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男主的机械大佬妹妹》 1、第 1 章 西北,大雪,天地之间白茫茫的,混沌一片。 从边境线巡查回来,夏安北披着满身风雪走进办公室,脱掉厚重的军大衣,端起冒着热气的浓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随手翻阅报纸,视线被报纸上的女工照片吸引。 女工眉眼姣好柔和,精气神十足,正埋头专注地检修机器,附近不少工人在围观学习。 新闻配的文字是:“全国劳模、全国先进生产者、三八红旗手,八级工夏桔同志因保护工友,被机器零件砸中去世。夏桔同志是维修专家,金属加工专家,有超精密‘机械手’的美誉,擅长听声音辨故障……她的独门绝活至今尚未有人完全掌握,她的离世是国家的重大损失。” 本来匆匆扫过这些文字,可新闻中的某些字眼让夏安北的神经瞬间紧绷,刚刚移走的视线又移回那则新闻上。 夏桔,华州省,向阳公社,十一岁开始打铁,这些文字在夏安北眼中闪现,格外触目惊心。 这个去世的女工是他妹妹! 夏桔是他妹妹。 他最小的妹妹,不到四十岁,去世了! 胸口像是被棉花堵住,酸涩之气突然蔓延鼻端,眼睛干胀,手背上的经络突出而分明,指骨分明的手抓着报纸,不自觉的收缩,直到报纸在手中皱成一团。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夏安北像攥着一根稻草般,攥着那张报纸,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鹅毛般的大雪,像雕像般一动不动。 跟夏桔分别那天也下着大雪,她才三岁,瘦巴巴的,矮矮的小团子,衣衫单薄,小脸在大雪中冻得脸蛋通红,柔软的小手紧紧握着他的,怎么都不肯松开。 “大哥不要走。”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他,声音被寒风冻得脆生生的,胆怯,失望中带着一丁点抓不住摸不着的希望。 “你跟夏铁匠走吧,他们会给你衣服穿,会给你吃的,会照顾你。” 夏安北的心冷了又热,热了又冷,生怕一时心软又把夏桔带回家去,一狠心,生生挣脱夏桔的小手,把她的手塞到夏铁匠手里,不忍心看她黯淡下去的毫无光亮的眼睛,转身迈开大步,拔腿就走。 这是他能给夏桔找的最好的送养人家,铁匠有手艺,无儿无女,总不会亏待她。 夏桔眼眶通红,嘴唇绷成了直线,没哭没闹,被夏铁匠牵着,一直扭着脖子往后看,直到夏安北的身影融入漫天大雪,再也看不到。 眼中有温热滑过,夏安北用颤抖的手把报纸重新展开,粗粝的指腹抚上那张照片,从中年夏桔的眉眼中寻找她幼年时的影子。 他那么生动鲜活漂亮可爱的妹妹,怎么就死了呢。 他无法接受这个噩耗。 不如,死的是他,如果能拿他的命换回妹妹的话。 “报告。” 连长推门进来时,夏安北已经收拾好情绪,把报纸拿给他看,沉声说:“给我调查这个人的生平,越详细越好。” 连长应允,之后问:“师长,这位是?” 夏安北每吐出一个字都很艰难:“我最小的妹妹。” 这些天,夏安北像是没经历重大打击,照常处理各种事务,但心中总有一块地方浑浑噩噩无法释怀,等他了解完夏桔这么多年的经历,如惊雷在头顶轰轰作响,夏安北扬起手腕给了自己一个大巴掌。 “啪!” 声音脆响,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回荡。 害死夏桔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他自己! 他把夏桔的死因归到自己头上,恨不得回到一九四九年,给十二岁的自己一个巴掌。 再回到一九五三年,再抽十六岁的自己一个耳光。 了解完夏桔的生平,夏安北又去了解另外三个弟妹,结局竟是二弟正在某监狱服刑,三弟四妹均已去世。 五个兄弟姐妹,一个成了罪犯,三个去世,只有他功成名就,却形单影只,是个孤家寡人。 实在无法接受这些噩耗。 他希望弟妹们在某个地方默默无闻、普普通通、平平安安地活着。 —— 夏安北重生了。 重生到二十四岁,这一年的他是个连长,意气风发,刚刚得到去军校进修的名额。 可夏安北认为这是老天给他的跟弟妹重聚的机会。 没有纠结,没有犹豫,他很快做出了转业回华州省江州市的决定,他要回到家乡,把送养出去的弟弟妹妹重新收集起来。 营长跟教导员都来找他,前者完全无法理解:“小夏,你应该知道多少人都在争抢到军校上学的名额,机会宝贵,上三年学,毕业后就能提拔成副营长,前途光明,为啥偏偏在这个时候放弃去军校上学,要转业回家乡?” 教导员同样痛心疾首,可惜部队失去这么一个优秀的人才,还想要挽留,说:“你看你急着转业回派出所,本来连级转业,怎么都能当个副所长,说不定还能当所长,可现在没职位空缺,你只能当个片警,你说你这到底是图啥呢。” 夏安北心意已决,内心无比坚定,说:“多谢营长跟教导员给我做思想工作,我跟四个弟妹失散,他们都过得不太好,我现在只想回家乡,找到他们,让他们生活得好一点。” 等夏安北坐着火车返回江州市,已经是开春,望着窗外光秃秃的萧索旷野,思绪不由得回到十四年前,那时他才十岁,父母先后去世,五个兄妹生活不下去,他只能把弟妹分别送养。 至于为什么转业到派出所,他发现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对江州市毫无归属感,他想转业到兄弟姐妹共同生活过的地方,那里还有他们的房子。 —— 向阳公社,红旗生产队,河边的铁匠铺里,传出一阵叮叮当当有节奏有韵律的打铁的敲击声。 河边枯草遍地,铁匠铺的房屋由土坯茅草搭建,异常简陋。 夏安北对铁匠铺周围的河流、树木、茅草屋都非常熟悉,十六岁参军去部队之前,他来过多次,偷偷看夏桔。 看她的小脸洗得很干净,头上扎两个小揪揪,衣服也很整洁,她童年最大的乐趣就是呆在铁匠铺,看夏铁匠打铁。 按照他对夏桔生平的了解,抚养她长大,像对待亲闺女的夏铁匠夫妇已经先后去世,好人不长命,夏桔现在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么现在打铁的人应该是夏桔。 再次站在这个地方,夏安北的内心五味杂陈,像被水泥封住,难受得慌,可一想到一切还来得及,心情又明亮起来。 以前,他总是像做贼一样,躲在阴暗处,躲在别人看不到他的地方,偷偷看弟妹,可现在,他想堂堂正正跟他们相见。 往低矮茅草棚走着,夏安北带着一种近乡情怯的胆怯,脚步沉重、拖沓。 在边境跟敌人冲突,他从来没有畏惧退缩后,可现在他要跟失而复得的妹妹见面,他的内心无比慌乱。 终于走到茅草屋门口,昏暗室内的那抹生动的身影立刻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夏桔,那是夏桔! 分别多年未见,夏桔已经是个大姑娘,可夏安北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心心念念的妹妹。 心跳如密集的雨点,呼吸几乎被紧张的情绪带走,夏安北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遮挡着门口的光线,定定地望向夏桔。 在他的想象中,夏桔跟他一样,是悲伤的、孤单的、了无生气的、麻木的,一日日单调、沉重的、重复的打铁。 可是,他发现他搞错了。 夏桔正在打制犁壁,明亮的光线洒在她身上,将她的脸照得格外有生气,她看上去身形挺拔,青春洋溢。 她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脸上渍抹了不少炭灰,可姑娘长得俊俏,连干打铁这种粗笨的活也很有美感。 锤子敲击铁皮的声音毫不单调,那是种节奏明快的如奏乐一般的声音。 她的手臂抡得溜圆,每敲下铁料钢料就火花四溅,夏安北很担心火星子崩在夏桔脸上,可夏桔自己丝毫不怵,根本不受火花的影响。 跟长得五大三粗的铁匠相比,夏桔身体单薄、文弱,可她抡锤的样子很优美,让人不想移开视线。 夏安北的嘴角忍不住上扬,看来他之前是想多了,夏桔以后会是全国劳模,还得了其它一系列国家级荣誉,她怎么会因为孤身一人低落、消沉呢。 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夏桔干得是世界上最苦最累的活儿,可她在积极、乐观的面对生活。 移开视线,望着河边,眨着酸涩的眼睛,打算整理情绪,跟夏桔打招呼。 这时,只听“嗖”得一声,有物体裹挟着风声朝他袭来,夏安北在部队多年,身手自然了得,灵活一闪身,堪堪躲过又快又狠袭向他的物体,转身看去,那是一柄精致的小刀,刀尖已经没入破旧的门板。 突如其来的险情让夏安北有点懵,夏桔这是啥身手? 要不是他当过兵,有上辈子多年的身手加持,不及时躲避的话,这把刀会擦着他耳朵飞过,即使伤不到他,也非常有威慑力。 只要偏离一点,飞刀就会扎到他身上。 一般人肯定没甩飞刀的本事,不知道夏桔这个技能从哪儿来。 很好,这个妹妹够狠,干脆、果断,没有父母庇护,但不会吃亏。 不,她在别的事情上吃了大亏。 夏安北朝屋内看去,刚好夏桔也朝她望过来,四目相对,见对方的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夏安北率先开口:“夏桔,你偷袭我。” 夏桔敲了几千下锤子,已经把犁壁敲打完毕,把刀刃投入水中,立刻腾起一阵烟雾,她的声音也很平静:“你在这儿看半天了,我是光明正大的袭击你。” 夏安北挺直脊背,终于说出那句在心中盘桓了许久的话:“我是夏安北,你大哥。” 他想象中,兄妹相认,热泪盈眶,相拥而泣,互诉衷肠,然而跟他想的差别有点大,时隔多年兄妹相见的热情热烈场景都被夏桔的这把飞刀破坏。 夏桔走动几步,把犁壁投入了回火箱中,之后便打量着夏安北,似乎是在辨认,不过她很快很干脆地否认:“我没有大哥!” 2、第 2 章 回到夏安北的想象,他想把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夏桔带回城里,他想这个妹妹会欢欣雀跃,会因为有了哥哥有了亲人而激动,会乖乖跟他走,他会帮夏桔找个工作,从此生活在一起,相互扶持,夏桔也能开启新的人生。 可从夏桔冷冰冰的话语中,他顿悟,要想让兄妹五人重新相聚非常困难。 已经忙完打镰刀的活儿,夏桔走过来回收飞刀,夏安北闪开一些,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祈求,就像夏桔三岁那年说的‘大哥不要走’,他说:“不管你认不认,我都是你大哥。” 夏桔并没有否认,没有把他当成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骗她认亲的骗子,她只是不想认什么大哥,语气依旧冷淡:“我三岁的时候需要大哥,可你丢下我走了,你觉得我十七岁的时候还需要吗?” 记忆中,最早的画面就是她冰凉的小手紧紧攥着一只大手,可那只大手生硬地把她的手分开,塞进满是老茧的手里。 那个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的人就是大哥吧! 这就是她对大哥的唯一记忆! 两人都站在门口,夏桔已经把飞刀回收,收进牛皮制成的刀鞘里,刚才打铁时,夏安北看她是生动的,明媚的,可现在看到她满是补丁的衣裳,还有脸上渍抹的炭灰,手指蜷了蜷,想要帮她擦干净,可他没动,酸涩在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 原来柔弱的小团子长大了,手脚舒展,站在他面前,身高已经到他下巴处。 把三个弟妹都送走之后,他就留了个最小的夏桔,试图自己抚养她,兄妹相依为命,可十岁的他发现养个两三岁的孩子并不容易,夏桔出过各种小事故,比如栽进泥坑里,摔进灌木丛里,半夜,夏桔长了满身疹子,他背着发烧的夏桔去医院。等到冬天,别的小孩已经换上棉袄,他才慌乱地请人给他们兄妹缝制冬衣。 夏铁匠有手艺,两口子为人憨厚厚道,唯一的闺女走失,夏安北觉得这是户好人家,就把夏桔送了过去。 之后,他数次“回访”,知道夏铁匠对夏桔视如己出。 夏桔不想搭理他,可他是来认亲的,俩人不能干站着,于是夏安北说:“我从部队转业回来,以后就留在江州市,咱们兄妹五个最好有个照应,你要是愿意的话,跟我回市里。” 夏桔脸上没有表情,他想她应该是不屑一顾,这不妨碍夏安北继续往下说。 他想弟妹之间没有联系,夏桔应该对他本人还有四个兄长姐姐一无所知,就把他掌握的情况简略说给她听。 可能夏桔并不感兴趣,夏安北便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块奶糖,摆在手心里,一共五颗,递到夏桔面前,讨好地说:“吃糖吧。” 夏桔唇角扬了起来,那是嘲讽的弧度,她说:“夏安北,我都十七了,你觉得我还对糖感兴趣?你别拿糖来糊弄我,你突然来找我,我觉得你莫名其妙。” 她对糖感兴趣,平时很少吃到,可她不想吃夏安北的糖。 河的另一侧,有下工的人群陆续往家里走,夏桔又走回茅草屋内,把烘炉里的炭火熄灭,走出来锁门,说:“下工了,我回去做饭。” “我能跟你回去看看吗?” 语气依旧带着祈求,甚至有点卑微。 夏桔没答,便是默认。 夏安北知道夏铁匠家在哪儿,可夏桔去的明显是另外一座房子,当她称呼那对瘫痪在床的老人为爸妈,称呼那对年轻人为哥嫂时,夏安北知道这是谁家了,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得突突跳个不停,恨不得马上把夏桔拽走。 夏桔,不要给他家做牛做马,当老妈子一样干活! 这是梁俊生的家,在上一世看的新闻报道中,夏桔为保护工友去世,这个工友就是梁俊生,夏桔被飞出来的零件砸中头部不治身亡,梁俊生获救,活得好好的。 不只是拿自己的命救梁俊生的命,现在的夏桔还在伺候梁俊生的爹妈,给他家洗衣做饭,要说是谁做的孽,是他夏安北! 夏桔抱柴禾,点火,同时看顾两个锅灶,一口锅里熬的任务猪的猪食,一口锅里蒸的是糙米饭。 她忙得脚不沾地,又去屋里给俩老人翻身,处理大小便,啥活儿都干,俩老人动不了也就罢了,梁俊生的一对哥嫂可是大活人,下工回来啥都不干,就等着夏桔伺候他们一家子。 夏安北站在门口,对夏桔忙忙碌碌的场景厌恶至极,一回头,对上这对哥嫂审视的目光。 他特意大声做自我介绍,说:“我是夏桔的亲哥,夏安北,大嫂,只让夏桔一个人干活不好吧,你们不都是好手好脚的嘛,你难道不伺候你公婆,是把夏桔当骡马使唤?” 想到以后夏桔即使进厂上班,也把俩老人带在身边照顾,这一家子利用她,白嫖她的劳动力,夏安北的火气蹭蹭往上升。 梁大嫂听到这话,血压蹭蹭往上升。 她可是精明得很,夏桔这个孤女的大哥怎么来了,明显对他们充满敌意不说,还一上来就发出挑衅。 夏安北没来之前,都是夏桔干活,她乐意,干得好好的! 绝对不能让夏安北搞破坏。 梁大嫂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从夏安北身上转到夏桔身上,立刻挑高声音:“夏桔,你哪儿来的哥啊,看着人模狗样的,这么多年都没管你,突然跑出来肯定没安啥好心,你年纪不小了,他要拿你换彩礼,说不定他要把你卖哪个山旮旯去,你可别搭理他,再说,谁知道他是不是你大哥!” 夏安北在部队的时候话不多,主打沉稳踏实可靠,可现在夏桔不吭声,他越想越气,冷着脸说:“我不是她大哥你们是?我可不会把她当老妈子使唤。” 俩老人动弹不了,但脑子转得快,当然能听出夏安北是在挑拨,平日里被夏桔伺候惯了,还指望干闺女干活呢! 他们不停夸奖夏桔孝顺,是好孩子,让儿子儿媳把不速之客给轰出去。 可他们想要把夏安北轰出去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夏安北人高马大往那一站,别说轰他,他火气也够大,撸了衣袖,强忍着才没伸胳膊揍人。 梁大嫂在旁边喋喋不休,说这么多年他们家一直对夏桔很好,没有他们给撑腰夏桔一个人在农村都活不下去,他们家人善良才认夏桔当干闺女,夏桔必须得知道感恩。 夏桔啥都没说,沉默着给老人换了衣服,又赶紧去灶房,把猪食舀进桶里,拎着走向猪圈,倒进食槽,回来之后刷锅,炒菜。 本来中午休息时间就不多,她还炒了两个菜,小白菜炖粉条跟豆腐。 让夏安北更生气的是,梁俊生的哥嫂没伸手帮忙,干完这一切,夏桔居然不跟他们一起吃饭,伺候老人吃完了饭,又回自己家,也就是夏铁匠家。 这家人都没挽留,看来夏桔这活儿已经干惯了,形成了默契。 临走的时候,夏安北一个眼刀子丢过去,是看到他凶悍的想要刀人的眼神,大嫂突然产生畏惧之心,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鹌鹑一样,立刻噤声。 夏安北想,他既然来了,那么这一定是夏桔给这一家人做的最后一顿饭。 3、第 3 章 到家之后,夏桔又抱了柴禾,到锅灶旁给自己做午饭,午饭简单,把高粱米跟白萝卜丁焖在一起。 夏安北拽了小板凳,坐下,问道:“你不跟他们一起吃饭?” 他已经在尽力调整情绪,让自己平静下来,现在的语气就足够心平气和。 