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宋铁血郎》 第183章 无年之祭 大军开拔返乡之日,气氛肃穆而沉重。 弓弩营校尉阿三找到即将带队出发的兄长阿二,语气中带着一丝难得的软糯。 “哥,回去后……记得带些阿娘做的糍粑过来,许久没吃,嘴里馋得紧。” 阿二看着这个如今已独当一面、成为军中校尉的弟弟,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点头应承:“好。官家特许我多留几日陪伴阿爹阿母,我会记得带给你。” 他习惯性地叮嘱,“在军中,遇事多听阿大哥的,不可莽撞,记住了吗?” 阿三一听这话,脸色微变。 如今他虽也是统率百人的校尉,但在自幼对他棍棒管教的堂哥面前,那份敬畏早已刻入骨髓。 他刚想乖乖答应,身后便传来了阿大沉稳的声音。 阿大看也没看阿三那副在自己面前强行装出的乖巧模样,直接对阿二道:“回去替我向叔叔婶婶问好。安心在家多待几日,这里有我。” 他瞥了一眼阿三,冷笑一声,语气平淡道:“这小子要是敢不老实,老子直接把他扔进嘉陵江喝水去。” “嘿嘿!”阿三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凑近道,“大统领的话,我岂敢不听?哥,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阿二摇了摇头,不再多言,转身面向已列队完毕的西南夷军。 他深吸一口气,挥动臂膀,声如洪钟: “出发!” 队伍缓缓开动,几辆装载着阵亡将士骨灰坛的马车,在军队的护卫下,向着西南方向,开始了漫长的归乡之路。 阿大伫立原地,目送着车队远去。 那几十辆马车上,不仅仅有长宁军的英灵,同样安放着众多僰人勇士的骨灰。 此次征战,西南夷军的伤亡其实更为惨重,超过千人之数。 其中,还包括了那位昔日在野狼谷桀骜不驯的僰人头人杨阿三。 自编入西南夷军后,严明的军纪与共同的使命,竟让杨阿三的性情发生了巨大转变,他将往日的争强好斗,尽数转化为了战场上的好胜与勇猛。 然而,在山道那场惨烈的伏击战中,身为先锋营伍长的他,最终倒在了蒙古铁骑无情践踏的马蹄之下,血染沙场。 春寒料峭,大风卷起尘土,掠过上空。 阿大与阿三皆面色庄重,凝望着这支护送忠骸归乡的队伍,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重庆府城门下。 赵昺早已率领留守的川军将士,在此静候多时。 城上城下,密密麻麻站满了持枪按刀的兵卒,人人神色肃穆。 当阿二勒马来到军阵之前,于赵昺马前翻身下马,拱手抱拳,恭声禀报:“禀官家!先锋营校尉阿二,奉命护送袍泽遗骸归乡,请您示下!” 赵昺目光扫过那几十辆覆盖着宋旗的马车,缓缓颔首。 他猛地抬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撕裂长空的怒吼: “鸣炮!送英雄!!” 城头之上,转运司管事王石早已准备就绪,闻令立刻挥动手中令旗。 城墙根下,几名兵卒迅速将火把凑近预先埋设好的铁火炮引信。 “轰!!!”“轰!!!”“轰!!!” 接连数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炸响,声震四野,仿佛山河也在为之震动、为之送行! 硝烟弥漫中,阿二翻身上马。 在隆隆的炮声回响中,对着整装待发的西南夷军,发出了雄壮的指令: “归家——出发!!” 车轮再次滚动,伴着悠长的号角与尚未散尽的硝烟,护送英灵的队伍,踏上了归乡的漫漫长路。 赵昺的目光久久追随着渐行渐远的大军,直至那支沉默的队伍化作天地交界处一道模糊的黑线。 风中,隐约传来最后一辆马车上,木箱随着颠簸发出的“叮当”脆响。 那声音敲在每个人的心头,沉重而肃穆。 那箱中装载的,并非寻常之物,而是一枚枚精心雕刻的木牌。 每一块的背面,都深深镌刻着一位阵亡将士的姓名;正面,则以遒劲的笔力刻着“光荣”两个大字。 在木牌的左下角,还刻着赵昺的年号—“祥兴”,其下却并无具体的年月。 此事,城内的士绅们曾联名谏言,希望沿用陛下登基的时间,刻上“祥兴四年”。 这个提议,被赵昺亲自驳回了。 彼时,他望着远方,只沉声道出一句: “家国未复,何以为年?” 此言一出,无人再敢多言。 在这位少年官家心中,故土未全,便不算是真正开启了新的纪年。 除了长宁军与西南夷军的伤亡,新组建的“川军”在此番扫荡川东的战役中,亦有近百名新兵魂断沙场。 这个数字,对于一支初经战火锤炼的新军而言,或许堪称一份“合格”的答卷,甚至可称得上是迅速形成了战斗力。 然而,对于重庆府内那些刚刚送子参军、盼着团圆的家庭来说…… 新年喜庆的余温尚未散尽,短短数日间,等来的却是天人永隔的噩耗。 纵然明白“大义”所在,那撕心裂肺的悲痛,又如何能轻易抚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唯一能带来些许慰藉的,是赵昺亲自送入每户阵亡军属家中的那块“光荣”木牌,以及随牌送达的些许抚恤。 在这片以土地和宗族为根基的农耕大地上,由天子亲赐、代表着为国捐躯之荣光的木牌,其分量重逾千钧。 这份来自最高统治者的认可与哀荣,如同沉甸甸的泥土,暂时覆盖住了部分喷涌的悲伤,让泪水得以在尊严中稍作停歇。 妥善处理完阵亡、伤残将士的抚恤与安置,赵昺未敢有丝毫停歇,立刻又将精力投入到紧张的防务之中。 他急召转运司管事王石,下达了明确的指令:将库中已调试、装填完备的铁火炮,火速调配、运往前线各关键要。 白帝三城、钓鱼城、泸州神臂城、夔州……所有需要加强防御的城池,都必须尽快获得这批守城的利器。 战争的阴影并未远去,必须争分夺秒,将川东打造成一个更加坚固的堡垒。 难得的半日闲暇,赵昺与李庭芝并架而立,驻马于骑兵校场边缘的高地之上。 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远处尘烟扬起、正在紧张操练的骑兵洪流。 场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那批源自章广寨的百战老卒。 他们控马娴熟如臂使指,冲锋转向默契十足,纵马奔驰间自有一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凛冽杀气。 这些老卒,任何一个拉出来,都堪称敢于正面硬撼天下任何精锐骑兵的悍勇之士。 然而,李庭芝看着他们,心中却不免泛起一丝复杂情绪。 他一手带出的章广寨精锐,如今已被拆分各处。 五千兵马,调拨近两千入了水师,又精选出一千最富经验的老兵散入川军各营担任“班长”骨干,负责操练新卒。 剩余的二千骑兵,也大多被分派至钓鱼城、白帝城等前沿要地驻防,此刻留在这核心校场的,竟不足百人。 而这百人,无一不是优中选优、最擅骑射的翘楚,如今正担当着训练新骑兵的重任。 赵昺望着下方泾渭分明却又在同场操练的队伍,轻轻叹了口气。 他转头望着李庭芝,语气带着诚挚的感激:“从僰王山带来的五百僰汉骑兵,重庆城内遴选的一千八百汉家儿郎,再加上那二百余名蒙古少年……” “如此多不同出身、不同习性的族群混编一军,其中的磨合与艰辛,真是辛苦老将军,以及您麾下负责操练的将士们了。” 说罢,赵昺的目光扫过那些在教官呵斥下,努力调整着不同风格骑术动作的新旧面孔。 他深知要想将这些习惯、语言甚至战斗方式都迥异的力量拧成一股绳,绝非易事。 喜欢弱宋铁血郎请大家收藏:()弱宋铁血郎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4章 骑射问对 骑兵校场上,尘土在蹄铁翻飞间不断扬起,如同在操练队伍上方的薄雾。 李庭芝凝视着那些尚显生涩的身影,眼底不禁泛起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他转向赵昺,直言不讳道:“官家,蒙古铁骑之强,非一日之功。” “其部族孩童,三四岁便与马匹相伴,所乘之马亦多放养于草原,经物竞天择,体质强健,耐苦劳,擅跋涉。此其一也。” “待其年岁稍长,不仅需日日操练弓弩之术,如长枪、短弯刀、套索等诸多兵器亦需娴熟掌握下马搏杀之术。此其二也。” “待其气力渐成,则需于奔马之上开十石硬弓,且箭出必求精准,更需谙熟奔袭中急速转向、回身驰射之技。此其三也。” 说到此处,李庭芝语气愈发凝重,“至于其军中精锐,如那闻名天下的怯薛军……” “每年则需自大都奔袭至上都,一百八十里路途,三个时辰内必须抵达,其耐力与速度,堪称恐怖。” 言罢,他略带迟疑地看向赵昺,终是将心中埋藏已久的疑问和盘托出。 “故而,老臣始终有一事不明……” “您昔日于东南之地,究竟是如何全歼忽必烈遣予完者都麾下的那两千怯薛精锐呢?” 他怕赵昺误会,又急忙补充道:“官家莫怪,老臣绝无他意!” “实是想……若官家确有克制蒙古铁骑之良策,不如明示。” “老臣也好将此等战法融入日常操练,以期早日练就能与鞑虏一较高下的骑射本领。” 赵昺闻言,略显无奈地笑了笑,斟酌片刻方才开口:“老将军,此事倒也并非有何不传之秘。” “朕当时所倚仗的,乃是缴获自蒲寿庚的一批番邦火铳。” “此物以铜铁为管,耐热且杀伤惊人,于战场上出其不意,算是给了完者都一个意外之喜。” 李庭芝闻言,浑浊的眼眸顿时一亮。 追问道:“番邦火铳?老臣倒是有所耳闻,然其装填颇为费时,如何能抵挡骑兵雷霆冲锋之势?” “此法说难也不难。” 赵昺对此毫无避讳,直言道:“朕不过是当机取巧,令火铳手分段轮番射击,形成持续火力,并以铁盾步卒于侧翼护卫,阻滞骑兵冲势,方得从容应对。” 听到是此法,李庭芝眼底难免泛起一丝钦佩之意。 不是谁都懂得这些兵法调度,他才这般年龄却深谙兵法,实乃帅才之资。 随即,他的嘴角泛起一丝冷嘲,“那蒲寿庚倒是豪富,竟能将部曲装备得如此精良。可惜,空有宝山而不善用,终是让官家您捡了这天大的便宜。” “哈哈!”赵昺轻笑一声,“老将军所言不差,蒲贼确是个只知聚敛、不通军略的守财奴,活该朕得其资财以资大业。” 李庭芝像是忽然想到什么…… 心头一动,脱口问道:“官家前几日埋首转运司,可是在与王石等匠户钻研此等火器之利?不知……可有进展?” 赵昺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几分唏嘘:“唉……尚无建树。那等精巧的番外之物,岂是闭门造车便能轻易仿制的?” 李庭芝闻言,也不禁跟着叹了口气。 旋即,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在不知不觉间,将这少年官家视作了无所不能的存在。 正当他暗自感慨自己竟对这位少年官家生出几分不切实际的期待时,赵昺的声音再次响起,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李将军,朕也有一事不明,盘桓心中许久,不知您是否能替朕解惑一二?” 李庭芝收敛心神,面露诧异,拱手道: “官家但说无妨,老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昺神色转为凝重,问道:“昔年忽必烈挥师漠北,平定宗王之乱,其间麾下汉人世侯兵马与蒙古本族精锐交手,竟鲜有败绩。” “朕甚为好奇,这些汉人世侯其家族私兵,战力究竟几何?” “更关键的是,他们是如何被‘放养’至如今这般雄厚的实力?这岂非养虎为患?” 李庭芝闻言微微一怔,抬眼仔细看了看赵昺,心知以他的年龄,对那段北地纷争的往事自然不甚了了。 他略作斟酌,整理了一下脉络,方才缓缓道来:“官家,彼时中原之地的汉人世侯,大小约有百余家之多,其中势力强盛者不下数十家。” “他们据地往往二三千里,能聚合的兵力多达数万,其实力之强,已堪比春秋战国时的齐、晋、燕、赵、吴、楚等诸侯国。” 略微停顿,他点出了其中最显赫者:“其中尤以真定史天泽、顺天张柔、东平严实、济南张荣四家最为有名,号称‘四大诸侯’。” 