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开马甲振兴神族》 第1章 神泪 二十年的时光对不朽的神明而言,本该如同一次短暂的闭目养神。 可当刻诺拉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时,却发现这一次的沉睡,实在是太久太久,也太迟太迟了。 他是被一阵刺骨的寒意惊醒的。不是掌管大地的姐姐赫缇乌亚那初雪般熟悉的冷意,而是生机彻底断绝后,万物归于虚无的死寂。他费力地撑开眼皮,残破的景象就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眼中。 昔日辉宏壮丽的神殿,如今只剩下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星座与黑夜所编织的穹顶早已坍塌,碎裂成大小不一的巨石,在布满荒草的大地上胡乱堆叠着。曾经流淌着蜜露仙酒的喷泉水池,如今也只剩下一排空荡荡的破旧容器。空气中原本的花蜜芬芳无影无踪,而是弥漫着灰尘**的气息,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 刻诺拉支起身子,活动了一下手脚,只是他躺了二十年的身体实在是太僵硬,滑稽的姿势活像一只冻僵了的小猫。他撑着身下冰冷的碎石,缓缓坐起,扶着脑袋拼命回忆起自己昏睡前的往事。 这一回想马上就令他头痛欲裂,仿佛脑海里还回荡着那场最终之战的最后回响——刺目的爆炸神光,兄姐们燃烧神魂时决绝而悲壮的身影,魔神们撕裂现实的疯狂咆哮,以及万物最终归于虚无的寂静。 神魔大战。 那场大决战源自虚空混沌的入侵。二十年前,那些扭曲而污秽的混沌大敌们撕裂了世界的屏障。而诸神——他那些强大而骄傲的兄姐们,为了守护这个世界,燃尽神力,与敌人同归于尽,一同泯灭于虚空之中。 回忆至此,刻诺拉猛地抬头,视线急切地扫向废墟的中心——那座曾经巍然矗立着十尊主神神像的圣坛。 他的心在那一眼之后,彻底跌入了无底深渊。 圣坛的基座顽强挺立着,虽然布满尘网,神光不再,却也勉强维持着曾经的轮廓。只是,那上面的几座神像就没那么幸运了。 天空之神的权杖断成数截,羽翼缺失了大半。狩猎之神的长弓弓弦尽断,号角也不知所踪。火神的熔炉冰冷漆黑,神火早已熄灭。战神的利矛折断,盾牌碎裂,冥神的天平倾覆,一端坠地… 刻诺拉沉默着,一一抚过这些熟悉的,属于亲人的神像。大地之神、海洋之神、康复之神…剩下的神像无一都是这样惨烈的模样,有的断了手,有的断了脚,更有甚者,直接丢了头颅,甚至是被拦腰折断。 这得是有多大仇啊。 现在那圣坛上最醒目的神像反而是排在那最末尾,也是最矮小的那一尊。它虽然衣角也有磕碰破损,但和它那群缺胳膊少腿的同伴比起来,这家伙简直和全新的一样。 神像雕刻的是一个瘦小而灵敏的少年,他穿着不太合身的宽大神袍,手中握着一卷正在编织的挂毯。他长发垂地,与脚下数不清的毛线布料混杂在一起,不像个伟岸的主神,反而像个努力工作的纺织女工。 这是刻诺拉的神像。 “哈……”一声干涩的、略带讥讽的笑声从刻诺拉喉咙里挤出。 “所以,最后留下来的,竟然是我这个只会编织美梦和谎言的家伙?” 真是讽刺极了。 刻诺拉,十主神中最幼小的、最不起眼的幺弟。因为他的神职本质是代表“虚幻”与“谎言”的幻梦,其存在本身就不完全属于那个会被魔神力量彻底摧毁的“现实”。所以当那魔神的刀锋扫过众神,最强壮好战的战争之神卡勒特也重伤倒地之时,魔神却对他这抹幻影却无可奈何——刀刃能斩断战神最坚固的盾牌,却无法刺穿幻梦最虚假的谎言。 于是,他这最弱小无用的神职,反而成了他的护身符,让他成为了那场浩劫中唯一的幸存者。 刻诺拉不由得回想起了自己的兄长。战争之神卡勒特曾经哈哈大笑着,用他有力的大掌抚摸刻诺拉毛茸茸的脑袋,赞许他无与伦比的隐匿能力。 “或许啊,”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只有脱离世界之外的命运,才能剪断你那谎言的丝线!” “…命运么。”他低声呢喃,声音在废墟中回荡着。 他迈着僵硬的步子,一步步走向破损的圣坛,温柔无限地抚过一座座神像基座上的裂痕。大理石冰冷的触感传来,却再也没有以往那熟悉的神力回应他了。 他们都走了。真的走了。 只留下他一个。 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涌起,瞬间没过了他的头顶。他曾经也抱怨过自己的神职不受凡人重视,每当兄姐们聚在一起讨论那些凡人的祭祀,战争和宴会的时候,他只能在旁边说说自己在梦境中窥见的八卦,或者用幻术变些小把戏逗大家开心。说实话,他宁愿用这该死的,代表谎言的神职,去与命运交换回任何一个亲人。 想到再也不能相见的亲人们,刻诺拉也忍不住鼻子一酸。说到底,用人类的年纪类比,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罢了。 一滴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角滑落。 嗡——! 就在此时,异像突现。奇异的震动从那落点传来,以那滴神泪为中心,柔和而纯粹的光芒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光芒所过之处,断壁重塑,残垣再生,瓦砾飞起,墙皮斑驳的色彩也悉数褪去,焕发出崭新的光泽。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一座虽不及其鼎盛时期宏伟,却散发着微弱而坚定光芒的全新神殿,取代了原有的废墟,将那九尊残破的神像笼罩其中。 神殿内部,环绕着中央的圣坛,悄然立起了九个空荡荡的神龛。每一个神龛的样式,都对应着一位主神的象征——天空的羽翼、光明的日轮、狩猎的号角、火焰的熔炉、战争的盾矛、冥府的天秤、康复的药杵、海洋的波涛、大地的稻穗。 它们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期盼着什么。 而那尊本该属于刻诺拉的神像,此时正以一个守护者的姿势,立在圣坛的入口处。 刻诺拉怔怔地看着这由自己一滴神泪所化的奇迹,心中虽然悲伤依旧,但那股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绝望,却被这新生的殿堂驱散了些许。 