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只想卷钱跑路》 第1章 第 1 章 大红的龙凤喜烛噼啪作响,影子映照在表示农行的窗纸上活脱脱向小孩在玩闹。 姜持盈端坐在床边,头顶的赤金缀珠凤冠压得她脖颈酸涩,但她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红,鼻尖萦绕着浓郁的酒气和熏香。 这是洞房花烛夜? 我不是死了? 是梦吗? 姜持盈攥紧手,指尖掐入掌心,痛感传遍全身。 透过盖头,姜持盈看见屋内的陈设,就是自己与卫玹的新婚夜。 没等她回过神,“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丝酒意,停在她面前。 姜持盈的心猛地一缩,藏在广袖下的手死死攥住,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眼前的红盖头被挑起,光线涌入,她下意识地抬起眼帘。 映入眸中的,是一张年轻而俊美的脸庞,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穿着大红的吉服,身姿挺拔,正是晋王卫玹,也是,她的夫君。 比起记忆中后来那个权倾朝野的晋王,此刻的他,眉宇间尚存几分少年锐气,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藏住了所有思绪。 “王妃。”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些许酒后的沙哑。 姜持盈还沉浸在震惊中,看着卫玹的脸出神,对于耳边的话全都充耳不闻。 “王妃。” 一旁等待的嬷嬷带着笑意,凑到姜持盈身边低声又唤了声。 姜持盈周身一震,猛的回神。 嬷嬷已经将合卺酒递到两人面前。 两只匏瓜剖成的酒杯,由红线牵连。 两人手臂交缠,仰头饮下杯中辛辣的酒液。 酒水入喉,姜持盈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喉咙烧到胃里,带来灼烧感。 放下酒杯,有嬷嬷上前说着吉祥话,完成了一系列仪式后,便领着侍女们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新房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与卫玹数年夫妻,最后却落得凄凉惨死的下场。 只因她母家势微,而他已经不需要一个无法带来更多助益,甚至还知晓他些许隐秘的正妃。 而如今的场景,是上苍为她前世的遭遇感到不值,故而又给了她重活一次机会? “累了一日,早些安置吧。”卫玹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是,王爷。” 姜持盈几乎是下意识的说出这句话,抬脚走向梳妆台,脑中毫无思绪。 她背对着卫玹,抬手,准备卸下头上沉重的凤冠。 然而,凤冠的机括似乎有些繁复,她摸索了片刻,未能顺利解开。 姜持盈皱眉,眉间染上几分怒意。 一只手从她身后伸了过来,温热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她的后颈。 姜持盈猛地一个激灵,坐在那如坐针毡,几乎要弹开。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克制住了这失态的冲动。 【别碰我!】 一道清晰而带着惊怒的女子心声,猝不及防地撞入卫玹的脑海。 他正准备帮她解开卡住发丝环扣的手指微微一顿,眸中掠过一丝诧异。 他垂眸看向身前之人,她依旧背对着他端坐着,铜镜中的脸上也没有异样表情,看上去温顺而无害。 是幻听? 卫玹继续之前的动作,轻轻帮她取下了那顶沉重的凤冠。 青丝如瀑,瞬间倾泻而下,带着淡淡的馨香。 【呼——】 【总算拿下来了……这劳什子戴了一整日,压得人头疼。】 【这卫玹还算有点用。】 又一道心声响起,带着如释重负的抱怨。 卫玹目光微凝,这次他听得真切。 这声音……分明是姜持盈的。 可她唇瓣紧闭,并未开口。 他能听到她的……心声? 他不动声色地将凤冠放在妆台上,视线落在她微微绷紧的背脊上。 “伺候本王宽衣。” 卫玹想再确认一番。 姜持盈转过身,脸上依旧是得体的温婉:“是。” 她上前一步,靠近他,抬手为他解吉服上的盘扣。 【这熏香,还是这么浓,闻着便觉气闷。】 【他今日饮了不少酒……前世便是如此,每每饮宴归来,总要折腾半晌。】 折腾? 卫玹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自认并非重欲之人,何来“折腾”之说?而且,“前世”? 【若能早些安歇便好了,明日还要入宫谢恩,马虎不得。】 【偏偏碰上这么个主……今夜又不知要熬到何时了。】 姜持盈默默叹息,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一丝懈怠,做足了大家闺秀的样子。 