在一堆书里翻找。 黎之屏住呼吸,紧张的注视着他的举动。 忽的惊觉,他往常每天都戴着的表,今天从他的手腕上消失了。 所以,他要给她的,会是那块表吗? “这是我整理好的笔记,考前可以再看看。”他递过来一个笔记本,从里面的折损程度来说不算新。 看到不是那块表,她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这些便签……”,黎之仔细用手轻抚过上面的字,“圆周运动、电磁感应、交流电……” 彩色的纸张平整崭新,黑色字体遒劲有力,她暗道:“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学霸笔记了吧。” 黎之把笔记本抱在胸前,不自然地垂着眼帘:“谢谢。” 她有些害怕被他看穿她的小心思,他对她很好,她却因为自己毫无根据的猜测一直在利用他。 “还有,书物归原主。”程拟语调微扬,弯着腰凑到跟前,脸上调侃的坏笑不减:“这次,不是读到了99页,而是都读完了。” 黎之脸微微有些发烫,别过身子努力躲避视线:“你买的书,放你那里也是可以的。” 程拟神色顿了顿,哑声开口,“烟花晚会那晚是我太唐突了。如果我没有在书店偶然撞见这本书,如果你没有看见我写在卡纸上的道歉,那也许现在,我们仍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所以,这是我的投降书,不战而败的投降书。 比起那晚直插胸口的伤痛,我更害怕的,是你的厌恶和疏离。是你对我,无声的围剿。 愧疚感涌上全身,“程拟,对不起,我……”她第一次察觉到,他对她的感情,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看着黎之充满歉意的眼神,他立马转移话题。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是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况且你已经拒绝过我很多次了,我都习惯了”。 程拟说的是云淡风轻,但黎之感受到了他的心酸。 很多次了吗?记忆里不过短短两次。 “好了,快回去吧,考前也要好好休息。” 程拟向后退了两步,二人交叠的影子只剩下一点点。 “晚安。” “等一下。” 黎之走上前,张开双臂,轻轻的环住了眼前的这个人。 她说:“重来一次,谢谢你依旧坚定的选择我。” ——— 回到家的黎之心跳如擂鼓,急匆匆的抓起睡衣就进了浴室。 今天真是格外闷热。 洗完出来,天就已经下起了雨。她惬意的坐在书桌前,用干毛巾擦着头发。 视线不知不觉又被桌上的笔记本吸引,黎之抚摸着封面上雨中翩然起舞的少女,淡淡一笑。 翻开笔记,页角紧厚的触感让她重新翻回封面。 有两层。 但是黏的很严实,也没有一点褶皱,单看封面完全看不出问题。 她又翻到背面,裁剪的痕迹被他小心隐藏,隐约能从缝隙中看出这原本是一个黑色的商务笔记本。 是,专门为我做的? 想起那个曾经淡漠决情的自己,她枕着胳膊靠在桌上,左手一下一下地轻扣笔记本,柔声呢喃:“你一直被安稳的爱着呢,不必建一座围城。” 一夜好眠。 转眼就是星期四,黎之出门才想起在下雨。 细雨如丝,几分钟的路程,她索性贴着树下走,也算有伞了。 “黎之?”她寻声扭过头,107路公交车快速驶过,看见撑伞靠过来的于辞。 他顺势替她挡了雨:“忘带伞吗?” 黎之打哈哈似的回答:“对,出门没看天气。”她不会承认没伞的原因主要还是她懒得回去拿。 “小心感冒,我送你到教室。”天倒是不冷,但穿着湿润的衣服总归是不太舒服。 “那谢谢你啊,于辞。”黎之冲他感激一笑,拍了拍头发上的水珠。 于辞知道她长的好看,气质也是独一份的特别。 她从前像阴天,一半白掺着一半灰。只要一站在那儿,故事感就要溢出来了。 可她是无力。是初春一池死水上薄弱的冰,越想要拉起她,最后越发现,也连带了自己的无力。 他想要靠近,却不敢靠近。 第14章 谁在说谎? 以至于他现在片刻的失神都有理可依,因为那完全是另一个她——明媚的,灵动的,轻盈自在的黎之。 前方的绿色公交车缓缓停靠在站台旁,学生们陆陆续续下车撑伞,一时间小小的站台上挤满了人。 “走对面吧。”于辞盯着还未散开的人群,打算和黎之穿过马路。 一道略显急促的声音蓦然从人群中传来:“黎之!” 隔着薄薄的雨幕,有一人手执着一把深蓝色的伞,修长的身影背对身后所有人,映在她的眼眶。 她微微扇动还挂着水汽的睫毛,看着走来的程拟,思绪飘忽。 “朋友吗?”于辞不自觉地轻蹙眉头,偏过头看向她。 她无意识地攥紧书包背带,划过那么一瞬间的慌张:“嗯对,是我朋友,他叫程拟。” 于辞把一切尽收眼底,忍不住想要确定:“只是朋友?” 雨似乎一下子就大了起来,脱离了天气预报的预测。雨滴砸在水泥地面上,开始有了清脆的回声。 来人近在眼前,他的伞凑上来,留出一个人的位置。 ……未发一言。 他也想听她的回答。 两把伞珠尾相连,雨水交汇拧成一股绵长的线,两头上系着三个人的心思。 “程拟?你今天怎么还在这?”班长武明鸿本来都走过了,晃眼一瞥又退了回来。 除了他,还顺带了在路上捡到的两个头套塑料袋的小弟,三个人的“友情”写满了拥挤。 瞧见程拟身边还有空间,其中一个塑料袋刷的就跳过去了。 汤锦昱的裤子已经湿到膝盖,身上到处都是水珠子。 程拟默默的挪出一小步,苦恼地压着声量:汤锦昱,能不能把你那满是玉米味的挂耳头巾取下来? 汤锦昱才想起将塑料袋一把薅下,抬手瞄了手表,想催程拟快走。 看到一旁的黎之,好似在哪里见过,又把话改成了:“朋友吗?一起走呗,快迟到了。”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程拟的勇气就像被扎破的气球一般迅速泄气,却也赌气般的没有表态。 真的只是朋友吗…… 另一个人说着相同的谎言,说得多了,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黎之望着程拟失望前行的背影,右肩一大片早已被雨浸湿,她竟生了冲上去解释的冲动。 分明是互相心照不宣的约定,她不知何时率先渗出了心虚。 她真的……喜欢上他了? 还是,在愧疚感驱使下的不想让他总是落空? 黎之思忖良久,反复得不出答案。 预备铃在他们踏进教学楼后敲响,还在操场的学生赶着步子往教室走。 “现在请监考员分发试卷、答题卡,请考生核对试卷与本场考试科目是否相符……” 熟悉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黎之的拇指摩挲着中指指端,那里的茧子粗糙如水洗的褪色厚牛仔裤。 像摁到了某一个扭转时空的开关,米黄色的试卷,白色的答题卡,簌簌抖动的笔尖在光阴里投射下夹角。 她在记忆的洪流里握住了一根笔杆,随后抬起头,猛地与自己对望。 此起彼伏的纸张翻阅声是这个时空响起的最经典的BGM。 上午语文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才到饭点,黎之抓起笔袋就冲到厕所排队去了。 她感觉到膀胱像要炸开,只好低着头掩藏自己窘况。 “上午怎么样,你语文默写第三句写的什么?”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迎面走来,用手肘碰了碰排在黎之前面的女生。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啊啊啊就是这句,我当时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激动的拉着前面女生的手,一脸懊恼。 说话间,那个女生丝滑般地就进了队伍,和前面的女生叽叽咕咕地说着话。 黎之抬头瞥见,而后半眯着眼,有些无语地歪了歪嘴:真有这么丝滑吗? “听说程拟和你一个考场?怎么样怎么样,考试的时候幸福昏了吧!” “那你要这么说……”,那个戴眼镜的女生有些害羞的抿嘴笑,声音都低了下去:“他就坐我右边。” 