夏桔边烧火边理所当然地反问:“粮食又没放在一起,怎么会一起吃饭。” 夏安北觉得这家人太可恶了,既然让夏桔伺候老人又承担家务,又认了干闺女,那么为啥不让她一起吃饭,她每天要做六顿饭不是要累死了! 灶里的火哔哔剥剥,萝卜味儿从锅里溢了出来,夏安北尽力让自己心绪平稳,说:“你很孤单。” 这不是明摆着吧,夏桔需要家人,渴望家庭的温暖,哪怕这个家庭算计她,只把她当佣人使唤。 夏桔不想听人剖析她的内心,瞪了夏安北一眼,说:“你别大老远跑来自以为是,我过得很好,我哪知道你突然跑来是不是想要拿我换彩礼。” 夏安北突然笑出声来:“我在部队呆了八年,现在是公安,跟派出所申请先找弟妹才延缓去正式上班,你觉得我能干出拿妹妹换彩礼这种事儿吗?” 换了语气,他正色道:“夏桔,梁俊生不在家,伺候他父母应该是他哥嫂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一家人把你当使唤丫头。” 夏桔不屑一顾地说:“你在挑拨离间。” 让夏安北聊做安慰的是,夏桔嘴上没好话,可还是给他盛了一大碗饭,小桌就摆在院里,两人相对而坐。 就因为这碗高粱米萝卜丁饭,夏安北认为夏桔已经接纳他,他很坦诚地说:“对,我就是在挑拨,你不了解某些事情,吃了大亏。” 夏桔停下扒拉饭的手,抬头看向对面,眉心微微凝起,戒备之心更胜,说:“吃了啥大亏,你突然来找我,不会是想要胡说八道吧,有话痛快点说。” 夏安北边观察夏桔的表情,边说:“你认为梁俊生这个人很好,是不是因为他给过你奶糖?” 夏桔有些疑惑,夏安北怎么知道这些事情,不过她懒得去思考,说:“对,他是世界上除了我养父养母之外,对我最大方最好的人,他给我奶糖,给过两次,一共十颗,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大方。” 说这句话时,夏桔眼中有明亮的生动的神采,她的大眼睛黑白分明,五官精致、俊俏。 在贫穷的年代,十颗奶糖,足以让夏桔认定梁俊生是个好人。 善良,对她好,愿意给予,让小小的夏桔感觉到无边无际的关爱和温暖,这份温暖支撑着她,伺候他的父母,给他家做家务,甚至在危急关头,一把推开他,用自己的命换他的。 梁俊生读了中专,分配到县农机站上班,梁家人很担心俩孩子走得太近,搞上对象就麻烦了,他们自然认为铁匠夏桔配不上自家有出息的儿子,忙着认夏桔当了干闺女。 接下来夏安北要揭露真相,这真相能让夏桔及时止损。 他的声音无比清晰:“夏桔,我曾经经常来看你,不过都是躲起来,你看不见我,那些奶糖是我给梁俊生的,每次都是六颗奶糖,我给梁俊生一颗作为报酬,让他把另外五颗转交给你。碰巧两次都是找的他,一次是一九四九年过年之前,一次是一九五三年八月份,九月份我就去了部队,从那之后一直在边疆,没回来过。” 夏桔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手中的筷子停在空中,脸上的表情满是迷惑,好一会儿,她的嘴唇蠕动:“那些奶糖,真的是你的嘛,你躲起来看着?” 夏安北肯定点头:“对,是我捡破烂换的钱买的奶糖。” 他分明看到,夏桔脸上的表情像是冻结一般,出现了长时间的空白,她眼中的光亮倏然褪去,眼眸黑沉沉的像两潭枯水,静止若干秒后喃喃自语:“我早就应该想到,没有人会大方到一次给我五颗奶糖!” 真相对她来说有点残酷,她心中的温暖被剥夺殆尽,围绕她的光亮被黑压压的黑暗取代,她的世界坍塌了。 突然,她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腾地站起身来,失落、难过、悲伤被气愤取代:“可是我并没有吃到五颗奶糖,我不会收别人这么多糖,我把四颗‘还’给了梁俊生,只吃一颗。梁俊生这个混蛋,他吃了我八块糖!” 夏安北:“……” 梁俊生确实太差劲了,一颗糖作为报酬还不够,居然还多拿了四颗,他像叫花子一样捡很多破烂才换来的糖都吃进了梁俊生嘴里! 梁俊生的良心不会被狗吃了吧? 看夏桔拔腿往大门口走,夏安北忙招呼她:“你去哪儿?” 夏桔冷哼:“当然是去市里找梁俊生,我要当面问他。” 夏桔的心情乱糟糟的,很多信息叠加在一起,让她觉得非常混乱,从混乱中理出的思绪指向了那八颗奶糖,她所认为的当务之急,是跟梁俊生确认,是否昧着良心贪了她的八颗奶糖。 她要把八颗奶糖要回来,立刻,马上,一分钟都不想等。 夏安北把饭碗放下,招呼她说:“你得锁门。” 这个家是砖瓦房,家徒四壁没有啥像样东西,但总得把门锁上。 夏桔返回,理智回笼,她不想浪费一粒米,把饭扒拉干净,洗碗,锁门,瞅了眼太阳,说:“已经一点钟了,咱们得快点,去市里农机站,找梁俊生。” 夏安北倒是很欣赏夏桔的干脆、果断。 兄妹俩迈着大步踏上乡村路,路过大队长家,夏桔还顺便请了假,说她要去趟城里,有重要的事情要办,铁匠铺暂时关门。 从红旗生产队去市里走路要三个多小时,夏桔生怕赶不上,一路行色匆匆,还不时催促夏安北。 也许是大脑不愿意处理夏安北告诉她的复杂信息,夏桔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八块奶糖,八块奶糖。 4、第 4 章 好在走到半路遇到去县城的拖拉机,兄妹俩搭乘了拖拉机,用了两个小时,用了两个小时,就赶到了市农机站。 站在农机站门口,夏安北看出了夏桔的忐忑,不安,不知道她是否希望那些奶糖是梁俊生给她的,这样,梁俊生还是那个善良、温暖的人,夏桔的小世界还是光明的。 拜托看门的大爷去找下梁俊生,七八分钟之后,梁俊生往大门口的方向走来。 看到站在夏桔身边的男青年,看到男青年身姿笔挺,气势不俗,只是眼神像刀子一样,梁俊生顿时觉得不妙,看向夏安北的眼神也格外的不友好。 他有些不耐烦地说:“大老远跑到这儿来干嘛,我还上着班呢。” 夏安北很想去薅梁俊生的衣服领子,让他对妹妹客气点,不过他马上就要成为一名公安,必须得维持沉稳、正义的形象。 不过夏桔只想知道奶糖的真相,对梁俊生的语气并不在意,介绍说:“这是我大哥夏安北,我有件很多年钱的事情想要问你,你如实回答。” 看兄妹俩一本正经,好像审讯犯人一般要质问他,梁俊生不妙的感觉更甚,不过语气浑不在意,故意看了眼手表说:“小夏桔,有话赶紧说,别耽误时间,我还得去上班呢。” 夏桔不着痕迹的深深呼吸,开口:“以前你给过我十块奶糖,那奶糖是不是夏安北给你的?” 梁俊生立刻看向夏安北,年轻人经过部队的历练琢磨,容貌气质变化都很大,冷肃坚毅,让人不由得心生敬意,不敢在他面前胡说八道。 夏安北的脸部轮廓依旧像之前那样清晰俊朗,梁俊生认得出来,他实话实说:“对,夏桔,你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儿特意来找我吧,你哥不让我说那是他的糖。” 夏桔的手臂自然垂落,弯曲的微微颤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着拳头,指骨发白,往前迈了一步,提高声音质问道:“既然是我哥的糖,我还给你四块,你怎么好意思拿!你还吃得特别香,你吃了我八颗奶糖,你还我!” 在夏桔看来,梁俊生是个大混蛋,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收下八块糖。 他吃得下去那些奶糖?没被噎着? 梁俊生眉心攒在一起,不以为然地说:“小夏桔,我跟奶糖有仇?你给我糖我当然要吃,是你主动给的!才八颗奶糖,这么点小事你们兄妹俩也至于跑来找我,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塌了呢,你们想找茬是吧!” 夏桔的天已经塌了! “还我奶糖!” 女铁匠发出一声怒吼,字字炸裂,掷地有声,惹得路人频频侧目,门卫大爷也竖着耳朵听,想要看热闹。 梁俊生压根就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依旧再说:“小夏桔,不就是八颗奶糖嘛,多大点事儿,我给你买不就行了。” 夏桔逼近,扬起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梁俊生的耳朵,骂道:“梁俊生,你是大混蛋!” 拖长的尾音在大街上震荡回想。 梁俊生的耳朵红成一片,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快被揪掉,曲着腿,歪着脑袋斜着身体连连求饶:“夏桔,哎呦,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夏安北在心里给夏桔叫好,他妹妹干得漂亮。 夏桔放开梁俊生的耳朵,又伸手把他中山装上衣兜里别着的钢笔拽下来,捏在手里,说:“还有,这钢笔是我花钱给你买的,我不要旧的,你要赔新的给我,另外,我一共给你做了两套衣服,你必须把布跟布票还给你,另外,还有八颗奶糖,现在就赔。” 夏安北在心里默默夸奖夏桔,她丝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地做切割,不愧是他夏安北的妹妹。 梁俊生有点懵,绝对不相信夏桔会因为八颗奶糖跟他反目。 原本乖巧懂事、温顺和善的小夏桔突然变得张牙舞爪,甚至索要上赶着给的东西,肯定是相夏安北撺掇、离间他们。 夏安北这么小家子气?一来就计较这点东西,差点被他冷素的外表蒙蔽,看来他是穷得要上饭了。 他马上开始攻击夏安北,说:“小夏桔,现在咱们才是一家人,你大哥这么多年都没管过你,他只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陌生人,你不要听他离间我们,他突然出现,肯定没安啥好心,你要提防他,可别他把你卖了,你还帮他数钱。” 夏桔根本就不跟他掰持,坚持要八颗奶糖,新钢笔,两身衣服的布料,她一点都不难为情,心安理得地大声索要,搞得梁俊生像是欠了她好多债一样。 不想成为农机站的笑柄,梁俊生只想把这兄妹俩哄走,他说:“这些都得要票才能买,我没票,副食票倒是有,现在就可以给你买奶糖,你别闹了!” “现在就去买奶糖,钢笔跟布料你折成钱给我。”夏桔不依不饶地说。 梁俊生摸了摸口袋,那只钢笔就三块多钱呢,他身上又不会带那么多钱,再说他想夏桔可能只是一时的闹情绪,过两天就会忘了这事儿。 三人去了最近的供销社,在夏桔的要求下,梁俊生买了十块奶糖,八块偿还,两块是利息,把十块奶糖都揣进兜里,夏桔暂时放过他,不过要求尽快归还新钢笔跟新布料。 梁俊生对夏桔谆谆教诲:“你大哥斤斤计较,他肯定是穷困潦倒,一看就是要饭的,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你回去把干爸干妈照顾好,咱们才是一家子,你一个人在农村根本就活不下去,有事儿有俩哥哥给你撑腰,你可别被你大哥给卖了,他会把你卖给老光棍换彩礼钱。” 夏桔手里捏着奶糖,抿了抿唇,她之前认干爹干妈是因为她觉得梁俊生是个好人,愿意为他分担,但现在知道他是个混蛋,那么她不在照顾他的父母,也不再给他们家做家务。 不想听梁俊生教导,她会用行动告诉他们,她不干了! 夏桔拔腿就走,夏安北赶紧跟上,梁俊生要回农机站,跟他们不同路,只能望着兄妹俩一前一后,越走越远。 这算是初战告捷吧,俩人闹崩了,最好再崩得彻底点儿,这就是说夏桔不会为了救梁俊生送自己的命。 夏安北心情愉快,疾走两步跟上夏桔,说:“以后不要再跟梁俊生一家来往。” 夏桔的手抄兜,手里攥着奶糖,天气很冷,可她的手心出了汗,干脆地说:“不用你管。” 她拿出一颗奶糖,剥开,塞进嘴里,香甜的滋味立刻在口腔里溢开,想了想,又拿出一颗剥开,伸手递到夏安北嘴边。 5、第 5 章 最小的妹妹竟然在喂他吃糖! 夏安北明显怔了怔。 奶糖的味道蹿入鼻端,夏安北觉得整个世界都亮堂了。 这就是兄弟姐妹手足情深,这就是他放弃部队的进修名额,回到家乡寻找弟妹的意义。 这一刻,他觉得回到家乡寻找弟妹这个举动无比正确。 虽然不适应这样的亲密,可他还是把头往前伸,张开嘴,可是,夏桔却改变了主意,倏地把手缩回去,把奶糖飞快地投进自己嘴巴里,两块糖搞得她的两颊鼓鼓的,像是贪吃的小松鼠。 她转过头来,鼓着脸颊,俊俏的脸上满是笑意,清透水润的眼睛也在笑。 张着大嘴的夏安北:“……” “给我一颗糖。” “不给。” “给我一颗。” “不给。” 不知不觉,他们在往城外走,明显,夏桔要返回向阳公社。 “夏桔,你以后有啥计划?”夏安北问。 夏桔正在受奶糖的诱惑,思索要不要再吃一颗糖,听到夏安北的问话,说:“我当然有计划,用不着你管。” 夏安北知道夏桔并不信任他,对他也毫无亲近可言,说出自己的计划算是急于求成,但他要去派出所上班,时间不多,只能硬着头皮提议:“我把你的户口迁到城里,再把咱们的老房子要回来,你到城里来,咱们一起生活,我挣工资供你上学,你不是上到初一嘛,回学校还来得及。” 夏桔手里依旧捏着奶糖,正在思索要不要再吃一颗,面对夏安北的提议,她只觉得莫名其妙,睁大眼睛看着夏安北,说:“你莫名奇妙出现,还要多管闲事,你的意图到底是啥?” 夏安北遭到了小小的打击,他想也许把兄弟姐妹收集起来的计划里只有他自己,是他的一厢情愿,连还未成年孤零零的看着很柔弱需要保护的夏桔都不配合。 但想起上辈子弟妹们早死跟坐牢的结局,他不想轻易放弃。 他还是要拿夏桔当突破口,说:“我只是觉得我们兄妹应该相互照应。” 夏桔干脆地说:“我不需要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大哥,也不需要你供我读书,我会挣钱养活自己,我确实有进城计划,不过跟你没关系,过些天有个锻刀大赛,我要参加比赛,获胜者能进工厂当正式工。” 她已经是最好的铁匠,再继续打铁只是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重复劳动,她想进厂学习更多技能。 夏安北打量着夏桔,见她身姿挺拔,手脚舒展,可她还在长身体,纤瘦,白净俊俏,但从外表上看,跟铁匠这个职业实在是不沾边。 他脱口而出:“锻刀大赛前几名有机会进厂?” “前十名,全市的铁匠、锻工都会参加比赛,很多锻工已经是正式工。”夏桔回答。 “不少参赛者都是干了多年的铁匠跟锻工吧,你才干了几年?能获得前十名?”夏安北问。 对上一世夏桔的生平,夏安北了如指掌,知道她有“机械手”的美誉,从铁匠到全国劳模,她肯定吃了不少苦,可没听说她得到锻刀大赛的名次,或许她并没有参加,或许她没有获奖。 夏安北不认为看上去弱不禁风、细皮嫩肉的夏铁匠能赢得过那些身高体壮、经验丰富的老铁匠。 夏桔手里捻着糖纸,极有自信地说:“我当然可以,你要去观看吗?” 夏安北认为这是一句邀请,妹妹邀请他观看比赛! 他的心情重新变得明亮,马上说:“当然,我要去看,给你加油。不过,夏桔,万一你获不了奖,你还可以按照我的计划来,我可以把你的户口迁到城里,你有打铁手艺,找个铁匠或者锻工的工作并不难。” 夏桔的俏脸立刻绷紧,很不满地嘟囔:“夏安北,你啥意思,你觉得我获不了奖?你是要打击我嘛,我为啥要按你的计划来。” 夏安北:“……” 他连忙解释:“我并不是要打击你,也不是觉得你获不了奖,我只是想说你放轻松,重要参与,获不了奖咱们还有别的出路。” 可是这解释并没有安抚夏桔,而是让她炸了毛,夏桔冷哼:“你自己听听你在说啥,你口口声声说我获不了奖,我就知道你出现不是啥好事!” 夏安北:“……” 他嘴笨舌拙,解释不清,越描越黑。 他用宣读入党誓词时的坚定语气说:“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能获得前十名。” 夏桔瞥了他一眼,说:“看你就心虚,你压根就不相信好吧,我不是能获得前十名,我能得前三名。” 夏安北:“……” 跟夏桔交流有点费劲啊。 一个十七岁的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铁匠能夺得全市锻刀大赛的前三名? 他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把夏桔引到自己的思路上来,说:“那好,咱们的目标是前三名,到时候我一定会去给你加油,你要是能拿奖我比谁都高兴。” 夏桔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想法,她说:“敷衍。” 夏安北再次无语,他不认为夏桔能获奖,他已经在尽力鼓励夏桔。 不知道夏桔是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还是盲目自信。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夏桔有主见,有想法,有目标。 这个以后会成为全国劳模的人在她十七岁的时候,并不像她的外表表现出来的那么柔弱。 夏桔又说:“就是我不能通过锻刀大赛获得工作机会,我也有别的办法。” 夏安北希望能心平气和地跟她沟通,询问:“啥办法?” 夏桔说:“我会打制好用的推犁,肯定有农具厂愿意生产,我要带着推犁去参加铁匠会。” 夏安北说:“好吧,你想干啥我都支持你。” 