他走到属于长兄天空之神的神龛前,看着那空荡的凹槽,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向里面输入了一丝属于他的信仰之力。 有回应! 一抹熟悉的神力微微从天空之神神像的手部溢出,只是很快就又消散了。 刻诺拉那一刻简直要喜极而泣了。他迫不及待的要向神龛里注入更多神力——可是,所有属于谎言与幻梦之神的信仰,加起来也只有那么一小点,与兄姐的力量相比,还不如大地的一根麦穗。他气喘吁吁地努力了大半天,天空之神的神龛依旧是纹丝不动,他的努力与那需要唤醒众神的信仰之力相比,简直是杯水车薪。 可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骤然照亮了他的心灵。 既然他是幻梦与谎言之神。 既然他能编织出假乱真的幻境,能说出连世界规则都能暂时欺瞒的谎言。 那么,他为什么不能…… 他也许可以假扮成兄姐们的模样,行走于人间。他可以替他们降下“神迹”,回应祈祷。他是不是可以编织这样一个巨大的、贯穿整个世界的“谎言”——九位主神并未离去,而是仍然安居于神座上的…谎言? 只要有了足够的信仰之力,兄姐们一定,一定可以重新醒过来! 他知道这个想法疯狂而大胆,却让他几乎冻结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 刻诺拉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悲伤、决绝和一丝隐隐期待的复杂表情,“好吧,看来我这不起眼的神职,终于要派上点用场了。” 他抬手点了点,一点微光在他指尖凝聚,逐渐在空中织就了一张透明的大网。这就是幻梦的力量。 “兄姐们,好好看着吧。”他对着那些残破的神像,也对着那九个空空如也的神龛,声音轻柔,语气却异常坚定,“不论用什么手段,我也一定要把你们从虚空里找回来。” 他的身影在神殿中站得笔直,身后是一地废墟与伤痛,面前是一条由谎言铺就、却通往希望与重逢的漫长道路。 因为没有了兄姐们同源力量的加持,刻诺拉现在的神力也遭到了严重的削弱。以他现在的能力来说,最多只能再现一个神灵的模样。 那么第一步,该先从哪位兄姐开始呢? 他的目光在九个神龛间来回巡视,最终定格在那个有着一把号角图案的,属于狩猎之神的神龛上。 在所有的兄姐中,刻诺拉最喜欢,也最依赖兄长狩猎之神洛瑞忒。可能是猎人的职业习惯使然,他们布置陷阱,隐蔽自己的气息,而刻诺拉作为谎言与幻梦之神,正是隐蔽的高手。那些和兄长骑着飞马,带着神犬在树林中驰骋追逐猎物的日子,是刻诺拉少有的,感到被重视的快乐时光。 “就从你开始吧,洛瑞忒兄长。”刻诺拉轻声呢喃道。 幻梦的大网轻轻将主人裹在中间,刻诺拉瘦小的身形逐渐拉长,黑色的长发也染上了银白。不肖片刻,一个猎人装束的俊朗青年就站在了圣殿里。 以往这样的伪装,连最单纯的康复女神也无法骗过。可现在刻诺拉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毕竟,人类可没有天神的慧眼。 刻诺拉扯扯嘴角,不习惯地活动着突然长高的身体。 “但愿我不会把您的形象毁得太彻底。”刻诺拉看着镜子里崭新出炉的“狩猎之神”,苦笑着摇摇头。 第2章 猎者 这里曾经是一片森林,或者说,这里是一片森林的尸体。 英雄的队伍就这样在这片高大而死寂中树林里穿行着。在那个诸神还未陨落的黄金年代,狩猎之神可能也亲临过这片格外广袤的绿色土地。可是自末日战争之后,那些带着林风和露水的森林几乎就此绝迹,剩下的只有眼前这些散发着不详气息的瘴气森林和焦黑枯死的大地。 如果不是时间紧迫,米达亚绝对不会选择这条危险重重的林间小路——但是,时间,他们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大约半月之前,一场毫无征兆的瘟疫席卷了米达亚的城邦塞得里因。这是一场未曾在塞得里因出现过的疫病,感染速度宛如生翼的死神掠过人群,短短半月的时间,美丽的塞得里因就沦为了人间炼狱。 米达亚等人此行,就是为了寻找一种远在双子平原的特效草药。可是双子平原与塞得里因遥遥相望,中间所隔着的艰难险阻自然不必多说,要走到那片土地带回解药,又谈何容易? 如果猎神大人还在的话…米达亚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又在这里痴人说梦了。 “米达亚大人,”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年轻人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神色,紧紧攥着羊皮纸地图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就快到了——看守这片诺勒森林的魔怪,双头巨狮,就在前面大概两英里的位置。” 米达亚沉默地抽出他的佩剑。这把利剑曾经陪伴他的主人斩下过蛇女和巨人的头颅,想必再添上一头威猛的雄狮,它也是十分乐意的。 “勇士们,握紧你们的矛,举起你们的盾!”米达亚的嗓音低沉而铿锵,如两块撞击的漆黑火石,崩裂而出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人群的斗志,“让那头两个脑袋的畜牲见识一下你们的厉害!” 一直沉默着的青年们纷纷将手伸出,搭在同伴沾着污血和汗渍的手背上。 “为了塞得里因!” 米达亚笑了。他已经不再年轻,头发已经开始花白,体力也赶不上那群小马似的年轻人。可他仍然笑了,沧桑的脸上挤出几条深刻的皱纹。 “为了塞德里因,”他也把手搭了上去,那握剑的大手依旧炽热有力,“为了…洛瑞斯大人。” 谁也没有想到,那双头巨狮的背后竟生着一对遮天盖地的羽翼。 雄狮扭动着它那两个巨大无比的脑袋,冷冷看着下方的人类。它的鬃毛被血液浸透,一缕缕的耷拉下来,不知道是它自己的还是受伤的勇士们的。 “人类…”它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吐着猩红的舌头,露出一个兽类绝对不会有的诡异笑容:“好久…好久没有尝过人类的味道了…该死的洛瑞斯!” “你不配直呼猎神大人的名讳!肮脏的野兽!”一个暴怒的勇士举起矛,拼尽全力向空中的怪物投掷。那柄猝满愤怒的长矛竟意外射中了雄狮的右爪,刹那间,一声山摇地动的巨吼在森林里炸起。 “快!找地方掩护!”米达亚身上也有好几处挂了彩,心急如焚地朝着呆住的同伴大吼道,“它要冲下来了!” 来不及了。巨狮的速度宛如一道黑红色的狂风,恐怖的威压让人动弹不得,眼看那白森森的利齿就要切断那个勇士的喉管—— 就在这要命的关头,远方的森林里传来了号角声。那是号角的声音吗?金铁似的声浪在林海中奔腾,冲撞,如一道泛着青铜色的闪电,狠狠劈在双头巨狮的身上,让它触电似的停止了动作,迟疑地扭动两个巨大的头颅,看向身后望去。 那是一张它此身都不会忘记的脸庞。 一匹高大闪亮的银白色飞马踏着它四只有力的蹄子飞奔而来。它的双翼划破黑暗,像一道银河从黑暗的森林中倾斜而下。飞马的主人有着和他的伙伴一样颜色的飘逸长发,一串绿松石的链子点缀在额前,而他正拉满了手中的银弓,瞄准了那猎物巨大的心脏。 “是你!”双头巨狮惊恐地咆哮着,“不可能,洛瑞斯早就泯灭在黑暗中了!和那群该死的众神一起!” 被称作洛瑞斯的青年如一潭寂静无声的湖水,仿佛那怪物的吼叫也只是飞蚊的骚扰。一支破风的飞箭快如闪电,还不等巨狮挥动第二下翅膀,就在刹那间贯穿了魔怪的躯体,箭矢银色的光芒混合着魔怪的污血喷涌而出,洒在岩石裸露,了无生机的土地上。 小山似的魔怪倒下了,而那射箭的青年从头到尾也没有说一句话,仿佛狩猎它与渔猎一只野兔无异。他淡金色的眼眸轻轻瞥了那群目瞪口呆的勇士们一眼,飞马重新扬起它的蹄子,在黯淡无光的林海中,它简直宛如一颗闪亮的新星,载着它伟大的主人消失在森林的尽头。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如果不是眼前的魔怪已经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死尸,谁也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直到那抹银色的光晕彻底消散在树林中,勇士们才大梦初醒,一个个都无比激动地攥紧了拳头。 “你们快看那里!”这时,一个勇者惊呼起来,手指指向双头巨狮倒下的地方,“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生长…” 只见被魔怪撒下污血的土地上,几颗嫩绿的树苗冒出了头。不像其他被黑暗污染的树木,它们带着草木独有的芬芳和湿气,在瘴气横生的林海中,宛如几座晕着光的小小神龛。 “那是…”米达亚的双唇颤抖着,他知道自己的声音肯定也颤抖得不成样子了,可现在激动的人们哪有心思关心这些:“那肯定是…洛瑞斯大人亲临!众神还没有抛弃我们!” “洛瑞斯大人亲临!”勇士们呼啦呼啦朝狩猎之神消失的方向单膝跪地,脸上是再也遮掩不住的狂热和喜悦,“洛瑞斯大人在上,众神的火焰依然在燃烧!” “我们就是这样顺利通过了诺勒森林,来到双子平原带回了草药。” 米达亚在国王面前讲述完这段经历,良久,大殿上都安静得落针可闻。 “米达亚…”良久,国王苍老的声音从宝座上传来,“你所说的,可是真事?” “当然是千真万切!”一个一直跟随在米达亚左右的年轻勇士愤慨地叫起来,“那抹银色,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凭谁来了都不会错认的。” 国王对着勇士摆摆手,眼里闪过一丝不容察觉的无奈。 “我也宁愿相信这是真的。”他叹息道,“可是自众神与诸神大敌大战之后,我所收到的所谓洛瑞斯大人‘复生’的消息,无一例外是一群胆大妄为的愚民打着诸神的旗号招摇撞骗。更有甚者,已经有人改信了那些所谓的‘新神’…” 国王的目光扫向米达亚。 “您和我都曾经经历过那个黄金时代。”国王缓缓站起身,眼里闪动着些许动容,“我愿意相信您的判断…可是,有没有证据,能让那些可怜的,未曾见过神之光芒的人们相信洛瑞斯大人的证据出现呢?” 英雄低头沉思了一番,从背后取出一个包裹仔细的物品。 “那么,请大家看好了。” 米达亚沉声说道,“这是我们从那头魔怪身上拔下的…洛瑞斯大人的圣物。” 那个包裹看起来异常沉重,用粗糙的绳索紧紧捆扎。 “陛下,您要的证据,就在这里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有些过大的包裹上。那似乎是什么兽类的皮毛,可如果那真是一卷皮毛,那未免也太大了些。有些人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小声与旁人议论起来。 米达亚用粗粝的手指,庄重地解开绳结。绳索落地,他并未立刻展示内容,而是用双手抓住包裹的边缘,猛地将包裹铺展开了来。 “嗬——” 整个王座厅,响起一片整齐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那赫然是一张巨大无比的狮皮!皮毛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即使脱离了本体,依旧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邪恶气息。更骇人的是,这张皮拥有着两个完整的头颅,俨然就是那传闻中镇守在诺勒森林里的双头巨狮。 而在这张散发着邪恶与死亡气息的巨狮之皮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箭矢。 一支与凡间任何箭矢都截然不同的箭。 那箭矢上还流淌着温润的银辉,箭羽并非任何一种禽类的羽毛,而是用一段月光编织而成。它仅仅是存在于那里,就自然而然地驱散了周围不净的气息,散发出独属于森林的清新与晨露的甘洌。 “请看那个位置。”米达亚把狮皮上一个不足两指宽的破洞展现给惊愕的众人,“这里是双头巨狮的心脏。这头肮脏的野兽,就是这样被洛瑞忒大人一箭毙命的!” 苍老的国王踉跄走下王座,脚步有些虚浮。他无视了那张令人不适的狮皮,目光死死锁在那支箭矢上。 他颤抖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了箭杆。 “嗡——” 一声微不可闻的清音响起,箭矢上的光芒温柔地流转,一股比之前更加浓郁、更加纯粹的生机之力以它为中心荡漾开来,如同水波般掠过整个大厅。 刹那间,几位一直强忍着咳嗽的大臣突然发现喉间的痒意消失了,昏沉的头颅变得清明;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病气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雨后森林般的泥土芬芳。 