大的考试一般都会借用初中部的教室当考场,考号也是当天一早老师去教室贴的,为的就是最大程度防止考生结党交友。 所以考生就算知道在同一个考场,也很难判断这次学校设定的是排几排几列,正S还是倒S。 平日黎之一般不与人见识,但今天真不行。 人有三急,她真的着急。 “关键是他还跟我说话了!” “说什么?他说什么了?” “他说……”两个人越说越起劲。 “欸,我说——”,身后骤然传出打断声,两人不悦的回了头。 长的好看的永远有一个特性,不需要过多介绍,别人就会主动去了解你。 无论黎之和程拟的关系传出了多少个版本,但程拟从来都没有否认过不是吗? 两人呆滞了几秒,有种讲人坏话被抓包的即视感,错愕地找补:“好,那…那你说。” 黎之也没想到刚好撞在这句话上,在别人眼中反倒像是她吃醋似的在别人宣示主权。 不记得是怎么结束那一场尴尬的对话了,但传开之后,自有“厨师”为她添油加醋。 “啧。”汪海下午从后门回到教室,表情丰富地盯着才回座位上的程拟,撅着屁股就顺势坐在了他桌上。 程拟没抬头,依旧在整理课桌里的书本,只没好气地丢出句话:“有事就开腔。” 汪海努力用手指按住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故作神秘:“程大帅哥,今天下午我可是收获颇丰哦!” “难不成你下午考试左右逢源,前后开弓?”程拟想想又没这个可能性:“算了,数学最多就是选择判断了,其他的你也抄不明白。” 这下,汪海是真笑不出来。 “你想多了,我第一排vip座。”近可得监考老师关照,退可得教导主任突袭,远可得监控范围覆盖,旁边还有一堵白墙作伴,谁又敢说他汪海不是四面处割的真罢亡呢。 为了报复程拟那淬了毒的嘴,汪海轻飘飘蹦出四个字:高二,五班。 程拟的表情终于有了轻微的松动,只看着回到座位上的汪海,没有动作。 “三,二,一。” 汪海心里倒数完三个数,回头就对上了程拟追随过来探究的目光。 程拟,你敢再说一遍“只是朋友”这四个字我都不敢再听。 第15章 命运的玩笑 八点,下课铃准时响起。 广播站里随即衔接上舒缓的音乐,程拟拎起书包出了教室。 汤锦昱在操场碰到他,还有些吃惊:“程拟,又等人?” “嗯。”他只是淡淡的回应。 “那这样我先走了,明早见。”早上那会儿程拟就失魂落魄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汤锦昱帮不了。 “今天上午,有一个女生当着黎之的面,炫耀跟你在同一个考场做同桌,黎之听到后吃醋了。” “你说她一个清心寡欲的人,也会对一个人有这么大的占有欲?” 汪海的话重复在他的脑子里,他控制不住地要去分析,去证明,他可以感知到她的欢喜。 “这件事目击证人挺多的,但最近学校不是严查传闲话嘛,大家都不太敢随便乱说,怕捅到老师那去闹大了。” 这样的担心不无道理,人民群众中有坏人,一张嘴就是到老师那儿去告密,且在掀起波涛的同时还能全身而退,受害者不计其数。 “听说她当时红着脸回去的,你见到她可别调侃人家,自己心里偷着乐就行了啊!” 汪海品着程拟的表情,又玩味地添一句:“后天就是星期六了,要和好朋友一起过哦!” 直到目送齐姝挽着黎之的胳膊出了校门,程拟才揣上一兜心绪默默的跟在后面。 黎之在校门口没见到程拟,好几次想开口问齐姝,又忍住了。 几条街的黄果兰树都被修了枝,节省的老年人通常会大老远的来拖走免费的柴火,等到适合燃烧的时候再丢进噼里啪啦的灶里。 天黑的越来越迟,八点也还没有路灯亮起,整片天空仿若即将坠落无边黑洞的蓝色深海。 黎之到家门口的时候,地上还堆着许多捆扎好但来不及清走的枝叶。 门口择菜的面馆老板娘瞧着一个小姑娘蹲着扒拉了好一会儿了,好心提醒:“小姑娘,别蹲着找花啦,先把鞋带系好吧,开的好的花儿早捡没喽!” 小姑娘抬头看来,在最后一抹天光沉没之际,老板娘搓了搓手,起身叫她:“之之啊,我就说看着像你,怕认错了没敢喊。” “快来快来。”老板娘走到饮料柜旁边,从柜台的招财猫脖子上取了东西,乐呵乐呵地递到黎之手上。 是一条用大米口袋上的封口绳串起的黄果兰手链。 “顶上的平日也摘不到,趁着今天摘了很多,多串几串戴着香。” “谢谢阿姨。” “没事儿,下午她们麻将下班的看到抢了好几串走了,闻着香嘛!” 黎之再次谢过后,就上了楼。 橘色的灯光依旧偷溜出虚掩的门框,她有些狐疑地偷扒开一点门,不敢惊动客厅沙发上正在收拾东西的人影。 是个男人。 妈妈说,周天才会回家的。 他是谁?要干什么? 黎之觉得脚底开始有些发软,然后就是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 她试图冷静地悄悄下楼,踉踉跄跄地在黑夜中摸索,手电都不敢打开。 可惜,巧合总是来的巧,不听劝的总爱出意外。 黎之的鞋柜里除了双比较新的双运动鞋和旧高帮帆布鞋,只剩下两双休闲平底鞋了。 她一直觉得运动鞋不好看,所以来到这边后也一直都没碰。 前几天天热爱出汗,她索性就把经常穿的平底鞋洗了。鞋带上有好几条黑印怎么也洗不掉,黎之就扔了在鞋柜里找了两条旧鞋带系上了。 于是今天她不得不当了一天的“骑士”,因为那圆滚滚的鞋带比过年猪还难按,平均走两公里就要为它折一次腰。 在楼下找花的时候她就看见鞋带摇摇欲坠,老板娘也提醒过她,她想不过几步路到家,别把鞋带惯坏了。 结果就是,她小心翼翼地踩到了拖地的鞋带,右脚在惯性作用下险些重心不稳滚下去。 黎之深知这样的动静屋内的人不可能没有听到,而楼栋里的住户这个时间基本喜欢在外面压马路,她不敢想她的一声“救命”先引来的是邻居的帮助还是屋内之人的追赶。 她慌乱地打开手电,也顾不上刚才自己刮蹭在脚踝处的伤,不要命的往楼下跑。 “之之?”楼上好像有人在叫她,她也没敢回头。 迈下最后一步阶梯,她才终于喑哑着溢出了喉间的那句“救命”,连方向也辨不清,只想往人堆里躲进去。 “救——” “啊…嘶…”又一次踩中了鞋带,新伤扩大了创面,身体也失衡往前倾。 一双臂膀接住了她。 “你怎么了之之?怎么了?”焦急的关切将她环绕,她反手扣紧他的手臂,指甲深嵌进皮肤,说不出来话,一双眼睛委屈得只一个劲的盯着眼前人蓄泪。 接住她的又何止这双手。 “我家…我……”,她的抽泣断断续续,整个上身躲进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程拟抬头打量三楼阳台,在室内橘色灯光割舍出一小块的地方,有阴影晃动的痕迹。 “我家里现在有小——”黎之突然被楼上传来的人声打断:“之之?是你在楼下吗?我是爸爸呀!” 黎春唐听见楼梯间的动静后打开门,什么也没看见,只有楼道里疾速的脚步提醒他,刚才有人在门外。 他跑去阳台观望,灯影昏暗,蜉蝣绕光,最后在路□□界处的树下看到一个相似的背影。 十年树木,枝叶虽减,丰茂依旧。他隐约能看出黎之的面前还有一个人型,却不甚真切。 黎之回头,见阳台上的男人探出脑袋望着她,片刻才回神,喃喃道:“爸……” “你刚才在门外吗?怎么到家了不进来还跑出去了?” 她慢慢松开手,缓缓走近,终于认出她一面之缘的爸爸。 风又闷又热,泪痕干在脸上稍有黏腻。想到一旁的程拟,她解释:“同学找我。” “那行,早点回来,我还是把门给你留着。” 程拟任由黎之拉着他走到阳台的视线之外,耐心地等着看起来很是纠结的她开口。 黎之抿着嘴唇,下了决心:“对不起,刚才是我搞错——” “你怎么样?” 程拟抢了话语权。 他不想听这些有的没的。 “啊?”,她没太明白。 程拟突然蹲下身,在她讶异的眼神下,轻轻向上提起她左腿的裤脚。 直到她刚才走远后,他才赫然发现她鞋子上蜿蜒的血迹,像鞋子长出的棱角。 “流血也不感觉痛吗?” 来回多次的摩擦使得创面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血丝也仍在往外慢慢地渗出。 是不是她弄错了他根本不在意,什么对不起也根本不想听。他只是在想刚才,如果他没有想给她摘一串她喜欢的手链,如果他没有在她上楼之后选择停留,她还要这样假装淡然多久? 