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侯门庶子到状元郎,我权倾天下》 1:烟雨蔚然湖 南诏国宣化三年初春。 都城金陵蔚然湖。 春雨如酥,却挡不住金陵士子逐梦的脚步,淑仪郡主沈月灵在燕子矶以文会友,暗藏择婿之意。 别说想攀龙附凤的青年才俊趋之若鹜,看热闹的都快把燕子矶挤满了。 一艘巨大的画舫停在埠头,丈二竹竿上不时更换对联,字迹很快被春雨洇成墨色,留给士子们思考应和的时间,只有盏茶功夫。 想登船除了楹联入选这一条路,还可以花银子买船引,柳毅凡就是花银子购得的登船机会。 可他上了船才知道,五十两纹银只配在一层饮茶,想上楼还得楹联和诗,且让郡主满意。 柳毅凡是个妥妥的学渣,见他登船,不少相熟的纨绔纷纷起哄,夸他文采斐然,定能更上层楼,最后连柳毅凡自己都信了。 适逢郡主出对:雨打千帆,半城春色半湖曲。 柳毅凡绞尽脑汁对曰:风流一世,不上月娘不下船。 此对一出满堂哄笑,一个胖大丫鬟扯着他衣领,一脚将他踹下了画舫,差点淹死。 此时他正落汤鸡般颓坐在岸边,被一帮书生嘲笑。 “柳三郎真神人也,我今日才知何为目不见睫,天一诗会你也配去?” “初从文,十年不中,后习武……不对,就他这身子骨习武就免了,我看直接学医,自撰一方,服之卒,哈哈哈……” “我他妈起码还有一搏之勇气,你等连五十两银子都掏不出,一帮穷酸也敢奚落我?我呸!” 柳毅凡鄙夷地回了一句,抖抖长衣往堤上走,身后的嘲讽声更甚了。 不远就是蔚然亭,柳毅凡边走边四下环顾,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 “看来是真穿越了,可这开局也太惨了点。” 柳毅凡穿越到古代一个同名学子身上,只是这原主实在不堪。 蔚然亭内无人,柳毅凡忙脱掉直裰搭在了围栏之上,只穿着短褂中衣,甚是狼狈。 “这傻逼,淑仪郡主也是你能觊觎的?害得老子刚过来就丢了大人!” 柳毅凡肚子里骂了原主一万遍。 “三爷您看,前头就是蔚然亭,先避会儿雨吧,您靴子都湿了。” 声音清脆,听着咋像女人。 柳毅凡忙扯过直裰穿在了身上。 一个英俊小厮打着油纸伞走在前头,虽然束发长衣,可柳毅凡瞄一眼就知道是个女子,胸部甚是饱满。 小厮身后跟着一名中年文士,黛青色锦绣长衣,墨色飘巾,走路四平八稳,不怒自威。 官步? 这文士咋看着眼熟? “你这厮好生无礼?两眼乱瞧什么?” 小厮见柳毅凡盯着自己胸部,瞪着眼呵斥。 柳毅凡呸了一声:“蔚然亭又不是你家的?你管我看哪?” 小厮抡起雨伞就要打人,却被文士喝住了,对柳毅凡笑着说道:“下人无礼小哥莫怪。” 柳毅凡忙对着文士回礼,转过身看向湖面,不再理那小厮了。 文士踱到他身边问道:“小哥冒雨来这燕子矶,可是想登天一舫?” 柳毅凡看看一身污泥的长衣,面露囧色。 “先生莫说笑,我如此狼狈怎敢登天一舫?” 文士捻须摇头:“贫贱本无种,富贵亦何妨,安知市井布衣就无胸藏锦绣之才?” 文士这两句话,倒是令柳毅凡顿生好感。 “先生所言极是,以言取人,失之宰之;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倒是小子见识短了。” 文士颇感意外:“你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见解,果然英雄出少年,你看天一舫这联该如何对之?” 柳毅凡抬头一看,天一舫的船头又支起了一幅对联。 (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 蔚然亭离天一舫远,柳毅凡听不清湖边士子如何楹对,但看着船头一脸傲慢的丫鬟,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身后那名文士不由发问。“小哥莫不是觉得此联简单?这可是副绝对啊。” 柳毅凡忙摇头答道:“我不是笑那上联,而是笑那狗仗人势的丫鬟。” “你……” 柳毅凡此言一出,俊俏小厮又要上前理论,却被文士拉住了。 “三爷,他就是个胸无点墨的下流坯子,花不起银子买船引,又对不出郡主的对子,只会盯着人家姑娘看。” 小厮一脸不屑和愤懑。 “月儿休得无礼。” 文士一边训斥小厮,一边看向柳毅凡,似对他的下联颇感有期待。 柳毅凡见天色放晴,负手就往亭外走。 “狗眼看人低,你怎知道我就对不出来?我只是不屑沽名钓誉罢了,狗屁的诗会。” 说着话柳毅凡已经出了草亭,朗声对出了下联。 “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犯边” 嘶…… 文士不禁一惊。 他没想到,这狂傲不羁的少年,居然随口就对出了南越使臣的千古绝对。 “月儿跟上他,我对这少年越来越感兴趣了。” 柳毅凡如何知道有人跟着,只想着赶紧回家换衣服。 一边走,一边理顺原主的记忆。 相比寒门,前身出身可谓显赫,乃是当今朝廷一等伯司南伯府的三子。 虽是庶出,但也称得上荣华富贵。 只因母亲赵氏出身不太好,乃是父亲柳瀚文带兵南征时,从南蛮救回的平民女。 故此颇不受主母待见,只能养在外室。 司南伯府主母,乃是中原名门崔家之后,八抬大轿抬进府的官宦夫人,其父更是官拜顺天府尹的三品大员。 故此这崔氏一向跋扈,工于心计,在府内说一不二,并不为柳瀚文所喜,倒是对赵氏偏爱有加。 柳瀚文偷着在外养小,崔氏如何能不嫉恨? 赵氏生下孩子两年后病逝,适逢司南伯戍边不在都城。 崔氏就将年幼的前身送到了乡下,差点病死。 柳瀚文回府知道此事,臭骂了崔氏一顿,亲自将孩子接回了司南伯府。 按南诏律,伯爵世袭罔替,见司南伯如此在意三儿子,崔氏更视之为眼中钉。 想方设法废掉这个威胁。 至少得绝了这庶子的仕途。 科举入仕是南诏国策,崔氏便让亲子带柳毅凡出入风月场所,废其心智。 原主年幼,果然沉迷酒色不思进取,院试十年未果,活成了金陵公子圈的笑话,而崔氏二子却都顺利考取了功名。 原本还算疼爱幼子的亲爹,见这孩子实在不成气候,也懒得再管。 十年夺嫡争斗,崔氏得偿所愿。 这次柳毅凡在天一舫丢了脸面。 崔氏八成要借此机会,再把自己赶回乡下。 谁知道去了乡下自己会遭遇什么情况。 一个失脚坠船、头疼脑热,也就一命呜呼。 谁会关心他这个侯门弃子? 自己可不是原主那个傻子。 不可能让崔氏就这么得逞。 就是赖,也要先赖在这司南伯府,保住一条小命再做打算。 胡思乱想间,司南伯府已经到了。 柳毅凡长衣沾满泥水,本想从侧门溜回南院,不想刚进侧门就听有人喊。 “母亲!老三回来了,他这回可给咱柳家露了大脸。” 月亮门口,二哥柳毅航正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让那畜生滚过来,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司南伯府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听着崔氏刺耳的喝骂声,柳毅凡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2:废材是怎样练成的 柳家佛堂。 主母崔氏坐在太师椅上捻佛珠,看向柳毅凡的目光充满了厌恶。 “不思进取的败家东西,到处惹是生非,还不滚进来!” “三弟,这回你可真是名扬金陵了,天一舫都敢登?还让人从船上踹了下来,哈哈哈……” 柳毅航在边上添油加醋。 看着幸灾乐祸的二哥,柳毅凡恨不得一巴掌呼他脸上。 因为他去参加天一诗会,就是柳毅航撺掇的。 柳毅凡皱皱眉,拱手解释道: “主母容禀!孩儿去天一诗会,实是羡慕大哥二哥一身好文采,想着跟着学习一二,以图半年后院试高中,光耀柳家门楣。” “院试?十年不中,我柳家在金陵丢的人还不够吗!” 崔氏横眉冷对,看着此子一副那贱人狐媚影子的俊俏样,愈加心声厌恶生。 “我看这院试你也不用考了,给我滚回乡下老宅去!” 果然! 柳毅凡心中冷笑,这老女人还是想赶尽杀绝。 岂能从了你的心意? 柳毅凡早想好了对策,当即开口: “主母,这院试乃是父亲大人亲下的命令,孩儿岂敢不从?还请主母再宽容孩儿半年,若院试不中,自去乡下种田,绝不再讨大娘的嫌。” “少拿你爹压我,这内宅的事情,还是我说了算……” 听到柳毅凡搬出亲爹,崔氏冷笑连连。 正要发难。 却见这柳毅凡直接拱手: “主母若没有其他事,孩儿先告退了。” 说罢,扭头就走。 “孽子!孽子!” 直气的崔氏尊荣大怒,摔断了佛珠。 柳毅航赶紧凑到崔氏身边。 “母亲,这事儿可不能这么算了!为了哄他上天一坊,我足足花了五十两银子。” 崔氏冷哼一声:“哪那么容易!传我的话,今日月钱南园捐了,没了银子,我看他还能在府上赖到几时?” 柳毅凡刚进后院的宝瓶门,就见一妇人迎来。 三十出头的红姨,虽然面容姣好身材匀称,可鬓边已生华发。 看到柳毅凡浑身湿漉漉,满怀关心,皱眉不止。 “你这孩子怎么搞得如此狼狈,让前院瞧见又要闹出事端来,赶紧跟我进屋洗漱!” “红姨,我没事儿。” 红姨是娘亲的陪嫁丫鬟,服侍了他十五年,对原主视如己出。 说着话,红姨已经端来了一盆水,让柳毅凡先洗脸。 “红姨,这些年您都是被我拖累了,这次院试我一定努力。” 