神迹!毋庸置疑的神迹! 国王猛地收回手,脸上所有的迟疑都被狂喜与无比的敬畏取代。 “神迹。这是真正的神迹啊!狩猎与森林之主,伟大的洛瑞忒,他没有抛弃我们!他已归来!他依然守护着他的子民!”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洛瑞忒!” “洛瑞忒!!” “洛瑞忒!!!” 贵族、大臣、卫兵,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热泪盈眶,声嘶力竭地高呼神祇的圣名。希望,如同那箭矢上的光芒,照亮了每一张脸庞。 米达亚和勇士们被激动的人群包围,那支箭矢被国王亲手捧起,高高供奉在王座之旁,象征着伟大猎神的重新降临。 而在相隔万里的圣地神殿,随着人群的欢呼,那个属于狩猎之神的神龛,也闪过了一丝如新月般细小的光芒。 第3章 箭矢 在人类看不到的地方,离去的“洛瑞忒”身形渐渐缩小,周身的光芒也逐渐散去,最后又变回了那个黑猫似的的瘦小少年。 背后生翼的飞马,流光溢彩的长弓,全都化作了一道流光,融入了刻诺拉的体内。 “呼…” 刻诺拉面上带着些痛苦的神色,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他的神力本就还未恢复完全,再加上这次扮演猎神的消耗,此刻的感觉可称不上好受。可他现在也顾不上休息,而是急忙跑到圣坛的旁边,仔细检查起狩猎之神神龛的状态。 让他欣慰的是,神龛里的光芒已经亮起了一小撮。虽然那光芒像风中火烛那样忽明忽灭,摇摆不定,但这也证明了,他的方法是可行的。 “唉,就是可惜了洛瑞忒哥哥给的那支箭…”刻诺拉捂住胸口,无比痛心的想道。 那支射穿双头巨狮的神箭可不是刻诺拉编织出的幻境,而是货真价实的猎神信物。这是刻诺拉第一次跟随洛瑞忒狩猎时,洛瑞忒赠予他的礼物。那枚箭矢被射出后便会自动追踪猎物的痕迹,对准头差劲的刻诺拉来说简直不要太友好。 “本来想等那群人走了之后回收的…”刻诺拉抱住自己瘪瘪的箭袋,痛惜地清点着剩下的箭矢,“没想到他们真敢带走神明的信物啊!果然,装逼都是有代价的…” 小心翼翼地存好剩下的箭矢后,刻诺拉长叹一口气。要是放在以前,这些东西只要他向洛瑞忒撒个娇,那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可是现在也没那条件,只好先紧巴巴的凑合用一段时间了。 梳理好自己有些紊乱的神力,刻诺拉分出自己的一缕神魂,跟随着箭矢上残留神力的指引来到了塞得里因。 这座信仰狩猎之神的城邦傍山而建,四周多是山地森林,作为收集猎神信仰之力的地点再好不过。也许是因为困扰这座城邦数约之久的瘟疫刚被解决,又或许是得知了消失已久的猎神大人为城邦的英雄降下了神迹,人们略带病气的脸上都浮现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 此时,国王的庆功宴上,米达亚正被一群喝得醉醺醺的同伴劝着酒。 “米达亚大人,一起来喝一杯吧!”那个一直陪伴在米达亚左右,名叫内瑟的年轻人,兴高采烈地将盛着上好葡萄酒的金杯举到米达亚的跟前,“为了庆祝大瘟疫的结束,也为了洛瑞忒大人!” 米达亚举起自己手中的水壶,笑了笑说道:“不了,伙计们。按照传统,我明天要去洛瑞忒大人的神庙里供奉,今天可不能喝大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已经快不记得这些老规矩了啊!” 内瑟悻悻放下酒杯,不解地挠挠脑袋:“供奉…我们年初的时候,不是已经举行过祭祀了吗?” 一个年纪看上去和米达亚差不多大的年长者拍了拍内瑟的肩膀,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不知道很正常。毕竟洛瑞忒大人可是好多年都没有降下神迹了。”他的语气感慨万分,酒精的作用让他的脸颊染上了两坨激动的绯红。 “被猎神帮助过的人,按照塞得里亚的传统,需要穿着熊皮去到山上的神庙中供奉。”米达亚为内瑟解释道,“虽然说洛瑞忒大人并不在乎这些规矩,但你们要跟随我一同前往神庙祭祀,还是少喝些以示尊重吧!” 内瑟嘿嘿笑了笑,知趣地把酒杯放下:“如果是为了洛瑞忒大人,那我今天也不多喝了…” “那我也少喝点。” “我也要去神庙,我也不喝了!” 与米达亚同行的勇士们纷纷放下酒杯,表示对狩猎之神的敬意。 然而,在这欢庆的宴席上也有不合拍的阴影。人群之中,一个靠在栏杆旁的年轻人与周围一片祥和的景色格格不入。 “嗤,瞧瞧你们,一支破箭就把你们迷得神魂颠倒的。什么猎神的恩惠,自我出生起,我就从来没在树林里见过他一丝一毫的踪迹!”他满脸不屑,抱着手臂出声讥讽道。 “或许那只是某种古老的巫术,或者森林里某种精怪的恶作剧。真正的神明,应当如吾主‘全知之神’那样,赐予我们真正的力量,而不是躲在森林里玩这种射箭的把戏。” “你敢对洛瑞忒大人出言不逊!”“放肆!” 米达亚身后的几个年轻勇士猛地踏前一步,脸上因愤怒而涨红,提拳就要打。 “来啊,本来就是一场荒诞的宴席,变成个角斗场不也正好!”男子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反而笑嘻嘻地往几个发怒的勇士跟前凑。 “别跟他一般见识。”米达亚的手拍在同伴肩上,沉声道,“这人就是改信了伪神的那几个白痴贵族之一。自以为是的家伙,洛瑞忒大人会降下他应有的惩罚的。” “呵,”男子嗤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道:“二十年都过去了,我怎么没看到有什么‘神罚’降临在我身上?依我看,这次的神迹也只是你们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罢了。” 说罢,他也不理会身后骚乱的人群,径自走出了宴会的大厅。 这时大殿的门口刚好进来一个新客,正好与那个年轻贵族擦肩而过。不知怎的,被那人行走时带过的冷风刮过,年轻贵族的心里竟有些发毛。可那人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挤进了人堆当中。 宴会上,内瑟和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仍然在生闷气。 “和那家伙一样的伪神教徒可不在少数。”有人愤慨道,“他们破坏洛瑞忒大人的神庙不说,明天说不定还会给我们的祭祀添麻烦!” “伪神?” 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冒了出来,“能请你仔细讲讲吗?” 众人闻声望去,正是刚才那个戴着兜帽的新客人。他把帽子一掀,露出一头乱蓬蓬的黑色卷发,一双闪闪发光的褐色大眼睛格外明亮,如同两颗漂亮的猫眼石。 “你是异邦人?”米达亚吃惊道,黑色的头发在塞得里亚可不常见。 年轻人,或者说,幻梦之神刻诺拉,腼腆地笑了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我叫米拉,从南边的卡姆底来。我是来看望我异父的兄长的,他在塞得里因国王的卫队里当差。只是没想到,刚到这里就赶上这么热闹的宴会…” 内瑟看他年纪不大,只有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细胳膊细腿的小模样让他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家中的幼弟。于是他也放下戒备,热情招呼起这个小客人。 “你们刚刚说伪神,是为什么?”刻诺拉拼命眨巴眨巴自己那双惹人怜爱的大眼睛,试图从英雄的嘴里套出话来。 “孩子,过来坐。”米达亚指了指身边的座位,语气不觉温和了许多,“我是说,那个家伙拼命吹捧的所谓‘全知之神’,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伪神。” “没错!”另一个勇者也愤愤不平道,“他们的教派是这几年才冒出来的,刚才那个家伙就是最大的鼓吹者。说什么只要供奉他们的‘全知之神’,就能获得力量和救赎,还总是诋毁洛瑞忒大人和古老的众神…” “他们做的恶事可不少,”勇士压低了些声音,像是分享什么秘密似的对刻诺拉说,“他们强迫百姓捐献财物,排挤甚至迫害不信仰他们的人。城东的老铁匠汉森,就因为不肯把门口那个洛瑞忒大人的护身符换成伪神的‘全知之眼’,他的铺子就老莫名其妙的出事!” “最不可理喻的是,他们居然公然举行血祭和供奉人牲。”米达亚痛心道,“已经有不少人遭到这个伪神的迫害了…我怕再这样下去,塞得里因就真的要被众神所厌弃了。” 噢,邪教啊。刻诺拉心中了然。 这群老鼠似的人总是在各种时代的各个地方成群的出现,令他的兄姐们头痛不已。战争之神还曾经认证思考过要不要干脆来一场大战,给那群打不死的小强全部天降正义了,虽然最后这个有点残暴的方案在几个神明的劝说下不了了之,却还是令刻诺拉印象深刻。 说起来,他自己的神职,幻梦与谎言,也挺像个邪教的,呵呵… “所以说啊,小兄弟,你千万不要被这群人的花言巧语迷惑了!” 刻诺拉回过神来,对着义愤填膺的勇士们乖巧笑了笑:“不会的不会的,我已经有决定终身信仰的神明了!” “哦?”内瑟好奇道,“是哪位神明?” “我猜猜,你从南边来,肯定是海洋之神伊乌多尔大人吧?” “我觉得光之神也有可能。” “我看到你腰间挂了草药香囊,是不是康复女神?” 刻诺拉嘴角抽了抽,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其实是…呃,幻梦之神刻诺拉大人。” 勇士们讨论猜测的声音渐渐平息了。良久,刻诺拉听见一个声音颤抖地问道:“那是谁?” 吐血啊! 米达亚忍无可忍,一掌拍在那个问话的同伴身上:“你们丢不丢人!刻诺拉大人是掌管幻梦和谎言的神明,虽然信徒比较少,但也是正经的十主神之一。一看你上学的时候就没好好听过祭祀讲课。” 他略带歉意地朝刻诺拉笑了笑:“抱歉,大抵是因为这几年众神们的消息渐渐少了,这群年轻人对信仰也不是很清楚…” 刻诺拉干笑了几声:“没关系没关系,我也早就习惯了。” 米达亚本来就对这个乖巧的少年略带好感,得知对方也信仰着一个古老的神明后,不禁感叹道:“现在像你这样的孩子可不多见了。我见过很多和你一样年纪的孩子,大多都对这些古老的信仰嗤之以鼻。” 他四周回头看看,最后低声在刻诺拉的耳边说道:“就连我们陛下膝下的两个孩子也一样。” 刻诺拉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震惊。他愤愤不平似的说道:“我哥哥是狩猎之神忠诚的信徒。从小我的家人就告诉我,要对万物怀揣敬畏之心。这群人真是太可恶了!” 米达亚见这个小家伙实在是可爱,心中的戒备也渐渐放下了。他摸摸刻诺拉毛茸茸的脑袋,半蹲下身问道:“你想不想明天和我们一起去猎神大人的神庙祭祀?” “啊…啊!英雄大人,真的,真的可以吗?” 米达亚看着“米拉”亮晶晶的小眼神,微笑道:“洛瑞忒大人不会介意的。他肯定也会很高兴见到自己的小弟的信徒。” 其实是见到自己的小弟…呃,还是自己见自己?米达亚在心中默默想道。 看来,自己得在塞得里因多呆一段时间了… 第4章 神犬 这座属于猎神的神庙上了年头,主祭坛上的神像被时间侵蚀,面目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刻诺拉落在一颗山毛榉粗壮的枝丫上,打量着这座属于哥哥的神像。 猎神手中握着他那支标志性的银霜号角,威武的神犬静静趴在主人的脚边。他们看起来是如此的高大,刻诺拉与他们相比简直就像一只小小的黑鸟。 刻诺拉闭上眼睛,努力感受存放在这里的信仰之力。那些微小的神力像一粒粒细沙流淌进他的掌心,又被他传输进千里之外的圣坛中。待汲取完祭祀后产生的信仰之力,刻诺拉看着自己的手心,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然他的计划有了些起色,可这些力量还是太弱小了。米达亚等人对猎神的信仰的确是无可动摇的,但其他人呢?那些被伪神蒙蔽的信徒,或者塞得里亚的普通百姓,还有最重要的… 米达亚这时也刚好从神庙里出来了。刻诺拉从树上一跃而下,把英雄吓了一大跳。 “嘿,孩子,是你啊,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呢。”米达亚欣慰地拍拍刻诺拉的肩膀。 刻诺拉吐了吐舌头,挺直腰板道:“大人,我这是在修行呢!你祭祀的时候有没有感受到我的气息?” 米达亚虽然只是凡人英雄,但也是一员斩杀过巨人的勇士。以他老练的战斗经验,识破敌人的伪装也是轻而易举——可是他想了想,自己的确没有感受到眼前少年的气息。 “还真没有呢!”