疼惜一个人的这种感觉,会生根,会发芽,穿过她苦涩的心事一角,共享眼泪和欢笑。 “在这里等我,五分钟就好。” 确认了程拟身影走远,黎之忽然捡起了地上的一个东西,反反复复观察,先是不可置信,后知后觉,只余叹息。 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 第16章 明月终照我 程拟的腿又长又直,如果有人半道抢了他的东西,到终点的时候,他应该也会面不改色的拿回他的东西,然后对趴在脚下的那人说句辛苦了吧。 仔细想想,黎之还是偷偷把东西塞回包里,抹杀了头脑风暴中最后存活的脑细胞。 “在想什么?” 她竟没发觉程拟已经回来了。 躲过对视,欲起身拿起他被她当坐垫的书包。 “你别起来。”说话间,他走至她跟前,挎起她挂着哆啦A梦挂件的书包,缓缓蹲下。 “校门外的医务室还开着,我带你去。” 黎之像是被怔住了,一瞬间连舌头都不知道放哪儿。 程拟也只是背对黎之,等着她的举动,好似有用不完的耐心。 黎之呆望着眼前宽阔的后背,终是有了反应:“没那么严重,其实我小时候也经常这样右脚踩左脚。” 见他仍未有起身的打算,她歪着身子去扶他:“就几步路,我可以走——” “欸…”,黎之轻呼出声,险些摔倒。 程拟顺势将她轻摁在背上,快速调整到她足够舒适的姿态,然后就这样背起她往前走。 “等一下,等一下。” 黎之说完又发觉自己现在同被扣住脖颈的狸猫没什么两样,顿时柔声些许:“你的书包忘了。” 放学的学生三三两两都走的差不多了,老太太们的广场舞也没了响动,取而代之的是四面八方的家长里短,八卦奇闻。 “妈妈,那个哥哥背着一个姐姐和两个书包耶!力气好大呀!” 一个小孩莫名振奋地指着前方,稚嫩的童声吸引了很多人朝他们看去。 黎之平时就爱撒点小谎,其实她脸皮薄的很,稍微察觉到别人的目光,就已经快把整个人缩成个刺猬了。 程拟似乎看出了她的尴尬,快步走开。哆啦A梦头上的竹蜻蜓摆动起幅度,他忍不住想,他的书包该挂个什么才好。 亲眼盯着医生处理完伤口,他又仔细记着叮嘱的注意事项,掀开帘子时,黎之正望着他的方向。 “好了。” “好,走吧。”黎之一直都不太喜欢味道不统一的地方。 拿上自己一旁的书包,迟钝一秒后又把程拟的书包递给他。 程拟却是一把接过两个书包,看着她地上的鞋道:“背两个可以吗?” 踏出医务室的门口,黎之拢了拢肩上的两个书包,又忍不住去瞥自己提在程拟手中的鞋。 “今天晚上谢谢你啊程拟,是我搞错闹了笑话。” 程拟脚步放缓,“我们之间,谢谢两个字,倒显得生疏了。” 黎之张了张嘴,还是咽下了要还医药费这种更生分的话:“你不是有事先走了吗,怎么在这里?” “得罪了一个人,来赔罪。” 黎之默默吃惊,“那——有好消息吗?” 程拟蓦地呼了口长气,“不知道。” 她被勾起了兴致,歪着头问:“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干的事情很过分吗?” “也不算。” “那是你态度不诚,歉意不够?” “可能有。” “你是怎么道歉的?方便说说吗?我帮你一起想想补救的办法。”黎之迫切想要偿还给程拟些什么,无论是因为早上还是晚上。 程拟侧转过头,“你想听吗?” “当然,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先下来。”树下的方形台面常年坐满了乘凉的大爷大妈,此刻倒也干净。 黎之“哦”了一声,不太理解的坐下了。 其实我们边走边讲也是可以的。 程拟细心的把她的鞋子垫在她脚下,随后坐在了她的旁边。 黎之看着他,眼睛里全是“你快说快说”的捉急,毕竟长的帅的男生都挺傲娇的,道歉不像他们会干出来的事。 程拟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掏出兜里的东西就挂进了黎之的脖颈上。 她倒是被吓了一跳,只觉得眼前忽明忽暗,都来不及闪躲和后退。 “你……”,先钻进鼻腔的,是一丝淡然的花香。 抚上原本空荡的胸前,多出一条素朴的鲜花项链。 摊开手心残余的花瓣,他没看她:“掉了好些,现在不太好看了。” 黎之还没理清楚,程拟又抢着发言:“我自己想了好久,早上…我不该突然抽风和你较劲,因为我有时候也搞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是我先忘记了我们的约定,下着雨非要逼你回应让你为难。” “我以前没追过女孩,自以为多些耐心多些尊重,就能够跟周围的其他恋人一样拥有美好结果。可你跟她们不像,哪怕我站在你身边你也看不见我,就连说话的机会都不肯给。” 话说到这里已是不吐不快,“我原以为,我这种要面子的人在你那儿碰了壁就会及时止损,但是我真的克制不住。我的心好像不再独属于自己,它的每一次跳动都驱使我向你靠近,最后演变成为了一种习惯。”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会在和你形同陌路下坚持多久,但我想,我可能会一直坚持。” 安静三秒,程拟语调微扬,继续说:“直到,你像变了一个人。” “你主动来找我,你说我们可以试试看,我们一起做饭,你还说你喜欢我,你不知道我有多欣喜!” 黎之的双手被他轻握住,嗓音低弱,情意绵长,如同醉饮了夏日甜意正浓的米酒,哄得人心头晕乎乎的:“之之,我不会说软话,但我喜欢你,第一眼就喜欢,无论是烟花大会还是七天情书,我与你的誓言永不过期。” “不管你现在信或不信,是我需要你。” 星河闪烁,手心的汗反复浸润了黎之的心。她慢慢透过记忆中那辨认不明的脸去看清,程拟在她残缺的灵魂再次刻上了姓名。 汗又滴成了泪,滚过程拟灼烫的手背,掉落进光阴,洗去那一抹蒙尘的灰暗。 她抹着泪笑,程拟也跟着笑,我心向月,月终照我。 缓了好一阵儿,黎之吐露心声:“程拟,其实我也准备跟你道歉。” 她还要说,他却轻轻在她手里放上一个礼盒,五指内扣进她的掌心,眉梢轻挑,神色泰然:“早上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吗?” 又仿佛猛地想起些什么有趣的事情,忍俊不禁地打趣:“对了,女卫生间门口确实听说了点趣事,你有听说吗?” 黎之猝不及防被他揭了糗,心中懊恼,她已是解释不清楚了。 只好含糊应答,反将一军:“没听说。不过,你经常关注女卫生间的动态吗?” 程拟眼神瞬间清澈,只有撇不完的关系:“怎么可能!都是他们跟我讲的,我连女卫生间在哪里都不知道!” “哦?你不知道女卫生间在哪,那怎么分辨的男卫生间?”黎之逼紧追问,把程拟问的慌不择口。 “男卫生间自然是……女的…也进不去……” 自己的回答实在蠢笨得很,平时怼人厉害的嘴一句条理也蹦不出来,他只好投降:“对不起我错了,以后他们就都是聋子、瞎子,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黎之噗的笑出了声,程拟如炸开的向日葵,向着他的太阳意气风发地敬礼:“我也是。” 你终于说出口,我们不只是朋友。 第17章 未完的心愿 河水粼粼,重重涟漪,久久不平静。 “给你的礼物,打开看看。”程拟温柔地说。 她低头盯着盒子,笑容在阴影中不自觉僵住。 原来就是今晚了。 会发生什么呢?她不敢去想。 白色的礼盒仍旧安静的停留在视线内,她白里透粉的手指覆上那一片丝绒质地,再次打开了它。 “喜欢吗?”程拟摘下自己手腕上的一块,和盒子里的并排安放。 程拟说:“不是齐姝对我的表感兴趣,是你对吗?” “从第一次看见我戴这块表,她就说丑的奇形怪状,比蒋东越的审美差远了。后来她突然又对这块表兴趣极大,你与她关系不错,所以我猜是你。” 他继续:“昨天老板发信息说可以去取了,我本打算周末和你一起去的,但我实在等不及了。” 记忆中的盒子,记忆中的表,当初若是再仔细瞧些,她也不可能发现抽屉里的那块,是程拟同款的情侣表。 “喜欢,很别致的设计,尤其是这条水光苔藓绿的表带,看了真想去店里逛逛。”黎之面上佯装惊喜之意,爱不释手地把弄那块表。 