卫玹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若非那清晰传入脑中的念头,他绝不会想到,这位新婚的妻子,内心竟是如此活跃,且对他似乎并无多少新妇该有的羞涩,反而是……怨怼? 终于解开了最后一颗盘扣,姜持盈暗暗松了口气,正准备退开一步。 “王妃似乎,有些怕本王?” 卫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姜持盈心中猛地一凛。 【他看出来了?】 【不可能吧,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呢!】 姜持盈垂下头,声音羞怯,“王爷天潢贵胄,威仪天生,妾身……自是敬畏的。” 敬畏? 若非亲耳所闻,卫玹倒真要信了她这番说辞。 【只盼他莫要再问,言多必失。】 【我自身的事还没理清楚呢,哪有闲工夫管你。】 果然,心声与口中所言,截然不同。 卫玹眼底掠过一丝玩味,他不再追问,转身走向床榻。 姜持盈看着他的背影,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却又因他接下来的举动再次提起。 他坐在床沿,并未自行脱去靴袜,显然是在等她。 姜持盈抿了抿唇,走上前,蹲下身,替他除去靴袜。 【罢了罢了,忍一时风平浪静,总归这样的事前世也没少干。】 【只要能让我理清这一切,再睡个好觉,怎么都成。】 她的心声再次传来,带着自我劝慰。 卫玹垂眸,看着她乌黑的发顶,以及那一段纤细白皙的后颈。 前世?她口口声声的“前世”,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并非寻常的闺阁女子,而是知晓些什么? 或者,这仅仅是她的臆想? 种种疑团盘旋在卫玹心头。 待她起身,卫玹已自行脱去外袍,只着中衣,躺到了床的内侧。 姜持盈看着她的动作,眼皮一条。 【真的就歇息了?什么都不做?】 【难道他……不行?】 【不是吧,前世明明挺正常的呀!】 “王妃还有事?” 姜持盈回神,连着晃动脑袋,吹熄了远处几盏灯烛,只留下床边一对跳跃的喜烛。 【什么都不做才好,还是早些歇息自在。】 她磨蹭着走到床榻另一边,和衣躺下,几乎是挨着床沿,背对着他。 不多时,身旁传来清浅而平稳的呼吸声,似乎他已经入睡。 【他睡着了么?】 【应当是吧……他在前厅应该饮酒了才是,饮酒后应该很快便睡了。】 【唉,也不知道前世求神拜佛是拜到哪去了,既然要给我一个重活的机会,又为何要送我回到踏入火坑的时候呢?】 【老天爷真是不长眼,这要是能早一日,跳河我也是要逃婚的!】 【也罢也罢,都拜过堂结过发了,再想别的也是于事无补,还是先睡个好觉养足精神,以待来日吧。】 卫玹闭着眼,却将身边人的紧张与那些絮絮叨叨的念头听得一清二楚。 手指不禁握紧,成婚是跳进火坑?还要逃婚,违抗圣旨的事情也敢做? 她是他的妻,明媒正娶。即便无情,也该有最基本的护佑。 况且今夜才刚成婚,本王甚至没有苛待过她,这就给本王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 卫玹心口一阵起伏,呼出一口气后,他忽然翻了个身。 姜持盈的呼吸瞬间窒住,身体绷紧,心脏却在胸膛里乱跳,似乎要出卖她面上的宁静。 【他怎么动了?!不是睡了吗?!】 【他反悔了?卫玹,你这个浪荡子!】 姜持盈先在心里给卫玹此刻的动作下定论,锦被之下的手攥得发紧。 卫玹听着她那声“浪荡子”,心下一沉,怒气直冲头顶。 浪荡子,卫玹心中冷哼一声,抬起手臂,落在了她腰侧的锦被上。 姜持盈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道,一动不敢动。 【拿开!快拿开!】 【这……成何体统!】 卫玹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紧咬牙关、强自忍耐的模样。 他心底那丝莫名的郁气,似乎消散了些许。 他并未进一步动作,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仿佛真的只是睡梦中的无意之举。 姜持盈维持着僵硬的姿势许久,身心俱疲。 最终,或许是日间的劳累到了极限,她竟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察觉到身旁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卫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侧过头,借着帐外朦胧的烛光,打量着沉睡中的新婚妻子。 褪去了白日的端庄和防备,此刻的她眉眼间带着一丝稚气和柔弱,与那内心丰富的模样截然不同。 读心……前世…… 卫玹的目光变得幽深。 夜渐深,红烛泪尽,悄然熄灭。 