两人已经走向通向市外的乡村大路,夏安北提议:“我送你回去?” 夏桔断然拒绝:“用不着,你这是爱心泛滥了吧,我独立惯了,根本就用不着你。” 夏安北觉得自己心急了,应该多给夏桔一些接受他的时间,于是他说:“好吧,那你自己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以后别再跟梁家人来往。” “你少管我。”夏桔说。 再多纠缠恐怕夏桔对他的印象更差,兄妹两人麻利地分开,夏安北回城,夏桔回红旗生产队。 夏安北站在路边看着,知道夏桔的身影成了一个小黑点,他想等夏桔到家天都黑了,不过夏桔会扔飞刀,应该不用担心她的安全。 6、第 6 章 夏桔回到红旗生产队确实已经天黑,她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往梁俊生家的方向走,她已经习惯了去他家伺候干爹干娘,熬猪食,做饭洗衣服,可现在,她认定梁俊生不是好人! 明明是她大哥给的十块奶糖,哪个好人会都给吃了,只给她留两块! 既然梁俊生不是好人,那她就没有去他家帮着干活的必要! 夏桔果断地调转脚步,回自己家! 夏铁匠家的房子是三间砖瓦房,建在河边,四周没有别的人家,比一般人家的房子高大宽敞,还有多半人高的石头围墙,但现在黑漆漆的,一点光亮都没有。 夏桔摸黑打开两道门,进屋点燃煤油灯,又拿了手电筒跑到鸡窝旁,看到一颗白生生的鸡蛋,夏桔立刻拿树枝把鸡蛋勾出来,被打扰到的两只母鸡咕咕开始叫唤,到为小院增加了一些生气。 要是往常,鸡蛋都是拿来孝敬干爹干妈,现在,夏桔要拿来做个蒸鸡蛋羹,中午的高粱米萝卜丁饭还有剩的,她习惯一顿饭做出两顿的量,下一顿热着吃,方便。 嫩滑绵软的鸡蛋入口,夏桔已经好久没吃过鸡蛋,原来鸡蛋这么美味。 夏桔小口吃着鸡蛋羹,边翻看系统资料。 前段时间她绑定了“大国制造”系统,还得到了“机械手”金手指,附带说明是“人机合一,手随心动”,她一直没搞明白系统跟金手指,也没当回事。 不过,系统里有各种书籍跟视频给她看,绝大部分都看不懂,有些深奥的内容呈灰色,只有内容概要,也没解锁给她。 她能看懂的只有打铁部分,另外她还能学习初中课程。 不,也许“机械手”的金手指有点用处,她已经学会了扔飞刀,扔得极准,基本上是指哪儿打哪儿,她想,这应该是机械手金手指给她带来的好处。 黑洞洞的房子只有一盏煤油灯照亮,四周异常安静,只有老鼠在房梁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夏桔想梁俊生的哥嫂应该过来看看,看她有没有安全回家,可他们并没有来,她这时才想起这一家人对她的“好”只停留在嘴巴上,用嘴巴哄着她干活儿,从未有实质性的表示。 他们家连一粒米一根柴禾的表示都没有,可却要吃她的鸡蛋! 就比如现在,即使她晚上不回来,梁家人也不会知道。 如果他们来的话,夏桔会认为他们有点良心,可现在,她觉得他们好无良心可言。 以前她被猪油蒙了心,掏心掏肺的对人好,换来的只是别人把她当免费的使唤丫头,她以后一定要跟梁家人划清界限。 —— 次日一大早,夏桔当然不去梁家扛活,六点多吃过早饭,她直接去了铁匠铺。 不用伺候一大家子,果然轻松。 她先把打制好的犁壁装到犁架上,犁壁是木质,她会打铁,也会木工活,犁壁也是她打制的,她一共组装了三架推犁,这些推犁她准备拿到铁匠会上展示,她想即使锻刀大赛拿不了名次,这三架款式新颖的推犁也能为她换来工作机会。 推犁组装好后才八点多钟,夏桔便翻新社员送来的菜刀,哐哐一阵捶打之后淬火退火,夏桔从退火箱中把刀拿出来,放在磨刀石上咔咔地磨,就在这时,铁匠铺来了位很讨厌的不速之客。 四歇头站在铁匠铺门口嬉皮笑脸地问:“夏桔,你又打得啥,让我看看!” 夏桔并不搭理来人,把手里的菜刀蹭蹭磨得飞快。 四歇头是生产队的二流子,在每次看到夏桔,他都眯缝着眼呲着大黄牙笑,当然,生产队里但凡长得俊俏点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有同样遭遇。 夏桔不跟二流子说话,但凡说上一句,对方就会更加来劲。 手上用了点力,继续蹭蹭磨刀,她打的刀,自然锋利无比。 “你自己打铁多没伴儿啊,多亏我来陪着你,你的小脸可真好看,给大爷笑一个呗。”死皮赖脸的恶心声音,伴随着几声口哨声。 磨完刀,夏桔拿着菜刀迅速走到门外,站在明亮的阳光下,右手将刀举起,与她的视线平齐。 光线照射下,刀刃映照着雪亮的光芒,手腕摇动,光线流转,夏桔的脸上便反射出一道生动的亮光。 四歇头看到夏桔拿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刀,凶神恶煞地像盯视着猎物一样看着他。 四歇头心头一凛,但仍然笑着呲出一口大黄牙问:“夏桔,你,你举着刀干啥?” 微风吹拂,把河边杂草丛中的鸭毛吹得到处都是,有根鸭毛忽忽悠悠随着风飘到夏桔面前,夏桔手腕翻动,只见一道亮光以迅疾的速度闪过,羽毛迅速被削成两半,在空中颤抖飘忽,向两个方向分道扬镳。 四歇头看傻了,夏桔打的刀那么锋利,这要是削到他该咋办! 夏桔手持利器的眼神很凶,样子很可怕。 他的双腿突然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颤。 “嘿嘿,你打的刀可真锋利。”四歇头边嬉笑给自己壮胆,边撒丫子狂奔,几乎跑出闪电的速度。 这时候,“嗖”得破空之声裹着迅疾的风,贴着四歇头的耳朵掠过,凛冽的刀具稳稳地扎在四歇头左前方的拴马桩上。 四歇头完全被吓傻,脚步戛然而止,捂着半边脑袋痴呆一般地盯着那柄刀具。 刚才,只要再贴近他一分,他的耳朵就会被削掉?他就会头破血流? 不是刚才那把菜刀,是一把精致又锋利的小刀,上面刻着桔子图案,是夏桔给自己打的刀,她还给这把刀起了个名字,叫夏桔飞刃。 四歇头只有一个念头,夏桔可真狠! 飞刀的震慑力巨大,比放狠话,比直接动用武力都强得多。 四歇头佝偻着身体,像只癞□□一样被钉在原地,他想回头看夏桔凶悍的脸,可压根就不敢,等回过神来,哆哆嗦嗦、跌跌撞撞地跑了。 “以后别再来铁匠铺!” 在四歇头耳中,这声音跟夏桔的刀一样有威慑力。 夏桔觉得自己是屹立于天地之间,惩奸除恶的大侠。 二流子吓得屁滚尿流,风中传来一股让人作呕的尿骚味儿。 他还敢来吗,他不敢,他怕夏桔朝他扔飞刀。 夏桔走到拴马桩旁,用了点力,把刀拔下,举着刀往河边跑。 河面上清波荡漾,夏桔扬臂,手腕翻转,刀又唰得飞了出去,夏桔跑过去,小刀稳稳地穿过树上黏着的蝉兑,扎进树干上。 这就是她的机械手金手指的威力。 她把刀甩出去,总能稳准狠地命中目标。 夏安北重生,夏桔获得了系统跟机械手的金手指,机械手是她上辈子的美誉,可甩飞刀也不会这么精准,这个技能是金手指衍生出来的。 夏桔不知道系统跟金手指的来历,她以为是凭空产生的。 琢磨了一上午,夏桔决定往市里派出所跑一趟,中午下工,她马上赶回家,做饭吃饭,又跑去大队长家请了假,之后麻利地往城里跑。 她首先要搞清楚的是夏安北是不是确定在永定路派出所上班。 7、第 7 章 夏桔这一路走得匆忙,一路上来回就要六个多小时,不用说等她回到家又得天黑。 永定路派出所这片区域据说是夏桔三岁之前生活的地方,他们家就在附近,可是夏桔毫无印象,到处都觉得很陌生。 跟人打听到派出所,夏桔站在大门口往里看,只见只有几栋普通平房,院子倒不小,跟别的单位不同,门口没有看门的。 她直接走进院子,看其中一个房间门上挂着的牌子上面写着值班室字样,直奔过去,站在门口,开门见山地询问:“同志,我来打听个人,请问夏安北是你们这儿的片警吗?” 寸头公安随意瞅了她一眼,说:“夏安北?没听说过这个人。” 夏桔的心都凉了! 夏安北不是这儿的片警,他糊弄她! 刚要转身离开,夏桔又想起夏安北说的刚报到,延缓上班,说不定年轻公安不认识他,又停下脚步,问道:“夏安北是我大哥,他说刚来派出所报到,你能帮我问问吗?我找他有事儿。” 听她这样说,寸头公安态度变了,明显热情不少,站起来说:“可能有新来的,我不了解情况,等我去问问。” “好的,多谢。”夏桔连忙致谢。 寸头公安往外走,夏桔赶紧跟上,刚好看到所长在办公室门口,寸头公安便问:“所长,新来的公安是叫夏安北不,这位小同志找他。” 所长看向夏桔,态度很温和:“对,夏安北是我们这儿新转业分配来的公安,你找他?他还没来上班呢,你是他啥人?” “我是他妹妹。”夏桔说。 亲耳听所长这样说,夏桔就放心了,夏安北真的是永定派出所的公安,既然当过兵,又当了公安,人品应该不会有问题。 突然冒出来的夏安北并没有糊弄她。 所长看上去心情不错,也有时间跟夏桔闲聊几句,说:“你联系上夏安北没有,他说要找弟妹,我让他晚几天上班。” 夏桔笑着点头:“多谢所长给他留时间,我跟我大哥是昨天联系上的。” 她感觉夏安北这些同事的态度都很好,问她找夏安北啥事儿,说可以帮她带话,还问她的个人信息,多大年纪,在做什么工作。 “我是铁匠。”夏桔回答得骄傲又响亮,“过几天市里有锻刀大赛,你们有空去看啊,我一定能拿名次。” 他们从来没听哪个铁匠如此自豪地跟人说自己的职业,又听夏桔说一定能拿名次,这些公安大受震撼。 “你是铁匠啊,真看不出来,还真没见过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打铁。” “人生有三苦,乘船打铁磨豆腐,哪有姑娘家打铁的,你啥都会打?” “锻刀大赛你真能拿名次,就连老铁匠也不敢这样打包票吧。” 夏桔说得言之凿凿:“我肯定能获奖。” 下午不忙,这个声称自己能获奖的年轻女铁匠把更多公安吸引过来。 大部分人都没听说过夏安北,但已经知道他妹。 他们觉得这姑娘说得有点夸张,毕竟没有人在比赛之前吹嘘自己能获奖。 不过这些公安觉得夏桔很有趣,围着她问东问西,直到所长打断他们,让他们赶快回去工作,所长说:“要是有空,我去观看比赛,给你加油。” 他只是随口说说,他对锻刀大赛没啥兴趣,也不觉得十七岁的女铁匠能获奖。 可夏桔热情洋溢地回应:“好的,所长,一定要去看啊。” —— 昨晚跟上午,夏安北都在这个城市奔波,他知道大妹跟二弟身在何处,却不知道那个后来进了监狱的三弟在哪儿。 三弟被领养家庭弃养后,一直野蛮生长,跟狐朋狗友混在一块儿,就是个混混二流子,现在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干些不正经的勾当。 现在他最担心的是三弟。 通过户籍登记的正规渠道找不到这小子,夏安北就只能到处打听。 没想到路过派出所,刚好遇到从派出所出来的夏桔,“你怎么在这儿?”夏安北问。 夏桔又不能说她是来“调查”夏安北,只能现编了个说辞,她说:“我想来问问你,咱们家在哪儿?” 夏安北短暂高兴了一瞬,妹妹主动来找他!这说明啥,说明血浓于水,兄妹情深。 可是高兴不过三秒。 夏安北可不傻,也不好糊弄,他很快猜出夏桔的意图,并当场戳穿:“你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在这个派出所上班,你怕我拐卖你,要不就给你找破烂婆家换彩礼?怎么样,他们怎么跟你说的?” 看来,夏桔对他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收集弟妹的行动,有必要让夏桔参与。 夏桔扬起嘴角,说:“好啦,我弄清楚了,你是这儿的片警,总行了吧,你那些公安同事都挺好的,我跟他们说我要参加锻刀大赛,能拿名次,邀请他们去观看比赛。” 夏安北满脑门子黑线:“……” 他说:“姑奶奶,还没比赛呢,你就跟人说能拿名次,万一你拿不了呢。” 夏桔很有自信:“发生万一的可能性不大。” 他嘟囔着:“就是你大哥我去当评委都不能徇私让你获奖。” 夏桔支棱着耳朵听着,哼了一声:“你说的我都听见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夏安北实在不知道夏桔的自信是从哪儿来的。 不过,他觉得这样也好,毕竟在他的想象中,十七岁的夏桔柔弱、内向、腼腆,可现在觉得她像匍匐在地上的蒲公英,开着明亮的小花,灿烂,顽强生长。 希望别的弟妹也是如此。 既然夏桔已经来了,他刚好给夏桔开张户口迁移证,于是夏安北又拉着夏桔进了派出所。 十分钟后,夏桔手里捏着张户口迁移证,兄妹两人又走出派出所。 “你需要找生产队跟公社给迁移证盖章,之后交给我就行,不要指望通过锻刀大赛获奖这种方式进城,万一不成呢。”夏安北叮嘱她说。 夏桔有自己的想法,说:“你还是对我的打铁手艺没信心,在城里找不到工作还不是得待业,我在生产队打铁还能拿十二个工分。” 不过,即使夏安北不来,她也计划也是离开铁匠铺,靠打铁手艺进厂。 夏安北想让她放心,说:“我有积蓄,另外靠我的工资也能养活你,你不用担心生存问题。” 夏桔盯着夏安北的脸看,似乎要从他脸上寻找破绽,说:“听上去你很有爱心,跟当年那个冷漠甩开我的手的人可不一样哦。” 夏安北可不想又纠缠之前的事情,他的脑子有点乱,事情太多,他得分出先后,本来想先找老四,可发现太难,当务之急是把他们租出去的房子收回来。 他说:“我要尽快把租出去的房子收回来,你往城里跑,也不至于没地儿呆,下午来,回到生产队天又黑了。” “房子租给谁了,能要回来吗?”夏桔问。 夏安北回答:“租给远房表叔,房契在我手里,写的是我的名字,肯定得给咱们。” 他语气轻松,是不想让夏桔跟着干着急,其实他回来当晚就去找表叔,可是表叔不在家,表婶说等表叔回来再说,现在想来,表婶神色为难,笑中带苦,说话吞吞吐吐,热情都是装出来的,带着抗拒,似乎并不愿意还房。 夏桔没有错过夏安北的表情,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恐怕不好往回收吧,表叔一家搬走,住哪儿,没有地方住的话肯定不愿意搬走。” 夏安北依旧用轻松的语气说:“你别管了,我去要房,总得让你有地方住。” 夏桔想了想,说:“我跟你一起去,他们家晚上人最多吧,那我们晚上去。” 夏安北并不想让夏桔跟着处理这些乱糟糟的很棘手的事情,不过让夏桔参与也有好处,也许夏桔能够理解他,兄妹的关系也会亲密一些。 他看了眼手表,说:“好,等六点多钟他家吃过晚饭我们就过去,你晚上就别往生产队赶了,在我这儿凑合一晚,走,先回我的住处做晚饭。” 8、第 8 章 夏桔小跑着跟上迈着大步走的夏安北,问道:“你住哪儿?” 夏安北回答:“派出所家属院的仓库。” 夏桔:“……” 他解释说他没有宿舍,派出所人少,宿舍跟家属院跟别的单位合在一起,没有空房,他暂时住在仓库。 夏安北住的是仓库一角,被隔开的单独的空间,有床,椅子,夏安北从部队带回来的行李不多,都堆在里面。 打开点灯,屋内的所有物品一览无余。 夏安北本人很满意,说:“这里挺好的,宽敞,安静。” 反正只是个临时住所,夏桔说:“没炕,也没炉子,肯定会冷。” “我把被子给你盖,从部队带回来的,很厚,暖和着呢。”夏安北说。 他现在把房子要回来的心情更加迫切,他想让夏桔有房子住,他想把弟妹都找回来,但并不想让他们跟着他吃苦。 “你歇会儿,我去接水做饭。”夏安北说。 夏安北做饭的家伙什是煤油炉,一口小锅,连锅铲都没有,夏桔想,完了,太简陋了,这能做出啥饭来。 屋里凉嗖嗖的,夏桔坐在椅子上,双手抄在棉袄袖子里取暖,边说:“其实我不咋饿。” “那你看着我吃。”夏安北说。 等夏安北拿出一包挂面跟一个红烧牛肉罐头,夏桔乖乖闭上了嘴,也太奢侈了吧,居然有挂面,白面做的,这可是细粮,她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顿,牛肉罐头就不用说了,有白面又有牛肉,这顿饭非常丰盛。 当夏安北把白菜叶子往小锅里揪,夏桔就已经闻到了面粉的麦香,再把整个肉罐头都倒进锅里,让人抓心挠肺的牛肉香味四溢,夏桔的馋虫在就被勾了出来,催问:“熟了没有?” 夏安北瞄了她一眼,说:“等一会儿。” 他想起小时候,他做饭,夏桔在旁边眼巴巴地等着,不大丁点的小团子担心自己也被送走,不管他把饭做得多难吃,都会夸奖好吃,并把饭吃点一点都不剩。 热气腾腾的面条终于煮好,夏安北拿了个崭新的牙缸给夏桔盛了满满一缸,递给她,又给自己盛完,说:“慢慢吃,不急,锅里还有。” 一大缸面香肉香四溢的面条,在极简陋的条件下煮出来,可在夏桔眼里,是极奢侈极丰盛的一顿饭。 面条劲道弹滑,大牛肉块儿软烂香浓,嗷呜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回味无穷的肉香味儿。 “好吃吗?” “特别香。” “我这儿还有罐头,都给你们几个吃。” 看夏桔吃得香,夏安北比自己吃到肉都满足,把饭盒里的牛肉夹给夏桔,不过刚落到她的茶缸里,就被夏桔给夹了回来。 等夏桔闷头把一缸面吃完,见夏安北已经把锅端了过来,说:“还有肉跟面,都倒给你。” “我吃不了那么多,给我一半。”夏桔说。 这顿热乎乎的面条吃得心满意足,夏桔终于暖和起来,等夏安北刷碗回来,扒着夏安北的手腕看了眼表,说:“走不,要房子去。” 夏安北看着夏桔毛茸茸的发顶,说:“稍微等一会儿,怎么也得等人家吃完晚饭再去。”。 