程拟欣然答应,“周六上午我来接你。” “帮我戴上试试。”她空荡的手腕在程拟的眼前晃了晃,白皙无瑕。 换回自己的身体后,她就没有再戴过之前的任何饰品,一直都在为了这一刻而做准备。 冰凉的触感提醒她一切都不是梦,如这么热的天,他低头凑过来时发间清爽的薄荷味一般。 感受到表踏踏实实地戴在自己的左手腕上,黎之合起礼盒,“我们回去吧,明天还有考试。” 快到家的时候,黎之头枕在程拟的肩上问:“如果明天,我来不了学校,会怎么样?” 他倏然听她这么问,心头一紧:“你要请假?准备了这么久,明天十校联考的英语和理综你不参加了吗?” 古语有言,天机不可泄露。黎之现在觉得,旁敲侧击也不算过错。 “随口问问,我不请假,这么重要的考试,我不想再留遗憾。” 站在门外,黎之小心拉大门缝,见沙发上躺着的人,呼吸深重,疲惫至极地睡着了。 程拟看她扶着墙壁,点点挪进了卧室。他轻带上大门,终于放心离开。 门锁扣紧的声音响起,内心归于夜晚的宁静。 她坐在桌前,重新翻阅起了那本向程拟要回的《疾雨》。 最后停留在第一百页的顶端,她翻转位置,用黑色的钢笔浅浅写下几行小字: “程拟,谢谢你,在我的世界再次降临。” “程拟,对不起,我喜欢你,却也隐瞒了一个不被人理解的秘密。” “程拟,我想回去了。” “程拟,我很需要你。” 她最后也没有选择砸碎那块手表,只是将书覆在手腕,阖上双眼,透过时间去和脉搏同频共振。 昏昏沉沉间,她又听见了钟声交响,似梦非梦,似幻非幻。她始终无法睁开眼,全身重得好似披了一件打湿的棉袄。 能感觉到有风靠近,随后是书被力量吹动,她凭借着这股力量,猛然转醒。 “你醒了?”房间里的不远处有人说话。 黎之坐起来四下环顾了三圈,终于确认她是真的回来了。 思绪回笼,她箭步冲过去趴在柜台上,跟睡觉时那个恬静柔和的形象中间差了一条东非大裂谷:“我的表呢我的表呢,修好了没有,快给我看看。” “修好了,在这儿。”年轻人显然被飞扑过来的人影吓得不轻,但碍于个人形象,仍面不改色的把那个灰白色的盒子还给了她。 隔着遥远的光阴,指针轻轻拨动了十年。 “我原来的表带呢?就是那条绿色的、透着水光的那条。”失去了那块表带,表也就被抽走了灵魂。 “你说的是这条绿色还透着水光的表带?”年轻人嘴角微微抽搐,不可置信的拿出一并打包好的其他物品。 黎之看到东西没丢后就放心了,“有没有同款的表带,我要一模一样的。” 年轻人说:“不好意思女士,我们店内没有这种款式。” 她也不死心:“那给我修表的师傅在哪儿啊,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请教他。” 想了想,他还是告诉了她:“他在隔壁书店外的椅子上喝茶。” 只因爷爷修表时叹了口气,盯着时间喃喃自语:“我还以为,不会再找回来了。” 黎之听罢就推门而出,两秒后重新折返回屋,带上一本书后又走了。 老人家扶坐在台阶下的藤条编织椅上,蓝布的老式前进帽几乎盖住了大部分的头发,只余下双鬓花白隐在遮阳伞下,漫无目的的嘬着一口茶。 “来了就坐吧。”老人平稳地放下茶杯,好像料定她会来。 她上前拉开椅子坐下,目光疑惑:“你认识我?” 老人听了也不着急回答,反倒是认认真真的端详起她来,在漫长的沉默里只总结出一句,“嘶——可能见过。” “那你认识这块表吗?” 老人笑呵呵地又拿起茶杯抿一口,“这不是我才给你修好的吗?” “好,我换个方式问。”黎之也不恼,心中的答案已有七分真,现在只是求一个证明。 “我手里的这块出自您的店吧?而且它还有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情侣表,对吗?”她说完就眼神追视着对方,不放过任何微弱的表情。 太阳已至天际最后一线,霓虹亮起,月亮终是不复相见。 老人不语,约莫过了一分钟,从口袋里摸出另一个盒子交到她手里,语气厚重,娓娓讲述了他的故事。 “那年我二十五岁,摸不清人生的方向,浑浑噩噩地干了很多份工作。后来经人介绍,花了大半积蓄拜师学了这门手艺,就有了现在这家店。” “生意平平淡淡也凑合着过了几年,但有一天,一个朋友的朋友送来了一块表。他说,他得了病,治不好了,这块表是他在国外时一个姑娘送给他的。他许她四年之约,却再也不能兑现他的承诺,唯有这一个念想伴他度过剩余岁月。” 老人陷入回忆,大概也为此遗憾,“但是当时在我们这一小块地方,哪里见识过国外的工艺。没人能修,也没人敢修,将死之人的牵挂,最是易碎。出于对朋友的情谊和自己的感性,我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我拿来手表,小心地将零件拆卸下来,在纸上做完详细的记录后,又原封不动地送还回去,不敢出任何差错。之后我没事就钻研这块表的结构,不仅跑到外地去学习手艺,后来甚至出了国。” 天已完全黑下来,老人的眼睛还透着光亮。四十多年前的义气和承诺,在这一刻又许他做回了少年。 “只是可惜,我学艺不精,他在两个月后就抱憾而终了。” “他走之前,我们见了最后一面。他讲起异国他乡邂逅红颜时的怦然心动,也坦白家族亲友给予他的深深牵绊,它们互相冲突难以抉择。于是他与她订下不悔盟誓,用四年时间去处理好一切,信物为凭,苍天为证。” 今夜无星,往事随风,黎之心中升腾起一片哀凄,忍不住问:“那你出国是为了替他赴约?” 老人苦笑:“当时的我,哪里来的钱出国?况且他已去信说明了一切,那个女孩的信息我更无从得知。” “他走之后,我收到了他的信……”老人自嘲式的开口:“我也没想到,短短两个月,我竟和他成了挚友。” “老兄,不必为我的离去而伤怀,和你相识的两月,我很开心。若是闲暇得空,一壶小酒,山间碑前,来看看我吧……最后,我要将这块表留给你。我对不住她,实在是对不住,表坏了就是对我背信弃义的惩罚,我没有任何理由再留下它,这样对她不公平。有朝一日你若是修好了,给它寻个有缘的主人,五洲大地,天涯海角,说不定会以另一种方式再见。” …… 黎之正暗叹命运戏弄有情人,瞬间头皮发麻,不可置信地举起手边的两块表:“你说的不会就是这两块吧?” 老人被她的话拉回现实,转头认真的说:“是,此刻就在你手里。” 她被吓得不轻,狂咽口水,“你的意思是说,几十年后的你,在5.1亿平方千米的地球上,找到了另外一块情侣表?” 第18章 又见面了 其实老人自己都不敢相信,但事实确实如此,“都是缘分吧。” 黎之又问:“会不会是这块表量产了很多?” 老人摇摇头,“订做的,仅此两块。” 只有她知道,她现在手里的三块表,有两个本质是一块,她带着过去来到了现在,隔着十年光阴。 “那你在哪里找到的?你见到它的主人了吗?她……”黎之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好像她也有好多话想对那个“她”说。 “好了,天黑了,这些问题留着你日后再问吧,我们还有机会再见的。” “等一下等一下,我可以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手边的书浸染上了几分暮气,在封皮上点出丝丝黄斑。 “这本书有什么特殊的故事吗?” “没有。”说罢他端起茶杯准备起身,末了又指着面前的书店补充:“这家书店老板送的,你们俩不认识吗?” 这句话就像一个拉环,轻轻地,她就松开了过往,找到了纠缠不清的那个结。 她走上前,透过透明的玻璃细细窥见,一股酸涩在心底蔓延。 收银台的挂架上,静静地挂着一串黄果兰。 “书店明天什么时间开门?”她扭头,话已经掉在了地上。 她绕着店走了两三圈,也不见有任何标识。 一个下班买菜回家的男人看她这般,走过来问情况:“你要买书?莫杵起了,这店周五不开门,不开门~,我天天下班往嘞过,没见他周五开过门。” 男人操着一口方言味十足的普通话,看起来对沿街这条路了如指掌。 黎之难掩失落,“这家店固定周五都不开门吗?” “是咯是咯,老板周五单休,周五单休~” “那谢谢了。”只能明天再来了,她心里想。 男人突然压低声音,语气里藏不住的调侃:“老实说,嘞儿老板还有店员都是些帅小伙,每周都有好多小女娃儿到店头晃,热闹得很!” 