内瑟惊奇道,他今天也穿着一身熊皮,配上抹了颜料的脸看上去有些滑稽,“我们都没感受到。米拉,你还挺有两下子的嘛!” “嘿嘿,因为我是刻诺拉大人的信徒呀。”刻诺拉脸不红心不跳地为自己传起了教,“他给予了我们如幻梦一般的隐匿能力。不过,我听说要学会真正的隐匿之技,就一定要向森林里的猎人们学习。” “这倒是不错,”米达亚说道,“毕竟这是他们吃饭的手艺。“ “那么,”刻诺拉眨巴眨巴眼睛,“您知道,塞得里亚的猎人们一般都住在哪儿吗?” 米达亚闻言,有些为难般皱起眉头。他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对眼前满脸期待的少年说道:“因为这些年魔怪作乱,猎神大人又不在正位,塞得里亚大部分的森林都被腐蚀了…” 他指了指刚刚刻诺拉隐身的那颗山毛榉,无奈道:“这座圣山上的森林因为猎神神庙的余晖神力加护,是为数不多没有被污染的地方。你没有见到那些被魔怪占领的林子有多恐怖,那里的瘴气能让人发疯,树木也都变异了,有些藤蔓会突然活过来把你活活勒死…所以大部分的猎人都搬离了树林,来到镇子里讨生活了。” “这样啊…”刻诺拉叹息道,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不过我知道还有一小部分猎人还留在污染比较轻的南部森林里,”内瑟突然接话道,“或许你可以在那里找到猎人聚居的村落?” “不,孩子,那个地方太危险了!”米达亚严肃道,“虽然说是污染比较轻,但那里的魔怪也不是好对付的,只有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才敢动身前往…” 米达亚对着刻诺拉的小胳膊小腿比划了一下,摇摇脑袋:“反正绝对不能是你这种小孩。” 刻诺拉心中郁闷。他看起来真的很弱小吗?要知道,这副凡人躯壳的体型和他的本体可是差不多的,但为什么所有人都用一副怜爱的表情看着他啊! “我知道了,我不去就是了。”刻诺拉摆摆手,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害怕神情,实际上心中已经开始盘算怎样才能混入那个猎人群聚的村落了。 另外,他还是决定给自己捏一个稍微有威慑力一点的壳子… 俄涅提斯是住在黑森林边资历最老的猎人之一。曙光还未照进他那座和他一样古老的小屋的时候,俄涅提斯就从床铺上起身了。 和往常一样,他把前额贴在刻有猎神符号的像木门柱上,开始了今天的晨祷,只是,今天这位猎手的表情格外凝重。 这是第几年了? 到底有多少年,洛瑞忒大人没有回应过他们的呼唤了? 披上厚重的熊皮大衣,系紧水壶和存放干粮的口袋,俄涅提斯取下他挂在墙上的弓。这是一把好弓,被岁月浸染得乌黑发亮,陪着俄涅提斯射下了数不胜数的雄鹿和野猪,是他最信任的老伙计。只是近年来,林子里很少再见到这些大家伙了。 或许,俄涅提斯想着,马上这种情况就会结束了。 “你们听说英雄米达亚的事迹了吗?”俄涅提斯刚走出屋子,就看见村子里的猎人三两一群,正交头接耳着,“他射杀了诺勒森林里的双头巨狮!真是一位不可思议的大人。” “唉,要是他能把黑森林里的那个怪物也弄死就好了。” “可是我听说,是猎神大人降下了神迹,帮助英雄杀死了那头魔怪…” “你说什么?真的是猎神大人吗?” “我是听那些去镇上买药的年轻人说的。你们别那么激动…” 听到这段对话,俄涅提斯心里也忍不住一惊,但他很快就平复了心情,握住身上挂着的猎神护身符,忧心忡忡地望向黑森林的方向。 太阳刚刚升起,散发出一点惨白而无力的光,照在那片被墨色吞噬的树林上。原来还有些绿意的林子现在死寂一片,漆黑的树干被笼罩在灰蒙蒙的天幕下,像大地支楞起的肋骨。 一片枯叶打着旋,带着一股熟悉的寒意擦过俄涅提斯树皮般粗糙的脸颊。 他知道,冬天要来了。 洛瑞忒大人,犄角,爪牙,山林的主宰啊,如果您真的在听… “唉,时间过得可真快,叶子都掉光了。”一个圆脸的猎人搓了搓手,“可我们今年过冬的食物还没着落。依我看,还是搬到镇子里去比较保险。俄涅提斯大叔,今天你还要进林子吗?” 俄涅提斯点点头,握紧了他的猎弓。 “我准备今天进山,”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在描述家中院子里土豆苗的长势,“会一会那个怪物。” 人群先是安静了一瞬,马上就如同海浪般炸开来。 “老俄涅提斯,你认真的?” “那个怪物…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我说俄涅提斯大叔,你不要冲动,希帕尼的事情我们也很痛心…” “我先在很冷静,比以往都要更冷静。”俄涅提斯沉声道,“我知道我在干什么,这是我和那个魔鬼两个之间的事。” “听镇子里的人说,猎神大人已经归位了。你可以再等待一段时间,说不定…” 俄涅提斯向人群跨了一步,猎人们被他身上燃烧的火焰所震慑,纷纷向后退去。 “谷仓着火的时候,是应该提起水桶,还是祈祷雨水?” 于是人群不再说话。 老猎人也没有再回头。 刻诺拉在与狼搏斗。 没错,我们伟大的,不朽的,狡猾的幻梦与谎言之神刻诺拉大人,正在和一群灰狼打得不可开交。 “去,去!你们这群畜生!”刻诺拉咬牙切齿,抱紧一颗狼脑袋使劲捶打,“你们认不出我了?连你们主人的信使也认不出了?我可是洛瑞忒大人的…” 然后他马上就想起来了。动物和人可不一样,人分辨敌人靠眼睛,它们靠鼻子。 虽然他带着猎神使者的信物,可那是他伪造的,自然不会有山林之主的气息。 意识到这一点的刻诺拉马上抽身后退,决定宽宏大量不再与这群狗崽子计较。 可狼群似乎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它们颈间的毛发炸起,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吼,分成两拨包抄,一前一后朝刻诺拉飞扑过去。 “…喂!” 刻诺拉无奈极了。正当他准备抽出身后的弓箭,一道银白色的身影犹如闪电般蹿了出来,狠狠把头狼撞到了一边。 待狼群看清那条白色的影子,气势一下就弱了下来,一个个宛如见到主人般加紧了尾巴。 而那个身影则是摇着尾巴奔到刻诺拉的脚边,急促地叫了两声。 “你是…”刻诺拉迟疑地碰了碰眼这个前长得像猎犬的动物。 这家伙体型很大,毋庸置疑的大,体型几乎和一匹小马驹等同。而普通的猎犬不可能有这样高大的体型和漂亮的银色皮毛。