夏桔说:“咱家房子啥情况,你跟我说说,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夏安北十六岁那年参军离家,房子长期空着的话肯定有人要打主意,刚好表叔家就一间房,急需房子住,夏安北就把房子以每年六元的租金租给了表叔。 这个价格极低,三间房正式往外出租的话,一年怎么也得几十块,六块钱就是个零头。 夏安北并不想拿多少租金,主要是有人给看房子,另外,不能让表叔家白住,白住的话忘了房子归属,说不要会滋生出把房子据为己有的念头。 可是夏安北只一次性收了十八元的房租,也就是三年的,可他第三年提了排长,并没有离开部队,之后这五年,表叔家一直白住房子。 夏安北讲完房子的大致情况,时间也差不多,兄妹两人出发去附近的大杂院。 大杂院原本是个三进四合院,维护得很好,但并不破败,很多人家挤住在一起,夏家的房子位于二进院,足足有三间,跟别人家比算是很宽敞。 夏安北去部队,这么大的房子空着,肯定会有人打主意,租出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少人在附近的农机厂上班,夏父去世前也在农机厂上班,夏母则在无线电厂上班。 对数年前悲惨的一家,很多人都有印象,兄妹两人一出现,立刻引起邻居们围观。 9、第 9 章 夏安北已经来过,更多的人好奇地打量夏桔。 “夏桔都这么大啦,是大姑娘了,长这么大真不容易。” “你们看兄妹俩都长得特别精神,夏安北还是公安呢。” 夏桔的声音特别响亮:“我们兄妹没地方住,现在住在仓库里,我家的房子租给表叔家,我们要搬来住,房子不租了,以后跟大家还是邻居。” 再次回到曾经住过的地方,死去的记忆突然复活开始攻击她,夏桔想起有段时间她整天跟在夏安北身后,拽着他的衣摆不放,生怕自己也被送走。 那时候的夏安北笨手笨脚,给她洗脸总是把手呼在她脸上,搞得她喘不过气,帮她洗手总是把她的袖子弄湿,她从来没嫌弃过,大哥就是她的一切,可夏安北还是狠心把她送养! 想起那个不大丁点的自己,夏桔使劲抿唇,瞪着走在他斜前方的夏安北。 夏安北感觉很敏锐,回头,刚好对上夏桔幽怨的、探询的很复杂的眼神,顿时无语。 有好事儿的大娘把兄妹拦住,往二进院东厢房的方向斜了一眼,压低声音说:“房子说不租就不租,你表叔家那么多人,上哪儿住去,我看他们肯定不乐意搬,且得扯皮呢。” “可不,你们要是不回来,房子就是他们家的了,白捡的三间房,谁愿意搬走?” 从邻居的议论中,夏桔意识到表叔一家可能并不愿意痛快搬走,可房子是他们父母留下来的,无论如何都得要回来。 走到东厢房门口,就听屋里语气急促:“他爸,夏安北又来了,肯定是来要房子,赶紧躲里屋去,我就说你不在家。” 夏安北大步跨上台阶,往门口一站,说:“表叔,别躲了,我来还是要说房子的事儿,我跟夏桔要回来住,你们腾下房子吧。” 来不及躲的表叔跟表婶非常尴尬,表婶马上攒起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热情迎他们进去,又是倒茶又是对着夏桔一顿嘘寒问暖,夏桔干脆地说:“表婶,我们没地方住,得住这几间房子。” 说是远房表亲,其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同一个厂上班,夏父夏母去世,他们都没咋管几个孩子。 表叔跟表婶都维持不住笑脸,脸都垮了下来,邻居们说得对,房子白住了这么多年,他们以为房子没人要,已经是他们的了,兄妹俩突然上门,让他们很为难、苦恼,好像自家的房子被别人争抢一般。 表叔很为难地摊手:“我们家这么多人,上哪儿住去,再说,这房子我们住了这么长时间,那就是我们的家,你要让我们搬,总得有地方吧。” 夏安北不跟他们客套,说:“你们自家有房子,搬回自己房子。” 表婶使劲拍着大腿唉声叹气,脸皱巴得跟菊花似得:“就一间房,哪儿住得下这么多人,现在你二表兄住着呢,他马上结婚,给他当婚房用的,房子没了他婚事不得黄了。” 短短几句交流,夏桔就感觉他们要赖账,也不想跟他们啰嗦,说:“表婶,你们怎么住不用跟我们诉苦,我们也没地方住,你们得自己想办法。” 表婶打量着夏桔,突然有了主意,猛地一拍大腿,高声说:“嗨,夏安北跟派出所申请分房,夏桔也十七八了吧,马上要找婆家,你们哪儿还住得着这房子,要不,你们就先在这儿住几天。” 兄妹俩被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夏桔被这种说法惊到,你管人家住不住呢,人家来要房子总得给吧,想把房子据为己有不成! 夏安北则想到三个弟妹被送走后,就剩他跟夏桔,表叔倒是说过搬进来,让他们俩跟他们一家一起生活。 十岁的夏安北拒绝了,但他其实并没有理解其中的含义。 原来那时候,表叔一家就存了想要房子的念头,他去参加,刚好便宜了这家人。 上一世,夏安北一直在边疆,并没有回来过,这套房子实际上已经成了表叔家的。 可惜,他应该把房子要回来给弟妹,而不是不清不楚地被别人占有。 对方越是想侵占房子,越应该把房子要回来。 他还未开口,夏桔已经伶牙俐齿地开口:“表叔,表婶,你们咋不跟农机厂申请房子呢,非得住我们家的?我们不会再把房子出租,你们腾房,搬回自己家去,不用跟我们说难处,谁家都有难处,当初我们兄弟姐妹最大的才十岁,你们也没管过,不是嘛。” 门口处,窗户处挤了不少邻居在看热闹,都能听出这家人想要占房子,都听不下去,纷纷出言指责。 “当初五个孩子多可怜,你们也没管,现在还占着房子不还给人家。” “这么大的房子住着宽敞,他们把这儿当自己家了,不想搬走。” “俩孩子没地方住,没爸妈的孩子可怜啊,还要被表叔一家欺负。” 表婶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脑子也转得飞快,开始强词夺理:“了不得了,夏安北可是公安,逼着老百姓腾房子,还让不让人过了,夏安北,你刚到派出所,就干这种事?你不怕我找你们所长去。” 夏桔再次被惊到,表叔表婶居然想通过夏安北的工作给他施加压力,看来这一家人的人品不咋样啊。 要房的难度超出她得想象。 夏桔站了起来,抿着嘴,睁着水汪汪黑溜溜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往门口看,视线从那些看热闹的人脸上滑过,看得那些大娘婶子们的心都快碎了,她收回视线,说:“我的养父母已经去世,在生产队里孤零零的,现在跟我大个住仓库,这房子是我爸妈留给我们的,有了房子,我就能搬回来住,还能把在受苦的哥哥姐姐找回来。 当着邻居们的面,你们说,不想把房子还给我们是吗,我就要你们一个答复,还,还是不还,还有五年房租没给呢,房租也给我吧,在生产队,要不是打铁,我都吃不上饭。” 听夏桔这可怜兮兮的语气,夏安北的心也快碎了,他不希望妹妹通过卖惨收回房子,但显然,卖惨很管用。 “啊,连房租都没给,真好意思白坑人家房子住,当初五个孩子那么可怜,愣是一口饭都没给吃,生怕赖上他们家。” “搬回自己家去,快把房子还给他们。” “一大家子欺负俩孩子,还要把房子给占了,为了房子一点脸面都不要。” 表婶那张脸比黄连还苦,哭丧着脸也想卖惨:“要是有地方住我们早就搬走了,这不是没地方住嘛,你们说我们这一大家子住哪儿,你们给我找地方?” “呦,哪家子不都是挤着住,凭啥让我们给你找地方!” 一大家子人七嘴八舌的诉苦,搞得兄妹两人势单力薄,夏桔觉得这一家人太难缠,大声打断他们,说:“谁家没难处,我还住仓库呢,我爸妈都死了,留下的房子你们不是想给侵占了吧,一年就要六块钱租金,还差三十块钱没给,别说那么多用不着的。各位大伯大娘叔叔婶子,帮忙做个见证。你们就告诉我,还,还是不还?表叔,你说。” “还,必须得还。” “我看他们还真想把房子给占了,没想到他们是这种人,一大家子欺负俩没爹没娘的。” “自家不是有房子嘛,搬回自家去,把房子给人腾出来。” 这些邻居有真正伸张正义的,也有纯粹不想让表叔一家占便宜的,看别人占便宜可自己占不到难受,全都站在夏桔兄妹这边。 几个孩子父母去世时,家家户户都穷,有心无力,帮不上什么忙,可现在孩子想要回房子,嘴上支持肯定能做到。 表叔感觉到了舆论的压力,他用手胡乱地抓头发,额头后背都开始往外冒汗,不得不说:“还,可是你们也不能逼我们搬,总得容我们想想办法。” 夏桔朝四下里看了一圈,说:“大伯大娘们都听见了,我表叔说会尽快腾房,等我们搬进来,大家来喝茶。” 夏安北不想一直纠缠,肯定得给对方留时间,又不能说搬就搬,他干脆地结束第二轮战斗,说:“我们先回仓库,麻烦表叔尽快腾房。” 兄妹俩离开的时候,看热闹的人情还未散去,表叔满脑门子汗,看这架势,不仅不能把这房子据为己有,连住都住不成了。 10、第 10 章 夏桔朝窗口映出的暖黄色灯光看了一眼,心想真是见识了人性的贪婪。 她的手攥成拳头,真以为夏铁匠很好惹吧,真想把这些人都从她家的房子里拽出来,丢出去。 可是夏安北是公安,做啥事都得收敛吧,她不能给夏安北惹麻烦。 要是不考虑夏安北,这些人一直占着房子,夏桔会把他们直接撵出去! 可现在,战斗力发挥不出来。 回到仓库,夏安北给夏桔倒了半茶缸热水,递到她手里说:“别闷闷不乐的,要房子不会那么容易,但总能要得回来。” 只是他想让夏桔过得更好,可不得不让她参与这些破烂事儿。 他们现在十多年前一样,是患难兄妹,不过那时候不得不分开,现在是为了聚到一起。 只要人都在,都活着,就有希望。 夏桔捧着茶缸,双手暖烘烘的,说:“咱们得想想办法。” 夏安北知己知彼,其实已经考虑得很清楚,说:“得攻击他们的弱点。” 夏桔忙问:“啥弱点?” 夏安北尽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说:“刚才看热闹的人多,不方便说,再说我希望他们主动搬走,不想拿某些事情辖制他们,夏桔,要回房子的主力是我,你不用太操心” 听上去夏安北并不是毫无头绪,这让夏桔很安心,她点头说:“嗯,我们都想想办法。” “那就早点睡吧,明天中午你跟我去找三哥何少文,你睡这张床,盖我的被子,我睡那张行军床,盖军大衣。”夏安北说。 行军床单薄简陋得很,一点都不暖和,夏桔脱了棉衣,钻进被窝里,盖好被子只露小脑袋在外面,说:“盖军大衣不冷吗?” 夏安北把行军床展开,摆在另一侧的墙边,说:“不冷。” 兄妹俩都是和衣而睡,没啥不方便的,很多人家住房局促狭小,都是男女混住,不过多个隔段或多拉个帘子而已。 看夏桔陷在枕头里的小脸,夏安北想,夏桔也不是完全不信任他,就比如现在,她愿意跟他住一个房间。 夏安北关了灯,摸着黑脱去外衣裤子,躺下,夏桔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何少文是啥情况,你跟我说说。” 夏安北怕夏桔遭受打击,提前给她打预防针,说:“何少文在江州大学上大一,中文系,他应该不想见我们,说话也不会好听。” “那我们干嘛要去找他?”夏桔说。 夏安北抿唇,他只想让何少文活的时间长一些。 不过他对夏桔说的是:“我们毕竟是兄弟姐妹,血脉相连。” 夏桔不怎么能理解,兄弟姐妹对她来说都是陌生人,她对他们毫无感情。 但她想跟夏安北一起要回自己家的房子,一起去找失散的哥哥跟姐姐。 “你要是想去厕所的话叫我。”夏安北说。 夏桔声音里的笑意很明显,说:“我不怕,你还当我是三岁小孩?我的飞刀指哪儿打哪儿,你信不信。” 夏安北不信,可他说的是:“真的?我还真想见识一下。” 夏桔睡着了。 黑暗中,夏安北听着她浅淡的呼吸,想到小时候,夜里,夏桔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他跑到夏桔的床边伸手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外面大雨倾盆,他头上顶着雨衣,抱着夏桔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去医院。 他又急又怕,很担心夏桔死掉。 现在,夏桔好好的在他身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安心过。 他扭亮手电筒照着房顶,光芒洒到夏桔脸上,看着夏桔恬静的睡颜,看了足足有好几分钟,关掉手电筒,满意地睡觉。 次日一早,夏桔醒来,夏安北不仅给她准备了崭新的牙膏牙刷毛巾,还买来了早饭,豆浆跟油条。 牙膏牙刷毛巾都是部队用品,他节省下来的,豆浆油条对夏桔来说非常奢侈,平时她吃的都是玉米高粱红薯,根本就没有细粮。 等她去水池边洗漱回来,夏安北说:“还有十几个罐头,你再挑一个吃。” 夏桔眉开眼笑,豆浆油条已经很丰盛了,居然还可以吃罐头,她一点都不客气,从肉罐头跟水果罐头里面挑了一个桔子罐头,笑眯眯地举着玻璃瓶说:“吃这个行吗?” 看夏桔眼巴巴嘴馋的模样,夏安北的唇角扬了起来,说:“好。” 夏桔说:“是不是我说啥你都会说好?你到底有啥意图?” 夏安北瞅了她一眼,说:“给你找婆家,换彩礼,这个答案满意吗?” 夏桔被逗笑,瞪他,说:“你休想。” 话音刚落,就听外边有人高声说:“夏安北是在这儿嘛。” 是表婶的声音,夏桔动作飞快,赶紧把罐头瓶藏在了被子下。 夏安北已经打开门,站在门口说:“表婶,是来告诉我们可以搬回去了吗?现在搬?” 表婶神色有点尴尬,说:“我们也得有地方搬才行啊,咱们好歹是亲戚,我来看看你们。” 夏桔也往门口走,看除了表婶,表姐也来了,梳着两条溜光水滑的辫子,还涂了香粉跟红嘴唇,低着头,不时抬起头偷瞄夏安北。 夏桔拽着夏安北把门让开,说:“表婶,你看这仓库能住人吗,不能你们住我家的房子,我们住仓库吧。” 表婶来是要推销自己闺女,又不是要还房,昨天他们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表姐跟夏安北都到了该找对象的年纪,把他们撮合到一块儿不就行了,夏安北住进来,一大家子住这三间房,也不用再分彼此。 至于夏桔,早晚要找婆家,他们根本就没把她考虑在内。 看在夏安北是公安的份上,才愿意把闺女嫁给他,他们的目标本来是农机厂葛厂长家的小儿子,夏安北当然比不上人家,只不过厂长家儿子长得有点磕碜,夏安北长得俊,表姐被夏安北那张俊脸征服,可以放弃嫁到厂长家,改嫁夏安北。 表叔全家都觉得这个计划非常完美,房子跟闺女找对象的问题,一并解决。 等到派出所给夏安北分房,小两口搬出去,夏家的房子还是他们的。 夏安北得了这么一个漂亮媳妇,占了大便宜呢。 他们想,只要提那么一嘴,夏安北肯定立刻同意。 表婶把她闺女夸出了花,说这大一片区域,就她家闺女长得最好,说来提亲的媒人都踏破了门槛,说厂长儿子都在追求她闺女,听得夏桔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她的眉心微微攒起,打断表婶天花乱坠的一番说辞,说:“表婶,媒人踏破了我家门槛,那你们不得把我们家门槛给修好?表姐长得再好看跟你们还房有啥关系,就因为她长得好看,你们家就可以一直占着我们家的房子?我去找邻居评评理。” 见她蹭蹭往外走,表婶满脸臊红,赶紧把她拽住,说:“诶,你这丫头去干啥,你听我说啊。” 这兄妹俩咋回事,她把闺女许配给夏安北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吧,他们听不懂? 八字还没一撇,夏安北还没同意,要是让邻居知道了少不了指手画脚,这事儿肯定要黄。 她的心一横,既然曲里拐弯的兄妹听不懂,干脆直接挑明了说:“我的意识是你表妹是附近一枝花,大官儿,厂长都想跟我们家结亲,但我们想的是亲上加亲……” “我要去找邻居评理。” 夏桔已经跑了,跑出这个家属院,往大杂院的方向跑。 表婶表姐被她这个举动打得措手不及,赶紧追着她跑,可是夏桔跑得飞快,跑出了百米赛跑冠军的速度。 11、第 11 章 到了大杂院,夏桔就扯开喉咙:“大娘大伯叔叔身子,我表婶说她闺女长得好看就要占我家的房子,她说大官儿还有葛厂长家的儿子都看上了她闺女……” 表婶表姐一回大杂院,就被人指指点点。 “长得好看也不能非要赖在别人房子里吧。” “我这就问问葛厂长去,也没听说有这回事儿啊。” “这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吧,不只葛厂长,还有大官呢。” 夏桔连连点头:“对,我表婶就是这样说的。” 表婶像一块被风化的石头,裂得七零八碎,好丢脸啊! 表姐就更不用说了,脸红得像熟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被夏桔大声嚷嚷出来,为啥会这么丢脸? 夏桔要拉着众人做见证,说:“表婶,表姐长得好看,你们就占着我家的房子?到底还不还?” 表婶百口莫辩,大家又笑话她家想攀高枝,又谴责她家不肯还房子,搞得她灰头土脸,颜面扫地,只想让夏桔赶紧闭嘴,忙不迭地说:“还,还。” 得到肯定的答复,夏桔又一再让对方确认,之后才作罢,想要回去吃早饭,一扭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夏安北,便小跑过去,说:“走,饿了回去吃饭。” 夏安北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夏桔,温声说:“好,豆浆跟油条该凉了。” 