黎之刚想接话,男人自顾自又开口:“还好他结婚了,啧~,不然这门槛都能给你踏破。” “他结婚了?”一万个震惊向她袭来,“你确定吗?” 男人心想你这叫什么话,“反正我就听到那些店员叫她老板娘。” 老板,老板娘…… 那她和他之前确认的关系算什么,算了吗? 老人看着推门进来的黎之,脸上挂着沮丧,气压有些低。 “现在什么时间?你修表怎么忘了给我调回来?”她盯着柜台后的德国实木落地钟,调试起手表右侧的表冠。 “那是过去的时间”,老人答。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调成现在的。”她的动作没有停,只有她站的位置看不真切,又往前走了两步。 老人倒扣手指,轻敲了两下桌面,再次开口:“上面的时间没有错。” 黎之准备摁回去的手僵住,察觉出老人好像不是在说笑,止不住有些心慌,“什么意思?” 老人见她慌了神,反倒还笑了起来,“我不过一个修表匠,你想知道,不如自己摁下去。” 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那我给它调回去。”黎之愣神儿几秒,觉得还有办法补救。 她左扭右扭,却不记得刚才的具体时间了。 老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手边,她尴尬地抬头,投去求助的目光。 “给我。” “太好了,谢谢您。”她松了口气,把表交给了他。 “另一块呢,都拿来。” “对啊,我都忘了还有一块表,照着调不就好了!”黎之眼睛瞬间迸出一丝惊喜来。 “来不及了。” 一声机械零件卡进凹槽的声音传进耳朵,黎之眼前瞬间天旋地转,她再无力支撑,晕了过去。 老头,你敢暗算我—— 你等…… “你等会来一下,同学。”耳边声音渐渐走远,黎之努力地眨眨眼睛,觉得面前像摆了个镜子。 绿影攀窗,光线从窗外直直落在她手腕,衬得皮肤更加轻薄,仿佛能看见血液流经过跳动着的脉搏,拥有无上的生命力。 还真是,回来了。 怎么躺医务室输上液了,那就多躺会吧,反正上课也挺累人的。 外面正上体育课的班级一二一二的喊个不停,她伸出手挡在眼前,眯起右眼,顺着指隙去观察窗外。 忽的有一片阴影盖了过来,她睁大眼睛看着对面那张脸,感觉体温都升了好几个度。 “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校医过来。”来人关切询问她。 末了,他又补充:“你上体育课的时候晕倒了,我路过把你送到医务室来的。” “没…”,转念想起那个大哥说他结婚了,没理由地出口带刺,“没想到最后我们都更爱自己,这样也好,我就不需要感到那么抱歉了。” 年轻就是好,那口号才消停一会,又喊的一个班比一个班响,她自己都快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了。 “你说什么?听不到。”旁边座椅上的程拟指了指他的耳朵,随后向她摆摆手。 看到阳光快要晒到她的脸,他起身走过去关上窗,拉起了一半的窗帘。 “刚刚没听清,你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话落,校医走了进来:“卫采晴”。 “卫采晴”。 三双眼睛大眼瞪小眼,空气一瞬安静。 还是程拟点她,“叫你呢。” “啊——叫我?” “等我一下,我现在有个急事要办,很急。”遭了,遭了,她已经嗅到不好的味道了。 她带上她的输液架就往卫生间冲,可恨屋漏偏逢连夜雨到处都没有镜子,四处乱窜不得法,最后还是透过校医室的玻璃门看到了自己的脸。 垂头丧气找到校医的时候,程拟正好还在询问她的情况。 “照清楚了?你是不是叫卫采晴?”校医略带担忧的看她,怕她一下整出个大的。 黎之实在是没招了:“嗯,我,卫采晴。” 对面两人终于放心了,差点以为她倒地上摔失忆了。 “刚才测了血糖三点三,你应该是没吃早饭就去上的体育课吧?” 她也不清楚吃没吃,索性认下,“嗯,早上没胃口。” “这样不行的哈,再没胃口也要多少吃点,何况你还要上体育课。下次再犯低血糖,说不定不会有反应这么快的同学送你过来了。”校医苦口婆心地劝导,谁让她每个月都能摊上这么几个。 “快回去躺着吧,输完了再走。” “那她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上课了,您多费心。”程拟站起来,瞥了她一眼,往门外走了。 重新躺回床上的黎之想,这算怎么个事! 这次又穿别人身上了不说,还是个才从小学升上来的初中生,又抛开这个不说,怎么还是楼下饭馆阿姨的女儿啊!!!! 她之前还替阿姨给她女儿带过东西到教室,小姑娘在班上待遇极好,一人独享VIP座。 今晚必须要去老头那儿一趟。 输水还真是挺慢的,饭点了她都还有大半瓶没动,等得难受。 “卫采晴?”门外有人小声轻唤。 起初她都没反应,又唤了一声,她撑起半边身子,疑惑问:“我在这儿,我在这,谁叫我?” 明明只有一个人在说话,但是突然好几个脚步声踏进来,大家嘴里在蛐咕些什么。 “你刚才体育课是咋了采晴,医生说什么病啊?” 进到里面的隔间,发现没有其他人之后,她们把采晴团团围住了。 这几个她有印象,上次在教室门口送东西,跟在采晴身边的就是这几个。 “没吃早饭,低血糖。” 几个听了后终于把严肃的氛围打破:“你不知道你好吓人,突然就倒下去了,也不说打个招呼,我们还以为你已经强到天地为被倒地就睡了。还好是在草坪上,你倒小与身上又缓冲了一下,不然肯定要见血了。” “这还能提前打招呼???” 另一个女生说:“哎呀,也不说提前打招呼啦,就是当时老师不在,你突然这样把我们都吓愣住了。” “要不说你运气好,高中部那个大帅哥程拟路过,突然把你抱起来送医务室来了。” “真是羡慕啊,我都想这么倒上一回了。” “你倒可以,就是别被我们班那几个不靠谱的,给你送小卖部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女们爽朗的笑声放肆散开,连身后来了人也未曾察觉。 第19章 你帮帮我 “还不去吃饭?现在去食堂刚刚好。” 众人回头,程拟已经把打包好的饭菜放在门口的蓝色桌子上了。 “是程拟哎!”有个女生扯着卫采晴的衣服小声说。 “我们就是来看看她,马上就走了,哦不,现在就走。”几人就这样涌出了门外。 走出一段距离,才有人问:“他们两个……背着我们认识的吗?” “谁知道?等她好了必须得让她老实交代!” 黎之也很纳闷,程拟什么时候跟卫采晴这么熟了?还贴心的给她送饭。 “你哪里来的打包盒?” 程拟正打开塑料盖,眼皮都没抬,搭话也漫不经心:“跟别人换的。” “快吃吧,打包好有一阵儿了。” 她看他兴致不高,也不再多问,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饭菜。 是去她喜欢的那个窗口打的。 教师食堂的好多饭菜打不完,很多时候都会端到那个窗口打给学生,这也导致了那个窗口的人流量特别大,除非碰到体育课或者有认识的值周的人,其他时候她都不会去排队受那个罪。 她侧头望他,他鼻骨上还挂着汗,但也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盯着窗边,眉宇间有些愁绪晕不开。 算了,未来本就飘忽不定,物是人非,我认识的不是二十七岁的他,我只认识现在的程拟,他此刻,是炙热的十七岁。 “程拟。” “程拟。” 接连叫了两声,他眼神才重新聚焦在她身上,“嗯?” “谢谢。” “没事,我们班本来就是自习课,班主任着急出去,忘了点东西,我去送完回来就碰上你晕倒了。” “你们班的同学被你吓一跳,我看没人敢动你,就把你送过来了。而且之前我们见过,不算不认识。” 见过? “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他看起来还有话要说,又因为某些原因,最后还是放弃了。 “等一下”,他提出离开得太突兀,她没忍住问出口:你是不是还有话想说?” 