新房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交错。 天光未亮,姜持盈便醒了。 她僵着身子,生怕惊扰了他,前世便是如此,他浅眠,若被吵醒,整日脸色都不会好看。 【何时了?该起身准备入宫了。】 【他昨夜……】 她小心翼翼地,试图将被压住的衣袖抽出。 “什么时辰了?” 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刚醒时的沙哑,近在耳边。 姜持盈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动作瞬间僵住。 第2章 第 2 章 【他竟醒得这般早?】 “回王爷,约莫卯初了。” 她尽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温顺。 外间守夜的侍女听到动静,轻声询问:“王爷,王妃,可要起身?” “进来。” 卫玹应道,率先坐起身。 锦被滑落,姜持盈也只得跟着起身。 嬷嬷和侍女鱼贯而入,捧着铜盆、巾帕、青盐等物,低眉顺眼,行动无声。 姜持盈坐在妆台前,由着陪嫁丫鬟清漱为她梳头;铜镜里,映出卫玹由内侍伺候着更衣的身影。 【今日入宫,皇后娘娘定然又要询问子嗣之事。】 一道带着些许烦忧的心声飘入卫玹耳中。 他系腰带的手微微一顿,透过镜子,看到姜持盈正专注地看着清漱手中的梳子,仿佛刚才那念头不是她的。 子嗣? 卫玹眸光微动。 他们昨日才成婚,皇后即便再急切,也不会在今日便追问此事。她这担忧,从何而来?又是“前世”? “用些点心再入宫。”卫玹穿戴整齐,在桌边坐下。 早膳早已备好,是精致的糕点和清粥小菜。 两人对坐,默默进食。 姜持盈小口喝着粥,心里却在盘算: 【宫中规矩大,谢恩要跪要拜,这身朝服又重,需得打起精神。】 【但愿今日一切顺利,莫要节外生枝。】 她吃得很少,似乎没什么胃口。 卫玹放下银箸,状似无意地道:“王妃似乎胃口不佳?” 姜持盈抬头,露出一抹浅笑:“谢王爷关心,妾身只是想着入宫之事,有些紧张。” 【对着你,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 卫玹:“……” 他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决定不再自讨没趣。 用过早膳,二人各自换上正式的朝服。 马车早已备好在府门外。 卫玹先一步上车,然后伸手,欲扶她一把。 姜持盈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迟疑了一瞬。 【众目睽睽,不能失礼。】 她暗自吸了口气,将微凉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掌心。 【忍忍便好。】 她的心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奈。 卫玹面色不变,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扶上车,随即松开,仿佛只是完成一个必要的礼节。 马车内部宽敞,铺着厚厚的绒毯,两人各坐一边,中间隔着不小的距离。 车轮滚动,向着皇宫方向驶去,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车轮辘辘之声。 【又要进宫,一进宫门便如同被铁链套住一般,半点不自在。】 【记得前世这时,卫玹因河西军饷之事,被陛下当众申饬了几句……】 河西军饷?卫玹眸光一凝。 此事他昨日才收到密报,尚未呈禀,她如何得知?还如此笃定会被申饬? 他不由得再次看向身旁的女子。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侧脸柔美,朝珠垂落,一副标准的王妃模样。 这“读心”之能,似乎并非幻觉;而她口中的“前世”,恐怕也并非空穴来风。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换了宫内的小轿,一路行至帝后所在的宫殿。 帝后端坐其上,接受新婚夫妇的叩拜大礼。 “儿臣/臣妇叩见父皇,母后,恭请父皇母后圣安。”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谢恩的流程繁琐,叩拜,奉茶,听训。 姜持盈每一步都做得标准规范,无可挑剔,脸上始终带着温婉得体的微笑。 皇后拉着她的手,说了几句“夫妻和睦”,“早日开枝散叶”的场面话。 姜持盈垂首应“是”,心中却道: 【又是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卫玹站在一旁,面色平静。 果然,闲话几句后,皇帝的目光转向了卫玹:“玹儿,朕听闻河西那边,军饷输送似乎有些迟滞?” 卫玹心头一震,面上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回父皇,确有此事。