红姨叹了口气说道: “科举之事红姨不强求,你以后少惹祸我就烧高香了。” “咱跟前院那两个哥哥不同,人家有母亲呵护,还有母族依仗。” “你要惹出祸事,大夫人怕是求之不得,正好趁机将你逐出柳家,离开了柳家,你一个孩子如何生存?” 红姨絮叨着取出干净衣物,这才出了院子。 看着红姨的背影,柳毅凡心里五味杂陈。 这些年若非红姨尽力操持,前身岂能留着这最后的体面。 她是原主在这世上最后的依靠了。 柳毅凡刚换好干净衣服,就听到宝瓶门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叫骂声。 他心头一紧,快步穿过宝瓶门来到前院。 就看到眼前的一幕,让他血气直冲头顶! 红姨跪在青石板上,发髻散乱。 两个腰圆膀粗的婆子正抡着鸡毛掸子,没头没脑地往她身上抽打。 “下作的娼妇!养个孽种,还敢来前院讨要月钱?” “府里规矩,月钱说捐就捐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问?” 红姨疼得身子蜷缩,却不敢挣扎,只是不住哀求: “两位妈妈行行好,并非我要讨要,是三少爷……他总要吃饭穿衣啊……求你们跟大夫人说句好话,多少支一点……” “三少爷?呵!一个外室的贱婢生的,也配叫少爷?” 那老婆子闻言嗤笑一声,手下愈加用力。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夫人心善容你们在府里,就该感恩戴德,还敢伸手要钱?” 说着,就要抬手又抽打过去。 柳毅凡大怒,几步猛冲过去,一把夺过那婆子的鸡毛掸子,反手抽在那胖脸上。 “啪!”一声脆响! 王婆子脸上瞬间出现一道红肿的棱子,她捂着脸惨叫起来,惊恐万分:“小孽种!你敢打我?” 李婆子见状,撒开红姨,张牙舞爪地就朝柳毅凡扑来。却被柳毅凡抬脚一绊,收势不及,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门牙磕在青石板上,顿时满嘴是血。 “反了!反了!庶子打人了!” 王婆子捂着脸尖声嚎叫起来,“快叫管家!快去请大夫人!” 庶子? 庶你妈! 柳毅凡犹不解恨,兀自抽着鸡毛掸子,连抽几下,才被终于反应过来的红姨拦住。 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前院,下人们远远围观,却无人敢上前。 很快,管家崔福带着几个健壮的家丁匆匆赶来。 崔福年近五十,是崔氏的远房亲戚,仗着崔氏的威,在府里一向作威作福,尤其看不起柳毅凡这房。 他一看这场面,尤其是两个心腹婆子的惨状,顿时黑了脸,指着柳毅凡喝道:“三少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前院行凶,殴打仆妇!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柳毅凡将红姨护在身后,手持那根沾了血的鸡毛掸子,冷冷地看着崔福: “规矩?这两个恶奴以下犯上,辱骂、殴打本少爷的姨母,这就是柳府的规矩?” “胡说八道!分明是你无故生事!” 崔福恼羞成怒。 “大夫人仁慈,你们才能留在府里,你不思感恩,还敢闹事?” “给我拿下,交给夫人家法伺候!!” 说着,挥手示意家丁上前。 “我看谁敢!” 柳毅凡厉喝一声:“你一个狗奴才,也敢对我动手?谁给你的胆子!是觉得我柳毅凡好欺,还是觉得柳家的家法治不了你一个刁奴?” 崔福被他气势所慑,又听他提到家法,脸色变了几变。 “休要血口喷人!老奴是按府规办事!你殴打下人,惊扰内院,今日必须给个交代!” “交代?”柳毅凡怒极反笑。 “那我倒要看看,你要什么交代!” “红姨是我的姨娘,在府中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竟被两个贱奴如此折辱!你身为管家,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偏袒,我看你这管家是当到头了!” 话音未落,柳毅凡猛地抬手,狠狠一掸子抽在崔福伸出来指着他鼻子的手上! 3:举步维艰 “啊!” 崔福痛得跳脚,他没想到柳毅凡真敢对他动手。 “啪!” “这一下,打你纵奴行凶,目无尊卑!” “啪!” “这一下,打你欺主妄上,狗仗人势!” “啪!” “这一下,打你为虎作伥,祸乱家宅!” 柳毅凡每喝一句,就是一记狠抽,专打关节、手背、脸颊等脆弱处。 崔福躲闪不及,接连挨了好几下,疼得龇牙咧嘴,狼狈不堪。 周围的下人都看傻了。 平日里懦弱可欺的三少爷,今天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 “住手!” 就在这时,一声威严的冷喝传来。 大夫人崔氏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快步走来。 她面色阴沉,看着眼前乱象,尤其是崔福和两个婆子的惨状,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成何体统!” 崔氏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柳毅凡身上: “孽子!当着我的面都敢逞凶斗狠,将我柳家规视若无物!你这是要造反吗?” 崔氏不问缘由,直接定了柳毅凡的罪。 “家规?好一个家规!” “我柳家家规就是纵容恶奴欺辱主子,辱及先人吗?” “她们辱我娘亲,打红姨时,家规何在?这刁奴要对我动手时,家规又何在?” 柳毅凡声音高昂,气势节节攀升一截。 几乎要把多年来前身憋在心底的委屈、不甘和愤怒尽情发泄。 竟逼的崔氏脸色铁青,一时语塞。 “今日我若不动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红姨被她们活活打死?难道眼睁睁看着我母在天之灵受此等下人玷污?” “若这也算违背家规,那这规,不要也罢!” 咔! 柳毅凡猛地将手中那根鸡毛掸子狠狠折断,掷于地上,扔在崔氏脚下! 院内一片死寂,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柳毅凡弯腰扶起红姨,扶着红姨进了那小别院。 “我出身卑贱,自是入不得主母法眼。主母若要依家规将我逐出柳家,我甘愿受罚!” “只是主母且记得,他日我二人若冻毙于金陵街头,成了这南诏皇城里人尽皆知的笑话,让满朝文武都看看,柳家是如何逼死庶子、苛待旧人。” “那时,主母可——千万别后悔!” “嘭!” 柳毅凡重重关上那扇破烂的南园小门。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崔氏站在原地,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胸口剧烈起伏,几乎气炸。 但柳毅凡又的确没说错。 南诏一最重忠孝二字,尤其看中妻妇德。 若此时将他们赶出去,不出半盏茶,“伯府主母妒忌成性,逼死庶子”的恶名便会传遍皇城! 等到明日,御史言官的弹劾奏章就能堆满陛下的案头! 届时,崔家的清誉将毁于一旦,父亲也保不住她! 等待崔氏的结局只有一个,就是被远在边境的柳瀚文一纸书信,休妻! 这孽种……好深沉的心思! 往日竟是错看了! “好……好得很!” 崔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神阴鸷,猛地转向狼狈不堪的崔福,一脚踹过去: “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滚去庄子上思过三个月!” “还有你们两个老货!不知尊卑,口无遮拦,惹出这等是非!” “依家规!各打二十板子!” “撑过去了,就撵去浆洗房做苦役!” “撑不过去,就是你们的命!” 处置完这几个办事不力的奴才。 崔氏犹觉心头恶气难平,看着那紧闭的南园小门,更是觉得无比碍眼。 她重重冷哼一声,拂袖转身。 院内,只剩下哀嚎的仆役和一群面面相觑、心有余悸的下人。 面面相觑好一阵,才争先恐后慌忙散去。 谁也不敢再滞留半步。 南院,柳毅凡看着红姨身上的伤痕,对崔氏的恨已经到达了顶点。 “凡儿你太冲动了,老爷不在,你我就是大房砧板上的肉,今日你打了崔家人,又当面顶撞主母,你以为她会被你那几句话吓住?她定会绞尽脑汁算计咱们。” 红姨翻箱倒柜,找出几样首饰包起来就要出门,却被柳毅凡拉住了。 “红姨您这是作甚?以后我再不会乱花银子,您不用典首饰。” 红姨叹了口气:“傻孩子,崔氏不会因为你硬气妥协,我不卖首饰,咱娘俩如何活下去?” 说完红姨拿着布包走了。 看着红姨的背影柳毅凡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不能再让红姨劳心,更不会任由崔氏摆布。 桌上有本蓝皮封的年历,柳毅凡拿起来翻阅一下,看见九月初三的日历上画了个对勾,这是红姨画的,是科举院试之日。 还有半年就院试了,可原主从过年至今一次没去过县学,难怪这傻子十年不中。 打开书箱,柳毅凡将里面的典籍经史拿出来翻阅了一下,南诏科举也是以四书五经为主,且经史还都是残缺的,这倒让他松口气,他前世可是个文科博士,对传统文化谈不上精通,但应付个院试科举应该问题不大。 