他确实停住了。 黎之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的矛盾和挣扎。 “我知道这样说比较冒昧,但我真的想不到办法了。” 黎之想过一万种可能,偏偏就是她觉得最不可能的那一种。 在她的固有印象里,程拟,更像是书里拥有完美人设的标准男主。这样的人在现实中,他的自尊会在一切之上,他的少年心气永远是高傲的,洒脱的。 可他却说:“采晴同学,你帮帮我,她离我越来越远了。” 整个下午黎之都在反复捋程拟说的话,话没捋清楚,头越来越大了。 “采晴,张老师叫你去一趟办公室。”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同桌已经说了三遍了。 其他老师都上课去了,只有一个烫着**头的女教师坐在工位上写资料。 “老师,你找我。” “来了,坐下说。” 黎之看了眼远处的沙发,还是拉了她旁边的蓝色塑料凳坐下。 张老师先是打量了她一圈,扶正眼镜,开口就是压迫:“体育课在操场晕倒了?” 黎之抠着手指,“低血糖,已经没事了。” “嗯,体育老师跟我说了,下次没吃早餐说一声,你不用去上了。” 果然,她就知道这种**头带卷的最不好惹。 “今天周四,周末给高二期末腾考场,我们初一的是下周一开始考。只有三天了这个你清楚吧?” “嗯,清楚。” “清楚就行,我不管你平日里怎么闹腾,考前这几天必须好好复习,不准再给班里平均分拖后腿,懂吗?” “懂,老师,我一定好好复习。” 张老师听这话从卫采晴口里说出来,不免看了她两眼:“今天倒是,真像听进去了……行了,回去吧!” 黎之从办公室出来,金色的阳光正好从她脚边收走,云层很厚,还伴着风。 成绩的事还不用太担心,但是有一件事,她现在必须去做,已经顾不得马上要上课了。 一道身影在楼道中奔跑,踩着铃声,背道而驰。 “黎之,黎之,黎之……”她嘴里紧张的喃喃自语,死死盯着眼前的名单,生怕漏看任何一行或一列。 她的心怦怦跳,整个人都是慌乱的。一遍又一遍,无数人的名字从她指端滑落,最后停留在一个数字上面。 651分。 前面的名字是,程拟。 没有黎之。 这份贴出来近半个月的清北班分班名单,没有她。 回去的那两个小时,这里已经过去了二十天。 她还以为,能够有机会弥补一点遗憾…… “你哪个班的?怎么在这里没去上课?”一道尖锐的声音从旁边的楼梯下传来,她一个对视,就看到了高二年级主任。 “我…我才从医务室回来,路过看看。”收回情绪,她佯装脆弱的展示她手背上还有针孔的手。 主任的地中海发型显然对她的话存在质疑,睨了她一眼:“你哪个班的?少来蒙我,我才从医务室过来,你说你在哪呢?” “没骗你主任,我今天上午体育课低血糖晕倒了,才在医务室输了液的,不信你可以去问。” 她老老实实解释,奈何这种角色最是难搞,可谓油盐不进。 而且他的操作,你是真的看不懂。 原本喧闹的教室,因为两张突然诡异出现在窗外的脸而空气凝滞。 “怎么不继续讲了?”冷酷的男人双手插兜,鹰眼如炬,甚至细节的把别在裤头的钥匙塞进裤兜里。 她不得不跟着他又绕进前门,只见男人大手一背,自带祈使句:“自习课是留给你们自觉复习,不是让我来制造偷袭,再让我逮到,暑假跟初中部一起放。” 全体噤声,低着头不敢喘大气,因为这种事他是真的干的出来。 满意地扫视完全场,他又说:“那位置上的人哪去了?” 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谁,但是只有班长开口回答他:他是体育生。” 说来这个男人真不是一般的较劲,硬是拉着她一路偷袭到了高二五班。 再一次见到她自己,她其实是有些失望的。第一天的考试她有八成把握,为什么第二天还是考砸了。 为什么看起来还是那样,连现在的自己都开始无法共情那份忧郁沉默。 眼瞅着他还要带着他四处刷脸,又好气又好笑:“主任,我真的是初中部的,不是你们年级,也没有逃课。” “你知道逃课是什么后果吗?”他又把手背在身后,“学校严厉打击逃课行为,尤其是期末考试期间,一经抓住,是要给处分的!” “我见到你的时候,已经打上课铃一刻钟了。你说你是初中部的,你上课跑到我们高中部来干什么?”你又说你是生病去输液的,那从医务室回你们教室是往这儿走吗?” “谎话连篇!等你们班主任开完会你就能死心了。诓我?我见的招太多了,你这个理由,我来学校多少年,就有人用了多少年。” 他说的那叫一个义愤填膺,就差把口水直接喷她脸上了。 黎之默默听着,心里真有点紧张。她是没说谎,但是她打了个时间差,如果事情说到了卫采晴的班主任那里,真的搪塞不过去。 怎么办…… “谭主任”。 清冽的声音适时出现,切断了黎之身上被人审视着的目光。 主任看清来人,敛了怒意:“什么事?” “今天是我送她去的医务室,全操场的人都看见了,她没说谎。”从年级主任出现在楼下开始,窗边的他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谭主任对程拟还是比较信任的,一是他成绩好,二来是他跟程拟的爸爸是同学,知道是个不错的孩子。 但还是没放过她的问了一嘴:“那你好了不回教室来高中部干什么?” 主任猝不及防又把问题抛回给了她,她做不通他的工作,第一反应还是向程拟求助。 卫采晴的瞳仁很黑,她就这样望着程拟,不同的脸,做着同样表情的人很多,只有她有几分像。 程拟悄悄做了个数钱的手势,她瞬间就懂了。 “还钱”! “?”地中海懵圈。 “我当时身上没带钱,是这位乐善好施的学长,拿马上要用的班费帮我垫的医药钱,我得来还给他。” 就这样一唱一和,谭主任看着程拟收了钱,才将信将疑的就此作罢。 吃过晚饭,汪海又获得了一份大情报:“程大帅,听说你偷拿我们班班费去英雄救小学生啦?” 教室人不多,汪海也不同往日讲究,戏谑说:“上午是知道你见义勇为,下午就变成英雄救美,你再这样,我都快爱上你了~” “你特别适合一句话。”程拟手中动作微停,随后划掉写错的那一行,继续写着数学大题的解题步骤。 汪海闷了口小卖部买的冰冻汽水,爽快的问是什么话。 程拟写完最后一步,收拾了桌面,同往常一样起身去走廊望风:“书读的太少,想的太多。” 汪海急眼,骂骂咧咧追出去,还差点一个趔趄摔地上了。 出去就看见程拟趴在栏杆上,根本就无心看风景。 刚好黎之吃完饭回来,他就盯着人直到进了教室。 “你今天这事儿处理的不太妥,也不像你的风格。”汪海没心思开玩笑了,“你选个其他地方也好啊,非要在黎之教室外面为别人出头?” “她们班可全听见了,现在不光是她们班,只有聋子还没听见了。” 汪海欲言又止,还是把话说出口:“你跟黎之吵架了?之前不是好好的吗?你现在这样她多难堪。” “还有中午,黎之没吃你打的饭,你跟王许那小子换了打包盒,就是为了给那个低血糖送饭?” “我说他千辛万苦偷摸带进来的外卖怎么用餐盘吃,原来是你换走了。” 称拟面容冷峻,没有多做解释:“我有理由。” “什么理由?” “你不需要知道”,程拟淡淡地说。 第20章 命中注定 黎之本打算晚上去老头那儿问个清楚,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先要去干另一件事。 “晚上好之之姐!”多等了一节课,终于等到了下课的自己。 她明显吃了一惊,脸上表情松动,很快又恢复平静。 “采晴,放学没走,在等我?”二人并排走,有男同学在楼道打闹,她把她往自己身侧拉了拉。 “我有话想跟你讲。” 直至冲出大部队,她才贴近小声说:“之之姐,你的脚伤都完全好了吧?” “嗯。”采晴虽然有些活泼过头,却是个实打实的小太阳,“谢谢关心。” “这有什么好道谢的……”黎之故作轻松,为下一句做铺垫:“还有那天…就是联考第二天,你去学校了吗?”语速越说越快,声音越来越小,都显示出这个问题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怎么这么问?”她心中疑惑不减:“那天早上上学,我在你家吃的早餐,还是你端给我的。” “啊对,我想来了,那天我们见过!”