它圆滚滚的眼睛满怀希望的注视着刻诺拉,似乎期待着他说出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 “…你是缇娜啊!”刻诺拉惊呼起来,狠狠抱住了眼前这个高大的小伙伴。 所有猎神的信徒肯定都对缇娜这个名字不陌生。洛瑞忒的神犬,咬死魔狼的缇娜。 “你怎么在这里!我以为你和哥哥一起…”刻诺拉的眼眶湿润了。缇娜是他醒来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朋友。 缇娜汪汪叫了两声,趴下身子比划着什么。 “你是说,你也不知道?”刻诺拉困惑道,他虽然向哥哥学习过百兽之语,但对缇娜话里的意思还是一知半解,“感受到猎神指引的力量,醒来就到了这里…啊!” 刻诺拉兴奋地揉搓起神犬的脑袋,“肯定是信仰之力起了作用!是哥哥派你来这里的!” 缇娜汪汪叫着表示赞同,舔了舔小主人的侧脸。 刻诺拉这时候才注意到趴了一地的灰狼。刚刚还气焰嚣张的狼群,似乎感受到了森林主人的余威,全都畏惧地朝刻诺拉垂下了头颅。 刻诺拉看着一地狼脑袋,摸着神犬的脖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缇娜,你现在可不可以控制体型?我怕你这样出现在凡人面前会吓坏他们。” 缇娜点了点头,转眼就变小了不少,至少作为一只猎犬来说合格了。 “那么,”刻诺拉大手一挥,人仗狗势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猎神的神使了!” 太阳落山,森林的阴影更深了。可刻诺拉的身影,真的像月亮一样熠熠生辉起来。 第5章 狼语 俄涅提斯一脚深一脚浅地行走在黑森林被诅咒的土地上。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腐殖质,渗透着恶心的黑色黏液。 当一块造型奇特,长得像巨熊的岩石映入眼帘时,俄涅提斯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森林的深处了。 他疲惫地靠着岩石坐下,拧开手中的水壶,把所剩无几的液体倒入口中。 三天了。 他追踪那个怪物的痕迹整整三天,仍然一无所获,而他的干粮即将耗尽,体力也逐渐不支。 就这样放弃吗?俄涅提斯心中不甘,可小儿子希帕尼染血的那把长弓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曾经是个多么讨人喜欢的小伙子啊,那双明亮的绿色眼睛和他的母亲一模一样,唱起歌来山林中的百灵鸟都会自惭形秽… 可是这一切都被那头该死的怪物毁了。自从儿子在林子里出事后,俄涅提斯的妻子就悲伤过度,一病不起,没几天就跟着儿子去了,只留下老猎人孤零零地守在那座充满回忆的小屋。 想到自己故去的妻儿,俄涅提斯的嘴角挤出一丝苦涩的微笑。他摸了摸岩石上不知是什么动物划出的爪痕,下定决心似的猛地站起。 可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狼嚎从前方不远处的雾瘴中传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很快,嚎叫声连成一片,带着野兽独有的腥臊味道,打破了黑森林令人窒息的死寂。 俄涅提斯心脏一缩,立刻闪身躲到一棵高大的像树后面。他紧握住猎弓,屏住呼吸。他明白,在这种地方遇到的狼群绝非善类。 很快,俄涅提斯的耳边响起了野兽踩在枯叶上,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清点着眼前的灰狼数量。很快,他的心就重重沉了下去。 灰狼一共有十几头,算是规模相当大的狼群了。俄涅提斯经验丰富,不惧落单的野狼,可面对成群的猎手,再老练的猎人也可能阴沟里翻船。尤其是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能够在黑森林深处存活下来的野兽总是更加凶猛,要是被它们发现,一场恶战肯定在所难免。 其中一只灰狼的鼻子在地上不停地闻嗅着,寻找猎物的踪迹。它似乎发现了猎人藏身的那颗大橡树,朝着俄涅提斯发出警告的低吼。 俄涅提斯的箭已经搭在了弓弦上,手心沁出汗水。 然而,他预想中的围攻并未到来。狼群的嚎叫此起彼伏,却不像是围猎,而是更像是在…交流?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俄涅提斯举着弓箭,小心翼翼探出了半个身子。 他看到了什么? 一个穿着猎装的青年背对着他,站在空地的中央。他的背影颀长而矫健,淡金色的长发扎成几股小辫拢在脑后,脚下还趴着一只懒洋洋的猎犬。最醒目的,是他背上一把几乎和他等高的巨弓,那东西俄涅提斯从未见任何一个猎人用过,那样长的弓箭,估计只有巨人的力量才能把它拉开。 青年转过头来,鹿皮帽子下露出一双闪着精光,山猫似的眼睛。 七八头健硕的灰狼围绕在他的周围,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吼。若是换作普通的猎人,此刻肯定已经肝胆俱裂,而那个青年没有拔出腰间的武器,甚至没有仍何戒备的举动,而是气定神闲地歪着脑袋,似乎在静静倾听着什么。 良久,青年终于开口了。但从他嘴里吐出的并不是人类已知的任何一种语言,而是一连串低沉、沙哑,韵律古朴而奇特的音节,仿佛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奇迹就在这时发生了。 原本对人类充满敌意的狼群,躁动不安的动作竟逐渐平息了。为首那头巨大的头狼,向前迈了一步,鼻翼翕动,仔细地嗅着青年身上的气息。它眼中的凶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满是毕恭毕敬的顺从。 青年再次吐出几个简短的音节,继而伸出手,指向深林的另一个方向。头狼仰头发出一声悠长的嚎叫,余下的狼群如同得到命令的士兵,立刻转身离去,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密林的阴影中。 空地中央,现在只剩下那个神秘的青年,以及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怀疑自己陷入幻觉的老猎人。 青年的目光落在俄涅提斯藏身的橡树上,平静地开口,干净的嗓音如林间流淌而过的溪水。