院试主考三项,策问,经史,诗赋,策问就跟现代申论差不多,经史算是他的弱项,反而诗赋他胸有成足,因为他在书箱里,并未看见唐诗三百首。 比哪个儿子更有出息? 凭功名世袭爵位? 好啊。 崔氏的两个儿子至今也不过是秀才,估计他们做梦都想不到,他们眼中那个沉沦酒色的废物,如今早已脱胎换骨。 只要自己中了秀才,每月就有少许钱粮可领,而且有了功名就能重获父亲喜爱,崔氏即便不甘也要投鼠忌器。 打定主意,柳毅凡背起书箱出了小门。 柳毅凡上的官学就在蔚然湖边上,学子都是金陵官宦子弟。 穿过紫竹林,远远瞧见天一舫还停泊在湖边,不过柳毅凡再无凑热闹的兴趣,径直奔了官学。 可他不知道的是,身后的竹林中闪出了一道身影。 月儿看着柳毅凡的背影直摇头。 “没想到他居然是柳家的废材三少,看来三爷也有走眼的时候。” 眼见着柳毅凡走进了官学,月儿这才身子一闪,快速跑回了紫竹林。 4:再遇三爷 柳毅凡一进学堂,不但屋内学子颇感新奇,就连陈夫子都瞪大了双眼。 “柳毅凡?你这是……” “学生给夫子见礼,我来书院自然是进学参加童试的。” 轰…… 学堂内的童生笑做了一团。 “柳毅凡,你不是去参加天一诗会了吗?能登天一舫的大才还用来书院进学?哈哈哈……” “就是,听说柳三少语出惊人,什么不上月娘不下船,这可堪称千古绝对啊!” “鼓噪!都安心温书,柳毅凡你跟我过来。” 陈夫子一脸无语,负手出了学堂。 跟着夫子去了书房,夫子沉吟片刻说道:“柳毅凡,午时你府上官家崔富过来,传你大娘的话,说要断了你今年的束修,你看……” 柳毅凡一愣,忙问道:“夫子是说我今年的束修家里没给交?若束修不交,我就无法参加九月的院试吗?” 夫子叹了口气:“你不交束修就不算书院学子,想参加院试要自己去学政司报名,不过就凭你这……” 柳毅凡忙拱手说道:“我明白了夫子,我这就回去准备学费。” 离开书院,柳毅凡眉头紧锁。 他如此说只是给自己留点脸面,没想到崔氏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看来真要去衙门问一下了。 原主生员就考了十年,虽然学业不精,但考试程序还记得。 南诏童考三试,分别为县州院,县考四场,分别为首场招覆,二场初覆,三场再覆,四场连覆,不过原主每年首场都没过,后面的州试院试根本无缘参加。 这十年报考都是书院办理,今年这种事,柳毅凡也是第一次遭遇。 金陵虽为都城,依旧有州府和县衙,官学所属保亭县。 沿着宝坻路走了没多远,他就到了县衙门口。 “柳三少你来衙门作甚?莫不是又惹祸事了?” 刚到县衙门口,一个头戴四方巾,身着皂袍的衙役出来,正好看见了他。 此人柳毅凡有印象,是县衙兵房吏孙冲,以前是父亲柳瀚文旧部。 “见过孙大人,我是来问童考之事。” 孙冲一愣:“你为何自己来问,往年不都是书院统一报名吗?” 柳毅凡略显尴尬,低着头不知如何回答。 原主记忆里,每次惹祸都是孙冲去善后,他不好跟孙冲扯谎。 “大夫人没给你交束修吗?” 见柳毅凡默不作声,孙冲叹了口气。 “三少你也莫怪大夫人,你是太不争气了,这事儿你别去问学政了,你大哥就在县衙公干,吵起来丢人,我找书院帮你报名,你安心温书便是……” 孙冲一脸无语,拍拍柳毅凡肩膀走了。 见孙冲走远,柳毅凡才长出了一口气,没想到报名之事居然遇见了贵人,只要院试中第,当下的危机就迎刃而解了。 接下来就该考虑,这半年的县学该如何上了。 不知不觉又到了蔚然湖畔,还没走到蔚然亭,一阵琴声却让他放缓了脚步。 这是将军令,一首很有名的古曲。 蔚然厅内,一名白衣文士正在操琴,低着头看不清样貌,但他身畔的青衣童子柳毅凡却看得真真的,就是上午遇见的那名小厮,月儿。 柳毅凡本想躲开,可蔚然亭是回家必经之路,他只能低着头往前走,不想刚走到亭子边,白衣文士恰巧抬头看见了他。 “真是有缘,一日遇见小哥两次,你背着书箱是刚下学?” 白衣文士果然是三爷,柳毅凡忙拱手施礼。 “先生琴声铿锵如刀剑入耳,学生听得入迷,打扰了您的雅致,还望先生海涵。” 三爷又是一惊。 “你居然能听出刀剑之意?你还懂音律?” “学生家境贫寒,读书尚且勉强哪有钱学琴?是先生琴技高超。” “哼,瞪眼说瞎话,也不脸红。” 月儿果然又开始针对他,不过柳毅凡并未理会。 “小哥若不急着回家,不妨进亭中小坐,天一舫又出一联,我看也只有小哥能挫一挫月娘的锐气了。” 年轻人最怕激,柳毅凡不由得走到亭子边,看向了天一舫。 这一看他不由得愣住了,因为天一舫挂出的,又是个极难对的长联。 柳毅凡震惊的并不是这对联长,而是这副对联是以诸葛孔明为题,他翻看过南诏经史,里面根本就没提及过蜀汉三国。 天一舫出联:取二川,排八阵,六出七擒,五丈原明灯四十九盏,一心只为筹三愿。 见柳毅凡眉头紧皱,三爷不禁问道:“此联嵌了数字,又蕴含典故,小哥也觉得棘手吗?” 还没等柳毅凡回话,身后的月儿哼了一声。 “三爷,莫以为阿猫阿狗穿了直裰就有学问,这年月骗子可不少,您别看谁都是好人。” 嘶…… “你这厮好生无礼,我对不出下联就是骗子?我骗了你什么?骗财还是骗色了?” 柳毅凡原本不愿理这傲慢丫头,没想到她句句夹枪带棒针对自己。 话说原主最多是个学渣纨绔,何曾骗过人? 月儿瞪着眼刚要骂人,三爷冷哼一声,这丫头又把嘴闭上了。 “小哥莫理他,你也觉得此联难对?” 柳毅凡瞪了月儿一眼回道:“我本不想强出头,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对不出下联就是骗子?那我对上了又如何?” 月儿一撇嘴:“吹牛谁不会啊?上午你懵一个就以为自己文士无双了?你真要能把此联对出来,我立刻给你赔礼,以后再不针对你。” 柳毅凡哼了一声:“我又不认识你,也没想过与你有瓜葛,何来针对一说?” “你……” 月儿瞪着眼往前凑,三爷立刻将二人分开了。 “小哥你看这样如何?若你真能对上这下联,且对得工整,我愿出纹银百两购之。” 三爷这句话让柳毅凡心直跳,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 “三爷如此说倒显得学生浅薄了,我并无此意。” 三爷伸手从袖中掏出张银票,直接拍在了石桌上。 “我就是因为此联,才在蔚然亭中等候,我赌你定能对上!” 又是激将法。 柳毅凡越看三爷越觉得像知音,不觉得昂首而立,对出了下联。 “平西蜀,定南蛮,东和北拒,中军帐变卦木土金爻,水面偏能用火攻。” 三爷一脸震惊,月儿也呆在了当场。 足足愣了数秒三爷才说了句:“愣着作甚,还不速传给天一舫?” 月儿这才缓过神,飞快地朝湖边跑去。 柳毅凡不觉一愣,若说年轻书生有攀龙附凤之心他信,可三爷都多大岁数了?还会凑这热闹?莫不是替儿子买对联? 他正胡思乱想,三爷已将银票塞到了他手里,柳毅凡忙往回推。 “三爷这使不得,我就是跟那丫头斗气,对下联不是因为银子。” 三爷笑了:“你都说了家境清贫,我若直接给你银子有损小哥气节,如此甚好, 不过这对联似乎里面嵌着故事,这两川八阵,西蜀南蛮又是何典故?” 柳毅凡沉吟了一下说道:“学生在茶楼听南越客商讲过,是一个军事家,辅佐主公建功立业的故事,这故事传于南越市井,三爷身份高贵没听过很正常。” 柳毅凡只能把诸葛亮的故事往南越扯,可他不知道的是,就他这么两句胡话,却让三爷心头一震。 5:生财有道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月儿就跑了回来,看柳毅凡的目光如同见鬼。 “月娘说此联甚佳,但她有个疑问让我问你,这上下联的典故出自何处。” 柳毅凡无奈地看看三爷。 “三爷,这银子我还是还给您吧,若让我讲故事,怕是讲到明日也讲不完,我还要回家温书呢。” 柳毅凡边说边背上了书箱要走,还真将银票放在了桌上,却被三爷硬塞进了他怀里。 “小哥这银子是你该得的,如此绝对,我用百两得之已是赚了,这几日我都会在蔚然湖游玩,若有缘相聚,再听小哥讲述西蜀南蛮的故事。” 柳毅凡客气几句,背着书箱往紫竹林走了。 怀里揣着一百两银票,柳毅凡原本悬着的心,算是有了点着落。 上不上官学他不在乎,可总不能靠着红姨卖东西度日,崔氏派崔福去官学捣鬼,摆明是想致他于死地,所以暂时苟在司南伯府反而安全,想走也得等院试结束以后。 三爷和月儿一直站在蔚然亭内,看柳毅凡走远三爷才问了一句:“月儿,你确定他是司南伯那个废物三子?怎么跟传言中不一样?” 三爷一脸疑惑。 月儿忙说道:“三爷他确实是柳三少,不过他在柳家日子过得并不舒坦,苟活在破烂的南院,今日大房连南院的月钱都断了。 至于他为何藏拙我也不知,可再藏拙,也不至于拿自己前程开玩笑啊?十年科举,若他有真才实学,现在起码也是个举人了,何至于被崔氏欺辱?” 三爷笑了:“月儿,命比前程更重要,司南伯再偏爱三儿子也远在南疆,若柳三郎不是个废物,你觉得他能活到今天?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居然懂得隐忍,我对这少年是越来越感兴趣了,我赌他明日还会来蔚然亭,因为他现在最急需银子。” 柳毅凡一进侧门,就看见红姨站在院里抹眼泪,通往前院的宝瓶门居然被上了锁。 “红姨这门是咋回事?大房要跟南院分家?” 