接着,李庭芝深入剖析根源: “之所以形成如此尾大不掉之势,乃是源于早年成吉思汗西征及攻打金朝时,采取‘召集豪杰,勘定未下城邑’之策。” “凡是率众归顺的汉人豪强,一概允许他们管辖原有地盘,并授予世袭之权,甚至鼓励他们自行攻掠、扩展势力,争夺州县。”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金朝见势不妙,也只得依样画葫芦,在黄河以北地区,一口气封了九位地方实力派为‘公’,这便是‘九公封建’一事的由来。” “这九公权力极大,可总揽本路兵马,自行署置官吏,征敛赋税,赏罚号令皆可便宜行事。金廷甚至许诺,若能收复临近州县,亦归其管辖。” “然而,金廷此举为时已晚。蒙古早已在此地分封了大量汉人豪强为诸侯。” “于是,金国所封之‘公’与蒙古所立之‘侯’之间,为争夺地盘人口,征战不可避免。” “双方竞相拉拢之下,河北、山东及山西一带,形成了无数割据州县的汉人世侯,皆是‘世其官,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俨然国中之国。” “后来金国灭亡,这些曾受金朝册封的‘公’们也顺势归附蒙古,依然维持着这种高度自治的优厚局面。” “啧啧!”赵昺听得咂舌不已,摇头轻笑道,“听老将军这么一说,我大宋当年不敌,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人家在北地是厉兵秣马,不断扩张实力,而我宋廷却还在一味防范武将,内耗不止。” 他随即联想到李庭芝的出身,莞尔一笑,“这么说,陇西汪家也是借此起家,方能割据秦、巩二十余州,皆听其裁决,乃至节制秦蜀两地,连忽必烈一时也奈何不得喽?” 李庭芝神色略显复杂,微微颔首:“确如官家所言。昔年老臣先父,正是追随汪家脚步投诚蒙古,故而……家族亦得以享有此等殊荣。” 话至此处,虽语气平淡,却也不乏一丝对往事的唏嘘。 赵昺心知再细问人家族史未免失礼,便转而问道:“那后来忽必烈与阿里不哥兄弟阋墙,争夺汗位。按蒙古传统,法理上似是阿里不哥更占优势。” “这些汉人世侯,为何会选择支持理亏的忽必烈,并助他登上大汗宝座,甚至出兵为其平定漠北之乱呢?” 这些关乎天下归属的前尘往事,显然深深触动了李庭芝的内心。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吐出那段波谲云诡岁月带来的压抑,缓缓道: “原因在于,忽必烈善用汉人,深知欲得天下,必先得汉地人心。” “这一点,他比那位更遵循蒙古旧俗、轻视汉法的阿里不哥,强上太多。” “其祖成吉思汗便已懂得要借助汉人力量方能平定天下,阿里不哥却败在太过自傲,未能领悟此点。” “彼时,忽必烈麾下不止有南下伐宋的蒙古本族兵马。” “河北、河南、山东的汉人世侯兵马,皆已兵强马壮,其总兵力不容小觑。单是真定史天泽一家,关键时刻便能出动万余精兵助战。” “而且,相比阿里不哥,忽必烈早年在对汉人世侯及其治下百姓的策略上,确实多有‘善举’。” 言及此处,李庭芝特意强调了这两个字,继续言道: “他曾严令禁止大军扰民、侵占良田改为牧地,又设立‘劝农司’鼓励耕织,禁止擅兴劳役、妨夺农时。” “这些举措,让北地诸侯及其子民觉得他能带来秩序与安定,故而‘民翕然归心’,最终选择倾力助他登上汗位。” “说到底,对他们而言,谁能保障其利益与安宁,他们便支持谁。” 听到这里,赵昺冷冷冒出一句,“兔死势必狗烹,忽必烈把大宋这只兔子吞掉之后,自然要对你们这些手握重兵的世候下手。” 喜欢弱宋铁血郎请大家收藏:()弱宋铁血郎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5章 世候春秋 李庭芝闻言,眉头深深蹙起。 这话确实说到了他心坎里,也顾及到赵昺的身份。李庭芝先是客观言道: “官家,大宋哪是什么兔子?老臣也与金朝交锋过,相较之下,大宋才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当年蒙古铁骑踏遍四方,灭国数十,唯独在蜀地就鏖战了整整五十二年之久。” “若是当年朝廷能像经营蜀地这般经营江南,也不至于……临安十日便告陷落。” “败了就是败了。”赵昺抬手打断,“蜀道占据天险之利,山城体系本就是为战争而生,侥幸罢了。” 他转身,大风卷起他未束的发丝,竟有几分与他年龄相称的狂放。 “天险不敌人心溃散,雄关难防内耗不止。这些道理,朕心中还是明白的。” 李庭芝闻言,心知分寸,便将话题拉回先前所议之事,语气却难免带着几分复杂。 “正如官家方才所言,汉人世侯助忽必烈登上汗位,本应论功行赏,大加抚慰。” “然其中自有变故。阿里不哥降而复叛,迫使忽必烈不得不兵锋北调,大量蒙古本族军队与汉军万户都被调往漠北前线。” “可此举一出,也难免造成了中原腹地一时兵力空虚,呈现武装拱卫的真空地带。” 随即,李庭芝提及一桩二人皆知的世侯旧案。 “彼时,山东世侯李璮,早有割据之心,并大放厥词,要改弦更张,效仿燕赵故事,成就百年基业。” “后来他果然起兵,但旋即兵败被俘。而当时处理此事的史天泽,问都未问忽必烈一句,就直接将李璮就地诛杀。” 言及此处,李庭芝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他这专擅之举,自是难逃杀人灭口之嫌。事后史天泽为撇清自身嫌疑,竟主动上书忽必烈,提出‘兵民之权,不可并于一门,行之请自臣家始’的献议。” 说到这里,他的鼻孔里冷哼一声,“他这举动,倒是给忽必烈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借口,让其顺势号令诸家世侯,严格执行军民分治,更严令:居大藩者,子弟不得亲政!” “可此法一出,几乎是活生生断了大部分世侯子弟进入元廷中枢、掌握实权的道路。” “除了像汪家与老臣这般,因地处边陲、仍需倚重军力戍守的将领尚可世袭军职外。” “中原内地那些兵权本就不算太大的百余家汉人世侯,尽数被罢免、卸职,兵权收归中枢。” 赵昺是初次听闻此中细节,忍不住轻抚下巴,故作老成地评价道: “此举倒也符合忽必烈巩固皇权、加强中央集权之道。” “毕竟前唐藩镇之祸,乃前车之鉴。老将军倒也不必过于纠结于此法。” “唉!”李庭芝轻叹一声,摇头道,“官家,老臣并非在意这些权术本身。乃是忽必烈行此举分明就是两面做派。”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那些蒙古本族,尤其是黄金家族的子孙后代,哪怕毫无建树,也被他硬生生安插到天下各地担任要职。” “这些人有的毫无治理经验,更别提带兵之才!别看那位蜀地平章政事立智理威,虽领兵之能碌碌无为,好歹还懂得些许安抚民生。” “其他地方像他一般的蒙古勋贵,简直是尸位素餐,庸碌无为!搞得治下民不聊生!” “这天下,正如官家所言,长此以往,根本经不住百年之数!” “呵呵!”赵昺轻笑一声,放下手势,意识到在大自己五十余岁的老将军面前此态颇为不雅。 “老将军过誉了,天下形势,何须朕来妄言,明眼人皆能看清。” “只是忽必烈这般为本族子弟铺路、做嫁衣,将刀砍在曾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汉人世侯身上,早晚要自食其果。” “他虽是避免日后藩镇之乱,却又将诸子嗣宗亲分封各处,难道就不担心日后蒙古诸王内乱吗?” 言罢,他将目光重新投向校场上奔腾的骑兵,回到最初的问题: “老将军,您还没给朕细细说说,那些在被卸去兵权之前,汉人世侯的兵马,究竟是如何能正面击溃蒙古铁骑兵锋的?” 李庭芝收起之前的感慨,语气恢复了沙场老将的沉稳与自信,分析道: “漠北那些蒙古贵族,向来以为汉人孱弱不堪,并未真正放在眼里。” “他们哪里知道,这些汉人世侯麾下的兵马,同样是南征北战、在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 “其本身的战斗力,丝毫不逊于草原上长大的蒙古儿郎。” 他具体解释道:“况且,忽必烈坐拥中原富饶之地,后勤辎重补给从未短缺,这是漠北草原无法比拟的优势。” “当年在平定阿里不哥的战争中,仍健在的汪家主事者汪良臣便曾借助风沙掩护,亲率精锐持短兵突袭,一举斩断阿里不哥一臂。” “待到忽必烈与阿里不哥在开平决战时,汉人世侯的步卒更是结阵硬撼蒙古骑兵冲锋,丝毫不落下风。” 最后,他总结道:“汉人世侯兵马之所以不逊色,皆因是经年累月、从实战中杀出来的悍勇之资,绝非温室花朵。”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到此处,李庭芝神色一正,对赵昺郑重言道: “但请官家毋须过多忧虑。当年那些能与蒙古铁骑硬碰硬的老兵,如今死的死,伤的伤……” “加之这群人本就不受后来掌权的蒙古勋贵待见,早已退出军伍,风流云散。” “故而,如今元军的整体战力,实已没有昔日那般不可匹敌的巅峰之势。” “这几场战役下来,官家亲眼所见,想必也能明辨一二。” 赵昺如何听不出李庭芝话语中那份对昔日强军的追忆以及对当前敌我形势的判断? 他微微颔首,神色并未因此放松,反而更添几分凝重:“老将军所言,朕记下了。然而,仍不可轻敌。” 他语气清晰,展现出对全局的洞察。 “朕所虑者,并非与元军骑兵正面交锋之勇。” “昔年成吉思汗铁木真,举草原之力,也未能组建起超过十五万的纯粹蒙古铁骑。” “而今他的子孙后代,疆域虽广,却已四分五裂,内斗不休。” “自忽必烈将弯刀挥向本族兄弟那一刻起,黄金家族内部的裂痕便再难弥合。” “那些远在漠北的宗王,只怕对大都这位大汗,早已恨之入骨。” 言及此处,赵昺眼神寒光一闪,抿着嘴唇,铿锵有力言道: “忽必烈一味独揽大权,压制汉人世侯在朝堂的声音,却又任用众多无才无德的蒙古亲贵治理天下,此乃自毁长城之举。” “如您所言,北地汉人世侯不成气候,看似遂了他的集权之心,实则也斩断了他一条强有力的臂膀。” 言罢,赵昺忽然一勒缰绳,坐下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 他挥动马鞭,直指前方喧嚣的校场,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属于少年人的跃跃欲试: “老将军,政事军务暂且搁下,与朕比比脚程如何?” “朕虽年幼,但这骑马之术,可是得自真正的党项汉子亲传,未必就比您这沙场老将差上多少!” 话音刚落,他也不等李庭芝回应,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骏马如同一道离弦之箭,径直朝着校场远方狂奔而去,只留下一串清脆而迅疾的马蹄声。 李庭芝望着赵昺那在风中疾驰、略显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背影, 心中那沉寂已久的豪情竟也被点燃,一股“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壮怀油然而生。 “驾!”他低喝一声,嘴角带着笑意,马鞭轻轻触及马臀,训练有素的战马立刻会意,四蹄翻飞,紧追而去。 然而,就在马匹冲出、风声掠过耳畔的一刹那。 一个被近日繁忙政务和军务暂时掩盖的疑问,猛地窜入李庭芝的脑海…… “对了!那位骁勇善战、用兵灵活的也儿吉尼……他去了哪里?” 自从攻克重庆府后,似乎就再未见其身影。以其人的能力和地位,在此刻用人之际,绝无可能被闲置。 官家将他派往何处,执行何等秘密要务去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伴随着疾驰的速度,在他心中划下了一个深深的问号。 喜欢弱宋铁血郎请大家收藏:()弱宋铁血郎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6章 蛰伏之春 自骑兵营归来,赵昺并未返回城内,他居住的那顶军帐,依旧设在与步卒营相邻的空地上。 