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孩子。” 俄涅提斯浑身一颤。他年岁已高,几乎是村子里资历最老的猎人了,而眼前这个约莫不过二十岁的青年人,居然将他称作“孩子”。 “你…不,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透露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您难道是…” “我乃森林之子,”青年缓缓说道,“狩猎的喉舌,神谕的信使。” 他的目光扫过俄涅提斯,扫过他破旧的皮袄和花白的鬓发。“吾主听到了你的执念,猎人。你心中的悲恸,在这片死寂之地如燃烧的火焰,太过显眼。殊不知火焰虽可震慑敌人,亦会灼伤自己?离开吧。我将以狩猎之名,拉响他最有力的弓弦,为你铲除这亵渎生命与森林的魔怪,净化这片土地。” 他的话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想要屈膝跪拜。若在平时,俄涅提斯肯定已五体投地,感恩于神明的垂怜。 但他没有。他只是亲吻了一下胸前的护身符,对着眼前的神使深鞠了一躬。 “尊贵的神使大人,”他的声音苍老而有力,“感谢洛瑞忒大人的恩典与垂怜,看来众神归来之闻并非虚言——” “可是,请宽恕我不能接受这份好意。”俄涅提斯单膝跪地,铿锵有力道,“大人,这是复仇,而并非一场狩猎。” 神使静静看着他,眼中闪过一缕复杂的情绪。 “我明白了,复仇者。”最终,他点了点头,周身的神光尽数掩去,“既然如此,我不会剥夺你复仇的权利。但你可知,盲目的牺牲毫无意义,只会让这片堕落的土地徒增一具枯骨?” 俄涅提斯的心沉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力量与黑森林中的魔怪想比,实在太过渺茫。 “我把力量借与你,复仇者。”神使取下他那把醒目的长弓,“这是由神木打造的神射之弓‘卡木扎’,愿狩猎之神指引你的前路。” 俄涅提斯接过那柄长弓。奇怪的是,他握住它时并不感到沉重,身体中反而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将他三天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让他再次容光焕发,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年轻时代。 “去吧,”神使吩咐道,“那魔怪感受到吾主的气息,已藏身于黑森林最深的洞窟之中。卡木扎的光芒将带着你找到它,完成你的复仇。届时,请你不要忘记,要将那颗丑陋的头颅供奉在吾主的祭坛之上。” 老猎人俄涅提斯从黑森林里头回来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黑森林边境的这个小小村庄。男人,女人,垂垂老矣的年长者,牙牙学语的孩童,全都挤在森林的入口处,希望能一睹这个斩杀魔怪英雄的风采。 “快看哪里!”一个女人惊呼道。 复仇者现在的模样可谓是狼狈不堪。俄涅提斯浑身都是污血,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的左臂以一个怪异的角度弯折着,明显是已经断了骨头。可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他那只完好的右手上,正提着一颗狰狞的脑袋。那东西长得似牛非牛,巨大的犄角上挂着已经干涸了的血块与碎肉,满口獠牙的嘴吻大张着,仿佛正在发出最后垂死的悲鸣。 猎人沉默地走进人群,把脑袋重重掷下。他的周遭爆发出一阵能掀翻房顶的欢呼。 “他真的做到了!” “那头怪物终于死了…森林里的亡魂都可以安息了…” 俄涅提斯的目光扫过身边一张张激动万分的面孔,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突然,他拨开人群,大声叫道:“神使大人!”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个高挑的陌生青年不知道何时站在了人群的队尾。 神使冷淡的疏离感在此时一扫而空,笑吟吟的看着大仇得报的俄涅提斯。 “你做得很好。”他把手搭上老猎人的肩头,“我知道,你没有动用那支神弓。” 俄涅提斯吃惊道:“您…” “你只是通过它找到了魔怪的藏身之所,斩下它的脑袋的,是你腰间的那柄凡铁。你是一个正真的猎人,俄涅提斯。” 神使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回头看去。俄涅提斯扭过头,顿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那片不知被雾瘴围绕了多久的黑森林,魔气竟然开始逐渐散去,露出一丝熟悉的绿意。 “这都多亏了你斩断瘴气的来源。现在人们也可以安心在林子里狩猎了。” 俄涅提斯嘴唇颤抖,两行泪水划过他粗糙的面颊,人们兴奋的议论声在他的耳边回荡着。他抓起那把神明赐下的长弓,单膝跪在神使面前:“赞美伟大的洛瑞忒!” 神使并没有接过。他只是笑了笑,转身向树林深处里走去。 刻诺拉沉默了很久。 看到猎神归位,派下神使的消息迅速传播,他心中是十分欣慰的。他能感受到洛瑞忒的气息越发的清晰,不假时日,猎神肯定能真正归来。 人类的坚韧与勇气远超他的想象。刻诺拉抚摸着缇娜的脑袋,俯视着点起篝火,为俄涅提斯庆祝的猎人们。俄涅提斯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他只是让同伴处理了一下伤口,很快就回到屋子里去了。 唉。 刻诺拉明白,亲人故去的伤痛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别说是一个凡人,就算是刻诺拉本人,现在也没有从亲人离去的伤痛里彻底走出。 不过,就快了。 刻诺拉抬头看向空中,星星点点的信仰之力已然汇聚成一条光带,正源源不断地朝猎神的神龛中汇聚。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神像的上方,显现出一点轮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