红姨叹了口气:“分家还能分财产呢,你大娘是要活活饿死你,我那点首饰只当了二十两银子,怕是连两个月都撑不过去。” 柳毅凡气呼呼地往外走,却被红姨拉住了。 “你又要去前院闹?你去了也是自取其辱,莫再惹事了!” 柳毅凡骂道:“我今日去进学才知道,那恶妇居然断了我官学的束修,若我这都不问,岂不等于我自愿放弃了进学?见到父亲我如何交代?” 绕到正门,家丁居然不让他进去,柳毅凡站在门口扯脖子喊,没一会儿门口就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老三你胡闹什么?” 柳毅航出来大声呵斥。 柳毅凡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苦着脸卖惨。 “大伙都来评评理,我虽是庶出但也是柳家子嗣,大母不但不给我交学费,连月钱都断了,现在我都快饿死了,来讨说法还被骂无理取闹!” “你放屁,母亲为何断你学费和月钱?你咋不说说你都干了些什么?上十年县学依旧还是个生员,每日花船妓馆厮混,败了家里多少银子?” 柳毅航这番话,引得周遭看客对柳毅凡指指点点,有说他咎由自取的,也有说崔氏做事太过分的。 柳毅航一看人越聚越多,指着柳毅凡骂道:“司南伯府由不得你这混账祸害,还想靠进学混日子?你死了这条心吧,赶紧给我滚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柳毅凡连哭带嚷地回了南院。 等进了院子,柳毅凡脸色瞬间恢复了正常。 要口饭吃都引得大房当众喝骂。 无论在任何朝代,弱势群体可都永远被人同情。 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见柳毅凡回来,红姨忙仔细查看,生怕他受伤,不想柳毅凡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塞到了她手里。 “银票?一百两?你还真从大房要出银子来了?” 柳毅凡拉着红姨的手回了大屋。 “红姨您觉得崔氏会因为我哭闹掏银子?这是我卖对联赚的,您不知道,淑仪郡主办诗会,暗含招婿之意,金陵的官宦富家公子都疯了,为博郡主一笑,莫说百两银子,千两银子买幅对联都舍得,我早咋没发现这条赚钱的路子?” “你会写对联?还能卖钱?真的假的?” 红姨一脸不信。 柳毅凡四下翻找,找出个旧竹笈和一块烂木板。 “红姨您还别不信,银票不在您手里吗?明日我就去燕子矶摆摊卖对联,您去将我娘留给您的首饰赎回来,那可是娘留给您的唯一念想。” 说完柳毅凡又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 看着手里的银票和忙碌的柳毅凡,红姨眼泪都下来了。 “夫人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凡儿,他现在懂事了,不但知道心疼我,还能卖对联赚钱,若科举再中第,我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心里默默念叨着,红姨出去做饭了。 柳毅凡将竹笈改成了一个小书桌,还在两侧加了竹竿,拉上了一条横幅,写了“无对不应”四个大字。 一身淡蓝色直裰,墨色儒巾,再背上这挑着字的竹笈,铜镜中的模样,让柳毅凡想起了倩女幽魂中的宁采臣。 南院比不得上院灯火通明,入夜只点了盏油灯,饭食也简单寡淡,只有一碗粗粮素面搭配两样小咸菜,红姨碗中几乎都是面汤,稠的都给了柳毅凡。 柳毅凡抢过红姨的饭碗,将面条拨了一半给她。 “红姨您放心吧,我说的摆摊卖对联不是胡话,我不光要赚吃食,还要抓紧赚钱买个小宅子,万一被大房赶出去,咱娘俩也好有个容身之所。” 红姨眼圈通红,连连点头。 信不信是另外一回事,但三少爷能知道上进,没拿了银子立刻去喝花酒,红姨就很知足了。 柳毅凡和红姨素面孤灯,却很温馨。 但上院大房内,崔氏却把柳毅航骂得狗血淋头。 “愚蠢,你居然当街骂那个傻子?是怕外头不知道咱以大欺小?你父亲知道岂能容我?” “母亲莫恼,我不是一时气急了吗?谁能想到那畜生居然在大门口撒泼打滚,也不嫌丢人。” 崔氏指着柳毅航直摇头:“你但凡脑子有你大哥一半好使,我也不用如此劳心费力了。” 正训着老二,门帘一挑,老大柳毅云进来了。 “今日府内发生了何事?我看好些下人脸上都带着伤?” 崔氏哼一声没说话,柳毅航忙将白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小贱种何时变得如此有胆了?以前母亲怎么骂他打他,他可是都不敢回嘴的? 对了母亲,今日他居然去了县学,然后又去了保亭县衙,好像去问院试报名之事,那傻子怎会对科举如此上心?” 崔氏一愣,但很快就面色如常了。 “愿意考随他,这种事我若阻拦,会在你父那里落下口实,莫说他考不过首场,就是过了县试,州试他也过不去,你们忘了州府提学是谁?” 崔氏此言一出,柳家兄弟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坏笑。 6:对联惊四座 第二天一早,柳毅凡特意换上一件带补丁的白色直裰,靴子都露着脚趾头,背着破竹笈出了后门。 他故意弄成这样,又去燕子矶卖对联,除了着急赚银子更是要羞辱柳家,谁都知道他是柳家庶子,现在司南伯府当家的是大房崔氏。 沿着竹林小径往燕子矶走,柳毅凡边走边琢磨对联的事。 目前为止他给沈月灵对了三幅对联,第一个平淡无奇,但后两个却都是绝对,尤其是最后一个,居然用了诸葛孔明为典。 南诏史上根本没有三国的记载,她如何会用?柳毅凡可没想过攀龙附凤,以原主金陵第一纨绔的德行根本没戏,还是赚银子实在。 柳毅凡刚走到蔚然亭就愣住了,因为这才辰时二刻,三爷就已经到了。 “小哥今日怎会如此打扮?无对不应?有些意思。” 月儿撇着嘴哼了一声:“吹牛皮,莫说是你,就是国子监老夫子都不敢这么写。” 柳毅凡一皱眉:“术业有专攻,我只是擅长做对子,又没说我比李老夫子强?这你也有意见?” “月儿莫胡说,小哥连对了两联绝对,仅凭对联而论,金陵学子难出其右,时间尚早,不如小哥讲一下西蜀南疆的典故如何?” 能一大早就在此等候,昨日又收了人家百两银子,柳毅凡自然不好推脱。 他放下竹笈坐在亭中,开始讲《三国演义》。 当然不可能通本讲述,只是就对联上用的,讲了一下六出祁山,七擒孟获和五丈原,可还没讲完,岸边的天一舫已经有动静了。 柳毅凡忙背上竹笈跟三爷告辞。 “小哥真要去燕子矶摆摊卖对联?不如我在这亭中抚琴和之,如何?” 柳毅凡忙拱手告辞,快步往燕子矶跑,再晚就该没好地方了。 没跑几步他就站住了,因为月儿居然跟在了他身后。 “你跟着我作甚?我是去卖字,不想跟你斗嘴。” 月儿一撇嘴:“你这人好笑得很,燕子矶你去得我就去不得?” 柳毅凡一脸无语,快步跑下了台阶。 他选的地方是块巨石,名叫湘源渚,他这身打扮一坐上渚头,立刻吸引了不少学子注意。 “那不是柳家三少吗?今日怎穿得如此寒酸?无对不应?口气可真不小!” “你等还不知吗?听说侯府正房断了他的钱粮和束修,估计是想卖对联赚点小钱,可就他那水平也敢卖对联?他会对吗?” 柳毅凡面无表情,根本不看讥讽议论的学子,只等天一舫出对。 可他这举动,却引起了天一舫的注意,船头站着的,正是将他踹下水的胖大丫鬟,看他的眼神果然不善。 不一会儿岸边的人群就骚动起来,因为天一舫船头的杆子上,已经挂出了第一副对联。 天一诗会每日规则都一样,楹联入选者可登船,昨日还可以买船引,但今日却没听那个胖丫鬟提及船引之事。 (云水开轩,四面青山皆入画) 第一联很简单,柳毅凡不假思索,提笔写完,将下联摊在了巨石上。 “凭栏远眺,万家灯火总关情?这联柳三郎对得甚是工整,而且意境也很美,没想到这傻子进学不行,对联却有些天赋。” “狗屁天赋,他胡乱看书抄的吧?抑或在哪个花船柳巷里见过?” 众人议论纷纷。 此时已陆续有学子将对好的下联往船上送,可昨日花银子买船引的纨绔却无人能对得出来,有几个凑到了大石头下面。 “三少你这对联价值几何?” 柳毅凡眼皮都没挑说了句五十两,跟船引同价。 “切,你这对联能不能中还不知道,哪个傻子会花五十两买张废纸?” 柳毅凡哼了一声:“货卖识家,你等对不出下联,自是不知我这下联是否工整,买不买,不买莫再鼓噪。” “三少你昨日被踹下船,若是对此联信心满满,何不登船一雪前耻?” 问这话的纨绔叫刘成,是户部侍郎刘墉的儿子,平素老跟原主在花船厮混,很熟悉。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我饭都吃不上了,哪还有闲心附庸风雅?” 刘成一脸难以置信:“你大母真将南院的柴米油盐都断了?” 柳毅凡叹了口气没解释。 他今日故意穿成这样,还坐得这么高,就是想引人注目,卖对联是一方面,同时也是在卖惨。 自己啥都不说,让大伙猜。 金陵不大,谁家出点啥事能瞒住? “司南伯府大夫人这么干可有点过了,侯爷可是食着皇家俸禄,又没吃他崔家,三少再纨绔也姓柳,这不摆明欺负三少无依无靠吗?” “就是,司南伯久驻南疆,三少娘亲又早殁,听说在伯府混得还不如个下人……” 下面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柳毅凡一脸愁苦地盘坐着,心里却笑开了花。 