每当夜幕降临,文柳娘与陈老倌处理完官署的日常事务后,总会习惯性地来到此处,与赵昺一同用晚膳。 饭食极为简单,通常是三菜一汤,皆是粗茶淡饭,以素菜为主,佐以米饭,少见荤腥。 城中此前缴获的一些家禽牲畜,赵昺自己舍不得享用,大多下令送到了“同济堂”。 优先供给那里的孤儿寡母、孤寡老人以及正在养伤的兵卒补充营养。 所幸,此番陈老倌前来,不仅带来了粮种,更将赵昺早年在南洋时指导研制出的“酒精”也一并运来。 此物对于清洗、消毒战场上极易溃烂感染的伤口有奇效,但制作极为耗费粮食,大约三斤粮食方能提炼出小小一瓶,可谓异常珍贵。 陈老倌在南洋经营数年,也才小心翼翼积攒下一批,一部分已送往东南刺桐城支援文天祥,剩余部分便全都带来了重庆府。 尽管酒精的提炼原理并不复杂,可在当下百姓口粮尚且紧张的局面下,绝无可能大规模用宝贵的粮食去生产。 因此,城中的郎中们虽对此物的效果欣喜若狂,视为救命良药,使用时却也极为谨慎节省,不敢有丝毫浪费。 每一滴酒精,都可能在关键时刻挽救一名战士的生命。 帐内灯火如豆,三人围坐,虽食无甘味,却在简单的餐食与偶尔关于政务、民情的交谈中,透出一种乱世之中相依为命、共克时艰的淡淡温情。 光复川东的军事行动告一段落,但更为繁重的治理工作才刚刚开始。 文柳娘与陈老倌在赵昺的授意下,全力协助新任知府刘生,共同调度维系川东数十万百姓的生计与秩序。 一切政务皆围绕“备战”这一核心展开。 昔日往来贩运的商贾,因战乱大多已停歇营生,市面萧条。 赵昺下令,将所有关乎民生的关键物资——诸如粮食、布匹、盐铁、药材等——全数收归官有,进行统一调配。 他为此专门设立了一个新机构,命名为“供销堂”,仿照军需配给制度,每七日按户核查人口,定量发放生活必需之物。 以确保在资源短缺的情况下,尽可能公平地维持社会基本运转,并将所有资源优先向军事倾斜。 对外,那些在川东各地发现的、此前被元廷荒废的硫磺、硝石矿洞,以及关系国计民生的盐场,被迅速动员起来。 然而,维持这套体系的运转,需要处理海量琐碎的事务。 “供销堂”每日巨量的物资出入账目必须清晰无误;各地矿场、盐场的工匠、役夫需要详细登记造册,核定工酬;恢复生产的进度需要及时跟进;还有各级衙门的日常公务、刑名钱谷…… 千头万绪,细无巨细,如同无数条溪流,最终都汇向文柳娘与陈老倌这里。 文柳娘凭借着过人的细心与早年在家中学到的理政知识,主要负责核对账目、制定章程;而陈老倌则利用其走南闯北的经验和人脉,协调物资运输、管理工匠。 两人常常在烛火下忙至深夜,案牍之劳形,丝毫不亚于战场上的冲锋陷阵。 暮春的川东,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翻新后的湿润气息。 赵昺在等,耐心地等待着春耕的结束。 这是比任何一场战役都更关乎根基的大事。 那些新募的本地士卒,大多已被暂时遣返归家。 军令很明确:协助家中,全力春耕。 首要之事,便是将分配到手的那份田地进行彻底的开荒整理。 幸而今年冬日雨雪充沛,土地情况颇佳,只待三月中旬,便可将那些来之不易的占城稻种播撒下去。 相较于田间地头的忙碌,几处新近光复城池的防御工事修缮,则显得更为繁重艰苦。 钓鱼城、白帝城、神臂城、夔州……这些昔日的雄关要隘,在元廷治下荒废已久,断壁残垣随处可见。 无数民夫与兵卒在工匠的指导下,搬运石料,夯土砌墙,号子声日夜不息。 支撑这一切的,是从速哥等元廷勋贵府库中缴获的巨额粮秣。 赵昺更是对拿到土地与粮种的百姓做出了一个让人感到意外却又暖心的决定。 日后只取其中三成纳入官仓,以备不时之需与军前调用,其余七成,悉数留在川东各地的百姓手中。 “无商贾流通,则无税赋可言。既无税赋,官府岂能与民争食?” 这便是他的理由。 战乱方歇、百业待兴的当下,让百姓家中有田、日后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远比府库堆满更为重要。 那些同样缴获而来的古玩朱玉珍器等,在赵昺眼中更是无用之物,除了留下必要金银用来发放百姓工钱与官吏俸禄外。 全部装箱,交由陈老倌的商船队,再次返航运回江南临安等地,设法变卖或置换为蜀地急需的物资。 或许是更多的铁器农具,或许是江南特产的桑苗,或许是军中所需的药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往一返,加之在江南采办筹措,至少需要两月有余的时光。 赵昺心里清楚,在新的物资储备足以支撑下一阶段行动之前,对蜀地其他地域的征伐,必须停下来。 他站在山城高处,目光掠过脚下正在复苏的土地,掠过远处蜿蜒的江流。 李庭芝悄然来到伫立坡顶的赵昺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但见田间地头,农人弯腰忙碌,远处修缮城池的号子声隐约可闻。 虽依旧带着战后的萧索,却已透出一股久违的、向着生息挣扎的蓬勃力量。 他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自己在章广寨立寨屯田七载,深知蜀地因宋元长达数十年的拉锯征战,生产凋敝到了何等地步。 昔日所见,往往是百姓流离失所,田地荒芜,兵卒更是时刻紧绷,连入睡都不敢卸甲,以防不测。 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与警惕,与眼前这番虽艰辛却充满希望的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庭芝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语气中带着由衷的叹服,轻声道:“官家行事,总让老臣……钦佩不已。” “初时,老臣以为您会挟连胜之威,继续征伐蜀地,未料您竟能体恤民情,果断暂停兵戈,将此番心力尽数投入生息安抚之中。” 赵昺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身旁这位在蜀地经营多年、深知民生多艰的老将,连连摆手。 “老将军过誉了。此事无关乎远见,实乃当下最要紧、最务实之举。” “若后方不稳,民心浮动,便妄动干戈,那朕岂非蠢不可及?”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朕还是懂的。” “呵呵!”李庭芝轻笑一声,却并未附和赵昺的自谦,而是目光深邃地继续说道: “老臣所钦佩的,并不仅是暂停兵伐的决断。更是您设立那‘同济堂’与‘供销堂’的巧妙布局。” “此二策,一者收容孤寡、安置伤兵流民,使弱者有所依;一者统管物资、按需配给,杜绝豪强囤积、奸商牟利之举。” “此二策,最大遏制住战后百姓的基本公允,防患于未然,将诸多可能引发动荡的暗流提前疏导、化解。” 他的评价并非虚言。 在这片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土地上,秩序的重建远比攻占城池更为复杂艰难。 赵昺对李庭芝的赞许并未表现出丝毫欣然,反而眉头锁得更紧。 “难啊,老将军。”他远眺着嘉陵江蜿蜒的河道,“立智理威此人,虽疏于临阵机变,军略非其所长,可能坐镇一方,也绝非庸碌无能之辈。” “一旦我等据守川东、易帜抗元的消息彻底传到他耳中,他必会意识到事态严重,到时其自会寻求汪家的帮助。” 听到“汪家”二字,一旁的李庭芝内心一凛。对于这个盘踞陇西、与他渊源极深的庞然大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其深藏的獠牙与恐怖的底蕴。 赵昺似乎能感受到身旁老将瞬间绷紧的气息,继续道:“老将军先前说汪家实力今非昔比,朕信。” “然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更何况汪家这头雄踞西北数十年的霸主,并非将死,只是暂时蛰伏的暮年野兽。” “它或许不复当年横扫千军之勇,可一旦被惊动,感受到威胁,再次露出獠牙时……”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李庭芝,未尽之语已然明晰。 那必将是一场接一场,不死不休的腥风血雨。他们此刻在川东所做的一切建设与安抚,都将在那时面临最残酷的考验。 李庭芝默然,眼前的田园春光,似乎一下被记忆中来自西北的狂沙与铁蹄所笼罩。 他深知,赵昺的担忧,绝非危言耸听。 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 喜欢弱宋铁血郎请大家收藏:()弱宋铁血郎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7章 陇西暗流 汪家的真实底蕴与掌控力,也儿吉尼随着李庭望北上陇西,算是切身体会到了皮毛。 初至巩昌,一股无形却厚重的压抑感便扑面而来。 都元帅府邸,昔日乃是汪氏家族的私邸,如今虽名义上让予李庭望居住并在此处理军政事务。 但府中上下官吏,从掌书记到知印,从值堂官到门吏,十有七八竟都姓汪,或是与汪家姻亲关联紧密之人。 在也儿吉尼看来,这哪里是让位?分明是汪家将李家当作了必须置于眼皮子底下严加看管的附庸。 自李庭望入主此府处理政务以来,也儿吉尼冷眼旁观,便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处处受制的窘境。 批阅文书,需看汪家籍官吏的脸色;调拨钱粮,流程往往卡在关键节点。若非李家本身在陇西也算根基深厚的大族,恐怕连眼下这表面上的客套都难以维持。 这种客套,也仅仅是表面文章。 毕竟,李庭望不是他那威名赫赫、能让汪家也忌惮三分的兄长李庭芝。 汪家对待他,更像是对待一个需要安抚、但绝不容其真正掌权的傀儡。 当李庭望试图将自己的一些子侄或李氏亲信安插进诸如粮秣转运、军械库管等要害部门时,所遇阻力之大,远超想象,几乎寸步难行。 “爹!汪家这是把咱当啥了?呼来喝去的奴仆吗?还是他们汪家一条只会摇尾巴的看门狗?” 李庭望的长子李宏远怒气冲冲地闯入书房,这般脾性倒是遗传了其父几分混不吝的急躁。 李庭望看着儿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感到憋屈?本以为归来接任都元帅,是光大门楣、一展抱负的良机。 可现实的冰冷,正如兄长李庭芝临别时那隐晦的提醒——忽必烈将此职扔给他,其目的就是在汪、李这两大陇西汉姓世侯之间埋下钉子,行制衡之道,也绝非要让李家独掌大权之意。 细数巩昌路治下的五府二十七州,各处的达鲁花赤、知府、同知、乃至掌管刑名钱谷的经吏、都事等关键职位。 早已被汪氏族人及其姻亲故旧盘根错节地占据。 除了李家世代经营、根基牢固的那两府五州之地,汪家尚看在往日情分和实际掌控难度上未曾强行渗透。 其余广袤区域,他李庭望的政令根本出不了这都元帅府。 儿子所言,虽是气话,却戳中了痛处。 可眼见这小子年过而立,还是如此毛躁,口无遮拦,让李庭望又是恼火又是头疼。 府邸之内,定是还有汪家的耳目之人,如此言论若传出去,岂非授人以柄? 思及此,李庭望猛地一拍案几,怒目圆睁,厉声喝斥道: “放肆!你这混账东西,把你老子、把李家当成了什么?”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也敢出口,今日若是你大伯在此,看他不打断你的腿!” 一听提到那位威严深重、治家极严的大伯李庭芝。 李宏远缩了缩脖子,气焰矮了半截,但仍有些不甘地低声嘟囔:“爹,儿子……儿子这也不是瞎说。” “您看您都上任这么久了,可底下那些官吏,有几个是真心卖您面子的?不都还是看汪家的眼色行事……” 也儿吉尼静立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也看出这位李宏远估计是在汪家人那边吃了瘪,这才跑来诉苦。 李庭望余怒未消,顾虑到身旁所站之人,有些话只能回老宅再好好教训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 “滚回宅里去!