儿臣昨日刚收到奏报,正在核查缘由,本欲今日午后便呈报父皇。” “哦?”皇帝挑了挑眉,“是何缘由?” “初步核查,似是户部拨付的银两与兵部所需数额有所出入,加之今岁春寒,路途难行,故有所延误。” “哼,户部、兵部……一个个办事不力!”皇帝语气微沉,“你既已接手此事,便要给朕盯紧了!莫要出了纰漏!” “儿臣遵旨。”卫玹躬身。 虽未如姜持盈心声所言那般被“当众申饬”,但皇帝语气中的不满显而易见。 卫玹退回到原位,眼角余光扫过身旁低眉顺眼的姜持盈。 她似乎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询问,比前世好些……】 【只是询问便好,省得卫玹心情不佳,回府也不给我好脸色。】 离开宫殿时,已是晌午。 姜持盈靠在车壁上,借着车厢的阴影掩去眉宇间的疲惫。 朝冠沉重,礼仪繁琐,加之精神紧绷,她着实有些累了。 【总算结束了。】 【回去定要让清漱好好按按肩膀。】 卫玹闭目养神,耳边听着她那些琐碎的、带着倦意的念头,与方才在宫中那个仪态万方的晋王妃判若两人。 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王妃今日在宫中,应对得体。” 姜持盈睁开眼,有些意外他会突然夸赞,“王爷过奖,妾身分内之事。” 【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前世我可没少进宫挨训。】 熟能生巧?卫玹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 马车在晋王府门前停下。 卫玹先行下车,这次并未伸手扶她。 姜持盈见状,自己扶着车门,在清漱的搀扶下小心下了车。 心中叹息,这男人果然只是在皇宫做做样子,回到府邸就原形毕露。 “本王尚有公务要处理,王妃自行回院歇息吧。” 卫玹丢下这句话,便带着内侍径直往书房方向走去。 姜持盈福身:“恭送王爷。” 看着他远去的挺拔背影,她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松懈下来,轻轻吁出一口气。 她在清漱的搀扶下,向后院属于自己的正院走去。 而书房内的卫玹,提笔蘸墨,却并未立刻落下。 河西军饷、姜持盈…… 他需要好好查一查,他这位王妃,以及她所谓的“前世”,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突如其来的“读心”之能,是机缘,还是陷阱? 笔尖在宣纸上晕开一点墨迹。 他眸色深沉,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回到澄心院,姜持盈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清漱伺候。 “王妃,您累坏了吧?奴婢给您揉揉。” 姜持盈靠在软榻上,闭上眼,任由清漱不轻不重地按着酸痛的肩颈。 沉重的朝冠取下,顿觉轻松不少,但心头的重负却丝毫未减。 “无妨,歇息片刻便好。”她声音有些慵懒。 累是累,但比起前世后来缠绵病榻,已是好了太多。 清漱是她从姜家带来的心腹,忠心不二,但重生之事太过骇人听闻,她无法对任何人言说。 “王爷……待王妃可好?” 清漱小心翼翼地问,昨夜新房内的动静,她们在外间也隐约听到一些,似乎并不如想象中恩爱。 姜持盈眼睫微颤,并未睁眼,“王爷自是好的。” 好?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清漱见她不愿多谈,便识趣地不再多问,专心为她按摩。 歇了约莫半个时辰,姜持盈感觉恢复了些精神。 她坐起身,“去将我的嫁妆单子,还有府里之前送来的账册、对牌取来。” 既然暂时无法脱离这晋王府,她便需得为自己打算。 掌中馈,理庶务,既是王妃的责任,也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前世的她,也曾尽心尽力打理王府,最终却……这一世,她需得更谨慎,也要为自己多留些后路。 “王妃这才刚过门,就要操心这些?”清漱有些讶异。 “早日熟悉,安心些。” 银钱、人手,皆是立足之本。不能再像前世那般,浑浑噩噩,最终连请个靠谱的太医都要求人。 姜持盈内心盘算着。 账册和对牌很快取来,姜持盈翻看着嫁妆单子,上面罗列着田庄、铺面、金银首饰、古玩字画,颇为丰厚。 她又拿起王府的账册,晋王府的开销用度、人情往来,皆记录在册,她看得仔细,指尖划过一行行墨字。 这项采买支出,似乎比市价高出两成…… 还有这处田庄的收成,去年雨水充沛,收成却比前年还少了一成,有些蹊跷。 她并未立刻发作,只默默记下心中疑点。初来乍到,根基未稳,不宜大刀阔斧地整顿,以免打草惊蛇,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书房内。 卫玹处理完几件紧急公务,揉了揉眉心。 