一路上,夏桔嘟囔着:“就因为你是公安,我的战斗力都发挥不出来!” 兄妹俩又回到仓库,夏桔拿了罐头,在桌子边缘轻轻一磕,把盖子打开,搁到桌上。 豆浆油条已经变温,罐头又是凉的,夏安北说:“少吃点,别拉肚子。” 可夏桔胃口好得很,夏安北眼睁睁地看着夏桔把一个罐头分给他一小半,自己把另一半吃得精光,汤水都喝得一滴不剩。 “我从来没吃过罐头,也没吃过桔子,真甜。”夏桔心满意足地说。 夏安北想得尽快上班,挣工资给小桔子买罐头。 吃饱了力气没处使,又不能去跟表叔一家干仗,夏桔问:“上午干啥?” “带你认路。”夏安北说。 等兄妹俩出门,夏桔才知道根本就不是认路,夏安北带她去的都是这座城市最破最脏最乱的地方,找人打听二哥,他们走了很多路,问了很多人,一无所获。 “就这样找吗?”夏桔感叹,“你可真有耐心。” 夏安北说:“要不然呢。” 到中午,兄妹两人在副食店买了馒头,啃了馒头,又坐上公共汽车去江州大学。 在江州大学门口,夏安北找了十几个人询问,终于问到一个学生认识何少文,便拜托他去叫一下。 等待的间隙,夏安北很忐忑,兄弟相见,不知何少文的态度如何,他想何少文的态度也许会很恶劣,他自己倒无所谓,可说不定会打击到夏桔,让夏桔对他们的兄弟姐妹关系丧失信心。 心情复杂,可他尽力不表现出来,脸上的表情平静又淡定。 而夏桔根本不关心什么二哥,她在观察校门口出入的学生,能考上大学的都是天之骄子,夏桔觉得他们很有文化,有种她形容不出来的书卷气。 何少文听说有人找他,赶紧把最后一口饭塞嘴里,离开食堂大步往校门口走,一眼就看到站在校门口往里眺望的兄妹俩,他们的相貌突出,夏安北身姿挺拔,夏桔长相俊俏,自然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突然,何少文的心脏骤缩,脚步也变得迟缓,男的是夏安北,女的是大妹或者小妹? 女的脸上明显带着青涩,那么她是小妹夏桔? 多年未见,都这么大了,这顿时让何少文有种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恍惚,好像在梦中一般。 夏安北也一眼就认出何少文,戴副眼镜,瘦瘦高高,看起来非常斯文,像个知识分子。 他指给夏桔看,说:“那个戴眼镜的就是何少文。” 夏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使劲挥手,大声打招呼:“何少文,我是夏桔,他是咱们大哥夏安北,你还记得我们吗?” 反正她自己毫无印象。 何少文默想,猜对了,果然是他们! 他的脚步更加拖沓,眉心攒成一个疙瘩,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冷冰冰的抗拒,等走近才不耐烦地说:“你们怎么来了,我养父不想跟你们来往,我也不想跟你们来往,夏安北,我养父说你不务正业,会成混混二流子,你现在在干啥?” 明显,他不想站在显眼的地方说话,迈开脚步,把兄妹俩往人少的地方引。 夏安北对何少文的态度一点都不意外,刚看了夏桔一眼,见夏桔扬起下巴,语气响亮又骄傲:“你说谁是混混二流子呢,你看清楚,大哥是公安,他从部队转业回来当了公安,我是铁匠,江州市最好的铁匠。” 本来,何少文说完那段极不友好的话,兄妹三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可等夏桔说完她是最好的铁匠,何少文忍不住嗤笑:“哦,你是铁匠,就你这自豪的语气会让人误以为你当了多大的官,一个打铁的,居然说自己是最好的铁匠,我真是长了见识。” 夏桔煞有介事地说:“过段时间市里有锻刀大赛,你去观看,我一定会拿名次,我让你见识最好的铁匠的水平。” 12、第 12 章 何少文“呵呵”了两声,上下打量着夏桔,视线落在她衣服的补丁上,觉得格外刺目,说:“我没兴趣,你觉得我一个大学生会去观看铁匠的比赛?我没有你们这些兄弟姐妹,有的话我也不希望妹妹是铁匠。” 嘲讽完夏桔,他转向夏安北,说:“你咋又来了,你知道我养父不想看到你。” 何少文被收养时已经六岁,好不容易有像样的人家愿意收养他,他养父母担心养不熟,再加上夏安北总是出现,更担心何少文会分心。 何少文一直小心翼翼讨好养父母,努力学习,竭力表现得乖巧懂事,生怕自己被弃养,每次夏安北来看他,他都觉得有压力。 养父母不孕不育,他是何家唯一的孩子,可弟弟何少武出生,养父母有了亲生儿子,他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更加战战兢兢,生怕被抛弃。 要不是他成绩好能考上大学,他在何家毫无地位。 即便已经成年,不要需要养父母抚养,他还是有这种惯性一般的担心。 亲兄妹突然出现,他私下跟养父母见面,担心养父母生气。 夏安北很坦然,说:“我们兄弟姐妹应该互相照应,何少文,你有兄弟姐妹,即便你不承认,我们之间也存在血脉亲情。” 何少文往四下里看,好像生怕他的养父会突然出现,会再次把夏安北赶走,他满身抗拒:“不,夏安北,咱们好多年没见,早就成了陌生人,没有什么血脉亲情,你不要自以为是,突然出现寻亲,你有啥目的?” 夏桔扭头,看向夏安北,也问:“对,你到底有啥目的?” 夏安北看着夏桔,那双好看的眼睛清澈见底,现在正充满疑问:“……” 这丫头在说啥,不应该跟他统一战线? 何少文很意外他有了同盟,再次重复:“你有啥目的?” 夏安北抿唇,眉心微皱:“我只是认为我们兄弟姐妹应该相互照应。” 想到何少文英年早逝,夏安北强行把火气压下去。 把四个弟妹全都送出去后,夏安北担心弟妹过得不好,经常“回访”,可是没有任何一户人家愿意看到他出现,就是夏铁匠夫妻这样憨厚朴实的人也不愿意。 领养家庭只想跟孩子的原生家庭切割,这样孩子才能完全跟他们一条心。 尤其是何少文的养父母抗拒最明显,夏安北不上学,经常在他家附近出现,何父断言,夏安北长大会成为混混二流子,还说他要是再来就搬家。 从此以后,夏安北不再明目张胆地“回访”,而是转为地下,他偷偷地观察弟妹,可没有人会发现他。 在参军之前他就练就了一身侦查本领,进部队后,他当了侦查兵,比别的士兵更优秀。 何父骂没人管教的夏安北以后会成为混混,这句话像根刺扎进他的心,点醒了十几岁的浑浑噩噩的夏安北,痛定思痛,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把“回访”弟妹作为人生的全部,他开始思索自己的未来,他回了学校,十六岁又参军去了部队。 夏桔又转向何少文,说:“你听清楚了吧,大哥说我们兄弟姐妹应该相互照应,这个理由不够充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冷血?” 何少文除了担心被养父母发现,心中毫无对亲兄妹的亲情可言,他抗拒排斥不安,想要挥剑斩断这份血缘关系,便说:“真是笑话,我一个大学生需要你们照应?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过不下去才来找我,说吧,想要从我这儿捞啥好处?你们只会连累我,给我拖后腿,你们不会是看我上了大学才跑来认亲的吧,我要是个叫花子你们还来吗?” 夏安北平静得很,可夏桔气得跳脚,指着何少文的鼻尖开怼:“何少文,大学生很了不起啊,你觉得江州市最好的铁匠需要你照应?别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其实自以为是,刚,刚,刚……” “刚愎自用,看你话都说不利索,肯定没念过几天书。” 何少文从口袋里一顿摸索,掏出一张五元纸币,皱着眉头递给夏桔,说:“真好笑,江州市最好的铁匠!姑娘家干啥工作不好,非要当铁匠,拿着钱走,以后别再来找我,你看你,穿得衣服补丁摞补丁,寒碜死了,像要饭的。” 居然嘲讽夏桔,夏安北被激怒,强忍着才没伸拳头揍何少文,他眉心攒起,说:“就是夏桔穿破衣烂衫,她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俊俏、最可爱的姑娘。” 何少文嗤笑:“世界上最俊俏、最可爱的姑娘另有其人,夏桔这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女铁匠就算了吧。” 夏桔瞪大眼睛,夏安北说她是世界上最俊俏、最可爱的姑娘,也忒夸张了点吧。 她接过钱,直接把钱摔到地上,说:“何少文,铁匠咋啦,比你这个大学生差,你打发叫花子呢,谁要你的钱!” 何少文扭头,那可是他勤工俭学花了很多时间挣来的钱,挣五块钱很难! 这个女铁匠在羞辱他! 眼看一阵风吹过,五元纸币打着旋,向远处飘走,何少文赶紧去追,像是被风戏弄,数次弯腰都没捡到纸币,再一次伸手时,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想要抢钱,搞得何少文恼羞成怒,一把将纸币捡起,骂了那人一句,又忿忿地看向夏桔兄妹。 何少文紧紧攥着钱,鼻尖气得通红,连带着眼眶都红成一片,说:“夏桔,你别不知好歹。” 夏桔回怼:“何少文,我跟你势不两立。” 何少文愠怒:“我不想再看见你们俩。” 夏桔拽着夏安北的袖子,迈开大步,边说:“我也不想再看见你。” 夏安北扭头,大声说:“何少文,告诉你爸,我是公安,不是什么混混二流子,让他收起成见。” 音调铿锵有力,像夏桔的语气一样骄傲。 感谢少年时的自己,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没有走上歪路。 何少文冷哼:“我不告诉他,我凭啥告诉他你们来认亲。” 突然想起什么,夏安北边被夏桔拽着走,边从口兜中掏出一个纸团,扬起手臂,使劲扔过来说:“你的东西。” 何少文盯着两人并肩远去的背影,觉得眼睛发酸,眼睛里像是进了很多沙子。 兄妹俩已经走远,他们看上去那么亲密,根本就不需要他。 最后一次见夏桔,她才那么一丁点大,又瘦又矮,小手攥着他的衣摆,黑溜溜的大眼睛里憋着泪,眼巴巴地祈求:“二哥,不要走。” 刚才见到夏桔,他不是没有触动,可这丫头压根就看不起他这个大学生,指着他的鼻子开骂。 如果说他幻想过兄弟姐妹再次见面的画面,一定是温情脉脉的,不是像现在这样相互跳脚指责嘲讽贬低。 夏安北就可疑了,好多年没出现过,突然来认亲,谁知道他存了啥心思。 想起夏安北扔过来的东西,他低头到处寻摸,不得不再次弯腰捡起地上那个小纸包,泛黄的报纸包了一层又一层,报纸已经失去韧性变脆,他连扯带拽,纸片洒落,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出现在他手里。 黑的,硬得像石头,发霉的,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这是啥玩意? 他的东西? 他会有这玩意? 思绪翻滚,觉察到周围有异样,扭头,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飞快地跑远。 那么他的弟弟!他养父母的亲生儿子! 何少武这个混蛋在偷听偷看。 这家伙肯定会把兄弟兄妹相见的事儿告诉父母,父母对他又会是一顿训斥。 他在家里会更没有地位,感觉真是糟透了。 —— 收集弟妹计划再次遭到挫折,在夏安北的预想之中,但比他想象得还糟糕。 他不会轻易放弃,要再接再厉,可他不想看夏桔遭受打击,说:“你看,何少文也不是完全不顾及兄妹情,他不是给了你五块钱嘛,你想想,陌生人肯定不会给你这么多钱。” 夏桔撇嘴,说:“你不用替他说好话,他不相信以后不会再见面,他怕我再穿打补丁的衣服才给的钱,他怕我给他丢脸,他是个爱慕虚荣的人,我穿打补丁的衣服咋了,碍着他的事儿了吗。” 夏安北打量着夏桔,确实穿得破旧寒酸,可能没爹娘的孩子都这样可怜兮兮的吧,他说:“走去供销社,我去给你买布料,做新衣裳。” 夏桔绷着俏脸,不满地说:“你也嫌我寒酸?打铁的时候火星到处乱溅,我一个铁匠穿啥好衣裳,我就穿打补丁的,碍着谁了。” 她坦然得很,压根就不会因为穿着寒酸而自卑,别人的眼光跟言语打击也不会给她造成压力。 夏安北赶紧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去供销社,我有票,你还想买啥,都可以。” 夏桔的唇角扬了起来,问道:“你出钱出票?” 夏安北的语气满是心疼,带着宠溺:“当然,只要我的票够用就行。” 夏桔已经把何少文带来的不快抛到脑后,跟何少文一起往最近的供销社走。 13、第 13 章 一进供销社的门,夏桔就闻到一股浓郁酱油的鲜香跟重油重糖的桃酥的甜味混合出的味道,本来想看糕点,可夏安北已经迈着大步往卖布料的地方走去,夏桔赶紧跟上。 布料都普普通通,不是蓝的就是军绿色的,夏桔买了十二尺蓝色布料,够做两条裤子。 “还没有做上衣的布料?”夏安北说,“你再挑挑。” 夏桔狮子大开口:“做上衣的话,我想要雪花呢的布料,这里没有。” “我想办法给你买。”夏安北说。 夏桔得寸进尺:“我还想要好看的花布,做衬衣用。” “我想办法给你买,再去看看别的。”夏安北又说。 他的目标是让夏桔不再穿打补丁的衣裳。 夏桔没想到夏安北会一一答应,对他的这种百依百顺的人极其不适应,她想知道夏安北的底线,也想知道夏安北找到她到底有啥目的,往卖日用品的柜台走,夏桔一口气买了两袋洗发膏,两块香皂,一瓶雪花膏。 洗发膏五毛,香皂六毛八,雪花膏五毛,价格高的让人咋舌,另外还要五张日用品工业票,可夏安北支付钱票特别痛快,一点都没犹豫纠结。 夏桔解释说:“我打铁会弄得全身都是铁屑炭灰,用得很快。” 夏安北答得很痛快:“买。” 他要赶紧去上班,有工资才能供得起妹妹用这些高级货。 香气从这些物品上散发出来,丝丝缕缕蹿入鼻端,夏桔的手都变得清香,忍不住低头嗅了一口。 其实夏桔之前根本就没用过香皂洗发膏雪花膏,她用皂角粉,不理解这些高级玩意到底是谁在用。 夏安北这么大方,搞得售货员都对他另眼相看,见他浓眉大眼英俊得很,又那么宠妹妹,不由得多看了好几眼。 他还在温声问:“夏桔,吃糕点吗?” 夏桔立刻回答:“吃,我想吃鸡蛋糕。” 在糕点柜台前,夏桔开始纠结,她想吃鸡蛋糕,可鸡蛋糕容易变质,还是桃酥放的时间长。 夏安北大方得很,鸡蛋糕跟桃酥各买了一斤。 搞得售货员都想问问他还缺不缺妹妹,或者缺不缺媳妇。 他的这种豪放举动惹得旁边一对兄妹开始内讧,妹妹说:“你真抠搜,你看人家大哥给妹妹买了那么多东西,我再买一斤桃酥不行嘛。” 哥哥言辞拒绝:“不行,你这是要把我吃穷,就买一斤鸡蛋糕,别的你想都别想。” “我就要买,你就是个穷酸鬼,我要换大哥。” 夏桔看着这对兄妹吵架,她没觉得夏安北大方、豪爽、纵容宠爱她,一点都没感动,没体会到温情,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她饶有兴致地看热闹,收回视线,看向夏安北说:“你看,人家那对兄妹才正常,不给买是人之常情,你却一下子给我买这么多东西,夏安北,你不对劲儿,到底有啥目的?” 拐卖她?给她找个破烂婆家换彩礼钱?公安应该干不出来这种事吧。 夏安北拽她塞得鼓鼓囊囊的斜挎包袋子,说:“那你别要了,全都给我,我自己用。” 夏桔赶紧去扒拉他的手,说:“我当然要,买了就是我的,休想让我吐出来,我也不会把钱票还给你。” 夏安北的声音带着无限纵容:“不用你还。” 夏桔迈着欢快的脚步走出了供销社,从来没一次性买这么多东西,也从来没有人会一下子给她买这么多东西,她觉得特别富足。 低头看着手里拎着的两个纸包,实在忍不住,她停下,把其中一个纸包塞到夏安北手里,自己蹲下,把包着鸡蛋糕的纸包放在膝盖上,打开,拿出两块,又重新包好。 鸡蛋糕的甜滋滋的气息勾得夏桔馋虫泛滥,嗷呜咬了一口,绵绵的,软软的,又香又甜。 她的俏脸上满是笑意,把另一块鸡蛋糕投喂到夏安北嘴边,夏安北怕她又收回去,赶紧张大嘴巴咬住,又自己伸手接过鸡蛋糕。 终于吃到了夏桔给的鸡蛋糕,格外香甜美味。 夏桔的笑容明明跟花儿一样,她长得好看又招人喜欢,怎么会有人嫌她穿得衣裳打补丁。 他要好好上班,给夏桔买布料,买鸡蛋糕。 “我要回生产队了。”夏桔说,“我在铁匠铺上工,总不能一直不回去,再说听说民兵队要打抗战大刀,我回去打刀,顺便练手,为锻刀大赛做准备。” 夏安北回答:“好。” 他不想让夏桔回去,或者把夏桔送回生产队,可夏桔很独立,她不让送,要自己回去。 “啥时候去找大姐?”夏桔问。 夏安北说:“她现在不在城里,等她回来再说。” 夏桔点头:“嗯,我想跟你一起去,可是,说不定大姐像何少文一样态度恶劣,你可别难过。” 夏安北很有把握:“她不会,我也不会难过,你路上注意安全。” 只有要回房子才能把兄弟姐妹聚在一起,他得加油了。 —— 何家,吃晚饭的时候,何少文忐忑不安。 何少武用大碗遮着脸扒拉饭,一看就像没憋着好话,何少文很担心这小子嘴里会蹦出他跟兄妹见面的事儿。 可这小子居然啥都没说。 好像有把剑悬在他头上,迟迟不落的时候最让人担心。 何少武学习成绩差,初中毕业还没找到工作,有成为混混的可能。 何少文希望何少武成为混混,这样能衬托他的优秀,又不希望弟弟成为混混,那样这个家肯定会一团混乱,他也好受不了。 