管好你房里那几个调皮小子。” “若是他们再气走老子重金请来的西席,看老子回去不扒了你的皮。” 眼见李庭望是真的发怒,李宏远思及自己调皮的小孩,好似能体会到老爹的苦楚。 他拱手抱拳,叹气离开。 李庭望见长子离去,也跟着叹了口气。 勉强平复心绪,他转身对一直静立一旁的也儿吉尼客套地抬手示意:“也儿吉尼将军,请坐。” 也儿吉尼也不推辞,干脆落座。 随即,他直言不讳道:“李元帅,眼下局面,倒也不必过于心急。” “官家命末将此行随您前来,是为助您在此地成事,我等按部就班,徐徐图之即可。” 李庭望抬眼看着这位气质彪悍的党项汉子,心中却是纠结不已。 那位少年官家摆明是不放心自己,特意派这人来监视他是否有异动。 自家兄长如今还在他的麾下,形同“人质”,他哪里还敢有别的想法? 这少年天子,心性未免也太过谨慎多疑了些! 也儿吉尼见他眼角紧皱,谨慎地望了一眼门口,确认阴影处都是党项亲卫,压低声音道: “李帅,您不必多想啥,咱们都是武人出身,讲话干脆。官家派末将前来,绝非为了监视您。” “实是为助您李家在此地厉兵秣马、稳固根基罢了。若官家真不信任您,何至于让您重返这陇西根基之地,执掌都元帅印信?将您困在重庆,岂不更为稳妥?” 心事被直接点破,李庭望脸色有些讪讪,为了掩饰尴尬,他故意扯着嗓门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将军,你莫要胡乱猜测,本帅只是苦恼于处处被汪家掣肘,难以施展拳脚罢了,绝无他意。” “我家大兄正与官家一同并肩作战,平定川东,我李庭望在此,自当竭尽全力,绝不敢拖了自家兄长的后腿。” “呵呵!”也儿吉尼轻笑一声,语气依旧客气,“李帅忠心,末将自然知晓。临行之前,官家有几句话,嘱托末将务必转达于您。”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官家言道,汪氏在陇西根深蒂固,与其想着肃清,不如先学着共存。”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汪家只是将这座都元帅府邸让给您住了而已,大小政务,实则仍需看他们的眼色行事。” 也儿吉尼观察着李庭望的神色,继续转述:“官家亦知,您心中必有不甘。可现实是,汪惟正如今官居秦蜀两地左丞,位高权重,您说到底,仍是他辖下的一名官吏罢了。” “若您此刻急于安插亲信,争夺权位,动作太大,非但难以成功,反而会授人以柄。” “末将并非危言耸听,此举很可能逼得汪家寻由头,将手直接伸进您李家目前尚能掌控的那两府五州之地。” “官家此言,实是给您的忠告。” 李庭望闻言,脸色变了几变,忍不住握紧拳头。 良久,他的目光从也儿吉尼脸上移开,投向窗外,声音干涩地说道: “也罢!明日本帅便亲自去汪府,给汪左丞……拜个年吧。” 见李庭望终于开窍,也儿吉尼知道火候已到,便不再多言。 他只是恰到好处地赞了一句:“李帅明智,大丈夫能屈能伸,拿得起,放得下。如此,方能为将来计。” 喜欢弱宋铁血郎请大家收藏:()弱宋铁血郎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8章 双线并进 年节的气氛,终究冲淡了嘉定城紧绷的戒备,城门恢复了往日的通行。 中原传承千年的过年习俗,在此刻显得比军令更具无形之力。 再行严格戒严,未免太不近人情,也容易引发不必要的民怨。 平章政事官署,书斋之内。 立智理威终是有些心烦意乱,索性起身推开了紧闭的窗扉。 临窗而立,他抬头望去,只见漆黑的夜幕下,不知何时竟已飘起了细密的雪籽。 打在他的脸上,带着刺骨的冰凉,也平复着心中紧绷的心结。 他之所以辗转反侧未眠,是另一桩关乎官场人情与权力博弈的难题——是否该亲自前往巩昌路,给汪家拜年。 按常理,下官给上官拜年乃是本分。 可他与汪家的关系,却又并非简单的上下级,自己虽是朝廷钦命的平章政事,坐镇蜀地。 从某种意义上说,自己品秩是高于汪惟正那位秦蜀左丞的,如今反倒要他这个“钦差”去给地方实力派低头拜年? 这着实让他感到憋屈和别扭。 可现实却逼得他不得不考虑,汪家乃是秦蜀两地真正的实权派,根基深厚,自己这个平章政事,在许多事上还真需要仰仗汪家的“配合”。 山高路远,去一趟巩昌,来回至少半月。他最担心的,是僰王山那边战事若有紧急消息传回,自己会因不在嘉定而延误处置。 反观汪家,仅仅是派了个家族管事,象征性地送了些年礼过来,连汪惟正本人的面都没露。 这其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并非简单的怠慢,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告诫:在这蜀地,真正说了算的,还不是你立智理威。 想想也是无奈。 巩昌路扼守着西北入蜀的咽喉要道,居高临下,牢牢掌控着蜀地的门户与后勤命脉。 如今利州、青居山等战略要地,汪家屯田驻兵不下两万,这些兵马,他立智理威半分也调动不了。 朝廷将他放在这里,大汗将巩昌路都元帅一职甩给李家,其用意,无非是在汪家这棵大树上钉入楔子,分其权柄。 不过还好,立智理威早已从朝廷故旧那里听到风声,据说大汗忽必烈今年很可能再派一位蒙古勋贵过来,进一步分割汪家的军权,人选似乎是那位阔端皇子的后裔“别速帖木儿”。 如此安排倒也顺理成章,毕竟汪、李两家早年正是归附于阔端皇子麾下。 若别速帖木儿真来了,自己这个真金太子的嫡系,或许就能早日脱离这蜀地的是非漩涡,调回中枢了。 一想到能回归权力核心,他心头便是一阵火热。 “如此看来,僰王山镇的动乱,才是当务之急。” 立智理威理清了思绪,当下做出了决断,他决定亲自率军前往僰王山镇。 一来可以慰问正在前线辛苦平叛的李忽兰吉、拜延等将领,彰显上官关怀,鼓舞士气; 二来,他要亲临前线,督促战事,以求最快速度解决这个心头之患,为自己可能的调任扫清最后一道障碍。 “来人!” 他扬声唤来心腹将领,下令道:“即刻准备,元宵节一过,点齐五千兵马,随本官亲赴僰王山镇!” 命令下达,立智理威静静地望着这片静谧的飘雪,纷乱的心绪似乎也随着那雪花缓缓沉淀。 嘉定路官军调动的风声,到底还是没能完全遮掩住。 最早察觉到这股暗流的,正是赵昺早前撒在僰王山镇外围的“鹰眼”——那些精于山地追踪、隐匿传讯的僰人汉子。 隶属嘉定路方向的探子头领,正是那位早前负伤而后自告奋勇的沙仔。 当他在捕捉到嘉定城兵马异动、粮秣开始向前线集结的迹象后,立刻意识到事态紧急。 沙仔毫不犹豫,当即骑上马匹,凭借着对蜀道艰险的熟悉和一股悍勇之气,抄最近却也最崎岖的山路,朝着重庆府方向星夜兼程,拼死报信。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纵然沙仔拼尽全力,这千里跋涉也非旦夕可至。 就在他还在险峻山道上与时间赛跑之际,嘉定路的五千兵马,已在立智理威的督促下,浩浩荡荡地开拔出城,直扑僰王山镇而去。 当沙仔终于抵达重庆府,被人搀扶着、几乎是滚鞍落马闯入赵昺军帐。 此时的他已是一身尘土,嘴唇干裂出血,整个人因极度疲惫和脱水而几乎虚脱。 沙仔强撑着身体将嘉定路出兵五千、立智理威亲征的紧急军情断断续续禀报完毕,心头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松开,整个人便再也支撑不住,直接昏死过去,瘫倒在地。 “快!郎中!”赵昺脸色一变,急声喝道。 一直候在帐外的军中医官立刻抢步进来,仔细检查了一番,才转身对神色凝重的赵昺禀道: “禀官家,此人乃劳累过度,元气耗损甚巨,幸无性命之忧,好生将养些时日便可恢复。” 闻听此言,赵昺紧蹙的眉头才稍稍舒展,挥手让人小心将沙仔抬下去悉心照料。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帐内的气氛却并未因沙仔无恙而轻松。 亲自带着沙仔进帐的川军统领易士英最为焦急,他猛地抱拳,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急促: “官家!立智理威亲率五千兵马直扑僰王山镇,是否速派大军回援?迟则生变啊!” 李庭芝望着被抬出去的沙仔,又看了一眼易士英这副毛躁的模样,不禁想起了自己那同样性急的弟弟李庭望送来拜年信件的内容。 他并未恼怒赵昺将也儿吉尼派遣至李庭望身旁,有人能适当劝住行事惯来毛躁的弟弟也是好事,更多是惊叹赵昺布局的深远。 一贯武将姿态的他,学着文人捋了捋须,语气沉稳地开口道:“易统制,稍安勿躁一些,僰王山镇并非无兵可用。” “留守的三千长宁军皆是百战精锐,更兼山势险要,最不济也能拒守凌霄城内。” “况且,前几日阿二方才率领一千西南夷军,护送阵亡将士遗骸返回凌霄城。” “此刻,他们应当尚未远离,闻讯定会即刻回师增援。如此算来,我方在僰王山镇左近,可用之兵不下四千之众。” 李庭芝语气带着沙场老将特有的笃定: “立智理威虽带来五千兵马,然其战力如何,你我心知肚明。” “只要他们据险而守,不轻易浪战,依托凌霄城及周边山险。” “莫说五千,便是再来五千,想轻易啃下这块硬骨头,也绝非易事!固守待援,一切无恙。” 听李庭芝这番条分缕析,易士英发热的头脑这才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方才确实因关心则乱而失了方寸。 他脸上微露惭色,连忙对着李庭芝郑重抱拳:“小将……小将一时情急,思虑不周,多谢老将军指点!” 帐内,赵昺的声音却陡然响起,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亢奋。 “老将军,此乃好事一件呐!” 李庭芝闻言一愣,疑惑地望向赵昺: “官家,此言何解?” 敌军大举压境,何以反成好事? 赵昺眼中精光闪动,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隼,剖析自己的想法。 “立智理威竟敢离开他的老巢嘉定城,这不正是天赐良机,给了吾等直捣黄龙、痛击其要害的机会吗?” 他猛地抬手在虚空中重重一点,仿佛点在了地图上的嘉定城方向。 “此前,朕一直顾虑嘉定城高池深,强攻必然损失惨重。” “如今好了,主帅离巢,城中守备必然松懈,群龙无首,此乃千载难逢之机。” 言罢,他不再有丝毫犹豫,果断下达军令:“李老将军听令!” “朕命你为川军统帅,即刻整合步骑水师,凑齐一万兵马,水陆并进,直取嘉定路!趁其空虚,一举拿下!” “易统制听令!” “你立刻挑选快马,亲自赶赴钓鱼城,传朕旨意,命冉平将军交割防务,火速率领麾下长宁军儿郎,回援僰王山镇。” “告诉他,朕准他调用库存铁火炮,不必吝惜弹药,务必将那立智理威给朕死死钉在僰王山下,若有机会,生擒至重庆府。” 这两道军令一出,李庭芝混浊眼眸一亮,不仅因这大胆的战略构想,更因赵昺竟将新建川军的统帅大权,毫无保留地交予自己这位归顺未久的“降将”手中。 这份信任,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也点燃了他胸中沉寂已久的豪情。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杂念抛诸脑后,郑重抱拳,声音铿锵:“诺!老臣领旨!定不负官家重托!” 易士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和清晰指令激得热血上涌,方才的焦虑尽数化为昂扬的战意,紧跟着抱拳怒吼:“诺!末将遵命!” 军帐之内,一时杀气盈霄。 一场围绕着嘉定路与僰王山镇的双线大战,轰然拉开序幕。 喜欢弱宋铁血郎请大家收藏:()弱宋铁血郎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9章 兵临嘉定 江风猎猎,吹动战船上速哥的万户大纛,发出扑啦啦的声响。 赵昺亲自将大军送至重庆码头,他望了一眼那艘主舰船舱内被严密看管、口不能言的速哥,随即对肃立船头的李庭芝郑重抱拳。 “李帅,万事小心。朕在重庆,静候佳音!” “官家放心,老臣定不辱命!”李庭芝回礼,声音沉稳有力,随即转身,对着传令兵断然挥手:“起航!” “起航——!” 号令声在江面上层层传递。 五十余艘庞大的船队依次解缆升帆,借着初涨的春水与逐渐转为顺向的江风。 搭载着三千水师大军战舰缓缓启动,而后速度渐增,劈波斩浪,朝着下游方向浩荡而去。 赵昺伫立码头,直到最后一艘战船的帆影消失在江雾缭绕的远方,这才收回目光。 此一去,川西之地的胜负皆系于李庭芝一身,立智理威的出征僰王山镇给了他不得不提前亮起兵锋的决定。 好在城内外的土地早已开荒完毕,百姓民生之虑倒是能放下心来,至于昔日那几处山城的城防工事,年久失修也只能缓慢修复,急不来。 与此同时,由副将李宏业率领的七千步骑混合大军,也打出“南道宣慰使李忽兰吉”的全副仪仗,浩浩荡荡开出重庆府。 李宏业是李庭望二子,次子倒是比他兄长强上一点,一直跟在李庭芝身旁于章广寨磨砺兵马,领军之能颇有几分李庭芝的风采。 至于李庭芝为何不让自己子嗣延续自己的衣钵,乃是因其膝下只有二女早已嫁于人妇,李家的存续只能交予弟弟这一脉。 不然何至于要让他年迈之际,上禀忽必烈让其弟李庭望承袭他用军功拿下的巩昌路都元帅一职。 这支大军不走险峻长江,而是沿着更为平坦的陆路官道,大张旗鼓地向东推进。 沿途旌旗招展,尘烟滚滚,刻意营造出主力“平叛凯旋”的假象。 这支陆路兵马的使命,并非直接参与攻打嘉定城,而是迅速清理、控制嘉定城外围的荣州、叙州等要地。 一来肃清元军周边残余势力,确保嘉定成为一座孤城;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便是封锁消息,尽可能延缓嘉定守军获知真实情况的时间。 江行十日,并非坦途。 虽顺流而下,但春季江雾弥漫,暗礁潜流犹在,对操舟水手是极大的考验。 幸而李庭芝麾下这批新老结合的水师,既有章广寨老卒的沉稳,也有巴蜀儿郎对长江水性的天生熟悉,船队得以在保证速度的同时,稳健前行。 李庭芝大部分时间都站在旗舰的船头,花白的须发被江风与水汽打湿,他却浑然不觉。 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两岸地形,脑海中不断推演着抵达嘉定后的种种可能。 是顺利诈开城门,兵不血刃? 还是需要强攻登岸,血染江堤? 汪家的反应倒不在他的考虑范畴之内。 毕竟汪家在川西入蜀的门户利州与青居山的屯田兵马,一直是按兵不动。 他只要把嘉定城周边之地彻底锁死,不让消息走漏半分,那下一步就是吃掉汪家这两股兵马的时候。 思及此处,李庭芝面露几分豪气与不忿,身为征伐沙场一生的武将岂是好脾气之人!? 在重庆府有赵昺压着,而今领军出征,自是不用藏着自己的脾性。 让他不愤自是想起庭望信件所言在陇西故地处处被掣肘的处境,更让他而今对汪家主事的汪惟正意见颇大。 你汪惟正也不想想昔年自己率军平定北地蒙古火都一族叛乱,让忽必烈赏赐下虎符,自己顾虑到你已故父亲汪德臣提拔自己管军千户的恩情,才给你让出巩昌路都元帅万户一职。 这份情谊,你汪哥也该知足了,且庭望若从辈分上还算你汪惟正的叔辈呢!? 李庭芝收回思绪,眺望江边,看着越接近嘉定,江面上的气氛好似也凝重几分。 战舰上的将士们都已接到严令,甲胄不离身,兵刃就在手边。 这一日,黄昏时分。 前方水势豁然开朗,江面宽阔,一座雄城的轮廓在薄暮与江雾中隐隐浮现。 城垣依山傍水,码头逶迤,无数舟船桅杆如林。 嘉定,到了。 李庭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沉声下令: “传令各船,降半帆,缓速前进。打出速哥万户与本帅的全部旗号!” “没有本帅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动刀兵,违令者,斩!” 命令迅速传达,庞大的船队速度渐缓,以一种归航的姿态,向着嘉定城外的水寨码头缓缓靠拢。 城头与水寨上的元军守军,早已发现了这支规模庞大的船队。 待看清那面熟悉的万户大纛以及“南道宣慰使李”的旗号时,警戒的号角声并未响起,反而传来一阵隐约的骚动和议论。 显然,“速哥”与“李忽兰吉”这两位蜀地顶级军政大员联袂而来,让守军感到更多的是惊疑与困惑,而非即刻的敌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李庭芝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元将戎装,让自己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不同。 他看了一眼被亲兵“搀扶”出船舱、立于自己身侧的速哥,低声道:“速哥万户,再送老夫一程吧。” 速哥闻言先是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而后竟是归于平静,嘴角上扬起一丝冷笑。 李庭芝此话直接宣告了自己稍后的命运,速哥身为一员宿将,自有自己的风骨。 他李庭芝今日有叛国以软击石之举,他日宿命能好到哪里去,就凭跟着那位赵昺小儿妄图掀翻大元的天下,痴人说梦罢了。 李庭芝冷冷看了一眼速哥反应,只要其人能老老实实配合即可,至于内心所想那些杂念,将死之人他见得太多了,也麻木了。 战舰缓缓靠向水寨码头。 一名水师千户模将领带着几名兵卒,已经小跑着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恭敬与些许不安。 “末将参见宣慰使大人!参见万户大人!” 他躬身行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面无表情的速哥和神色冷峻的李庭芝一眼,连忙低下头颅。 “不知二位大人突然驾临,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李庭芝居高临下,目光扫过这名千户,又扫过水寨内那些看似松懈、实则暗中观望的守军。 他用几分略带疲惫与威严的语气,淡然开口: “免礼。僰王山战事已了,速哥将军怜悯本官征伐辛苦,特遣战船送本官先行回返。” “你速去通报城中,打开城门,迎大军入驻。” 随即,看了一眼被两位兵卒请进马车之内的速哥,冷漠等着水师千户的答复。 喜欢弱宋铁血郎请大家收藏:()弱宋铁血郎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0章 入城哼曲 听到李庭芝以“南道宣慰使”身份下达的入城命令,把守码头的水师千户脸上立刻露出为难之色。 他眼神不敢直视李庭芝,只能躬身小心翼翼地禀告道: “宣慰大人容禀,您有所不知。平章大人已于半月前亲率大军前往僰王山镇,说是去支援您平定叛乱了。” “您这突然率军返回,小的……小的未得平章大人均令,实在不敢擅自放您麾下这许多将士入城啊……” 李庭芝听后,目光转冷,声音也沉了下来: “哦?照你这么说,是要我等在前线浴血平叛的有功之臣,在这江风凛冽的码头干等着,直到平章大人凯旋而归吗?” 这句冰冷的诘问让水师千户一时无措,脸色纠结得像一团乱麻。 不放行,就是同时得罪了眼前南道宣慰使和重庆府宣慰使速哥这两位封疆大吏,自己以后在军中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可若放行了,又确实是违背了平章政事立智理威离城时下达的严令。 他结结巴巴地试图寻找折中之策:“宣慰大人……您,您看这样可好?” “您麾下的儿郎们暂且在这码头旁的军营里休整,您和速哥大人先进城下榻休息。” “您尽快放心,您这些章广寨的儿郎,小的定当尽心伺候,绝不敢有半分苛待,好酒好菜一定供着……” “供着?!” 话音未落,李庭芝猛地扬起手中马鞭,挟着风声,狠狠地抽在了水师千户的脸上。 那千户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脸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整个人踉跄着连退数步才勉强站稳。 他捂着火辣辣剧痛的脸颊,又是委屈又是不解,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竟招致上官如此羞辱。 李庭芝语气森然,嘴角带着一丝冰冷的嘶声:“供着?本官的儿郎,需要你来‘供着’?!是谁给你的胆子,敢用这等言辞来轻辱我麾下百战之士!” 他特意将“供着”二字咬得极重,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水师千户捂着迅速肿起来的脸,欲哭无泪。 听闻过这位南道宣慰使李忽兰吉治军严苛,却没想到竟如此蛮横霸道,简直不讲道理。 他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坐在马车里的速哥,期盼自己真正的顶头上司能掀开车帘出面说句话。 突然,他像是福至心灵,自以为明白了关键所在。 定是自己只顾着满嘴平章大人的均令,怠慢了速哥大人,毕竟蜀地水师历来都是受速哥大人节制,引得李忽兰吉借题发挥,替同僚出头立威! 想到这里,他再不敢犹豫,连滚爬爬地冲到马车前,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 “大人饶命!是小的一时糊涂,口不择言,忘了是您与速哥大人一同亲临。” “您二位何需要等待平章大人的均令,是小的蠢笨,小的这就令人清空码头,恭迎大军战舰靠港!这就开城门。” 说罢,他不等回应,立刻扭头对着远处一名看傻了的百户怒喝道: “札温!你他娘的还杵在那里干什么!” “没长眼睛吗?也要我给你一鞭子嘛,还不快去传令,打开城门和水寨,恭迎两位上官入城!快!” 随着他声嘶力竭的吼声,嘉定城坚固的码头水寨和一旁的城门,在一种诡异的氛围和误解中,缓缓向着伪装而来的“元军”洞开。 李庭芝面沉如水,看了一眼马车方向,好在速哥识得分寸没闹事,能有惊无险地闯过了。 马车内,速哥是有心无力,身旁就有两位悍卒时刻盯着自己,若自己一有异动,只怕就要顷刻殒命刀下。 何况再听到外面水师千户那卑躬屈膝的自作聪明举止,他更是自动合上眼睛。 李庭芝率领的“元军”浩浩荡荡开进嘉定城,引得街道两旁的百姓纷纷侧目,眼中交织着恐惧、麻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憎恶。 这支军队与他们平日里见到的元军似乎有些不同,少了几分骄横散漫,多了几分肃杀严整,个个面露煞气,令人生畏。 城内的军营因立智理威率主力南下而空置大半,正好容纳了这支新来的“川军”。 然而,军队入驻的动静,却勾起了城中百姓深埋的痛苦记忆。 在一些尚且营业的酒馆角落,几桌看似醉酒的汉人士子。 趁着无人注意,偷偷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用极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走狗!!” 他们心念故宋,对任何身着元军衣甲的人都充满鄙夷与仇恨。 嘉定城当年沦陷的情景,至今仍是许多幸存者午夜梦回的噩梦。 那位献城投降的宋将昝万寿,在私底下,早已被愤怒的百姓将其祖坟都咒骂了无数遍。 当初破城的元军,虽未行大规模屠城,但其后的行径与禽兽无异,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满城百姓稍有反抗或仅仅是因为挡了路,便可能顷刻间死于非命。 能在那场浩劫中得以保全,甚至后来飞黄腾达的,唯有昝万寿及其身边那批早早跟着他投诚的地主乡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如今,这批人成了嘉定城过得最滋润的一群。 元廷在地方实行“包税制”,他们只要向官府缴纳足额的税银,便可获得在辖区内肆意征税、盘剥的权力。 