她本想拐着弯问,奈何词不达意。 尴尬的走了一阵儿,黎之又换着法问:“那之之姐,联考题难不难?我听说这次联考很重要。” 采晴妈妈最担心的就是采晴的学习,好像还沉浸在小学轻松愉快的氛围里没回过神。 难得采晴主动关心,也替阿姨感到一丝欣慰:“选拔性考试有一定难度,知识点很细,题型多样化,记不牢、用不好的话很吃亏。” 她垂头盯着脚尖,静默须臾,“只要不是高考……所有的考试就只是一场测试。” 说到这儿,很多话不必再说,都已了然。“知道了,谢谢之之姐。” 远远瞅见面馆阿姨在躺椅上歇凉,两个人却各怀心事,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默契的放缓步履。 终究还是她先没忍住:“采晴…你和程——” “我和他不熟。”黎之盯着自己,捕捉她听到答案后的微表情,终于笃定,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她真的在反反复复喜欢上他。 很神奇不是吗?原来真的有命中注定,真的会有前缘再续。 躺在床上,她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总是出现程拟站在医务室门口跟她讲话时的场景。 就这样快到天亮才昏昏睡去。 没有人能够在周五做到心如止水,她已经见证了卫采晴同桌桌边贴纸厚度的消减,现在还只剩十分钟。 “还有十分钟,放学去不去逛书店?” “好啊,我上周买的杂志周三就看完了,这周必须多买本。” “我也要去!我要去买明信片。” “你们钱够不够?借我我就去,这周没钱了。” 传到黎之这里的时候,纸上已经聊了这么多了。 黎之把纸条捏在手里,还没想好怎么回,就已经有动作快的班级放假了。 班主任见状也不多说什么了,一并就放了。 “呜呼~”同桌潇洒地撕下最后一张便签,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 “采晴,你去不去?”几个人围上来,一脸兴奋。 “我今天有事,你们先去。”黎之把书包拉过头顶,重重的挎在右肩。 放学的早,公交站人不是很多,她抢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北溪河还闪闪泛着鳞光。 车子一颠一颠的开在高峰路段,学生们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黎之久了有些头晕。 平日半个小时的路程,今天走了快一个小时。 门口的陈设未有大变,红木牌匾上手雕有几个大字:上流表铺。 黎之第一次瞧见这个牌匾时还觉得不靠谱,现在看来,有点说法。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清脆的风铃声随心荡漾,趴在桌前休憩的人缓缓抬起头。 “你好。”他眼半微睁,声音沙哑,起身恣意地揉搓了几下头发,整个人看起来睡意朦胧。 有点可爱。 他仿佛还不在状态,继续说:“老板不在,不急的话你就坐着等……”直到屁股从凳子上挪开,他才发觉来的人他认识。 “采晴同学?” 黎之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之喜。 “老板不在吗?”她斜眼打量四周,手一寸寸抚过那张圆形的实木小桌,自然的落座在她初来时的藤条椅上。 故事的开始就是在这里,而现在,多了一份来自程拟的温存。 “他说有事,把店撂给我就走了。”程拟头疼的揉着太阳穴,后退两步靠在了玻璃门边的墙角。 程拟站的位置不远,但她知道是他在刻意保持距离。微微一笑:“有说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程拟幽默嗤鼻,“应该快了。毕竟整个店里除了小偷,他最不放心的是我。” 黎之被他逗笑,“你跟老板很熟?” “买了他的东西,倒欠了人情”,程拟无奈的说。 说话间,两个人都没注意有人自门外进来:“臭小子,在诋毁我声誉?” 黎之见老头终于回来,赶忙凑上去:“老板,等你好久了。” 她本来想说,他竟然跟十年后没有任何变化,后灵机一动,觉得他十年前就这么老了。 老头极有意思地打量她一圈,接着取下头顶的蓝布帽子,径自往屋内走。 “你们俩谁先说?” 程拟礼貌的说:“女生优先。” 黎之也不推脱,双肘借力撑在柜台,压低声音:“老板,还认识我吗?” 老头侧耳听完,颇觉有趣的眯眼瞧她,鼻梁架着的眼镜都扶了两三回。 “不认识啊。” “不认识没关系,我再问个问题。”黎之回头确认程拟还在安全距离外,咬牙切齿:“你觉得这个天,倒地上睡觉凉不凉?” 老头听完倒吸一口凉气,抄起手边的纸笔就哐哐一通写。 如同是哄门口赖着不走的乞儿样般轻柔:“小姑娘,我给你两个地址,你去那里问问啊。” 黎之定睛一看: “北溪第一人民医院”。 “北溪气象局”。 ……此时无声胜有声。 一秒都不想耽搁,老头朝程拟招手:“下一位。” 介于程拟在场,黎之也不好发作,就一个人郁闷的瘫坐在藤椅上。 “这块表看能不能再改改样式?”程拟小心翼翼地把表递过去,试探着说:“更符合现代女生审美的那种。” 黎之听到这话好奇的探头查看,两秒后人影就已经挪过去了。 程拟的左手依旧戴着他那块,拿着的是送给自己的另一块。 “你当我这儿是什么?”老头像被气着了:“这一块我没打算卖,是你求了我几天,还记得吧程小伙?” “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啊?”老头的斥责突如其来,黎之直接呆住了。 程拟没说话,气氛微妙,“别生气别生气,我是女生,我来看。”她把程拟往后拉,自己隔在他们中间。 虽然不知道回到自己身体那次是如何做到的,但依据另外两次的规律,她的穿越都发生在了表冠再一次扣紧的瞬间。 她手心起汗,拉过一旁的高脚凳坐下,郑重的拔出了那个小小的零件。 甚至不敢做任何角度的调整,只是一鼓作气,摁了下去。 “你们保护……” 我一下。 话还在喉咙里,头已经磕桌上了。 老头吓得一缩,“哎哟哎哟哎哟。” “采晴同学?” “卫采晴!”程拟拍打着卫采晴的身体,却不见她有作出反应。 人命关天,接连晕倒两次,程拟不敢懈怠:“我带她去医院。” 他跑去拉开大门,站在霓虹初上的马路,拦截过往的计程车。 “回来,她醒了!” 程拟疑惑的跑回屋,见卫采晴正皱巴着一张脸,防备的观察周围。 他关心问:“没事吧?” 卫采晴看到是他后面部表情立刻舒展:“你是之之姐男朋友!” 不等他反应,就把他前后左右环视了个遍:“之之姐呢?你们没一起出来玩吗?” “这次没有,我一个人来的。” “哦哦。”卫采晴有点失望,补充:“那你以后多陪陪之之姐,她一个人太孤独了,我能看出她需要你。” “好。” 程拟很清楚,他没有看错,卫采晴是个真诚的人,她是真心实意在为黎之着想。 “那行,程学长,我要回家了,我这一天到处窜,都不知道自己这是窜哪儿来了。” 程拟瞧着她古灵精怪的模样,心里始终不放心。小心收起黎之的那块手表,道了句抱歉就跨出门去。 “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的。” “我打车送你,你都倒两——” “你是不是想去之之姐家?”小女孩眼神狡黠,“但是不好意思直说?”脸上一副‘我懂了’的表情。 “走吧。”卫采晴朝他吹了个口哨。 第21章 是我默许的 黎之在梦中挣扎许久,终于转醒。 到客厅看了时间,距离她倒下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也就是说,她醒来花费的时间越来越长,也更费劲了。 来不及想这些,她现在是冲动的,她想见一个人,现在,立刻,马上。 搭上计程车,街景开始倒退,黎之心中默念:等我,等我。 高峰期一过,道路基本都是畅通无阻,十八分钟后她就站在了上流表铺的门口。 没有人。 门口挂上的打烊告示牌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的不甚真切,但是人去灯熄的结果却愈发清晰。 