养父母对他一直很好,他想这跟何少武脑子不好使,成绩差有很大关系。 吃过晚饭,何少文躲在厕所里研究那一小块儿发霉的东西,很显然,这是十几年前的东西,那时候他跟夏安北还有联系,到底是什么呢? 思绪如波涛翻滚,突然像是有道闪电划过黑暗,何少文突然想起,这玩意应该是一块儿白馒头。 白面馒头很珍贵,家里很少吃,他舍不得全部吃完,偷偷留了一小块儿藏在口袋里,等夏安北再来看他,他把这小块儿珍藏的馒头给了夏安北。 那时候的他还很单纯,想把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给夏安北留一口。 那天他鬼鬼祟祟的,在路口东张西望等着夏安北,紧张到出了一身汗,等夏安北一露面,就迫不及待跑过去,把宝贝一样的馒头塞到夏安北手里,然后像做贼一样到处看,生怕被养父母发现。 夏安北居然没吃,保存了这么多年! 有谁会把发霉的馒头保存十多年! 丧心病狂啊。 而现在,夏安北拿着这块儿破馒头来认亲,试图唤起兄弟感情,他到底是什么居心! 他不相信夏安北只看中血脉亲情才来找他,一定是存了什么算计! 夏桔傻了吧唧的被他算计也就罢了,他一个大学生,绝对不会上当受骗。 夏安北绝对有很大问题。 当务之急,是要调查夏安北。 —— 回到生产队,夏桔跟大队长说了一声,直接回铁匠铺,还没把烘炉点着,梁俊生的嫂子就匆匆赶来。 14、第 14 章 夏桔带回来的布料跟香皂、点心等就放在窗台上,梁大嫂抽着鼻子,一下就闻到香味,马上走过去翻那只斜挎包,两眼泛着贪婪的精光,双手胡乱翻找,说:“夏桔,这是啥好东西,鼓鼓囊囊的,是孝顺你干爹干娘的吧。” 夏桔正在生火,忙喊了一声:“别动!” 那可是夏安北给她买的东西,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动。 梁大嫂速度快得很,已经打开斜挎包,眼睛贼亮,斜挎包对她来说就是百宝箱,居然有布料、香皂、洗发膏跟点心,全都是好东西。 天哪,她这是看到宝贝了。 夏桔的东西就是梁家的。 她的喉头咕嘟咕嘟,吞咽着口水,声音因为贪婪变了调:“我拿回去给你干爹干娘。” 她迫不及待地去抓斜挎包袋子,可夏桔动作比她更快,双手把挎包夺过来,双臂护着,背到身上,转身往烘炉边走,说:“我的东西。” 别人只会惦记她的东西,恐怕只有夏安北愿意给她买东西,可是夏安北为啥愿意呢。 梁大嫂两手空空,没想到夏桔居然不给,脸庞扭曲,神色讪讪,死盯着斜挎包,无奈只能先安抚夏桔:“你这两天去哪儿了,可把你干爹干娘还有哥嫂给急坏了,你干爹干娘一直在念叨你,说我做的饭不好吃,下工后你去吧,我们都等着你呢,家里的猪圈跟鸡圈都该铲屎,爹娘的衣服攒了一盆,再不洗就没换洗的衣裳穿了。” 夏桔干活麻利得很,伺候俩老人,穿衣吃饭,再加上各种家务,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妥当,她歇着就行,夏桔不在,可把她累坏了,这些活儿都落到她身上。 家里没有夏桔这个使唤丫头,不行!日子过不下去! “干爹干娘念叨我啥?你们等我干啥?”夏桔边把木炭添进烘炉里边说。 梁大嫂语气很夸张,把夏桔说得非常重要:“干爹干娘还不是等着你喂饭,我喂饭他们都不吃,离了你一天都不行,他们俩最稀罕你。” 夏桔总算明白,他们口口声声说着一家人,其实不关心她,她即使晚上不回来,他们也不在意她是否安全。 哪怕口头上表达一下对她的关心呢,可是压根就没有。 他们只想让她干活,是她猪油蒙了心,看不清这一家人,很心疼之前默默干活的自己。 可能她只是想从这家人身上得到一点亲情吧,可她从未得到过。 还好,及时止损为时未晚。 夏桔把盖火瓦盖在木炭上,关上烘炉的门,说:“你们家人都等着我去干活吧,你公婆应该由你们夫妻伺候,不要指望我这个外人,以后我不再去给你们家干活。” 说完这些话,突然觉得有些结被打开,畅快无比。 她其实还想说不再认干爹干娘,但这种绝交的话很难出口。 梁大嫂惊讶得张大嘴巴:“夏桔,咱们是一家人,说话咋这么生分,你大哥是跟你说啥了吗,他这么多年不管你,突然来找你,肯定没安啥好心,说不定要拿你换彩礼。” 夏桔的语气很平静:“是你们想拿我换彩礼吧。” 梁大嫂愕然,夏桔总要找婆家,总要有人给她操持,彩礼当然是梁家拿,还有夏桔那三间砖瓦房,都是梁家的。 她一个孤女,彩礼钱跟房子,可不得都落到梁家人头上。 夏桔长得俊俏,又有打铁的手艺,彩礼可少不了。 突然被夏桔说中心思,梁大嫂的脸一下变得涨红,磕磕巴巴地说:“夏桔,你听谁说的,你干爹干娘可是把你当亲闺女,肯定是你大哥跟你说啥了,他可不是啥好人。” 想到这一家人都算计她,夏桔心一横,说:“干爹干娘我不认了,以后不是干亲。” 梁大嫂如五雷轰顶,嘴巴张得都吞下灯泡,惊愕到语无伦次:“干爹干妈还能说不认就不认?哪儿有这回事儿啊,夏桔你说啥呢。” 这不是晴天霹雳嘛,这个乖巧听话好使唤孤女居然罢工不干了! 她肯定说的是气话,她一个孤女,不仰仗梁家给她撑腰,在生产队根本就过不下去。 见夏桔从口袋中掏出一颗奶糖,正剥着糖纸,馋得口水又急速分泌,说:“夏桔,断亲的气话就别说了,没有认了干亲还能退的,说出去让人笑话,你看你的口袋鼓着,肯定还有更多的糖,把孝敬你干爹干娘的糖跟东西都给我,我带回去给二老,咱们还是好好的一家人。” 夏桔做了个胳膊前伸的动作,梁大嫂想夏桔剥的糖一定是给她的,这才像话,张大嘴巴等着投喂,谁知夏桔把糖塞进自己嘴里,糖甜滋滋的,可她说的话格外无情:“大嫂,你不会听不懂吧,我说不会再认干爹干娘,我也不会再去你们家干活,至于我的彩礼,你就别想了。赶紧走吧,别耽误我干活。” 所有该说的话都说了,不再跟梁家人做捆绑,夏桔完全没有失去亲情的失落感,只觉得轻松畅快,从此海阔天空。 梁大嫂脑子一片混沌,搞不清楚为啥夏桔突然变得六亲不认,她的声音跟她的脸庞一样扭曲:“夏桔,是你大哥撺掇你嘛,你想想,是不是梁家人对你最好,你大哥不是啥好人……” 夏桔打断他:“梁俊生才不是好人,他是个混蛋。” 梁大嫂是被夏桔撵走的,没有拿到她的糖跟布料、香皂等宝贝,夏桔又不来她家干活,将来可能也拿不到她的彩礼,这让她感觉损失了一个亿。 等她回到家,添油加醋把这个噩耗说了一遍,梁家人顿时哀鸿遍野,这个使唤丫头不来干活,不认干爹干妈了,咋办? 以后拿不到她的彩礼,拿不到她的房子,咋办? 好不容易捞到这么一个长得俊,有手艺,有房子的孤女! 梁母哭天抹泪:“夏桔真没良心啊,我们对她那么好,她不来,谁伺候我们老两口啊。” 梁父觉得天都塌了,唉声叹气:“不行,得想想办法,让夏桔回来干活。” —— 次日一早,夏桔先去找大队长开迁移户口证明,再去公社盖章,意外发现公社政府大院很热闹,来了四五个铁匠。 原来,公社民兵连要打抗战大刀,手工业社的周主任便把几个经验丰富的铁匠叫来,谁打的刀更好,这三十把抗战大刀就由谁来打。 夏桔准备参加锻刀大赛,要打制的刀具就是抗战大刀,刚好用民兵的大刀来练手。 15、第 15 章 “我打的刀最好,这三十把刀由我来打。”夏桔毛遂自荐。 刚好,这几个铁匠也是这样想的。 这次锻刀大赛其实是省里组织的“工业、手工业者比学赶帮超劳动生产竞赛”的分赛,这个比赛要在各市举办,作品还要拿到省城去评比。 本次生产竞赛的指导思想之一是备荒备战,所以锻工、铁匠组的比赛项目是打制民兵使用的冷兵器抗战大刀。 对铁匠来说,锻刀最难,对铁匠的手艺要求极高。 对他们这些农村铁匠来说,最具诱惑力的奖励是能到工厂去上班,吃供应粮转非农业户口,因此,铁匠们参与的积极性非常高。 听夏桔说她打得到最好,铁匠们当然不乐意,在年轻小铁匠面前,这些老铁匠都觉得自己技艺高超,经验丰富,很有优越感。 他们个个五大三粗、皮糙肉厚、膀大腰圆,可这个姑娘白净俊俏,压根就不像铁匠。 即便听说过她水平可以,但这些铁匠也认为夏桔的水平比不上他们。 “哪个小姑娘会打铁啊,你看着真不像是会打铁的?” “姑娘,下地都比当铁匠强,你趁早别干这行。” 面对同行的质疑,夏桔朗声开口:“你们都要参加锻刀大赛?我根本就没把你们当竞争对手,我的竞争对手是马小炉,我肯定比她强。” 本来这些在年轻女铁匠面前找优越感的铁匠就不把夏桔放在眼里,听到她这样说,更是笑成一片。 来自年轻铁匠的蔑视要坚决回击。 “丫头,你要跟马小炉比,他可是江州省第一刀匠,你凭啥跟他比。” 另外自视甚高的铁匠也毫不留情地打击夏桔:“小同志,别说跟马小炉比,你的手艺跟我们都没法比,你打的抗战大刀肯定得垫底。” 既然他们说得这么直白,夏桔当然要不客气地回敬,说:“比赛的时候看吧,我打的刀肯定比你们所有人都好。” 手艺、技能给她自信。 老铁匠们乐坏了,哪儿来的小辈这么张狂啊。 “呦,全省那么多老铁匠,你能比得过?水平不行,就给靠吹牛呗。” “到时候打的大刀最差,可别哭鼻子。” 夏桔忽略老铁匠们的语气,又问公社干部:“能不能让我打抗战大刀,我打的肯定比这几位前辈强。” 公社干部说:“大家都少说两句,其实这位小同志锻刀的水平很高,这样吧,你们每人打一把抗战大刀,谁打的最好,就由谁来打抗战大刀。” 各位铁匠都没有异议。 公社干部又说:“各位,参加锻刀大赛不只给你们各人争荣誉,如果你们能获得名次,市里还会支持公社搞铁业合作社,公社希望你们都能拿名次。” 夏桔马上说:“我会拿到名次,帮公社争取市里支持。” 她这么张狂,老铁匠继续打击她:“小同志,还帮公社建铁业社呢,你就等着输吧,要不就趁早改行。” 夏桔声音笃定又响亮地回击:“你们都会是手下败将!” “嘿,咱们走着瞧,小丫头。” “别跟她一般见识,知道自己水平不如别人,过段时间她就该不干了。” 等老铁匠们都走后,夏桔才对公社干部说:“我要拿名次,帮公社建铁业社,你能不能帮我安排,我想去找民兵了解下他们需要啥样的抗战大刀。” 难得有小同志这么有自信,还积极为公社着想,公社干部答得很痛快,说:“这还不简单,有些民兵现在就在练刀,今天周日刚好训练,你可以去看。” 另外,夏桔还从公社干部这儿看到了民兵装备验收规范,关于刀具部分只有寥寥数行文字,写的是连续砍劈湿木桩数次不卷刃,刀身弯曲后回弹等等,聊剩于无,夏桔一一记在心里 她干脆得很,没多做耽搁,拿着公社干部开的条子,直奔民兵训练场。 民兵训练场建在一处荒地上,夏桔在旁边看着,大刀组的女兵们各个精神抖擞,英姿飒爽,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冽的光,她们的额角、鼻尖都有沁出了汗珠。 振奋人心的杀敌口号嘹亮回响,看着热火朝天的训练场面,夏桔被女兵们打动,看得热血澎湃。 她也想加入民兵,她想如果她加入木仓械组,射击一定会比别人更准。 不过她想她总要进城,等进城后参加城里的民兵组织。 等她们训练告一段落开始休息,夏桔询问这些女民兵对大刀的要求。 只是,女民兵们都用比喻的修辞手法跟她讲需要啥样的大刀。 一个女民兵比划着:“敌人在我面前,我手持大刀,像切瓜砍菜一样把对方打倒。” “对,像切西瓜、剁猪草一样砍敌人的脑袋。” “我们现在用的大刀砍骨头都卷刃,你能打出来不卷刃的刀吗?” “刀太锋利了也不行,会卡在头骨上。” 夏桔:“……” 她也想要有这样效果的刀。 抗战大刀这种兵器并不先进,但人机工效非常好,还能以低成本装备民兵,可现在民兵用的刀多是仿制的抗战大刀,比不了军工产品,都是用土办法自制的,水平非常一般,杀伤力差,容易卷刃,断裂。 可是除了锋利,民兵们好像说不出具体需求。 “其实我们都会锻刀,我们有项训练是土武器制作,三天时间学会锻打大刀,我们现在用的大部分刀都是自己打的。” 三天?夏桔觉得非常离谱。 从民兵操练场出来,夏桔麻利地回铁匠铺锻刀,她现在废料堆里挑选,选了个废轴承料,单凭打铁手感,她就知道这种轴承料硬度高、韧性好,打抗战大刀最合适。 挑好铁料,夏桔开始画设计图,线条务必流畅优美,重量两到三斤恰到好处,趁手,攻击力强,锋利。 轴承料先劈成合适大小,打制出轮廓,再往里加入钢料,本来只是会掉铁屑,加入钢料后钢花四溅,火花到处都是。 夏桔早就习惯了钢花,手上动作未停,拿着十八磅的大锤叮叮当当敲打着坯料。 在连续打制两把之后,夏桔最满意的作品出现,当她站在河边的杂草从之间,把这把长九十公分的寒光凛冽的大刀举过头顶时,她突然感觉像是有披荆斩棘、所向披靡一往无前的勇气。 这把刀的枣木手柄是椭圆形,也有夏桔自己制作,刚好容两只手共同握刀,铁质护手,单刃,双面各有一长一短两条血槽。 按照大刀验收规范,她先朝直径五厘米的野生枣树砍去,轻松砍断,卷刃不可能的,再朝着直径八厘米的枣树砍去,寒光闪过,枣树应声被斩落,断口平整得像是拿砂纸打磨过。 夏桔拿着大刀各种砍劈测试,对这把刻着桔子钢印的大刀爱不释手。可她不能只感动自己,她还要在生产竞赛中跟人一竞高下! 夏桔带着刀去了民兵训练场,春耕还未开始,民兵不只是周日训练,今天她们也在训练场。 16、第 16 章 夏桔带着打制好的大刀给女民兵们看,她骄傲地介绍:“你们要的在战场上能切瓜砍菜的大刀来了,这把大刀不仅能砍敌人,还能砍刺刀。” 女民兵们看到崭新的反射着耀眼光芒的大刀全都眼前一亮,马上簇拥过来围观。 这把刀一看就比她们手中的刀制作精良。 “真有这么厉害?能不能让我们试试?可惜这儿没有骨头。” 经过连长允许,女兵们开始试用这把刀,夏桔掐了一大把干草放在木桩上,说:“你砍干草试试?” “砍干草能试出啥来啊。” 等握刀的女民兵一刀劈下去,干草齐齐斩断,众人才发现干草中藏着三根粗铁丝。 “看到了吧,大刀没卷刃。”夏桔提示大家。 大家纷纷往刃口上看,一丁点的破损痕迹都没有,完好崭新。 “哇,这大刀硬度可真高,能砍断铁丝。” “这刀挺好使的吧,快给我试试,还有粗铁丝吗?” 试用完之后,女民兵们的夸奖不绝于耳。 “夏桔,想不到你打的刀这么好,就由你给我们打抗战大刀吧。” “你真厉害,你一定能在锻刀大赛中拿名次。” 跟老铁匠们相比,还是这些姑娘可爱,把夏桔夸得飘飘然。 夏桔心满意足地把大刀拿到公社,等待跟老铁匠们的刀比拼。 只是个小比试而已,那几个老铁匠绝对比不过她。 —— 夏桔还有个重要事情要忙,要带着她打制的三架推犁去参加铁匠会。 铁匠会是举办了上百年的民俗活动,在春天举办,铁匠们带上炉子、风箱等工具铁砧、锤子去摆摊,在铁匠会上展示打铁技艺,社员们就像赶集一样,拿着锄头、铁镐等农具来修理,或者请铁匠打制新的农具。 经验丰富的铁匠能在铁匠会上揽不少活计,可夏桔的目的不是揽活,她要在铁匠会上展示她的三架新式推犁。 她的目的是通过这三架推犁展示她的实力,为自己换取一份工厂的工作。 她不想一直当铁匠,要进厂当工人,掌握更多的技能,比如锻造、铸造、钳工、焊工、修理工等等。 她觉得当个铁匠手艺已经到顶,没法继续精进。 次日,天蒙蒙亮,夏桔便从牲口棚赶来马车,带着炉子、锤子、铁砧等各种打铁工具,最重要的是三架推犁,用苫布盖上,赶着骡子车往市郊的方向出发。 推犁设计出来之后还要不断调整,任何设计跟制作缺陷都会导致犁地效果欠佳,改进过程极其麻烦,夏桔之前没有让社员看到这新式农具,不希望社员们对着半成品说三道四指指点点。 铁匠会在城乡结合部的一大片荒地上举办,到达后,夏桔选了块儿开阔的可以犁地位置,开始准备展览。 这年头没啥娱乐,很多人又爱看打铁,铁匠会就吸引了不少人来参加,还有卖花生、瓜子、爆米花的人在叫卖,叮当锤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不只是社员来,市民也来,夏桔觉得来对地方了。 推犁这种新奇的农具吸引了很多人驻足观看,夏桔的摊位很快被看热闹的人包围。 这是夏桔用了两个月鼓捣出来的农具,让人大开眼界。 所有人都没见过,也想象不出来会有这样的农具。 “这些是小推车吗?” “不对,是犁。” 夏桔给大家示范,在荒地上,她推着犁朝前走,泥土便纷纷向两侧翻开,她说:“各位,看到了没,不用畜力,推着走就行,就跟走路一样不费劲,犁地就是这么轻便,省力。” 三架犁有扶手,有轮子,一架是木轮子,一架是铁轮子,一架是橡胶轮子,橡胶轮子是夏桔从废品收购站淘换来的,她觉得橡胶轮子的最好用。 众人纷纷惊呼,他们没白跑大老远来参加铁匠会,居然能看到这样新奇的跟小推车一样的犁。 看夏桔像推着个大玩具,轻轻松松就豁了半垄地,围观的人都争着抢着想要试试。 马勇是梁俊生的表弟,他也是个铁匠,离夏桔的摊位最近,他一直在往这边瞄,别人都是来打铁揽活的,只有夏桔是来出风头的。 看着自家摊位稀稀拉拉几个人,可夏桔那个摊位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比看耍猴时人还多,搞得他不能不嫉妒。 他把人群扒拉开,凑到前排,立刻就瞪大眼睛,怪不得聚集了这么多人,想不到夏桔展示的推犁这么新颖,超出他的想象。 夏桔怎么会有这样的主意,她那脑子是咋长得,真是被她给秀到了。 他争着说:“夏桔,我来试试这个推犁。” 夏桔拒绝:“不行,不给你试。” 马勇:“……” 他眼睁睁地看着夏桔把推犁交到几个陌生人手里,这搞得他气鼓鼓的像河豚一样。 夏桔说:“各位,推着走就行。” 率先抢到机会,试用推犁的人美滋滋地说:“看到了吧,这些犁真是太好使了,一点都不费力,姑娘,这推犁是你设计的吗,你脑子真好使,居然能想出这样的犁。” “不用畜力,不用弯腰驼背,犁地可太轻松方便了。” “用推犁还挺好玩儿的,社员们要是能用上这个推犁,还不得争着抢着去犁地。” 