有了这层的庇佑,他们的手段比之大宋时期更加无法无天,底层百姓被压榨得苦不堪言。 那位赴任不久的平章政事立智理威,也曾煞有介事地推行过所谓“辟田、均赋、弭盗、息讼”的善政。 听起来冠冕堂皇,旨在帮助开垦荒地、平均赋税、平息盗匪、处理诉讼。 可这些政策,真能落到底层百姓头上吗? 百姓辛辛苦苦开垦出的荒地,转眼就被有权有势的地主巧取豪夺,挂到了自家名下。 “平均赋税”更是天大的笑话,粮食大部分都被地主和包税人收走,官府和百姓何曾“平均”过? 至于“弭盗”,蜀地抗元之战死了多少热血儿郎,连种田的壮劳力都稀缺无比,活不下去的人被迫遁入山林,这“盗”又如何能平息? “息讼”则更像是一场荒唐的闹剧。 当下这官绅勾结、胥吏如虎的境况下,衙门里那些小吏不出门主动敲诈勒索百姓的口粮就已经算是“青天”了。 李庭芝高踞马背,对街道两旁嘉定百姓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怨念与厌憎,他感受得真真切切,却也……早已麻木。 这般眼神,他太熟悉了。 昔年随蒙军征伐蜀地,所过之处,那些幸存汉人眼底深藏的,便是这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如同沉默的火山,压抑着,却随时可能喷发。 正因深知此点,他当年才在元军将领中,算是一力主张怀柔安抚汉人百姓的异类,甚至对军中因种族优越感而滋生的劫掠、散漫行为痛下杀手,严惩不贷。 然而,个人的努力在时代的洪流与体制的惯性面前,终究是螳臂当车。 此刻,望着越来越近、准备为他“接风洗尘”的平章政事府邸。 以及那些闻讯匆匆赶来、满脸堆笑、躬身迎候的嘉定城元廷官吏、投诚乡绅…… 李庭芝心中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讽刺。 他嘴边,忍不住轻轻哼唱起一首调子苍凉、词意桀骜的歌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身旁亲卫的耳中: 君不见曲如钩,古人知尔封公侯。 君不见直如弦,古人知尔死道边。 张仪所以只掉三寸舌,苏秦所以不垦二顷田。 笑矣乎,笑矣乎。 君不见沧浪老人歌一曲,还道沧浪濯吾足。 平生不解谋此身,虚作离骚遣人读。 笑矣乎,笑矣乎! 跟在身侧多年的老亲卫队长路老卒,听到这熟悉的调子,布满风霜的脸上肌肉微微一抽,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凛然。 他默默地,也跟着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哼唱起来。 军中老人都知道,每当大帅低声吟唱起这首李太白的《笑歌行》,便代表着他心中杀意已决。 歌声如冰冷的溪流,在看似和谐热烈的迎接氛围中无声流淌。 喜欢弱宋铁血郎请大家收藏:()弱宋铁血郎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1章 春寒僰王山 立智理威抵达僰王山镇后,心中不对劲的感觉便如同阴云一般挥之不去。 此地的防卫远比他预想中要松懈。 军帐数量倒符合数千大军驻扎的痕迹,可留守的章广寨老卒数量极少,仅有百余人。 他召见了负责留守的百户,一个名叫李恒的汉子。 李恒面对他的询问,对答如流。 直言宣慰大人与拜延、南加台两位将军已率领主力前往泸州神臂城,追剿那股胆大包天的叛逆去了。 话语中并未提及嘉定城的招抚使昝顺,显然他的名字还不够资格出现在这份军报当中。 立智理威心头自是清楚昝顺地位的尴尬处境,本意想提一句。 可李恒随后禀报的一则消息让他内心一凛,忘了发问。 “据查,是凌霄城的长宁军下了山,其踪迹显示正往神臂城方向流窜,意图与一些贼心不死的宋逆合流,意图袭扰重庆府。” 这个说法,似乎完美解释了为何驻守此地的万余探马赤军会近乎全军覆没。 除了那支据守凌霄城二十余年、凶名在外的长宁军,谁还有这等能耐? 外界总是传闻凌霄城久攻不下,不单是地势险峻,可能城内还有不下数万之众的兵力实力,不然何至于固守至今。 立智理威对这说法嗤之以鼻,他认为以凌霄城那贫瘠的山地条件,能养活七八千人马已是极限,数万大军是绝无可能的。 起初,他甚至动过一股念头,想直接挥师杀上凌霄城,端了长宁军的老巢,试一试能否拿下这破天大功。 毕竟若是能攻下凌霄城,这个意义太重要了,可他这跃跃欲试的冲动立刻被李恒毫不客气地劝住了。 李恒慎重的告诫立智理威,宣慰大人早就有言在先,凌霄城地势之险,天下罕有。 攻城器械根本上不去,骑兵更是无用武之地,唯一的上山通道狭窄异常,仅容二三人并行。 城墙依山而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除了长期围困,断其粮道,强攻无异于让兵卒上去白白送死。 立智理威掂量了一下,只得讪讪地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然而,最让他感到诡异的是僰王山镇本身的氛围。 这里的百姓,似乎……过得还不错? 他的大军开进镇子,看到的不是以往常见的畏惧、躲闪和麻木。 许多百姓依旧在街巷间自如来往,甚至有些脸上还带着笑意。 他们看向元军队伍的眼神,没有太多恐惧,反而隐隐透着一种……古怪的期待,仿佛巴不得他们多在此地驻扎一段时间。 这种反常的平静与隐隐的欢迎,比直接的抵触让立智理威感到极度不自在的原因之一,他老是感觉自己像只猎物踏进了陷阱里面。 还有一部分不自在的,则是来自僰王山镇的气候,让他极度不适应。 此地本就空气稀薄,加之初春寒风彻骨,老是被灌进胸腔的冷风,给弄得身体一阵哆嗦。 这股让立智理威不适应的春寒料峭,此刻卷过凌霄城的石墙,刮起更刺骨的寒意。 阿二扶着冰冷的剁口,望着山下的僰王山镇,眼神里燃烧着压抑不住的战意,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由于安抚僰族人的善后事宜,让他大军回拔晚了几日,正好偏偏撞上了立智理威的兴兵来犯。 老寨主阿罗佝偻着背,靠在墙边,他颤巍巍地拿起别在腰间的老烟杆,满眼欣慰望着历经战火洗礼、磨练的长子。 随即,他拿起烟杆子在墙砖上轻轻磕了磕,又慢条斯理地用火折子压住火苗,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随即与呵出的白气一同吐出,在凛冽的空气中纠缠、消散。 看出长子心思的老阿罗,声音带着烟熏后的沙哑,“阿二呐,耐着点性子。” 他眯着被烟雾熏得有些发涩的老眼,望向山下,“打猎,要等到野兽吃饱喝足,最松懈的时候。” “底下那群鞑子兵刚来,蹄子还没站稳,总要……给他们一点熟悉山里寒气的时间。” 听阿爹发话,阿二紧握垛口的手指微微松开,点了点头,沉声道:“阿爹,我明白。” 可他随即眉头又拧了起来,声音低沉下去,“只是……儿子一想到这次送回来的那一千七百个木牌子,分到各家各户时的哭声,我心里就……就不得劲。” 烟雾缭绕,模糊了老阿罗满是沟壑的脸庞,他重重叹了口气,“孩子,阿爹心里……比你还难受。”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城内隐约可见的屋舍轮廓…… “这些娃子,用命给咱们僰人换来了能挺直腰杆走下去的路,换来了可以安稳栖身的城池……可他们自己,却是一日都没能住上啊……” 阿二干燥的嘴唇抿了抿,喉结滚动,咽下那抹苦涩与激昂。 “阿爹,他们不后悔!” “官家是好人,是真拿我们僰人当自己人看的好人!” “这仗……确实难打,山道那里,鞑子骑兵的铁甲太厚,弯刀也快得吓人,我们先锋营的弟兄,是拿命一层一层堵上去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寒风再次呼啸而过,卷起墙头的尘土与枯草,老阿罗又用力吸了一口旱烟,火星在昏暗中明灭不定。 他边吐着烟,边缓缓说道: “可最后,是你们赢了。他们败了。” 他语气带着一种部族头人的公正与感慨,“野狼谷的杨阿三,也算没给咱僰族丢人!” “他断了根,没留下种,可城内那位管事的郭老处事公道,把他那份该得的抚恤和粮食,一分不少地给了他那一支的族人。” 他看向阿二,眼中有了些光,“你现在都当上校尉了,还有阿大那孩子,如今是西南夷军说一不二的大统领了。” “这说明人家官家是说话算数的人,是真给咱们前程!听你说,他都已经快把整个川东都拿下来了……” 老阿罗的声音带着鼓励和期许:“你也抓紧,多立些战功!不只是为你自己,更是要为咱们僰人,多争一份功劳,多挣一分立足的底气!” 阿二听着父亲的嘱托,胸中热血奔涌。 他重重地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山下,之前的焦躁已被沉静的战意所取代:“我明白,阿爹!” ”明白了?” 乌蒙道官驿道上,王石满脸认真的看着冉平,又抬手指了指身后几辆马车上满载的、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铁火炮。 冉平神色郑重,抱拳沉声道:“王管事放心!本将绝不会让你和转运司弟兄们辛苦提炼、铸造的这些宝贝,在此地变成一堆哑火的废铁。” 旷野交战,鞑子自不会白白看着你把这家伙事扔到自己跟前,只能请君入瓮才能发挥铁火炮的作用。 至于具体如何运用这些铁火炮,冉平心中早有腹稿,他唯一担心是这玩意威力太大收不住。 要是一不小心把立智理威给炸死,官家生擒的命令岂不是要完成不了。 喜欢弱宋铁血郎请大家收藏:()弱宋铁血郎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2章 嘉定晓谕 嘉定城,平章政事府衙内。 李庭芝大马金刀地端坐于主位之上,没有丝毫客气。 那本是立智理威的位置,此刻他却稳如泰山。 堂下恭迎的元廷官吏们分列两侧,个个战战兢兢,垂首屏息。 对他这般鸠占鹊巢的行径,无一人敢出声质疑,甚至连一丝不满的神色都不敢流露。 原因无他,这位南道宣慰使李忽兰吉的履历实在太过骇人。 昔年他曾单骑入危城,凭一己之力平定叛乱,其胆略武功连蒙哥汗都赞赏有加; 后来更在漠北战场上,亲手生擒了叛王火都,为忽必烈立下擎天保驾之功,深得当今大汗信重。 至于在蜀地的建树,章广寨七年经营,屯兵积粮,每战必胜,堪称元廷平定蜀地最倚重的利刃。 人家的高位,是实实在在用战功和鲜血堆砌出来的,即便是平章政事立智理威在此,也要对他礼让三分。 李庭芝半阖着眼,风霜的脸庞看似因长途跋涉而面露疲惫。 但那股久经沙场、执掌生杀的煞气却敛而不发,弥漫在整个大堂,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他自然看得懂这群官吏心中的敬畏与恐惧。 半晌,他眼皮微抬,随手点了一名站在前排的官吏,语气平淡地吩咐道: “本官入城时,见门外聚集了不少本地乡绅,说是要求见。你去,把他们全都请进来吧。” 那被点到的官吏如蒙大赦,又似接了烫手山芋,连忙点头哈腰。 他几乎是小跑着冲出官署大门,将那群早已等候多时、惴惴不安的汉人乡绅地主们引了进来。 李庭芝则再次闭上双眼,仿佛闭目养神,对鱼贯而入的乡绅们不理不睬,一语不发。 这诡异的沉默让堂内的气氛更加凝滞,无论是元廷官吏还是新进来的乡绅,都摸不清这位上官的意图,一时无人敢轻易开口。 十几位本地有头有脸的汉人乡绅小心翼翼地步入堂内,为首那人刚踏过门槛,就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 他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习惯性地就要撩起衣袍下跪行礼。 “不必了。” 李庭芝忽然开口,同时抬起手虚虚一阻,打断了对方的动作。 紧接着,他竟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堂内茫然的人群,淡淡道:“你们都在此地稍候,本官出去片刻。” 