他已经离开,城区之大,她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习惯了一回头就在的人,好像从来没想过他不在该怎么应对。 “师傅,去重溪六层”,今天怕是见不到了。 “下车。”程拟付过车费,站在路边等卫采晴。 小面馆生意不错,门外临时新增了两张折叠桌,电风扇也哼哧哼哧的转个不停。 “你家到了,回去吧。”余光瞥见三楼的灯没有他期待中的亮起,眸色渐渐暗淡,临走又添上一句:“在车上的对话,我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顺着河边的步道走一走,程拟终于觉得心情好了很多。盯了眼时间,就没有再往前走了。 看到远处一辆显示牌为红色的计程车快速驶来,程拟从书包夹层里掏出了mp3。 路过身边的时候,他刚好摁下那首《想你的夜》的播放键。 歌声随河水缓缓流动,恍惚间有些疲惫。一阵风把额前的发丝带进眼睛,他用手背轻轻揉着。 有车灯远远的打过来,显示牌是绿色。 没等车子停稳在程拟脚边,后排的车门就已经被人从内部打开。 不是空车? 他准备去拉门的手顿在半空,不小心还勾掉了右耳的耳机线。 现实的嘈杂极速灌入耳朵,他的世界一半虚幻一半真实。 这是后来程拟一生无法忘却的镜头,就算行至暮年,每每想起,他依旧会如那晚般大脑轰鸣,血液沸腾。 一个白裙女孩,眸似繁星,皎皎如月,至水至柔。 她红润的唇齿微启,焦急中似有恼意地唤他的名字:“程拟…” 拥抱的温度,在程拟被双手环住的腰际,在黎之脸颊深深埋进的胸膛,也在程拟弯腰回应时两人的头颈相交。 相较于这样偶像剧的画面,司机师傅这边直接是一脚油门的生着闷气走了。 他路过就看到这个男孩在等车,心想快点送完车上这单来接他,别让别人抢了先。结果乘客突然要求倒回去在那个男孩那里下车,他还小高兴的把显示牌提前转成了绿色。 现在看来,是白高兴了。 程拟就这样静静等待黎之平复心情,她不说话,他就陪着她。 “我饿了,程拟,我们去吃饭吧。”黎之终于松开他,看起来已经如同往常。 “你想吃什么?”他被黎之拉着走,看起来心情极好。从黎之抱住他开始,他的上嘴唇就再也没和下嘴唇碰过面。 “给。”程拟递过来一罐汽水,惬意的和她并排坐在河边草坪上。 黎之自然接过:“吃饱喝足后还能赏风景,感觉真好。” 草坪上人不多,但这个时节的虫鸣声完全是久久不歇,水里还时不时有鱼跃上来吐泡泡,有点热闹。 “程拟。”享受片刻自然,她突然灌了大口汽水,试图用冰镇的凉意安抚她的紧张:“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似乎这个问题让他始料不及,程拟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真的在认真思考,“聪慧、坚韧、善良、温柔、文艺,还有漂亮。” 黎之挑起一抹轻笑,眼神飘向水面:“程拟,你把我想的太好了。” “其实”,她转头,“我很自私、小气、记仇,犹豫不决,还爱猜忌。” 他想说些什么,她没让他有机会:“我以前觉得,我是喜欢你,但我更爱我自己。” “程拟,我很对不起,因为我的问题,总是在让你伤心。”她说完根本不敢再看他,局促的用手胡乱扯弄身边的草皮。 她很瘦,单薄的像是会被风吹走,看着她自责愧疚,程拟觉得过往那些痛都早已湮灭在风中。 揽过肩膀,心疼的拥住她:“之之,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所有结果我都可以接受,别怕我伤心。” 那个瞬间,他又记起了卫采晴在车上那番话,那样沉重:“学长,之之姐过得不好。我听我妈妈说,她们家以前可幸福了,很多小孩都羡慕之之姐。” “可是后来,她们家经常吵架,她爸爸连家也不爱回了,妈妈也没心思照顾她,做什么都是她一个人。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再不爱笑了。” “我妈妈还说,有一次下很大的雨,砸在人身上都疼,她看见之之姐没有伞,就那样一路淋回来,发烧了都不吭声。” “学长,追求她的人很多,只有你是太阳。再跟你说个我妈都不知道的秘密吧。”这个事情在卫采晴心里憋了很久,趁今天也一并说了:“我知道她们家吵架的原因是什么。” 招呼程拟凑近点,卫采晴低着声音说:“她爸爸出轨了。而且我见过那个女人,她还有个孩子叫他爸爸。” “是我不小心撞见的。我跟我妈妈逛超市,他们刚好就在玩具区给小孩选玩具,我准备跟我妈妈讲的时候,就听到那个小孩喊爸爸。” 卫采晴说的还有点想哭,“之之姐天天一个人上下学,我好几次看她买了很多馒头回家,估计饿了就打算啃点馒头就行了。即使这样她爸爸都为了和她妈妈赌气而不回家,真是狠心。之之姐就像是被抛弃了,一个人住在冰冷的房子里,不哭也不闹。” 程拟过去也想要更深的了解黎之,但他只见过她母亲出现过一次,那次黎之考的不好,是老师直接通知的家长。 是个憔悴的女人,脸颊凹陷,有很深的泪沟,骨骼被皮肉勒的有些吓人。 她抱歉的对老师讲:“劳您费心了老师,之之从小就听话,学习也还不错,这次可能是上了高中课程多跟不上,等她自己慢慢消化就好了。” 老师很无奈,“黎之妈妈,黎之在学校一直独来独往,不爱说话这件事你知道吗?” “对不起老师,家里出了很多事,我实在是没有多余精力去关心到之之的方方面面。劳烦老师和同学们能多给她一些帮助,真的谢谢大家。” 老师见她这样,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学校的关心根本不能替代父母的那部分,主体的缺失才是根源所在。 程拟本想试探着问卫采晴帮忙的进展如何,话说到这里,看来是不需要了。 仲夏之夜,流光飞萤,黎之的少女心事疯狂生长。 她怯怯地抬头看他,修长的脖颈,凸起的喉结,雕塑般的下颌线……从下到上,有个乱七八糟的念头逐渐强烈。 “你还要看多久?”程拟失笑,通红的耳朵告诉他,这道灼热的视线他真的不能再装作看不到了。 她红着脸退出他的怀抱,一不小心碰倒了身后已经被她喝空了的汽水罐。程拟眼疾手快,半撑起身子越过黎之,一把抓住即将滚落的红色铝罐。 他摇了摇,没听见声响,放心的说:“喝完了就好,倒在草坪上对环境不好。” 黎之不明所以的凑过去看,奈何被他的身子盖住了大半视线,只是听见声响,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倒了。 程拟握着汽水罐想原路返回,可猝不及防的回身,视线对焦,鼻尖相抵,远远看去,像在亲密的接吻。 他温热的呼吸略显局促地拍打在她脸上,似风在勾起圈圈涟漪,水声轻哗,抵过情人在耳鬓的低喃厮磨,沾染了满地的旖旎月色。 一时间,黎之被他所诱昏了头,带着一点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笨拙又青涩地覆上他的唇。 吻很轻,如水滴轻颤过花瓣,酥麻的触电感流通两人全身,只剩下大脑一片空白。这样感觉很奇妙,不同于其他任何关系、任何情况下的亲吻,嘴唇的触碰更多的是暧昧与缠绵。 无论写过多少嗔痴爱恨,她却没有一次恋爱经历。见过了周围太多的不幸福,她清楚宁缺毋滥也比将就来的要好,初恋时说的话做的事,她一生都再没办法和别人说第二遍。所以她固执的,又等了这么些年,直到缘分让他再次出现。 点到为止,黎之离开他的唇,双颊绯红,羞怯得不成样子:我之前…看你的…嘴…有点…好亲,就…想说…试试看…。” 程拟倒像是还在回味刚才的感觉,整个人完全陷落温柔,久久不能自拔。 黎之看他故作镇定,还以为对她的唐突有点生气,竖起手指要发誓:“对不起啊,没忍住,下次我一定经过你同意。” “那这么说,是我有错在先了。”程拟收回她举起的手,直勾勾地盯紧黎之疑惑的双眸,笑意渐浓:“因为是我默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