刘成伸手递给了柳毅凡一张银票,将对联扯了下来。 “造孽啊,堂堂司南伯三公子,居然沦落到靠卖对联为生,哥哥我不管这下联中不中,也要伸手帮一把。” 一炷香烧完,那胖丫鬟出来了,此次楹联合格的共三人,柳毅凡对的下联居然是榜首。 “神了兄弟,你可莫走,等哥哥下船带你去喝酒。” 刘成乐呵呵地上了天一舫。 第一联中了榜首,湘源渚下立刻围上来一帮学子,其中不乏刚才对柳毅凡冷嘲热讽的纨绔。 天一诗会可算是金陵文坛盛举,郡主主办,国子监和州县的学官现场评鉴,能在这帮大佬面前露脸,对青年学子来说意义非凡,所以柳毅凡才认定他这买卖稳赚。 不一会儿船头又挂出一联。 (青山不墨千秋画) 柳毅凡随手对之。 (流水无弦万古琴) 不假思索一挥而就,更让围观的学子叹为观止。 这一联价格从五十两飙升到了八十两,最后被金陵左营指挥使的公子金焰抢了。 果然一炷香燃尽,柳毅凡的对联又是榜一。 第一次可以说是侥幸,可第二次又中榜一,下面无数学子看柳毅凡的目光已然不同了。 震惊,诧异,嫉妒,啥表情都有。 昨日他刚被丫鬟踹下船,丢脸丢到了姥姥家,今日居然绝地反击,而且还如此高调? 莫不是昨晚得了高人指点? 7:舅爷登门 柳毅凡不知道的是,天一舫内不少双眼睛也在隔窗望向他,有学社大佬,有国子监的教授,也有州县学官。 “这真是司南伯那个傻儿子?他怎可能对出如此工整的对联?既然有此大才,为何十年院试不中?” 发出质疑的是林社大佬,国子监祭酒李兆麟,边说边看宝坻县的学官杜仲。 杜仲赶紧躬身施礼:“李大人明鉴,学生可丝毫没打压过此子,历年的县考卷子都封存在册,若大人存疑,尽可派人彻查。” “李大人多心了,此子与我沾亲,下官虽不敢因私废公加以提携,但若有人刻意打压,我岂能坐视?此子平素连官学都不上,每日流连烟花之地,这楹联的本事,或许是借鉴了花船妓馆的对子,照搬的吧?” 替县学官解围的是州府提学崔护,崔氏的堂兄。 李兆麟摇摇头没理会崔护。 照搬? 还借鉴花船妓馆的对子? 这话要是让郡主听见,就不怕治你个大不敬? 天一舫三层,一个白纱遮面的紫衣女子,正隔窗看着潇湘诸。 这昨日口出污言秽语的家伙,怎么忽然变成了楹联高手? 为何他宁可卖钱也不上船?难道真穷的连饭都吃不上了? “来人,将南越使臣第三联挂出去,不限时,对仗工整的学子,可直上三楼与我谈诗赋。” 屋外侍女喏了一声,进来捧起一条白绢,上了船头。 “快看又出联了,卧槽,这对联咋弄……” 柳毅凡抬头一看,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古怪了。 (寄寓客家,寂寞寒窗空守寡) 对联没啥意境和内容,但却都是空宝盖字入联。 这种对联考的就是你的识字量,而且还要平仄对仗整齐,绝对考基本功。 足足冷场一刻钟,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坐在巨石上的柳毅凡。 “凡哥儿只能看你了,莫落了咱金陵士子的气势。” “就是,一个诗会,弄这么古怪的对联作甚?这又不是春闱考进士?” 很显然,这种同首楹联,已经超出了普通学子的理解范畴。 “你们都看我作甚?平日进学都学了个寂寞?还不如我这被迫辍学的废材?此联何难?无非是考识字量,看我对之……” 柳毅凡提笔刷刷点点,居然连写了两个同首下联。 (倘修仙佛,何偕佳侣但依僧) (芙蓉若荷,苍茫薄暮苦葬花) 满场惊诧。 不但燕子矶的学子,就连船上的学界大佬都惊得张大了嘴巴,因为他们到现在都没对工整。 “我出百两求一联,我出一百一十两,还有我,我出一百二十两……” 燕子矶彻底沸腾了。 蔚然湖畔的学子被柳毅凡的楹联功夫折服,就连抱着看笑话心理的月儿,也一脸震惊。 “没想到这废物还真不是瞎懵,花街柳巷多是香艳楹联,这种同首绝对如何能抄到?倒是小觑了他。” 连对出三联,第三个柳毅凡居然对了两个下联,彻底惊艳了天一舫内诸位大佬。 “崔大人,此子跟你沾亲,居然能十年县考都不过,看来崔大人还真是清廉不阿,举贤避亲啊?” 李兆麟斜眼看着崔护,捻须阴阳。 “我也没想到,此子居然在楹联方面天赋颇佳,看来我是该去一趟司南伯府,过问一下此子的学业了,不过科举可不考楹联,若他经史诗赋荒废,科举也是无望。” 崔护一脸尴尬地解释,不过在场的学界大佬心里明镜的。 金陵谁人不知司南伯府三公子是庶出? 而且一直被崔氏打压? 很快下联就被两个纨绔抢了,柳毅凡又有二百六十两银子入账,虽然面无表情,可他心里却乐开了花。 赚钱如此容易,谁他妈还科举啊? 只要自己不参加科举,崔氏母子就不会忌惮自己,与其跟大房针锋相对,还不如退而求其次。 两幅下联送到船上不一会儿,那两个纨绔就如约登船,边往跳板上走,边回头对着柳毅航挥手示意。 不想船头那个胖大丫鬟居然走了下来,站在巨石下对柳毅凡施礼。 “传郡主的话,请柳三公子上楼上一叙。” 卧槽,就这一句话,燕子矶上众多学子都看向了柳毅凡。 直上三楼? 柳毅凡这回可真赚大了,银子赚了几百两,还能跟郡主隔帘和诗,若被郡主赏识,即便不能入幕,那也是前途无量啊。 就在万众瞩目之下,柳毅凡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收拾好对联摊子,对着画舫一拱手。 “郡主之邀学生受宠若惊,但学生才疏学浅且破衣烂衫,实难登大雅,郡主厚爱,学生谢过。” 就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柳毅凡跳下巨石扬长而去,不但众举子和那胖大丫鬟懵了,就连月儿都惊得张大了嘴,赶紧追了上去。 “你傻了吗?邀你上船的可是郡主,你居然婉拒?” 柳毅凡哼了一声:“你没看破衣烂衫脚趾头都露在外面,上天一舫岂不是自取其辱?你真以为郡主是惜才?她那是作态给天下学子看的,傻不傻啊你?” “你……” 本来月儿对柳毅凡的态度大有改观,可这几句话又惹毛了月儿,呲着牙挥舞着小拳头,一副要咬人的架势。 柳毅凡笑了:“月儿姑娘,你明明长得貌美如花,体态妖娆,为何非做男人打扮?我觉得你要是换上女装,气质上能更好一些,起码不会动不动就打人。” 啊…… 月儿气得直跺脚,可又不能真打柳毅凡。 尚未走到蔚然亭,三爷已在亭边等着了。 “小哥果然文采斐然,最后那个绝对,我苦思冥想都没想明白,你却连对两联,不简单,我看天一舫的丫鬟似在邀你上船,你为何跑了?” 柳毅凡苦笑了一下,展示了自己带着补丁的直裰。 三爷一脸古怪。 “你就因为自己衣衫破烂不上天一舫?你觉得郡主会以貌取人?” 柳毅凡恰巧此时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三爷见笑了,相比于吟诗作赋,我觉得填饱肚子更重要,我一个吃上顿没下顿的穷书生,风花雪月太不现实,还不如拿学问换银子实在。” “哦?朝廷大开科举,不拘一格降人才,若天下寒门都如你所想,这科举还有何用?” 柳毅凡叹了口气:“别人还有爹娘供着,节衣缩食搏个鱼跃龙门,可我……” 三爷捻须不语,面色凝重,边上的月儿却低声嘀咕道:“有因就有果,你早知道上进何至于此?” 柳毅凡自是听见了月儿的话,不过却没理会,而是放下竹笈,绘声绘色开始讲三国了。 8:虚以伪蛇 这回柳毅凡可没讲诸葛亮,而是从桃园结义开讲,讲到了曹操献刀。 这一段内容相当丰富,除了讲结义之情,更多的是天下纷乱,朝堂专臣,正听到精彩之处,柳毅凡却戛然而止。 “小哥为何不讲了?我这书瘾正吊着呢?” 柳毅凡抬头看看天说道:“出来这么久,恐家中长辈惦记,我刚赚了点银子,还要去米行菜市买些吃食,我跟姨娘许久未闻肉味了。” 柳毅凡如此说,三爷即便书瘾难耐,也只能让柳毅凡走了。 看着他转过紫竹林,三爷才问了一句。 “这孩子目前真连饭都吃不上?那崔氏可就成千夫所指了。” 月儿哼了一声:“昨日大房断了南院月供,断粮也有可能,但这都是他咎由自取,三爷您还可怜上他了?” 三爷摇摇头:“此子心机远超同龄,就凭刚才那段三国志,就不是一个普通学子能讲出来的,我也带你去过茶寮酒肆,你可听有人讲过此书? 虽说这只是个故事,但内中讲述的天下大势,权谋官斗却无比真实,升斗小民权当故事听,可官吏读之,何尝不是高明的朝堂之道?我对这孩子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柳毅凡能坐下给三爷讲三国,并不是闲来无事,两天遇见三次,而且三爷龙行虎步,绝非常人,虽然他现在猜不出对方是谁,但先留个好印象准没错。 柳毅凡先去米行买了些细面和粟米,又去肉铺割了二斤肉,雇了一辆独轮车拉回了家。 柳毅凡刚进后院,就看见崔福站在院子里,红姨低着头站在大屋门口,像是又挨骂了,柳毅凡立刻沉着脸走了过去。 “我们已经不跟大屋要月钱了,你还来南院作甚?你这厮又皮痒了?” 崔福瞪着眼张嘴要骂,可眼珠子转了几圈居然对着柳毅凡一拱手。 “三少爷说笑了,老奴岂敢对三少和姨娘不敬?主母怕你们饿着,派我送了些米粮和炭,其实主母也是恨铁不成钢,她怎舍得让三少爷挨饿?毕竟你是她看着长大的。” 崔福这番操作,倒是把柳毅凡整不会了,原本他以为崔福是上门挑衅,正想趁机揍他一顿呢。 “如此我还真得谢谢大娘了,为了不饿肚子,红姨可是刚把压箱底的首饰卖了。” 