言罢,不等任何人反应。 李庭芝已迈开步子,径直走向官署大门,将一屋子满心疑惑、面面相觑的官吏和乡绅留在了身后。 众人不明所以,互相交换着眼神,却也不敢多问,只得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待。 然而,就在李庭芝身影消失在门口片刻之后,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密集而沉重的甲胄碰撞与脚步声。 不等堂内众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官署的大门被人从外面“哐当”一声重重关上,甚至传来了上锁的声响。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早已埋伏在侧门、回廊的大批川军精锐甲士蜂拥而入。 他们眼神冰冷,手中钢刀出鞘,寒光映照着堂内一张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你……你们要干什么?!” “李大人!这是何意?!” 惊叫与质问声刚起,便被更冷酷的声音打断。 “奉令肃清叛逆!杀——!” 屠刀,无情地落下。 官署之内,顷刻间化作血腥的屠场。 方才还做着巴结上官的汉人乡绅,以及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元廷胥吏与城内守将。 在训练有素的士兵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在绝望的哀嚎中纷纷倒下。 官署门外,李庭芝早已翻身上马,对身后官署内传来的短促兵刃交击与闷哼声充耳不闻,面色冷硬如铁。 他很清楚,此刻官署内聚集的,几乎是嘉定城各衙门的核心元廷官吏及部分守军将领,将他们一举清除,只是第一步。 要真正控制这座城池,必须立刻掌握城门。 他一把扯下头顶那顶元廷的瓦楞帽,露出银白色的发浪,猛地抬起手臂,凌空一挥。 身后那百余骑一直静默以待的章广寨亲兵老卒,齐齐拉紧缰绳,用力一夹马腹。 战马吃痛,嘶鸣着如离弦之箭,紧随老帅的身影,化作一股不可阻挡的铁流,直扑嘉定城各门要隘。 与此同时,先前那些假意跟随元军十户长前往指定军营“安顿”的川军将士,在行至僻静处时,骤然发难。 雪亮的刀光闪过,负责引路的元军顷刻毙命。 这些川军随即按照事先部署,分作数股,如利刃般插向城内各处衙门、仓库、武库等关键节点。 更有一支约千人的川军队伍,在控制码头水师后,复而又返身杀回,彻底肃清水门及沿江防线,阻断任何可能的水路逃窜或报信。 这一日,嘉定城内风云突变,兵锋再起…… 城内四处传来的喊杀声与混乱,引得附近百姓人心惶惶,紧闭门户,不知发生了何等剧变。 原先那几位在酒馆内偷偷唾骂“走狗”的汉人士子,此刻却扒着门缝,看到了令他们难以置信的一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只见那些原本穿着元军衣甲的兵士,竟纷纷扯下身上的元军标识,露出了内里鲜红一个大大“川”字。 更是目睹到数位兵卒纷纷从内里棉袄拿出一面旗帜,擎着一个长矛挂上,打出了一面面他们以为此生再难见到的旗帜。 那赫然是猎猎飘扬的更大鲜红的“宋”字大旗。 “是……是宋军!” “王师!是王师回来了!!” 几人先是一愣,下意识地不顾仪态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紧接着,他们像是疯了一般冲出酒馆,不顾一切地沿着街道狂奔,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呐喊: “宋军入城了!光复!光复故土啊!” “王师回来了!大汉衣冠复振了!” 他们的呼喊,在死寂的街道上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情绪。 一些胆大的百姓悄悄推开窗户,看到那些并未扰民、反而在迅速控制街道、肃清残余抵抗衙役的大军,自然也看到那面迎风招展的“故旗”。 一直在控制了各衙门的川军,对这些奔走呼号、喜极而泣的士子百姓并未阻拦,反而有意维持秩序,引导他们远离尚有零星战斗的区域。 更有部分川军士卒,在众多百姓惊疑、激动、期盼的复杂目光注视下,抬着浆糊桶,拿着大幅告示,径直走向城内各处的告示墙。 他们将覆盖其上的元廷文书粗暴撕下,郑重地贴上了崭新的安民告示。 告示顶端,那硕大的“宋”字和“祥兴”印记,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大宋安民告示】 朕,赵昺,大宋第十三代天子,太祖太宗血胤,景炎皇帝亲弟。 伪元窃据中原,荼毒华夏,蜀地山河破碎,万民倒悬。 今王师西征,连克重庆、夔门、泸州、钓鱼城诸要塞,川东千里山河重归汉鼎。 今朕亲提义师,克复嘉定,重光汉家故土。 凡我汉家遗民,勿复惊扰,各安生业。 兹颁新政,以安黎庶: 一、复我衣冠,正我名号 伪元所设苛政杂税,一概废除。 四等人制,自此荡平。凡我臣民,皆为宋人,无分南北,共享太平。 二、设供销堂,均平物用 战乱频仍,商路阻塞。 特设供销堂于城内旧仓,米盐布帛、铁器药材,皆由官署统购,按户配给。市价虚高、豪强盘剥之弊,自此绝矣。 三、立同济堂,恤养孤弱 阵亡将士遗属、孤寡老弱、伤残无依者,皆可入同济堂安置。官给廪食,医者诊疗,幼童授学。凡我宋民,不使一人冻馁于道。 四、清丈田亩,劝课农桑 伪元所占田宅,尽数发还原主。 无主荒地,由官署划拨流民垦殖,三年不征赋税。春耕在即,各宜尽力耕亩。 伪元余孽若敢造谣生事,立斩不赦。 乡绅胥吏若再盘剥百姓,严惩不贷。 昔时陆游公诗云: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今川东既复,蜀道再通,当与父老共饮岷江之水,以待中原之复。 大宋祥兴, 一月廿九日。 经略川蜀军事 ,李庭芝,承旨颁行。 告示一经贴出,百姓们起初是小心翼翼的窥探,待看清“宋”字与“祥兴”玺印…… 以及告示内“供销堂按户配给”“同济堂抚恤孤寡”等字句时,冻土般的沉默终于崩裂。 有人颤手抚摸告示上“废除四等人制”的墨迹,有人奔向漕仓确认米盐是否真能按户领取,更有白发老翁被孙儿搀扶着,指着重庆府方向痛哭失声。 至一月底,嘉定城头残雪消融。 喜欢弱宋铁血郎请大家收藏:()弱宋铁血郎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3章 寒碑伏杀 僰王山镇的湿冷天气已持续数日,雨雪浸透营帐,寒气蚀骨,让立智理威倍感烦闷。 他决意不再滞留,即日便挥军直指泸州神臂城,他自然清楚自己长于政事而短于军机,此行只为坐镇,断不会去干涉前线大将的调度。 此前大军初至,人困马乏,加之他心底对近在咫尺的凌霄城尚存一丝贪念,故而盘桓数日。 如今既知事不可为,再留无益。 正当他准备传令开拔时,守城百户李恒却前来请示,问他是否要亲往察看那片被称为“冰雕坟场”的山谷。 李恒言语谨慎,道宣慰使早有交代,如何处置这批阵亡探马赤军的骸骨,须由平章大人亲自定夺,他不敢擅专。 此言一出,立智理威顿时陷入了沉思。这绝非小事。 自成吉思汗时代起,草原便有“抢尸”旧俗。蒙古人极为重视死者魂归故土、入土为安,凡抢回同袍遗体者,甚至可继承其部分家产。 时至大汗忽必烈,此俗依旧延续,入主中原后,更参酌前朝典制,完善了追封、立祠等抚恤仪轨。 这批探马赤军将士阵亡,按常理,应由李忽兰吉上报,再由自己这个级别的官员来处置,合乎章程。 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将这番身后事办理妥当。 立智理威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决断。 不仅要去,更要率领全军前往,为这些将士举行隆重的安葬仪式“就地掩埋”,或是最稳妥的选择。 毕竟,这些人绝不能以战败溃军的名义上报朝廷。 阵亡的定性,其间可做的文章太多。 唯有“血战而亡”,方能使这些探马赤军的家眷获得最丰厚的抚恤。 在这一点上,立智理威自认表现得通情达理。 他深知,探马赤军作为军籍在册的精锐,其身后事由专门的奥鲁机构管辖。 抚恤发放,亦严格依据阵亡情形分为四等。他们作为以蒙古与色目人为主体的军队,所能获得的抚恤,远非汉军或新附军可比。 其家眷不仅能得到一笔丰厚的金银、布匹、耕地、牲畜,乃至作为劳动力的“驱口”,更能免除该户数年的兵役,使家族得以休养生息。 家中的子侄或兄弟亦可承袭军职,确保门楣不坠,更能享受减免税粮、科差等赋役优待。 这一切,都系于他笔下将如何定义他们的结局。 落定想法,他立马唤来心腹,调度大军出发那处“”冰雕坟场”。 连绵阴雨雪气候,蒙古锦袍被浸得沉甸甸的,寒意顺着铠甲的缝隙往骨子里钻。 立智理威勒马立于山道,他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指节在缰绳上不自觉收紧。 “平章大人。”百户李恒趋马上前,声音压得极低,“拐个弯,前方便是那片冰雕坟场了。” 立智理威微微颔首,挥手止住身后蜿蜒的队伍。带着几名心腹亲卫,他策马转入山谷,越往深处,空气愈发凛冽。 待转过隘口,眼前营房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也让他清楚明白为何称呼此地为“冰雕坟场”了。 只见依山而建的营房内,一具具身披铁甲的元军士卒,以各种僵硬的姿态凝固在原地。 或在哨位上拄着长矛挺立,或在营帐口保持着掀帘欲出的动作。 甚至还有几人围在早已熄灭的篝火旁,仿佛下一刻就要谈笑。 然而,当下的他们全都失去了生机,面容扭曲,覆盖着一层灰白坚硬的冰霜,眼窝深陷,宛如被抽干了魂魄的陶俑一般。 这震撼的一幕,加上此刻寒风不时穿过空荡的营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鬼气。 立智理威亲眼目睹此等惨状,嘴口牙关都忍不住开始打颤。 为免堕了草原儿郎以及上官的威名,他强忍着惊颤之心翻身下马,战靴踏碎满地冰棱。 他走到一具冰封的遗体前驻足,掌心贴上刺骨的冰面。 那是一位年轻的百夫长,此刻他凝固的瞳孔里,还映着厮杀时的瞳孔血色。 冰晶在他虬结的臂膀上折射出幽光,细心的立智理威立马发觉到这人是被割喉而亡,且是猝不及防的状态。 一路踏雪而过,周遭遗骸景象,他越看越是心惊胆寒,这些人反抗的姿势显得如此仓皇不堪、甚至可以说是狼狈。 “就地安葬。” 立智理威的声音惊起寒鸦,对着身旁跟随心腹吩咐道:“在北坡择高处掘墓,依汉制立碑,刻:大元探马赤军忠勇将士之墓。” 见心腹亲卫一副欲言又止,他抬手制止:“奥鲁官那边,皆按临阵捐躯上报。家眷免役三年,抚恤加倍。” 说罢,立智理威再次折返到那具蒙古百户的遗骸身前,抚过他肩头的冰甲,用蒙语轻声道: “归去吧,草原的鹰。你的弟弟会举起你的苏鲁锭,你的父母将收到百头牛羊。” 军令既下,来到此处的元军士卒虽心中发怵,却无人敢违抗军令。 在这片诡异的“冰雕坟场”中,他们强忍着不适,开始沉默地搬运那些保持着战斗姿态的冰封遗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敬畏与晦气的沉闷气氛,只有铁锹掘动冻土的沉闷声响和士兵们压低嗓音的零星牢骚在谷中回荡。 整个过程虽无懈怠,却进行得异常迅速,人人都想尽快离开这个不祥之地。 就在这忙碌的间隙,百户李恒悄无声息地驱步至立智理威身侧,躬身低语: “平章大人,是否容小的前往镇上招募些石工匠人,为这些阵亡将士镌刻碑文,以彰其勇?” 立智理威正全神贯注于监督安葬事宜,对此提议未觉有异。 只当是这人倒是办事周全,遂不假思索地摆了摆手,示意他速去办理。 得令后,李恒立刻唤来一名跟随而来章广寨老卒,两人翻身上马,迅速离开了这片忙碌的山谷。 