众人赞叹不已,纷纷询问:“姑娘,这推犁是你设计的吗?” 夏桔回答得特别响亮:“对,推犁是我设计跟打制的,我是铁匠,我叫夏桔,我是江州市最好的铁匠。” 马勇:“……” 江州市最好的铁匠! 估计只有夏桔能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来。 在他的印象中,夏桔就是她表哥家的老黄牛,任劳任怨的使唤丫头,为一大家子操劳,谁知道突然罢工不干了。 很多人都不肯相信,这种新奇的推犁是这个小姑娘钻研出来的。 不过在夏桔眼里,这些争着试用推犁的人不过都是测试员而已,经过他们的试用,推犁跟她预想的一样,没啥需要改进的地方。 众人的惊讶、夸赞给了夏桔极大的信心,这说明这种新式推犁非常好用。 她一定能很顺利地把这些推犁推销出去,当然,最终的目标是推销自己。 可是树大招风,没一会儿夏桔就笑不出来了。 有个生产队的大队长搬来了播种机找她修理,夏桔摊位的人最多,最热闹,看着实力最强,周围又是一片夸赞之声,当然得找她修理。 “眼看开春要播种,前两天拿出来试用,卡种,你给我看看哪儿出了故障。”大队长说。 这架播种机是畜力棉麦播种机,可以完成排种,开沟,覆土等程序,块头很大,比向阳农具厂生产的步犁跟推犁体积都大。 夏桔有自知之明,她没修过播种机,建议说:“我没有工具,还是把播种机运到农机厂修理。” 她是铁匠,又不是农机修理工,可是在社员眼中,他们铁匠就是农机修理的高度相关从业人员,都是黑不溜秋的铁制品,既然能修理各种农具,那么农机也应该能修。 大队长说:“我看你手艺最好,麻烦你给我们看看呗。” 周围好多人看着呢,在等着她展示维修技能。 夏桔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修理,必须得找借口,她脑子反应够快,说:“我这儿没有工具,实在是没法修。” 突然,一把扳手递到她面前,同时热情的声音传来:“我这里有工具,扳手不够用的话,还有钳子、螺丝刀、凿、锉,你需要啥工具我都有。” 这人是雪中送炭吗,不,他是来看笑话的。 光听声音,夏桔就知道递扳手的人是马勇,那声音中带着一丝想要看她出丑的得意。 17、第 17 章 扳手已经怼到夏桔面前,众人又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推拒,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工具,把修理的活也接下来。 她在心里把马勇骂了一百遍。 这就是赶鸭子上架! 夏桔拿着扳手在播种机前蹲下,跟大队长详细问故障,又把系统打开,找出这款播种机的拆装视频,准备现学现卖。 她不会根据故障“对症”修理,她只会把机器拆开,逐个检查零件哪里出了问题,如果不是因零件损坏造成故障,她可能都修不好。 马勇的嘴巴快扯到耳朵根,按照他对夏桔的了解,要是她能修,肯定会麻利地答应下来,之所以推三阻四,当然是她不会修。 终于等到看她笑话的机会,他倒要看看夏桔该如何收场。 夏桔在看视频了解播种机的构造,系统显示屏上清晰地标注了播种机的各个部件,机架、开沟器、传动机构、地轮等等,可是马勇以为夏桔正束手无策,对着围观群众大声说:“大家不要看了,夏桔是铁匠,哪会修机器,大队长同志,你这不是为难她嘛!你得去提供维修服务的农机厂去修。” 并不是给夏桔解围,语气中满是贬低跟幸灾乐祸。 “就是,铁匠哪会儿修机器啊。” “我看这位小同志就修不了,她才多大啊。” 夏桔强忍着才没拿扳手敲马勇,把他支开让他去找各种工具,她开始拧螺丝,把播种机大卸八块。 零件整整齐齐摆在地上,众人看得津津有味,他们脚底板就像是钉在地上不肯挪窝,就想看看这位年纪很小的女同志到底能不能修好播种机。 有个轴套变形断裂得厉害,夏桔判断就是这个轴套造成卡种,站起身对大队长说:“轴套坏了,修不了,可以打一个新的,就是需要退火防裂,得两三个小时,能等吗” 大队长知道机器的零件很难配上,有人能做新零件,马上答应下来:“不着急,我能等。” 只是一个圆形中空的部件,对有经验的铁匠来说都不难,可是夏桔却意识到难度在于精度,全靠捶打一次成型,没有捶打后的精加工,想要刚好跟轴颈配套有点难度。 马勇已经把一大堆工具找来,边看夏桔烧铁料边说:“你不会想光靠捶打就做出一模一样的零件来吧,手工锻打精度不够,锉刀我给你拿来了,你还得当回钳工,你有钳工技能嘛?” 轴套制作出来,跟轴颈不搭配,播种机用不了,忙活大半天,还不是更丢脸! 他话特别多:“你都没量下尺寸吗,全靠目测?夏桔,轴颈公差不能大于三根头发丝!” 围观的大部分都不懂他说得意思,但他这样絮叨,都知道这个小零件的打制其实很难。 夏桔没搭理她,把烧红的铁块放在铁砧上斩成合适大小,开始塑形,之后用芯棒扩孔定型,做好零件后淬火,退火。 整个过程毫不拖沓行云流水,打铁的动作很有力量感,有美感,让人觉得打铁这种脏累的活儿也能赏心悦目,很多人被她吸引,或坐或站,就围在四周观看。 三个小时候,轴套完工,围观的人又都来了,高低要看看夏桔能不能把播种机修好。 看夏桔已经拿着轴套往轴颈上安装,马勇叫停,很懂行地说:“诶,光靠手工捶打的零件精度不够,你还得用锉刀打磨调整。” 夏桔非常有信心,声音沉稳:“我的手比千分尺还精准,这个轴套的公差也就一根头发丝。” 别人可能做不到手工锻打高精度零件,她可以,她有“机械手”的金手指。 马勇直接笑出声来,敢吹牛拿双手跟千分尺比,不知天高地厚才会这么说,夏桔把话说这么满,播种机修不好还不是要打脸! 夏桔把播种机重新组装完毕,对大队长说:“修好了,可以用了。” 大队长连忙道谢:“你技术还真不错,现在看着没啥问题,我去试用一下。” 经过试用,播种机卡种故障排除,能正常使用。 大队长很高兴地说:“就是去有维修服务的农机厂,等零件都得十天半个月的,我本来还担心耽误播种,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把播种机修好。” 周围的响声、赞叹声连成一片。 人群中有懂行的,赞道:“夏同志手工捶打出来的配件精度这么高,要是按锻工的标准考核,她的水平莫不是在八级吧。” 听到八级工这三个字,人群立刻轰动。 “我们厂级别最高的是六级工,八级工比厂长都风光。” 八级大工匠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高不可攀,最开始他们对夏桔的态度是质疑、看热闹,现在只有羡慕跟恭敬。 可夏桔在想,管它几级工呢,反正她是最好的铁匠。 笑容逐渐凝固在马勇脸上,夏桔真的会修播种机,还现场打制了配件,众人对她的维修跟打铁技能赞不绝口,整个铁匠会的风头都被她抢了。 完啦,夏桔这打铁手艺不是一般的厉害,等他到三四十岁,不会还赶不上夏桔现在的水平吧。 马勇感觉到一道锋利视线如芒刺背,回头正是夏桔,后者说:“是你找人来修坏的播种机?真是煞费苦心。” 马勇歪斜着嘴角:“侥幸把播种机修好,还被人夸奖,很得意吧。” 搞了半天,为夏桔抬轿子,憋气! 夏桔嗤笑:“手下败将,少搞小动作。” —— 夏桔修理播种机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试用过三架推犁,还有好多人请求试用。 可夏桔已经干脆利落地装车,推犁已经展示亮相,得到一致好评,不必再做耽搁,现在她要进一步的推销这些推犁。 装车,盖上苫布,夏桔干脆利落地赶着车离开,走上大路,有个年轻人追着她搭讪:“同志,还没散会,你就要回去了吗?” 夏桔看了那人一眼,说:“我去工业局,你知道路咋走吧。” 那人问道:“你去工业局干啥?” 夏桔甩了个鞭花,说:“当然是给工业局的人看看。” 全市的工厂都由工业局管,她不想把推犁推销给某个工厂,万一不成还得找下一家,她觉得直接推销给工业局更好。 那人说:“巧了,我就在工业局上班,专家应该会对你的这三架推犁感兴趣。” 夏桔保持警惕,说:“这么巧吗,我想去工业局,刚好就能遇到工业局的人,你们也对铁匠会感兴趣?” 那人点头:“工作相关,我真在工业局上班,你叫我周干事就行,我觉得你这些推犁设计得非常巧妙,轻便,省力,能提高生产效率,等你到了工业局,我马上就能叫来专家评估这些推犁。”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周干事,先到工业局再说,夏桔说:“那你上来,一起去。” 周干事上了车,坐在骡子车另外一侧,跟夏桔背向而坐,由他指路,大约走了一个小时,终于到了工业局。 “大爷,把门打开,让运农具的骡子车进去。”周干事说。 大爷走过来说:“局长说了,不让牲畜进门,啥农具啊。” 夏桔把苫布打开,指给他看:“大爷,这是我打制的推犁。” 现在,她不再怀疑周干事的身份。 门卫大爷立刻惊呼:“这不是推车啊,这是犁?姑娘,真是你打的?看你长的不像会打农具,之前我咋没见过这样的犁呢,好使不?” 夏桔说:“推着走就能把地给豁开,省劲儿着呢。” 大爷好奇得很,大手一挥:“行,进去吧。” 夏桔把骡子车赶进大门,边等边跟门卫大爷聊天,大爷就像个好奇宝宝问来问去,等周干事把专家叫来,大爷已经给门口的一小片地给犁好了。 他眉开眼笑地说:“姑娘,用这推犁犁地就跟玩儿似得,真是你打的?” 夏桔肯定点头:“当然是我打的。” 专家根本就不想来,推拒说:“我的农业机械化推广报告还没写完呢,小姑娘打制的犁有啥特别的。” 周干事说:“这姑娘打制的推犁确实不一样,我保证你们没见过。” 旁边的工作人员说:“小周,你这不是说笑话嘛,我们就是研究农具农机的,啥样新式的犁没见过,老张又不是没亲手设计过犁,前段时间他不是设计过拖拉机用的挂犁?” 周干事坚持说:“你们就去看看吧,老王,要不你也去看看。” 张专家说:“你看小周急成这样,要不咱们看看去。” 专家们不情不愿地来到大门口,看到夏桔设计的推犁,受到视觉冲击的同时,简直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们从来没想过犁还可以这样设计。 “确实很新颖,看着挺轻便的,能犁得动地吗?” 门卫大爷比谁都着急,说:“姑娘,你赶快给他们介绍。” 周干事也说:“夏桔同志,你不是想把推犁给工业局的人看嘛,我把专家给你请来了,你介绍一下吧。” 夏桔看出了专家眼中的质疑,不过她还是觉得来对了地方,起码她见到了专家,她的推犁能被专家看到。 18、第 18 章 夏桔介绍说:“这是不同款式的推犁,推着行走就能犁地。我用了三种不同的轮胎,木质、铁质、橡胶,目前看来,橡胶轮胎的推犁最好用,能够节省体力,提高生产效率。” 夏桔自信地介绍她的作品,暖和的阳光照射下,年轻姑娘的周身有明亮的光晕。 两位专家没见过,也没想过会有这种新奇的设计。 夏桔边犁地边介绍说:“这三架推犁可以深耕六到十寸,种植任何农作物都可以。” “这个推犁这么省劲儿吗?” “只要推着走路就能犁地。” 来人被推犁吸引,跃跃欲试想要亲自上手试试。 让他们感叹的是,这种看上去简单、轻便的推犁非常好用,翻垡整齐,切土利落,阻力小,不粘土。 好像没啥缺点,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他们的疑虑全部被打破,轻视不得不被收起,这几架推犁太好用了,从专业角度分析,这些推犁非常先进。 门口的空地又被犁好了一大片。 反反复复试用之后,两位专家惊诧不已,完全想不到夏桔会设计出这样有新意,有想法的推犁,难能可贵的是很实用,颠覆了他们对传统农具的认知。 “夏桔,你设计的推犁很好,就是放到全国,也没有这么新颖好用的推犁。”张专家说。 “可以由工厂进行生产吗?”夏桔问。 “我们还得再进行评估,没问题的话肯定会进行生产。”王专家说。 夏桔当即就说出自己的目的:“我是红星生产队的铁匠,我的铁匠手艺已经拔尖,没啥进步的空间,我想进厂学技术,如果推犁能够由工厂生产,可以安排我进厂吗?” 俩专家毫不费劲地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铁匠手艺拔尖这样的字眼,张专家询问:“小夏同志,你的铁匠手艺拔尖?” 夏桔肯定点头:“嗯,过段时间有锻刀大赛,我已经报名,欢迎各位去观赛,我肯定能拿名次。” 俩专家:“……” 真是大开眼界,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有自信吗? 专家觉得夏桔吹牛,可是周干事非常感兴趣,说:“夏桔,锻刀大赛是生产竞赛分赛,我负责组织比赛,肯定会去,说不定局长也会去,到时候我要看你锻刀。” 夏桔笑着说:“欢迎你呀,你就等着看我拿名次吧。” “加油,夏桔,比赛的时候见。”周干事说。 俩专家:“……” 好吧,还是年轻人能聊到一块儿。 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话题已经被岔开,夏桔又把话题拉回到能不能安排她进厂,周干事很爽快地说:“小夏同志,要是推犁真能生产的话,你作为推犁的发明人,安排工作还不简单嘛,小事一桩,我可以给你保证,你不用担心。” 夏桔放下心来,说:“好的,多谢,周干事。” 已经把推犁跟她自己都推销了出去,目的达到。 “我们还得继续研究,那就把推犁先放这儿?” 夏桔答应得很痛快:“好的,那你们接着研究,我先回去。” 等夏桔走后,更多的人围在推犁旁边看,他们激烈地讨论着推犁,也在讨论夏桔。 “你们觉得这几架推犁是这个小姑娘打制出来的嘛?” “你是觉得她打不出来,那别人打出来的推犁当自己的创新,可是我们之前并没有看过这种款式的推犁,谁又能打制这样的推犁,不自己来展示,需要让小姑娘帮忙,要不,你的意思是夏桔冒用别人的设计?” 张专家说:“我觉得我的怀疑合理,我们不一定能想得出来,夏桔只是个铁匠,连农具领域的专业人士都算不上,年纪又小,她能有这种的想法跟认知?” 王专家说:“如果真是她自己设计打制的,那她的这个设计会对全国的农业生产产生重要影响。” 说白了,就是他们不相信夏桔这个年轻姑娘能有如此精妙新颖的想法。 周干事对他们说得统统不赞成,恨不得马上推翻,说:“可是我看夏桔很真诚,并不是说年轻人就设计不出来,正像你们说的,她年纪小,哪有能力冒用别人的设计,我倾向于认为就是她自己设计的。” “我们在全国范围内找找,还有没有人有类似的设计。” 周干事不乐意了,说:“你们有能力在全国范围内找,夏桔有这个能力?为啥不相信她是自己设计的呢。” 夏桔不知道有人在议论她,暖暖的阳光晒着,连连打了好几个打喷嚏,忙碌了一天,慢悠悠地走在乡村路上,她觉得格外轻松。 工作的事儿暂时忙完,她想了想,还有两件大事要办,需要去趟市里。一是打听表姐谈婚论嫁的情况,另外还要跟梁俊生索要钢笔跟布料。 次日,夏桔又跟大队长请了假,一路脚步匆匆,直奔市里,毫不意外,夏安北并不在仓库,夏桔就直奔大杂院,跟大娘们打听表姐的事儿。 原来,所谓的嫁大官的儿子,厂长的儿子都是他们的美好愿望,人家也没上门提亲,甚至是表姐扒着葛厂长的儿子,不是人家想跟她谈对象。 夏桔都替他们这一家人尴尬,表姐自己不尴尬? 这些八卦,就是夏桔对付表叔一家人的把柄。 离开大杂院,夏桔又赶去市农机站找梁俊生。 —— 话说夏桔不管干活,梁家人感觉天都塌了,梁大嫂忙得团团转,才意识到原来伺候俩瘫痪老人,外加做家务能把人累死。 明明之前夏桔看着轻轻松松就把活儿干完了。 再去找夏桔,夏桔冷酷无情,压根就不搭理他们,总不能把夏桔绑来干活吧,无法,只能进城找梁俊生。 梁俊生可不想在单位门口看到兄嫂,哪怕他们穿着最新的没有补丁的衣裳,可周身上下散发着浓郁的乡土气息,搞得他这个城里人很没面子。 他皱着眉,把他们带到拐角无人处,说:“上着班呢,没大事儿别来找我。” 梁大嫂跑了大老远的路,又被小叔子瞧不起,憋了一肚子火,语气夸张得很:“咋没大事儿呢,夏桔不伺候干爹干娘,也不给咱家干活了,她非要断亲,还说你是混蛋,你到底干啥了?” 不就是吃了她八颗糖嘛,八颗糖而已,是多大的事儿?至于动真格的? 以梁俊生的脑回路,实在无法理解夏桔的举动,八颗糖的事儿也实在难以启齿,挑起眉毛,说:“我咋了,我光明磊落,是正人君子,夏桔就是闹小脾气,哄她几句就好。” 梁大嫂对小叔子完全没信心,说:“我看没这么简单,她大哥来了,肯定对着夏桔一顿撺掇,夏桔才跟我们离心。” 梁俊生想让他哥嫂赶紧走,不耐烦地说:“别说了,快走吧,我去找夏桔,保证她乖乖回咱们家干活。” 梁俊生很有把握,别看夏桔打铁,可她四肢不怎么发达,脑子也简单,一根筋,很好糊弄,只要他随意解释一通,夏桔肯定能回心转意,肯定还是他爹娘的好干闺女,还会伺候干爹干娘,给他家干活。 可这是之前,夏桔好忽悠,可夏安北一看就精明世故,一双眼像鹰一样锐利,肯定是来搞破坏的! 该怎么对付夏安北呢。 —— 梁俊生正想找夏桔,没想到她先来了农机站,在大门口,梁俊生皱着眉头说:“别闹,赶紧回去伺候你干爹干妈,夏安北不是啥好东西,你一个孤女,全靠我们家帮衬。” 夏桔只想要回自己的东西,不想跟他掰扯,说:“少废话,我来是要钢笔跟布料。” 