崔福瞪了红姨一眼说道:“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同是柳家子嗣,大夫人还真能分厚此薄彼不成?” 训斥完红姨,崔福看向了柳毅凡:“三少爷,舅老爷来府上了,过问三位少爷的治学情况,夫人让我请您过去一下……” 原主对这个舅爷印象不深,但知道崔家有个舅爷崔护,在州府当提学,今日忽然登门,是不是自己昨日在门口撒泼,今日又去燕子矶卖对联已经引人议论了? 原本柳毅凡还有科举的意图,毕竟亲爹柳瀚文很疼爱自己,而科举又是柳瀚文的期望,可一听崔家舅爷过来,柳毅凡立刻对科举没兴趣了。 历朝历代就没有不能作弊的事,官场如此,科举亦如此,崔护是州府提学,莫说乡试,就是县考都有州试那一关,上面有人压着,自己还想科举中第? 柳毅凡到客堂的时候,崔氏和二公子柳毅航,正陪一个身着皂袍的男人聊天,柳毅凡进去先给崔氏见礼,然后才对着崔护一躬身。 “毅凡给舅父请安。” 崔护点点头:“我正说你大娘呢,对你严格没错,可也不能断你钱粮,更不能不让你进学,尤其你还不是她亲子。 这后母难当啊,对继子和蔼,外人说你姑息放任,可你要严格约束,外人又会说你虐待二房,我已经跟你大娘说了,别管你院试能不能中第,这县学还是要上,免得让外人嚼舌根。” 崔护这话说得可挺委婉,委婉的柳毅凡都想抽他。 “舅父冤枉大娘了,这些年大娘怕我受委屈,处处谦让,是我自己不知进退,给柳家惹了不少祸事。 如我这般脑袋愚钝的学生,连考十年都不中,糟蹋银子作甚?这县学不上也罢。” 崔护一皱眉:“你不好好读书怎堪大任?以后这爵位总要找人继承,你不进学,知道的是你自己不愿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大母不掏银子。 听舅父的话安心进学,即使科举落第,学问毕竟在自己肚子里,总会有用,今日在燕子矶,你那几幅对联很是惊艳,怎可如此自贬?” 柳毅凡心说这才刚往正事上聊,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 “舅父莫要笑我,我不思进学常流连烟花之地,花酒壶射常会做对联,时间久熏也熏出来了,科举又不考这个。” 崔护点点头:“原来如此,没想到勾栏之所也会玩文字游戏,倒是有趣。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前院会按月给南院送米粮,你县学的束修明日崔福会补上,但月钱不能给你,你有了银子又会出去胡混,出了事你大母无法跟你爹交代,你回去温书吧。” 至始至终崔氏都没说一句话,冷着脸坐在那儿。 柳毅凡听崔护这么说了,对崔氏二人施礼,转身离开了客堂。 待柳毅凡离开,崔氏才冷哼了一声。 “这小畜生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四哥莫要信他。” 崔护一皱眉:“糊涂,一个连学都不上的废物,你还怕他鱼跃龙门?花点银子堵上悠悠众口,待司南伯回来你也好交代。” 回到南院,柳毅凡才狠狠啐了几口。 崔家就这么怕自己有出息? 卖几幅对联,崔大提学都能亲自登门问询。 这要是自己真院试出线,崔家还不得弄死自己? 自己这伯爵庶子当得真他妈窝囊。 到厨房一看,前院送来的都是些黑面,闻着都有股子霉味儿。 这种黑面下人都不吃,也不知道崔氏从哪儿淘弄来的。 又给了红姨几百两银票,红姨红着眼圈不知所措,要知道大少爷柳毅云当个刀笔吏月俸不过一两银,这平素最能败家的三少,两天就拿回来这么多钱,这是在做梦吗? “红姨,县学的束修明日崔富会补上,但有崔家四爷这个绊脚石在,科举对我来说难如登天,还不如先应付着,想办法赚银子买个小院,咱娘俩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9:诗会的内幕 红姨笑了,笑容有些凄凉。 “凡儿你长大了,红姨但凡有点本事,早就带你离开司南伯府了,哪怕粗茶淡饭,哪怕茅屋草舍,起码不用活得战战兢兢。 院试还有半年呢,等红姨能找到合适的房子,咱就搬出柳家,红姨相信,只要你潜心治学,中个秀才不成问题。” 柳毅凡点点头没说话。 红姨还是太单纯,她以为离开柳家就安全? 只有自己死,才能让崔氏母子放心。 他现在装傻也好,卖惨也罢,都是跟崔氏斗智斗勇。 科举不是不可为,但除非你身后得有个崔家不敢惹的靠山,比如父亲司南伯回京,可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南疆现在依旧不太平。 吃过晚饭太阳才刚落山,顶着满天彩霞,柳毅凡缓缓往蔚然湖走,这个点儿,湖上的花船也该掌灯了。 蔚然湖上有名的花船有十几艘,乌棚小船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逛花船不都是为了发泄欲望,喝花酒是一种社交方式,尤其在富家公子圈最为流行,跟现代商K差不多,原主几乎每日都在花船买醉。 他今日不是想沾花惹草,而是想找刘成。 刘成可没被家里断月钱,这时间应该已经上花船了。 湖边上走几步就能看见摆渡的小舟,问了几个船夫后,柳毅凡就上了小舟。 倚红楼,蔚然湖有名的花船,刘成和几个纨绔今晚包了三层的翠云轩。 一见柳毅凡来了,刘成和几个纨绔哈哈大笑,过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几个人都是今日买了柳毅凡对联,成功登船的士子。 “若不是不愿见你那大娘,我等早就去司南伯府找你了,今日柳兄的对子可让我等露了大脸,不但见到了郡主,还在众多学界大佬面前亮相,甚是舒爽,今日咱们兄弟不醉不归。” 物以类聚,能跟刘成混的都是官宦子弟,这些人要的不是啥功名利禄,而是面子,今天这面子,可是柳毅凡卖给他们的。 “刘兄客气了,我自不能让好兄弟银子白花对吧?若不是被大娘断了月钱,几幅对子我怎能收自家兄弟的银两?” “扯远了柳兄,兄弟之间帮衬是应该的,听闻崔氏已经让你复学了,有难处就跟哥几个说一声,无非就是少喝顿花酒而已。” 很快外面就进来七八个粉头,一时间翠云轩内莺莺燕燕香气缭绕。 这些粉头柳毅凡几乎都认识,数年沉沦,他在女人身上可没少花银子,但今日粉头都不愿伺候他,原因很简单,现在的柳毅凡是个穷鬼。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果然是至理名言,古今俱如此,杜十娘只是个故事。 跟粉头们嬉闹片刻,刘成似乎感觉到了柳毅凡被冷落,推开粉头坐到了柳毅凡身边,端起了酒杯。 “来柳兄,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在意那些粉头,婊子哪有啥情谊可谈?她们眼里看的只是银子。” 柳毅凡忙干了杯中酒,笑着问道: “刘兄,有件事我觉得很蹊跷,连续两日,天一舫出的对子难易不同,难的几乎都是特别怪的绝对,你见过郡主,你觉得那些绝对真是郡主出的?” 刘成一脸敬佩:“了不得啊柳兄,这你都能看出来?那两幅极难的对子还真不是郡主出的。” 柳毅凡忙问道:“刘兄知道这对联的出处?” 刘成点点头,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 “你可知郡主为何办天一诗会?” 柳毅凡摇摇头。 刘成接着说道:“安南国使臣进京了,安南国跟咱南诏宿怨极深,南疆交手数次,咱南诏丝毫占不到便宜,朝中大臣就上表,劝陛下议和,南越使者就是为议和而来。” 柳毅凡一皱眉:“可这跟诗会有何关联?议和无非就是商议土地城池,交换俘虏和赔款啊?” 刘成一竖大拇指:“柳兄不愧是将门之后,果然对战事了如指掌,可这回南越使者却给朝廷出了个难题,以文会友,其中就有对联,但满朝文武都对不上。 所以汝阳王这才让郡主弄天一诗会,目的就是寻找民间的对联高手,打压南越的嚣张气焰,你今日那两幅对子彻底打压了南越的嚣张气焰,解气!” 柳毅凡这才了然,感情自己还帮朝廷解决了难题。 若议和顺利,父亲也该回京了,于家于国,这对联自己都要接着卖。 酒过三巡柳毅凡感觉有点晕了,忙跟刘成等人告辞,答应明日还去燕子矶,就坐着小舟回到了岸边。 冷风一吹,腹内酒气乱窜,他赶紧扶着大树一阵狂吐,吐完两眼渐渐恢复了清明。 有趣,天一诗会还有如此内幕。 只是不知南越使臣会在金陵待多久,这可关系到自己的收入。 金陵六朝古都,城内的房价不菲,买个四合院都要千两银子,照今日这赚钱速度,也需五六日才能凑齐。 他今日来蔚然湖上花船还有个目的,麻痹敌人。 他的敌人目前看只有崔家母子,可背后还有谁算计他,柳毅凡也不清楚。 纨绔十年无人问,一招回头遭人恨,这就是现实,为了稳妥这纨绔还要继续装下去,起码得装到父亲回来。 一身酒气回家,红姨打水服侍他洗漱躺下,虽然皱着眉,但却什么都没说。 这一觉柳毅凡睡得很沉,脑海里不时浮现出一道女子的倩影,朦朦胧胧看不清样貌,衣着也一会一变,时而衣袂飘飘,时而又短裙长腿,最后居然变成了月儿,柳毅凡直接被吓醒了。 还好是个梦,月儿虽美却太彪悍,典型川渝暴龙,还是远观为妙。 第二天他没穿那么破烂,换上了一袭青布直裰。 今日去做买卖无所谓,但再破衣烂衫,就是不给崔舅爷面子了。 走到蔚然亭,果然看见三爷坐在亭子里,身边站着个穿粉色长衣的女子,柳毅凡紧走几步,一进亭子吓了一跳,那女子居然像是月儿。 