待行至一处偏僻山林,确认四周无人尾随,李恒当即撮唇发出一声低沉而独特的唿哨。 哨音在林间回荡片刻,便见林木深处,一身戎装的冉平策马而出。 两人于马背上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微微颔首。 李恒不再多言,与那老卒一扯缰绳,马匹再度奋蹄,朝着镇子的方向疾驰而去,仿佛真要去寻工匠一般。 冉平目送他们消失在蜿蜒山道的尽头,随即抬眼看了看阴沉的天色。 此时,一名身形矫健的僰族汉子如猿猴般灵巧地从茂密的树冠中一跃而下,正是阿二。 他快步走到冉平马前,抱拳沉声道: “将军,须抓紧了。” “估摸那位鞑子大官不过是在那边做个样子,不会久留,怕是很快就要折返。” 冉平重重点头,不再耽搁,勒转马头,身影也迅速没入山林。 阿二也不迟疑,立即从怀中掏出一枚骨制哨子,凑到唇边。 一阵惟妙惟肖的、如同山间常见鸟鸣的暗号声响起,穿透寂静的林地。 顷刻之间,仿佛从地底冒出一般,千余名僰族兵卒悄无声息地从山林各处涌现。 他们行动迅捷,分工明确,一出现便在山道两侧狭窄、险要之处紧锣密鼓地忙碌起来。 有人迅速传递着沉重的铁火炮,有人奋力在冻土上挖掘坑穴,将一个个杀机暗藏的铁疙瘩小心翼翼地埋入其中。 随后便有人手脚利落地用积雪和新土进行覆盖、伪装。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悄无声息,一场致命的伏击,正在元军主力的眼皮底下悄然布置。 冉平策马奔入密林,并未远遁。 在离那埋藏杀机的山道仅约五百步的一处山坳中,他猛地勒住战马。 易士英与其麾下一队精锐的长宁军士卒,正如蓄势待发的豹群,在此静候多时。 易士英甲胄染尘,目光却如淬火的寒铁,紧紧盯住冉平。 四周只有战马不安的喷鼻声和风吹过林梢的呜咽。 冉平迎上那道目光,语气森冷,字字如冰锥坠地: “传令下去,告诉长宁军的儿郎们,复仇的时刻,到了。” 他话语微顿,眼中锐光一闪,补充那道关键的命令。 “切记,那个立智理威,需留活口。” “剩余的鞑子大军,一个不留!” 喜欢弱宋铁血郎请大家收藏:()弱宋铁血郎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4章 民政之虑 重庆府的临时行在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赵昺略显疲惫的面容。 此前他执意居住的军帐明显已经不能呆下去了,毕竟每日要处理的军政大事是堆积如山,那里根本办理不了公事。 文柳娘与陈老倌见状,倒是开心不已,这位少年官家总是没苦硬吃,他们早就看不惯这一举动。 书房内,赵昺搁下手中那份关于川东户籍与田亩的汇总文书,轻轻揉了揉眉心,一股心力交瘁之感挥之不去。 重整川东全境民生,此事任重道远。 文书上冰冷的数字显示,如今登记在册的汉人百姓,竟只有十五万左右。 这个数目看似庞大,但若撒在川东这般广阔的地域上,便显得稀落可怜,如同星火散于荒野。 须知历来贫瘠的东南之地,那未受战火波及的刺桐一城,生民便不下二十万。 两相对照,蜀地经连年战火蹂躏后的人丁凋零,触目惊心。 面对这般残破局面,赵昺思虑再三,终是下定决心。 将散布各处的百姓,尽数迁聚于重庆府城内。 此城垣高池深,经历代经营,容纳这新增的五万余民户,绰绰有余。 屋舍倒非难事。 先前盘踞于此的元廷官吏,以及那些见风使舵、早已投诚的汉人乡绅,几乎占着茅坑不拉屎。 他们名下占据的城宅田产,竟近乎半城之数,而其族中丁口,合计尚不足万。 这些籍没归公的产业,正好能心安理得地分配予新迁之民。 真正的难点,在于“人”。 许多偏居山野的百姓,故土难离。 他们守着那几亩赖以活命的薄田,而田垄之旁,往往便是祖辈埋骨的坟茔。 那不仅是他们的生计,更是他们的根。 如何能说舍弃便舍弃? 更有一些风烛残年的老者,言语间已存死志,宁愿守着祖坟荒田了此残生,也决计不肯挪动半步。 听闻这些禀报,赵昺心中虽有一丝不忍,目光却愈发坚定。 若因一时之仁而任由子民流散,一旦烽烟再起,这些零落的百姓便是待宰羔羊。 血脉断绝,那才是什么都没了。 存人,方是失地复得的根基。 赵昺以铁腕手段推行迁民之策,过程虽不免艰难,终究在强力的推行下初现成效。 真正让他心力交瘁的,并非那些眷恋故土的贫苦百姓,而是另一群人…… 那些在元廷治下,因心怀故宋、坚守气节而备受打压,以致家道中落的乡绅与地主。 这些人在元廷统治下不曾折腰,其风骨令人敬仰。 如今王师收复故土,自己却一道政令,将他们被元廷巧取豪夺、后又经自己之手“收归公有”的田产,尽数分给了寻常百姓。 若说他们心中全无芥蒂,自是绝无可能,这些田产昔年本就是人家祖祖辈辈打下的基业。 眼下川蜀大局未定,各方矛盾暂且被压制,这些昔日的忠义之士也只是将不满隐忍于心。 一旦局势有变,这股压抑的力量会导向何方,犹未可知。 正思虑间,文柳娘轻步走入书房,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羹。 她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还小六岁的少年官家眉宇深锁的模样,心中不免一疼,柔声劝道: “官家,夜深了,早些安歇吧。这儿有碗鸡汤,您趁热用了,便就寝吧。” “鸡汤?”赵昺闻言眉头下意识一蹙,发出一句反问。 文柳娘岂会不知他的心思,连忙轻声解释:“是那只早已不下蛋的老母鸡。府里的厨娘说了,再不用了,也只能埋掉,甚是可惜。” 赵昺这才尴尬一笑,放下心来。 他节俭已成习惯,加之如今重庆府内囤积的家禽与粮食,需精打细算才能支撑到秋收。 在商路近乎停摆的当下,十几万军民每日的嚼谷都压在他心头,平日里岂敢有丝毫浪费。 他不忍拂了文柳娘的好意,接过汤碗,默默喝了起来。 文柳娘心细如发,借着摇曳的烛光,瞥见那本厚重的百姓户籍册旁,还压着一页写满了乡绅地主名姓的清单。 她平日协助处理账目政务,与这些人没少打交道,只一眼,便知那是哪家哪户的人。 赵昺默默喝着鸡汤,忽然抬起头,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语般轻声道: “文姑娘,你说……朕若将那几处盐场的营生,交给这些乡绅地主去经营,是否稳妥?” 文柳娘一听,黛眉立刻蹙紧,神色变得极为慎重。 她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官家,此事非同小可。盐铁之利,乃国家命脉所在。” “自汉武帝时,便行《盐铁论》之策,收山海之利归於官家,旨在‘建本抑末,离朋党,禁淫侈,绝并兼之路’。” “此乃强干弱枝,巩固国本的基石。” “数百年来,虽有损益,然盐政官营之根本未变。” “您若将此重器假手于人,实是开启祸端。” “您该清楚知晓,日后他们若是歹念生起借此掌控民生要害,积聚财货,其势一成,则尾大不掉,届时恐非百姓、朝廷之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言语恳切,引经据典,点明了其中的历史渊源与巨大风险。 她何尝不明白官家对那群忠义之士的愧疚之心,但盐政关系社稷安危,绝非用以施恩补偿之法。 赵昺闻言,目光忍不住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一时哑口。 文柳娘的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他心湖,砸得他心乱不已。 见赵昺好似要被说服,可文柳娘太清楚这位少年官家的心性了,看似温和,实则内里执拗,一旦认准的事,轻易不会回头。 若今夜不能彻底说服他,只怕明日他真会为此事颁下诏令。 想到此处,她唇角紧抿,不自觉地流露出那日在保定府客栈门外般的固执神情,语气带着几分少有的倔强与决然: “官家,此事万万不可行!”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必须把话说到根子上:“奴家明白,您均田于民,是出于一片仁心,也是为了快速争取民心、稳固根基。” “可您是否想过,此举固然让百姓欢欣,却也实实在在地寒了那些原本支持我们的乡绅地主之心?” “这其中的得失,真的值得吗?” 她向前微微倾身,烛光在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中跳动:“官家,您莫要忘了昔年岳武穆的旧事。” “他为何会遭朝内百官那般忌惮,以至于奸相秦桧构陷之时,为他直言求情者寥寥?” “世人皆知岳家军北伐,一路势如破竹,王师北定中原仿佛指日可待。” “可岳武穆是如何做的?他每收复一地,便如官家当下这般,力行‘均田’、‘屯田’之策,将土地分予随军百姓和流民。” “收复之地的百姓自然对他箪食壶浆,踊跃加入岳家军。” “所有人都清楚跟着他打仗,打赢了就有土地,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如何不奋勇杀敌?” 她的声音渐渐拔高,带着乃父文天祥的几分锐气,“然而,这些举措,临安的衮衮诸公看在眼里,却是越看越怕。” “他们怕的,不仅仅是岳武穆的兵权,而是他这套均田的做法。” “试想一下,若他们真让岳武穆光复了河山,那些已经分到百姓手里的土地,朝廷还能收得回来吗?” “这套法子,能让在江南拥有万顷良田的他们,不感到心惊胆战吗?” “他们害怕底下的将领、乃至……乃至怕高宗陛下,都效仿此道,日后不再承认他们手中的地契,不再向他们征收钱粮,将天下田亩牢牢攥在自家手中。”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官家!” 文柳娘说到激动处,胸口微微起伏。 她稳了稳心神,语重心长地做结:“奴家知道,眼下局势艰难,行此权宜之计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请官家务必谨记,待日后收复失地越多,局面稍稳,此策切不可再轻易推行了。” “治国,终究需要平衡各方,尤其是……那些读书人和乡绅的力量。” 赵昺对文柳娘这难得流露出的激烈情绪与深刻见解,并未动怒。 他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汤碗,碗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微响。 烛光下,他年轻的眼眸里泛着的并非被冒犯的愠怒,而是一丝冷冽与寒光。 随即,他才悠悠吐出一句:“哼,朕那位断了子嗣的祖宗赵构?” “他有何胆识,敢效仿岳武穆那般磊落光明、真正体恤百姓疾苦的行径?” “他与秦桧,一唱一和,搞那套所谓的君臣共治,粉饰太平。” “他们坑害的,又何止是一个岳武穆?” “那些随他北伐,一心想着直捣黄龙的十万将士呢?他们的血,就白流了吗?” “后来岳武穆得以沉冤得雪,青史留名了。可那些一同被辜负、被埋没的北伐儿郎呢?” “他们的冤屈,谁来昭雪?” 赵昺越说,情绪越是激荡,忍不住一掌按在案几之上,声音也随之提高: “正是这些人一垮,北伐的脊梁被打断,民心士气尽失。” “我大宋,才算是真正走上了亡国之路!这非是敌人太强,实是自掘坟墓!” “朕日后若是收复失地,第一件事就是拔了赵构那高宗那个帝号,把他从大宋天子之中除名!” “德覆万物,功德盛大,这个帝号他也配?” 文柳娘一时噤声,怔在当场。 她预想了官家可能会反驳,可能会解释,甚至可能不悦,却万万没想到,他的思路竟是如此……另辟蹊径。 即便,她早已心知肚明这位少年官家对列祖列宗缺乏寻常君王那般近乎神圣的敬畏。 但此刻听他如此直白、甚至带着戾气地评断高宗旧事,甚至要剔除高宗的帝号,内心依旧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喜欢弱宋铁血郎请大家收藏:()弱宋铁血郎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