常顺奉上新茶,“王爷,王妃回院后,歇息了半个时辰,便命人取来了嫁妆单子和府里的账册对牌,正在翻阅。” 卫玹端茶的手微微一顿。 这么迫不及待就开始揽权理账了?倒是个心急的。 他抿了口茶,问道:“她可有说什么?” “并未。只是安静查看。” 卫玹放下茶盏。 他这位王妃,行动倒是迅速。不过,管理后院本就是王妃职责,他无意干涉。只要她不生出别的心思,安分守己,他乐得清闲。 “由她去吧。吩咐下去,王妃若要查问什么,不得怠慢。” “是。” 卫玹沉吟片刻,“去查两个人。一是王妃婚前可有何异常,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物。二是河西军饷之事,看看近日可有与此相关的流言或动向。” “属下遵命。” 常顺领命而去。 卫玹走到窗边,负手而立。 若她真有“前世”记忆,那她所知的事情,或许远不止河西军饷这一件。 这对他而言,是福是祸? 晚膳时分,卫玹并未去澄心院,而是派人传话,让姜持盈自行用膳。 姜持盈乐得清静,在自己院里用了简单的晚膳。 膳后,她正对着烛光查看一幅府内院落布局图,熟悉环境,外面传来通报:“王爷到。” 姜持盈心中一紧,忙起身相迎。 卫玹迈步进来,他已换下朝服,穿着一身墨色常服,更显身姿挺拔,气质清冷。 “王爷。”姜持盈敛衽行礼。 “嗯。”卫玹应了一声,目光扫过桌案上的布局图,“在看这个?” “是,妾身想尽快熟悉府中事务。” 卫玹在榻上坐下,状似随意地问道:“今日查看账册,可有什么发现?” 姜持盈心中微动。 她斟酌着词句,避重就轻道:“回王爷,账目大致清晰,只是妾身初看,尚需些时日细细核对。” “嗯,你慢慢看。”卫玹并未追问,转而道,“三日后,安国公府设宴,你随本王同去。” 第3章 第 3 章 安国公府? 姜持盈抿唇,前世似乎也有这么一场宴会,那时她新嫁,小心翼翼,似乎在宴会上还发生了点不愉快的小插曲,具体是什么,却有些模糊了。 “是,妾身明白了。”她柔顺应下。 卫玹端起姜持盈奉上的茶,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安国公府啊,记得他家那池塘边的鹅卵石路有些滑。】 他抬眼看着她:“王妃似乎对安国公府颇为了解?” 姜持盈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妾身未出阁时,曾随母亲去过几次,略有印象。” 【他为何这么问?难道看出了什么?】 卫玹看着她那双努力维持平静的眸子,心底那点探究欲更盛。 “既去过,那便更好。”卫玹放下茶盏,起身,“本王还有事,今晚不过来了,你早些歇息。” “恭送王爷。”姜持盈福身。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轻轻蹙眉。 【他来去匆匆,就为了说安国公府宴饮之事?】 【这才大婚几日便厌恶了,啧……】 总觉得,今日的卫玹,似乎与记忆中前世的他,有些细微的不同,可具体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或许,是自己重生归来,心态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也变了吧。 她收敛心神,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布局图上。 无论如何,眼下最重要的,是站稳脚跟,看清形势。 三日后,安国公府宴饮。 马车抵达国公府门前,已是宾客盈门。 卫玹先下车,这次他伸出了手。 姜持盈将手搭了上去,指尖相触的刹那,一种极其微弱的酥麻感掠过,快得让她以为是自己的紧张。 【众目睽睽下倒是懂得要断些体面了,前几日也不知是谁,头也不回往里走,也不知道这么些年的礼仪学到哪去了。】 她借着卫玹的力道稳稳下车,随即自然地抽回手,垂眸立在他身侧半步之后,姿态恭顺,仿佛方才的心声出自另一个人。 卫玹听惯了姜持盈的抱怨,他面色不变,率先向府内走去。 安国公夫妇亲自在二门处迎客,见到卫玹,连忙上前见礼。 目光落到姜持盈身上时,更是带着打量与笑意:“这位便是晋王妃吧,果然仪态万方,与王爷真是璧人一双。” 姜持盈微微屈膝还礼,笑容温婉得体:“国公爷、夫人谬赞。” 【璧人?不过是貌合神离罢了。】 卫玹听着耳边的心声,唇角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 进入宴客厅,更是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卫玹身为皇子,自然是被引到上首主位附近,与几位宗室勋贵同席。 姜持盈则被女眷们簇拥着,到了另一边的席位。 席间,少不了应酬寒暄,姜持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与左右的女眷们说着不着边际的闲话,品尝着精致的菜肴,心思却有些飘远。 【这翡翠虾仁味道尚可,就是芡粉勾得厚了些。】 【永昌伯夫人今日这身绛紫衣裳,衬得她脸色有些发暗。】 