见柳毅凡一脸古怪,月儿不自然地捻了捻裙裾。 “乱看什么?我本来就是女人,我就穿不得裙子?” 柳毅凡这才将竹笈卸下,月儿这么说话他还算习惯些。 从三英战吕布讲到大闹凤仪亭,柳毅凡又停了,背上竹笈跟三爷告辞就走,月儿咬着银牙跟在他身边,气呼呼地说道。 “你都多余去卖对联,应该去茶肆说书,每次听到兴头上你就不说了,真讨厌!” 柳毅凡上下打量一下月儿。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你不该扮成个假小子,这样挺美。” 两句古诗,一句挺美,居然让月儿小脸泛红,也不再跟柳毅凡拌嘴,步态都扭捏起来。 柳毅凡现在都成了燕子矶名人,远远见他过来,学子们自发闪开一条路,柳毅凡还是爬上湘源诸,盘膝而坐,静待天一舫出联。 “兄弟,今日我们哥几个能否上船,可就看你了,这回咱就一百两一联,你写完直接给我等,别再大张旗鼓地拍卖了。” 刘成挤在石头下低声嘱咐。 柳毅凡忙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刘成这是要脸面,昨天刚喝了人家的花酒,面子必须给。 10:郡主可敢跟我玩个游戏? 天一舫内,李兆霖隔窗看过去,笑着问崔护。 “崔大人,你那子侄今日又来了,不过穿得还算体面,看来侯府大夫人也怕丢脸啊。” 崔护看了一眼哼道:“这小子如此不知好歹,今日柳家已经补上了他县学的束修,他居然不去进学,还跑燕子矶卖对联,看我不告诉他大娘,对他严加管教。” 李夫子一摆手:“崔大人言重了,你看燕子矶站了多少学子?你忘了郡主办这天一诗会的宗旨?” 崔护这才拍拍脑门笑道:“看我这急性,都让这竖子气糊涂了,昨日打了南越的脸,李大人可莫忘了跟王爷提一嘴,对出下联的是崔家子侄。” 李夫子捋着胡子点点头,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柳毅凡,越看越喜欢。 足足等到巳时,船头的竹竿上才挂出第一副对联,但只是个应景的,并不难,不但柳毅凡立刻写出下联,燕子矶上不少学子也都出对了。 刘成举着柳毅凡的下联挤到了最前头,第一个交卷。 一炷香后,刘成的下联果然是魁首,前三名学子如约登船。 连续三幅对联都不难,柳毅凡对得很轻松,虽然卖钱,但他总觉得不刺激,难道昨日那两联,就是南越使臣的极限了? 可下一副对联还没挂出,江堤上居然跑下一个穿紫红袍子的内侍,手里托着一卷黄绫子,快步登船,这一幕让岸上学子面面相觑。 怎么天一诗会居然惊动了宫里? 这可是皇宫内侍,托着的是黄绫子,何人能用黄绫子写字? 只有柳毅凡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终于来了。 看这回南越使臣还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南诏国民间诗会常有。 天一诗会之所以闻名是因为主办者。 汝阳王幼女,淑仪郡主沈月灵。 沈月灵九岁中院试案首,十二岁乡试又中解元,若不是汝阳王不让她参加科举,她都能成为南诏首个女状元。 身份尊贵才华横溢,追踵者自然如过江之鲤。 可谁能想到,一个民间诗会,宫里居然会派内侍过来? 湘源诸下,刘成低声说了句:“肯定是你那几个下联刺激到了南越使臣,这是要跟你较劲了!” 很快船头挂出一联,仅上就联洋洋洒洒近百字,莫说对上,燕子矶很多学子都没读懂对联的含义。 “卧槽,看都眼花缭乱,如何对之?此联柳兄要是能对上,当真成南诏对联王了。” 刘成都晕了,而柳毅凡却面色平静盯着对联看。 “船下学子,郡主愿赏银五百两求下联,高中榜首者,可与隔桌君主对饮……” 轰…… 整个燕子矶沸腾了。 银子好些世家子弟不在乎,但与郡主隔桌对饮,这诱惑力可太大了。 刘成登船两日,均是与郡主隔帘相望,根本看不清郡主样子,隔桌可是更近一步了。 说不准…… “柳兄此联我出银千两,这机会你可一定要帮我拿下。” 柳毅凡目光灼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船头上联(南越哭苍生,民多怨诏,诏以弄民,览十七郡内版图,血流肉绽,伤心哉岌岌靡遗,戡乱无英雄,问何人重铸金戈标铁柱。) 这上联暗讽南诏天怒人怨,已无可用之将。 这他妈不是骂自己老爹无能吗? 拼老命也要扳回这一局。 “刘兄莫急,南越欺我南诏无人乎?看我对之!” 柳毅凡奋笔疾书,一张霸气的下联横空出世。 毅凡下联(青宇留绝唱,兵穷伐越,越溃穷兵,得二百年来题咏,歌功颂德,标史者盈盈满册,立身争建树,笑我辈放马南疆牧越酋。) 柳毅凡的下联霸气侧漏,莫说燕子矶上众学子看得热血沸腾,就连天一舫内诸大佬都喝了一声妙。 此联还没捂热就被刘成一把抢去,随手塞给他一叠银票,双手举着对联直上天一舫。 胖丫头倒是没阻拦刘成,只是深深看了柳毅凡一眼,转身进了船楼。 “这柳三郎因何又放弃与郡主当面的机会?就因为刘少多给了五百两银?” “我也是好奇了,柳三郎为何像换了个人?变得文思泉涌?而且还没了前天那副猪哥嘴脸,狗能改吃屎我信,可要说柳三郎能不好女色,打死我都不信……” “你等知道什么?柳三郎是博爱型,岂会因郡主一颗大树,放弃整片森林?再说光对联强有何用?跟郡主当面,谈及经史诗赋,他如何应对?” 湘源诸上的柳毅凡就像长了痔疮,坐都坐不住了。 原主得多招人恨? 对联出色在众学子眼中也是萤火之光。 看来渣男要想洗白,有点难哦。 片刻胖丫头就现身船首,这回可没拿对联,而是下船走向了湘源诸,众学子忙让开了一条路。 丫鬟走到巨石下,先对着柳毅凡施礼:“先请三少恕婢子不敬之罪,郡主特请三少登船一叙。” 柳毅凡忙摆手:“丫鬟姐莫搞笑,在下学渣之名人尽皆知,岂敢上天一舫出丑?我已对上了郡主的下联,这赏银……” 丫鬟一脸无语,从怀中掏出张银票举了上去。 柳毅凡忙抢过来了,拿在手里端详。 “三少真不登天一舫?你可知这是天下多少学子梦寐以求之事?” 丫鬟一脸不屑,但还是客气地问了一句。 柳毅凡这才将银票揣起来:“丫鬟姐,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只擅对联,诗词歌赋稀烂,登船岂不是自找欺辱,还不如趁机赚银子实在。 连续几日都是郡主出联我们对,我现在手里有刚赢的五百两银票,不如做个游戏可好?” 丫鬟一脸疑惑:“游戏?你到底要干什么?” 柳毅凡嘿嘿一笑:“烦请丫鬟姐问一下郡主,我出一联,不管是郡主还是参与诗会的任何人,对的工整我都奖励五百两,可要是对不上,郡主再输我五百两如何?” 丫鬟鄙夷之色更甚。 “三少眼中就只有银子?” 柳毅凡嘿嘿一笑:“不瞒丫鬟姐,今时不同往日,家里断了我月钱,昨晚喝花酒粉头都嫌我穷,有这机会赚银子我岂能错过?” 还没等丫鬟回话,天一舫内已有人回应了。 “柳三郎既有如此雅有兴,不妨出联一试,老夫可也是颇有期待。” 声音老态但却中气十足。 柳毅凡自不知是哪位大佬,可湘源诸下几位纨绔,脸色却都严肃起来。 11:还得继续装 “三少莫再开玩笑,喊话的是国子监祭酒李兆麟李大人,绝对的学界大佬,若是得罪李大人,你科举可就彻底无望了。” 柳毅凡一咧嘴,心说这会回玩砸了,若李夫子对不上自己的上联,就等于扫了对方颜面,若对上了,自己没捂热的银子又要拱手送回,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他正犹豫间,那丫鬟一脸鄙夷地哼了一声。 三少莫不是怕了?郡主敢在蔚然湖会天下诗友,岂能没人镇场子?莫以为蒙上几幅对联,就敢藐视天下文人!” 卧槽? 柳毅凡眼睛立刻就瞪了起来。 上回把自己踹下船,现在又出言讥讽,一个丫鬟谁给你的胆子?王府丫鬟你也是丫鬟! “我本不敢班门弄斧,可丫鬟姐一再相逼,那我就只能献丑先出一联,我相信船上列位老夫子,不会与我这学渣一般见识。” 说罢柳毅凡还真铺开皮纸,刷刷点点写了一幅长联。 (威名镇南关,辅三朝破土开疆,保境安民,国之肱骨,司南功勋彪秉,代有风流,南北衍云祁,数典无忘,于此处恪守祖训,不显宏谟。) 柳毅凡这副长联,既是对南越藐视司南伯的一种回击,也是谦虚的表现。 胖丫鬟没想到他还真敢出联,捧着对联回船了。 柳毅凡此联并不算难,他以司南伯入联,只要找个合适的人物就能对上,但丫鬟捧回去足有五分钟,天一舫都没任何回应,倒是内侍急忙忙下船,策马而去。 “柳三郎此联甚妙,我等都不知如何应对,这一局你又赢了。” 船内,李老夫子的声音又传了出来,燕子矶头一片哗然。 柳毅凡也懵了。 不是吧? 这联虽长可也不难对啊? 南诏就这文学水平? 片刻胖丫鬟又送来五百两银票,柳毅凡揣起来起身就走。 赢点就行了,再得瑟就该惹祸了。 “三公子要走?莫不是嫌这天一诗会无对手?” 船内又响起了李老夫子的声音。 柳毅凡赶紧躬身施礼。 “大人此言可羞煞学生了,我就是讨巧看过些对子,哪有何真才实学?若有才岂能十年不中?这粗浅东西自是不入诸位大人之眼,学生今日就不叨扰了,以免露怯自讨欺辱。” 柳毅凡跳下了巨石撒腿就跑。 出一联就难住了船上大佬,若是自己再出联无人能对,可就真成众矢之的了。 “今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你居然开溜?这不是你性格啊?” 月儿在身后边追边问。 跑上湖堤,柳毅凡才停下了脚步。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李老夫子何许人也?那可是国子监祭酒,在李大人面前班门弄斧,我岂不是找死?” 两人边拌嘴边走回了蔚然亭,三爷看着柳毅凡频频点头。 “这么难的对联你都应对自如,而且还出联反击,着实不简单。” 柳毅凡苦笑了一下:“三爷莫要取笑学生,对联只是小把戏,难登大雅。” 三爷一脸诧异:“你那长联我看了,貌似容易却极难对工整,你用司南伯入对,是在回应前面那幅长联?你可知那长联出自何处?” “听闻是南越使者刁难鸿胪寺的对子,小小南越居然敢藐视上帮,还敢讥讽家父,学生这才胡乱之,反正我只是个童生,对不好也不丢人。” 柳毅凡这番解释很合理,因为刘成跟他说南越使团之事,月儿都听见了。 而且他是谁,三爷应该早就知道。 “果然英雄出少年,司南伯三公子,居然靠卖对联赚钱,看来市井传言不虚。” 柳毅凡苦笑了一下:“若无三爷那一百两赏钱,学生怕是连家母的遗物都当了。学生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原本学生只想赚点小钱度日,可如今事情闹大,怕是回家又要被大娘训斥,骂我败坏柳家门风了。” 三爷直摇头:“你家中之事,我一个外人不便评说,但接触几日下来,感觉你非但没传闻中那么不堪,反而胸藏锦绣,莫非你在故意装纨绔?” 三爷这句话让柳毅凡心中一动。 原主会不会大智若愚,在像刘禅一般装傻保命? 若原主早显峥嵘,怕是都活不到十七岁。 可嘀咕归嘀咕,这傻还是要继续装下去。 “若能鲜衣怒马谁愿意寒窗苦读?可我一个没娘的庶子,很难选择自己的人生。” “哦?如果让你选,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家财万贯,妻妾成群,在家父余荫下逍遥快活。” 柳毅凡这两句话,顿时让月儿柳眉倒竖。 “司南伯是柳家三代用军功赚回来的,如你这般文不成武不就,若真要让你世袭爵位,怕司南伯几代英名,真会毁于你手。” 柳毅凡一咧嘴:“你以为我不想高中状元?可崔家娘舅就是州府提学,今日我又得罪了李大人,明知无望之事何必白费心思?” 说完柳毅凡对着三爷一拱手,转身离开了蔚然亭。 “三爷您看这厮,真是烂泥糊不上墙,您还敢对他寄予厚望?” 月儿气得直跺脚。 三爷摇摇头:“你懂什么?崖上岩柏远非盆中娇兰可比,他能被崔家打压十年不死,这本就是个奇迹。” 柳毅凡此时心里却有一百个心眼在转。 自己连挫南越使臣锐气,南越使臣岂能罢休? 今日这联南越使者若对出来,又出个更难的,诗会必陷入进退两难,自己明日不去燕子矶,看朝中大佬会作何反应。 这可不是他恃才傲物,而是要将价值更大化。 柳毅凡将一沓子银票交给红姨时,红姨都麻了,这哪是赚钱?抢钱都没这么快。 “凡儿,这些银两足够买个小宅子了,红姨这就出去寻一下。” 柳毅凡忙拦住了红姨。 “这事急不得,我连续两日在燕子矶出风头,必引起大房注意,在没有更好的依仗前,苟活在柳家反而安全些。 崔福不是给我交了县学束修吗?明日我就去进学,还要偶尔去花船厮混,大房是忌惮我后来居上,若我除了对联,经史文章一塌糊涂,大房自不会在意我,即使咱要离开司南伯府,也要被逼离开,那样咱才能占得先机。” 红姨总感觉少爷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所以然,只能出去做饭了。 红姨做好饭刚摆上桌,外头又传来了崔福的喊声。 “三少爷,前院舅爷到了,夫人让您过去一下!” 12:本公子就是来打你脸的 跟着崔福往前院走,柳毅凡心里一阵嘀咕。 崔舅爷又来了? 莫不是南越已经对出了自己的下联,又出了一联更难的?李大人让他来请自己? 还是今日自己露脸,崔家要给自己上强度? 揣着一肚子狐疑来到正厅,果然看见崔氏脸色不善,但舅爷崔护却面露焦急,柳毅凡立刻知道,崔护是来请他出山的。 果然见柳毅凡过来,崔护从怀中拿出一张竹纸递给了他。 “想来这几日天一诗会的绝对出处你已知晓,你虽不思上进学业荒废,但对联功夫连国子监李大人都赞不绝口,看来我倒是小觑了你。” 崔护面上带笑,可话里话外却在挑唆,崔氏脸色更难看了,看向柳毅凡的目光像两把刀子。 “舅爷此来何意?就是为了夸赞外甥?” 崔护摇摇头,指了指他手上的竹纸。 “你那上联,南越使者耗费了几个时辰对了出来,还提出要见见出对的学子,你赶紧换下衣物跟我走吧?” 柳毅凡一脸古怪:“舅爷不知我不学无术?将我带去见南越使者,就不怕丢了南诏和司南伯府的脸面?” 崔护哼了一声:“算你还有自知之明,可你去燕子矶卖对联?就不怕丢司南伯府的脸面?” 柳毅凡看了一眼崔氏:“大娘不知崔管家给南院送的什么东西?要不要孩儿带上一些,让各位大人还有南越使者瞧上一眼?” 崔氏大怒:“放肆,你居然敢威胁我?这些年你败坏了家里多少银两……” 柳毅凡一摆手:“大娘也可以随舅父一同前往,在朝中大臣和南越使臣面前,尽数孩儿劣迹,好让众人了解大娘的良苦用心。” “好了,家丑不可外扬,老三你赶紧跟我去天一舫!” 柳毅凡这才迈步跟崔护出了司南伯府,坐马车奔了蔚然湖。 马车上崔护一直盯着柳毅凡看,目光冷冽。 “舅爷为何如此看我?我咋感觉像是要上刑场了?” “你小子真是不知好歹,一再强出头,今日稍有不慎,丢的可不只是司南伯的脸,还会令朝廷颜面扫地,如此处境你居然还满不在乎?” “舅父身为州府提学,学问自是财富五车,何不出联刁难一下南越使者?何必叫我这十年不中的童生出丑?” “哼!” 崔护冷哼一声,不再搭理柳毅凡了。 既然被躲不过去,柳毅凡自然想好了应对之策。 不妄语恃才,放低身价打脸南越使者,更要让朝中大臣不注意自己,总之安全第一。 话说为何要去天一舫? 是自己身份不配入宫? 去天一舫能不能见到郡主真容? 胡思乱想间,马车已经停了。 “我可警告你,到了船上莫再胡言乱语,真惹祸就不是把你踢下船那么简单了!” 崔护瞪了柳毅凡一眼,率先下了马车。 柳毅凡一下马车,燕子矶的学子一阵欢呼,他忍不住看向了船头,原本他那幅对联依旧挂在竹竿上,但边上已经挂出了下联。 柳毅凡出联:(威名镇南关,辅三朝破土开疆,保境安民,国之股肱,司南功勋彪秉,代有风流,南北衍云祁,数典无忘,于此处恪守祖训,不显宏谟。) 南越人对之:(杀气冲北域,历千载天纵所归,宏图建构,伟业丰功,破军步步为营,重书舆图,东西出祁山,丹心永济,愿后世万国朝宗,广播威仪。) 卧槽? 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不小啊? 不过这下联倒是对得工整,难怪崔护急忙招自己前来,看来这回是真遇到茬子了。 “三少,莫要落了南诏学子威名,给南越猴子点颜色瞧瞧!” 刘成等纨绔已经站在了湘源诸上,振臂高呼。 柳毅凡挥挥手,跟着崔护上了船。 他第一次上船时,一层还摆了好些桌椅,可现在中间只摆了一条长案,两侧各有数把椅子,已经有些人在座了。 柳毅凡除了崔护谁都不认识,一侧是些穿官服的,其中一位四品官服的老者见柳毅凡进来,直接对他招招手,应该就是国子监祭酒刘兆麟。 柳毅凡忙躬身快步上前几步,对着诸位南诏官员施礼。 “晚生柳毅凡拜见诸位大人。” 李兆麟指着一位穿暗红色官服的官员介绍道:“快见过鸿胪寺卿徐诏徐大人。” 柳毅凡再次施礼。 这时对面一位中年男人皱着眉问道:“徐大人这是何意?南越与南诏斗对,你叫个孩子来作甚?” 方巾长衫,而且一口纯正的金陵口音。 汉奸,叛徒。 这是柳毅凡心里立刻涌起的念头。 他忙问徐诏:“敢问大人,这位是……” 徐诏苦笑了一下:“这位刘云涛大人乃是南越军师,祖籍金陵。” 柳毅凡故作惊诧状:“不应该啊?南诏士子可都铮铮傲骨,岂能给外戎当狗?何况刘先生既然出身南诏,不知楹联只是南诏民俗小趣?难登大雅?” 柳毅凡这几话说得极重,却令鸿胪寺诸位大人万分解气,一个个都出言附和,场面立刻变得古怪起来。 “胡说八道,对不出就是对不出,楹联与诗赋齐名,天下皆知。” 刘云涛脸色铁青地驳斥。 柳毅凡诧异地问道:“敢问刘大军师,南诏都什么时候用到对联?” “自然是春节,总以新桃换旧符!” “看来刘军师还没数典忘祖,一个民间过年才写的东西,你居然拿来跟诸位大人辩对?说句难听话,诸位大人根本不屑对之,也就我这十年院试不中的废材才会琢磨对联,吃不上饭之时,还能摆个摊挣点小钱。” 轰…… 这几句话引发了一阵哄笑,笑的自然都是南诏官员。 真他妈解气。 柳毅凡这番解释虽说强词夺理,却让对方很难驳斥,因为南诏民俗就是如此。 叽叽咕咕…… 对面几个衣着古怪的男人跟刘云涛一阵咕噜,说的自然是南越话,咕噜几句,南越的使臣都对柳毅凡怒目相向,应该是气坏了。 “你们瞪眼作甚?听闻南越甚是崇拜南诏文化,那你们就求上邦赐下经史诗赋,老咕鼓这东西只会贻笑大方。” 柳毅凡又刺了一句,南越人脸色更难看了。 刘云涛一拍桌子喝道:不知好歹的小子,可敢跟本大人比试一番?” 柳毅凡嘿嘿一笑:“我来此就是为打你脸的,不过南诏民间连对可不给你那么长时间思考,半炷香见分晓,不知刘大军师可敢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