【坐在那边的是吏部侍郎的千金吧,似乎一直在偷偷看卫玹?卫玹还真是,长着一张妖艳脸,成婚了也到处招蜂引蝶……】 卫玹正与安国公说着朝中无关紧要的闲话,将姜持盈的心声全部收入耳中。 听到最后一句时,他微微蹙眉,膝上的手指弯曲,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他抬眼,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姜持盈身上。她正小口吃着虾仁,侧耳听着身旁一位夫人说话,碰上上来寒暄的少年男女也都是莞尔一笑的应对。 好! 又是这样,面上风轻云淡,背地里一个劲说他坏话! 对所有人都能喜笑颜开,独独对他表里不一! 他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压下胸腔里的怒气。 宴至中途,宾客们开始自由走动叙话,安国公夫人笑着邀请诸位女眷去后园欣赏新开的几株名品兰花。 姜持盈随着众人移步后园,园中景致不错,假山流水,曲径通幽。 她记得前世似乎在这里发生过什么,记忆有些模糊,只隐约觉得要小心些。 行至一处池塘边,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确实有些湿滑,想来是清晨露水未干,或是下人洒扫所致。 姜持盈提着裙摆,走得格外小心。 【这路果然滑,需得仔细才是。】 就在这时,旁边一位似乎脚下一滑的贵女惊呼一声,下意识往姜持盈这边撞来! 姜持盈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踉跄,脚下踩着滑溜的鹅卵石,顿时重心不稳,向着池塘的方向倒去。 “啊!” 她短促地惊呼一声,心中骇然。 【不要落水!】 几乎是同时,正与安国公在不远处亭阁中说话的卫玹,猛地感到一股强烈的失衡感袭来,胸口如同被重物撞击。 他抬头,一眼瞧见站在池塘边摇摇晃晃,就要倒下的姜持盈。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身形一动,如疾风般掠了过去。 姜持盈以为自己必定要狼狈落水,吓得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冰冷并未到来,反而腰间一紧,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猛地向后一带,撞入一个坚实温热的怀抱,额头更是一阵疼痛,像是撞在人的下巴上。 她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卫玹线条冷硬的下颌。 他一只手紧紧箍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似乎因用力而微微绷紧,方才那瞬间爆发的速度,让他气息都有些不稳。 “王、王爷……”她声音带着未散的颤抖。 【还好还好,没落水就好,这要是落水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笑话。】 周围的贵女们也都惊呆了,随即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那位不小心撞到姜持盈的贵女,更是吓得脸色煞白,连连告罪。 卫玹没有看那人,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姜持盈,她脸色发白,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袖,显然惊魂未定。 他揽着她腰的手并未立刻松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没事吧?” 姜持盈这才反应过来两人姿势过于亲密,连忙从他怀中退开一步,“谢王爷,妾身无事。” 【幸好……幸好他反应快。只是,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及时?】 卫玹听着她的心声,目光扫过那湿滑的鹅卵石路面,又瞥了一眼那脸色苍白的贵女,最终落到姜持盈脸上。 “路滑,小心些。”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但周身散发出的冷意,却让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安国公夫妇也急匆匆赶来,连声道歉,斥责下人打扫不尽心。 经此一事,赏花的兴致也淡了,卫玹以王妃受惊为由,提前告辞。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 姜持盈靠在车壁上,回想方才惊险一幕,仍心有余悸。 她悄悄抬眼看向对面的卫玹,他闭目养神,面容冷峻,不知在想什么。 【他今日,竟出手救了我。】 【而且,他刚才冲过来的速度,好快。仿佛,仿佛他也感受到了危险一般?】 卫玹眼皮微动,却没有睁开。 先是读心,如今又是共感。 这两者之间,是否有所关联,是在何时开始的,是因为接触吗? 他回忆起成婚当晚触碰她时的读心,以及今日马车前牵手那微弱的异样感,再到池塘边清晰的共感…… 线索似乎逐渐串联起来。 而姜持盈,此刻心中除了后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 今日的卫玹,与她记忆中前世的那个丈夫,似乎越来越不一样了。 “今日之事,王妃以为如何?” 姜持盈心头一跳,抬起眼帘,对上他深邃的眸子。 “回王爷,是妾身自己不当心,脚下打滑,幸得王爷出手相助。” 【难道要我说怀疑有人故意推挤?无凭无据,反倒显得我小人之心。】 “哦?”卫玹尾音微扬,“本王倒觉得,那鹅卵石路,似乎过于湿滑了些。安国公府的下人,当差未免懈怠。” 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姜持盈指尖微蜷,面上依旧温婉:“春日露重,或是难免。经此一事,国公府想必会更加留意。” 【他这话,是也觉得有蹊跷,还是随口一说?】 卫玹看着她那副滴水不漏的模样,忽然话锋一转,“王妃似乎,对落水颇为恐惧?” 姜持盈呼吸一窒,她猛地想起前世,正是在一次落水受寒后,她的身子才逐渐垮掉,最终药石罔效。 【他为何这么问?!他知道了什么?!】 卫玹感觉到她瞬间加速的心跳和血液涌上头顶的微热,他眸色更深,落水于她果然非同一般。 “王爷何出此言?”姜持盈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任谁险些落水,都会后怕的。” “是吗。”卫玹不置可否,目光却未从她脸上移开,仿佛要透过那层温婉的假面,看进她惊疑不定的内心,“本王只是觉得,王妃当时的反应,不似寻常受惊。” 姜持盈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他到底看出了多少?】 【我分明藏得……】 她垂下眼睫,语气带上了几分柔弱,“让王爷见笑了。妾身自幼体弱,确比旁人更惧寒畏水,方才失态了。况且妾身才与王爷大婚,若是不慎落水,恐给王府惹来闲言碎语。” 体弱? 卫玹没再追问,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片刻,“方才席间,吏部侍郎家的千金,似乎多看了王妃几眼。” 姜持盈一怔,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她记得前世,这位侍郎千金后来似乎曾有意入晋王府为侧妃,只是未能成行。 【他提她作甚?难道……】 一股涩意掠过,卫玹微微挑眉。 “王爷说笑了,”姜持盈语气淡然,“许是妾身今日衣饰有何不妥,引人注目罢了。” 【这么快就想要侧妃了?男人果然都是朝三暮四的货色,靠不住!】 【他若有意,我又能如何?】 【难不成死咬着不松口,才成婚便要闹出善妒的名声?不成不成,我的名声不能坏!】 卫玹听着她那看似大度,实则带着一丝认命般疏离的心声,忽然觉得有些气闷。 他并无此意,不过是想试探她对此人是否也有“前世”记忆,她却已想到纳妾之事上去了。 “本王只是觉得,她目光有些闪烁,不像全然善意。” 他淡淡道,算是解释,也带着提醒。 姜持盈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这是在提醒我?】 这似乎不似他平日作风。 “谢王爷提点,妾身会留意的。”她低声道。 对话至此,似乎又无以为继。 马车终于在晋王府门前停下。 卫玹睁开眼,率先下车。 这一次,他没有伸手,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车旁,看着姜持盈在丫鬟的搀扶下下车。 待她站定,他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极其自然地替她将一缕因方才慌乱而垂落鬓边的发丝掠到耳后。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耳后细腻的肌肤。 姜持盈浑身一僵,愕然抬眼看他。 【他又要做什么?!】 与此同时,卫玹的脑海中清晰地响起了她的心声,以及触碰到她时,她的紧绷与戒备感,也隐约传递过来。 果然,接触会加强这种联系。 卫玹收回手,面色如常,仿佛只是做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 “受惊了,回去好生歇着。”说完,便转身离去。 留下姜持盈站在原地,捂着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温度的耳后,心绪纷乱如麻。 他方才那个举动,太过突兀,也太过亲密。 完全不似他平日作风。 这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