梁俊生以高高在上的语气说:“你闹够了没有,啥钢笔跟布料,咱们是一家人,用分得这么清楚,你给我了就不能再要回去,差不多得了,闹生分了对你没好处。” 夏桔大开眼界,原来梁俊生脸皮这么厚,居然不想赔钢笔跟布料。 以前她看错了人,能恬不知耻贪下八颗奶糖的人脸皮能不厚嘛。 她伸手,以梁俊生躲闪不及的速度揪住他的耳朵,说:“你赔,现在就得赔,我给你留了找票的时间,可你根本就不想赔我,还想让我继续伺候你爹娘是吧,你真不要脸,门都没有。今天必须把钢笔跟布料都赔给我。” 梁俊生的耳朵被扯着,不得不弯着腰,斜着身体,试图挣脱,可夏桔不撒手,他的右边耳朵火辣辣的,狼狈至极。 “我的耳朵快被你揪掉了,你放开,好好说话。”梁俊生说。 夏桔不肯:“不,现在就得去供销社,赔我钢笔跟布料。” 梁俊生抹了头油梳得光溜的头发散乱,他觉得自己灰头土脸,形象全无,甩不开夏桔,连语气都软了很多:“轴劲儿又上来了是吧,我现在没有票,等我发了票就还你。” 夏桔不肯,她一定今天解决这个问题,说:“已经拖了这么多天,你休想再拖下去,没有票就去借。” 他能上哪儿借票去?只能放下面子跟同事借。 在农机站门口,夏桔撒开手,说:“给你三十分钟时间,你不出来我就进去。” 梁俊生揉着差点被扯下来的耳朵,连连摆手:“别,你在这儿杵着,我能不出来嘛,等着,你不等着小心我啥都不给你!” 夏桔扬眉:“三十分钟,多一分钟都不行。” 梁俊生话说得狠,可他真怕夏桔进农机站跟他同事宣言那八颗奶糖的事儿,明明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儿,可会搞得他特别丢脸。 好像从他幼年起,人品就不咋地似得。 他进了农机站,好话说尽借了一圈,终于跟同事们借到钱票,之后麻溜地跑到门口来。 “钱跟票都有了吧,马上去供销社。”夏桔说。 眼看夏桔又要伸手,梁俊生赶紧闪身:“有钱有票,我给你买总行了吧。” 夏桔很严谨地说:“是还我,你拿了我的东西就得还,不是给我买。” 梁俊生感觉自己是被夏桔押解的犯人,只能任由她拉扯着往供销社的方向走。 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吗,本来想哄着夏桔乖乖回他家干活,没想到被她逼着还东西。 夏桔这次没揪梁俊生耳朵,而是攥住他的手腕,她的手像铁钳,梁俊生根本就无法挣脱。 男女在大街上拉拉扯扯肯定不合适,可夏桔坦然得很,再说她看上去明显还是个小姑娘,也没人留意他们,倒是梁俊生,不断用空着的右手整理衣摆,试图维持斯文败类的形象。 19、第 19 章 到供销社,买了支永生牌钢笔,三块多钱,布料普普通通,夏桔买了蓝色、绿色的布料各十五尺,当然是梁俊生支付钱票。 把旧钢笔还给梁俊生,把新钢笔跟布料都塞进斜挎包,走到供销社外,夏桔干脆地总结:“两清!断亲!” 她能拿回奶糖、钢笔跟布料就很满意,至于给梁家干的活,她不在计较,就当喂了梁俊生这只狗。 梁俊生看出来了,看出夏桔看他的眼神像看一只狗。 以前的夏桔那么热情,乖顺,对他言听计从。 看夏桔扭头就走,梁俊生望着她的背影,叫她:“夏桔。” 尾音拖长。 祈求。 卑微。 只要夏桔停下脚步,就还有转圜的可能,可夏桔没有回头。 梁俊生像被钉子钉在原地,内心空落落的,大脑跟脸上的表情都是一片空白。 他是只狗吗? 他做错什么了吗? 不就是八颗奶糖,至于的嘛! 小孩都贪吃,只有他不被原谅,还搞得人品很差一样! 感觉眼睛酸涩,梁俊生使劲揉了又揉,等他回到办公室,有人问他:“眼睛怎么红了,得了红眼病?” 梁俊生赶紧掩饰:“没,进了沙子。” —— 夏安北回家时,夏桔就坐在仓库门口的台阶上等他。 明明是生动鲜活、充满活力的少女,可在夏安北眼里,夏桔单薄、纤弱、脸色苍白、可怜巴巴,需要他的关心跟照顾。 尤其是坐在台阶上,身体缩成小小一团,身后的门又锁着,更让他的心软得都快化了。 不过让他高兴的是,妹妹主动来了。 夏桔站起身来,把门让开,等夏安北开门,跟着进了屋。 夏桔从挎包里掏出钢笔,递给夏安北说:“梁俊生赔我的,你肯定需要钢笔,送给你。” “梁俊生把布料跟钢笔都赔你了?”夏安北问。 夏桔拍拍鼓囊囊的斜挎包说:“我下午去要的,都给我了,从此两清。” 夏安北很欣慰,妹妹干脆利落,是好样的,拨乱反正成功。 “你也需要钢笔吧,自己用。”夏安北说。 他其实希望夏桔回学校,不用急着在工厂上班,可显然夏桔不会接受他的提议。 夏桔坚持把钢笔送给他,说:“给你用新的,我用旧的就行。” 夏安北接过崭新的钢笔,感动之情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夏桔自己一穷二白,还把最好的东西送给他。 这说明什么,说明夏桔认可他这个大哥。 他一定要对夏桔更好。 “那我收下。”他郑重其事地说。 夏桔嘴唇扬起:“好,送给你。” 钢笔上,已经被夏桔刻了字,字迹娟秀,是他的名字,夏安北。 看到这字迹,夏安北的内心又软成了一团。 能用妹妹送的钢笔写字,他每天都应该很踏实,安心吧。 不,他舍不用,要把钢笔好好保存。 “晚上去要房子?”夏桔问。 夏安北点头:“好,还吃煮挂面行吗,给你吃个红烧肉罐头。” 又要吃奢侈的美食,夏桔扬起笑脸:“好,我爱吃。” —— 在说到房子,表叔一家想霸占房子不肯搬走,这几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终于这家人得到了高人指点,表叔表婶一听,可不嘛,这主意好,刚好能拿捏夏安北,不怕他不把房子乖乖让给他们住。 这天吃过晚饭,还没等兄妹俩去大杂院,表叔表婶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仓库,准备好好拿捏夏安北。 没想到夏桔也在,这丫头咋咋呼呼的,说不定又会让他们没面子。 果然,夏桔一开口便是:“你们来是要还房子吧,啥时候搬!” 表婶拿出长辈架势:“小丫头少说话,听你表叔说几句。” 得到高人指点的表叔底气十足,开口:“夏安北,你要去派出所上班,是国家干部,还得给派出所的上级领导留个好印象。” 夏安北一点都没客气,垂手站着,身姿笔挺:“表叔,你到底想说啥,用不着拐弯抹角。” 表叔也不想客气,自己拉椅子坐下,气定神闲地说:“你把房子私自出租,没有经过房管局,这是资本主义。” 夏安北一个国家干部搞资本主义!这就是表叔表婶的底气,他们觉得是扔了颗手.榴.弹,夏安北不得不束手就擒。 夏桔惊到了,资本主义?怎么突然扯到这个?她马上扭头看夏安北,见他冷静淡定,才稍稍安心。 夏安北一定有办法对付他们。 空余的房子超过九间,就会被房管局接管,可他们的房子只有三间。 当时租房确实没通过房管局,表叔说得比唱得好听,说只要他需要房子,他们立刻就搬走,再说,通过房管局出租,为保护租房人的权益,也没那么容易收回。 不管怎么说,还是通过房管局租房稳妥,这应该算是夏安北考虑不周,留的漏洞,现在就被表叔一家当做把柄。 对方人品得差到啥程度才能拿搞资本主义说事! 夏安北早就防备着别人说他搞资本主义。 他脸色沉静如水,不慌不忙地说:“说来说去,你们家还是想侵占房子呗,你们家老二要参军,你们要侵占房子他肯定过不了政审,你们家老三想要嫁大官的儿子,恐怕人家了解你们家的情况,她也找不到像样婆家,你们自己考虑。” 对方扔个手.榴.弹,他还个炸.药.包回去! 夏桔攒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原来夏安北不是好欺负的! 表叔表婶的脸色俱变,那天晚上来要房,是夏桔在咋呼,夏安北都没咋说话,他们以为夏安北好拿捏,没想到夏安北才是狠人。 表婶结结巴巴地说:“夏安北,你想让你表弟过不了政审?” 夏安北语气沉稳:“不是我让他过不了政审,是你们侵占房子,他过不了政审!” 表叔表婶:“……” 他们贪婪,但不傻,孰轻孰重分得清楚,眼看仨孩子要么参军,要么找对象,他们还指望着二儿子像夏安北一样在部队提干呢,哪知道有可能去不了部队! 哪怕是不去部队,不找好婆家,看夏安北这架势,势必把房子要回去,他们也留不住房子。 他们啥都捞不着。 怎么办? 俩人是斗志昂扬来的,本想揪住夏安北的弱点打击他,结果现在像是被扼住脖颈的叫唤不出来的大鹅,不知道该咋办了。 夏安北的视线锋利如刀,字字掷地有声:“明天,你们就得搬走。” 表婶又咧着嘴准备哭诉:“你们让我往哪儿搬啊……” 夏桔一开口就让人血压飙升:“别总找借口,你往哪儿搬关我们啥事儿,明天腾房,要不然我就去找葛厂长,我打听了,人家儿子还没说要娶呢,是你们闺女想嫁,你们明天不搬,整个大杂院还有附近邻居,全都得知道你们家想攀高枝。” 表叔表婶:“……” 他们毫不怀疑夏桔能做得到。 想要攀高枝传出去得多难听啊,那他们家还有闺女名声不得臭了! “我现在就去。” 夏桔说完,迈着大步就往外跑,表婶一看,这不行啊,夏桔不得把她家的脸丢光,赶紧追了出去:“夏桔,别去,我们把房子腾出来。” 夏桔停下脚步,扭头说:“明天就腾房。” 表叔表婶实在没办法,所有的招儿都不好使,又面临老二当不了兵,老三攀不了高枝的威胁,只能答应:“搬,明天搬。” 夏桔板着脸,奶凶奶凶地下最后通牒:“明天刚好周日,要是不搬,我就把你们的东西都扔出去,房子不是白给你们住的,还有三十块钱房租,必须得结清。” 这俩人来的时候有多志在必得,回去的时候就有多挫败沮丧。 房子没了,不搬不行啦。 还要支付三十块钱房租,老天哪,以后占不到便宜啦。 夏桔麻利地关门,脱掉上衣钻到被窝里睡觉,说:“早点睡吧,明天还有场硬仗要打。” 夏安北不想这么早睡,怕打扰到夏桔,就关了灯,边往行军床边上走边说:“早点睡。” 第二天并没有硬仗可打,在夏桔的催促下,九点多钟,这家人就开始搬家,他们家就在一进院,住西厢房,就一间,要住六个人,这对住惯了宽敞房子的他们来说要憋屈死了。 三间豪宅没了,这是天大的损失。 表叔表婶跟三个儿子是搬运主力,表姐怕夏桔搞得她丢脸,躲了起来。 这些人都垮着脸,就跟家里死了人一样。 “这些家具不能搬,是我们家的。”夏安北人高马大往门口一站,脸上的线条紧绷,语气极不友好。 桌子、椅子、床、衣柜,哪些家具是自家的,夏安北记得清清楚楚。 搬到他们的一间房去根本就没地方放,可这家贪婪的人还是想给搬走。 木板床已经被挪到门口,听到制止,表叔表婶又尴尬地把床挪回去。 邻居们跑来看热闹,免不了指指点点。 “三间房没了,不得哭丧着脸嘛。” “搬个家怎么人家家的家具都要搬走啊,看俩孩子没爹妈脸皮薄,还想占便宜呗。” 在邻居面前,他们的贪心又暴露无疑,这次不是夏桔让他们丢脸,是他们自己丢脸。 邻居们鄙视的眼神跟指手画脚都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占人便宜的小人,不得不搬家又像是丧家之犬。 以前住四间房,现在挤三间房住,脸也丢尽了,可怎么办啊。 搬完东西,在支付三十块钱房租时,表叔那肉痛的表情就跟割他的肉一样,颤颤巍巍地把钱递过来,捏着钱,怎么都不肯放手。 本来,花了不到一年半的房租钱,住了八年的房子,他们还不满足,租个房子倒成了仇人。 兄妹俩立刻回仓库搬夏安北的东西,夏安北拎着两个行李袋跟零碎东西,夏桔背着被褥卷,很快回到他们的家。 他们的房子,他们的家终于要回来了。 站在自家门口,夏安北百感交集。 除了家具之外,三间房空无一物,宽敞、亮堂,夏桔对这房子非常满意,笑盈盈地说:“大哥,能把房子要回来,你真棒。” 夏安北脚步一滞,夏桔以前都叫他夏安北,第一次叫他大哥。 这个陌生的、久违的称呼让他心中一酸,酸中带甜。 20、第 20 章 夏安北极力掩饰情绪,音调跟平时听起来无异,说:“是我考虑不周,害得你们差点没有房子没有家。” 夏桔的俏脸上满是笑意,说:“大哥别这样说,那时候你也才十几岁,没比我们大几岁,小时候无能为力,长大就好了。” 看着夏桔明媚的、生动的笑脸,他觉得自己转业回来的决定无比正确。 小时候无能为力,长大就好了。 从这句话就知道,夏桔养父母去世后吃了不少苦,可她从来没有埋怨过他。 夏安北的眼睛酸胀,有点想哭是怎么回事? 边境冲突、雪崩救援他两次受伤住院,疼得死去活来都不会落泪,可看到夏桔的笑脸想流泪,是不是很没出息。 他赶紧转移话题,说:“你想住哪个房间,南边的房间大,你住,我住北边的房间,中间这个当客厅。” 希望另外三个兄妹也回来住,至少有个落脚的地方。 房子里有四张床,足够他们兄弟姐妹使用。 以前房子空荡荡的,是他把弟妹送走,只剩他一人,现在房子会重新被各种物品填充,起码夏桔在他身边。 他想,兄弟姐妹终究会重新聚在一起。 夏桔麻利地背着被子卷往北走,边铺床边说:“这是双人床,你的褥子太小啦。” 夏安北踢了踢破损的桌子腿,说:“慢慢添置东西,最需要买的,是锅碗瓢盆,你啥时候搬来?” 夏桔想都没说,说:“等我参加完锻刀大赛,肯定能拿名次,得到进城上班的机会,我就搬来。” 夏安北有点犯愁,万一夏桔拿不到名次,得不到工作机会,她就依然在生产队打铁,不准备搬来? 他想夏桔不说百分之百,百分之九十拿不了名次,除了出意外,比如所有铁匠水平突然下降,夏桔才有可能获胜。 他不想打击夏桔,可有些话还是得说:“要是你得不到名次,得不到工作机会,我可以……” 夏桔打断他,很不满地说:“你不相信我的实力。” 夏安北哄她:“好吧,我相信你,我陪你去参加锻刀大赛。” 夏桔满脸笑意,说:“好啊,那你就等着看我怎么战胜别的铁匠吧。” 看到夏桔的笑脸,夏安北很不忍心,不忍心看夏桔失败。 夏桔检查着屋内的家具,说:“床板要加固,衣柜门少了颗螺丝,没有工具跟钉子,咋修呢。” “我们家有锤子、扳手啥的,我去拿,看你们家啥都没有,缺啥少啥上我们家找去。” 说话的是赵大娘,夏桔第一次回来拉着她说话那个,就住西厢房。 赵大娘很快拿来了工具箱,夏安北道谢,便开始修理家具。 夏桔没想到大娘大婶们都来帮忙,最爱串闲话的这些人表现得最热情,拿来抹布墩布,帮着打扫卫生、擦玻璃,很快,宽敞的房间被擦得一尘不染。 很好,表叔一家的生活痕迹全都被抹去。 “你们就一个床铺啊,我上家拿被褥去,先用我们家的。”住三进院的李大娘说。 夏桔赶紧说:“大嫂,不麻烦了,我过段时间把我的被褥搬过来,我大哥先睡行军床盖军大衣。” 李大娘笑着说:“你看你这丫头客气啥,当年各家都穷,也帮不了你们家,给你们先用下被褥有啥?当年你走的时候才那么高,现在都这么大了,我看着也高兴。” 不仅有被褥,还有人送来了玉米面、土豆,甚至还有六个鸡蛋,夏桔都一一记下,把这些热情的邻居也一一记住,不能白要别人的东西,等有了再还。 赵大娘又说:“你们这儿锅碗瓢盆都没有,要不先跟着我们家一起吃饭?” 夏桔忙说:“不用了大娘,我们有个小锅,凑合着煮点东西吃就行,等一会儿就能把锅碗瓢盆全置办齐全。” 连日用品票都是各家凑的,夏桔连连致谢:“谢谢大伯、大娘、婶子、嫂子、姐姐。” 邻居们陆续离开,家具还没修完,但他们想先去买生活用品,便锁了门出发。 在供销社买了炒锅、蒸煮锅、菜刀、菜板铲子、勺子,暖壶、烧水壶、盘子、碗各十只,筷子十双,不用说,夏安北一定考虑到了另外三个弟妹,希望他们也能回家里吃饭。 他坚信,有了房子,有了家,弟妹们就能重新聚拢到一起。 另外还买了酱油、醋、盐跟白糖,从供销社出来,兄妹俩手里都拎了不少东西,夏桔说:“最近你可是花了不少钱。” 夏安北心情愉快,嘴角上扬:“我乐意。” “反正我花你的钱毫无心理负担。”夏桔说。 夏安北温声说:“好,我去上班,挣钱给你花。” 走出几十米远,夏桔拍了拍脑门说:“忘了一样东西,咱们得回去买。” 她说的是门锁,以前的门锁跟钥匙直接扔掉,换新的。 买了把挂锁,先回家放东西,兄妹两人又去了趟粮油站,用夏安北的粮本买粮油。 不过现在是月中,大米跟面粉早就卖完,他们只能买小米跟玉米面。 “等下个月我早点买粮,争取让你吃上细粮。”夏安北说。 夏桔笑得特别灿烂:“好啊。” 作为铁匠,她在生产队挣全队最高的工分,每天十二个,可生产队交了公粮后剩不了多少细粮,她分不到多少,也就吃不上。 拎着粮食跟大豆油,经过菜站又买了白菜跟豆芽,到肉铺买了大棒骨,夏安北很想买肉给夏桔吃,可是肉铺不一定有肉卖。 回到家后,夏安北继续修补家具,夏桔买买来的物品都归置好,边收拾东西边满意地说:“家里依旧空荡荡的,但生活用品都有了,在这儿生活完全没问题。” 等收拾完东西,夏桔坐在窗口,边晒太阳边看夏安北钉桌子腿,等到该做午饭,他们才发现生活用品齐备的话说早了,他们没有煤。 煤炉倒是有,用了好多年都没坏。 夏桔又跑去对门赵大娘家借了蜂窝煤,夏安北生炉子,蒸小米饭,炖大棒骨。 锅里煮着的大棒骨咕嘟咕嘟冒泡沸腾,肉香弥漫,夏桔坐在窗边的阳光下,暖洋洋的,眼巴巴地等着。 夏安北瞅了夏桔一眼,切了白菜放进锅里,唇角一直保持愉快的弧度,他想夏桔跟小时候一样,等饭的时候最安静。 大棒骨炖白菜香味浓郁,早就把夏桔的馋虫勾了出来,夏安北把肉最多的大棒骨挑到夏桔碗里,看夏桔啃着跟脸差不多大棒骨,温声问:“好吃吗。” 夏桔咬着软烂入味儿的筋肉,连连点头:“好吃,大哥你做饭的手艺真好。” 自养父母去世,都是她给别人做饭,没有人给她做饭,现在有了夏安北,终于又吃上了现成的饭。 去参军之前夏安北都是自己做饭,做饭的手艺早就练了出来,他一直想做饭给弟妹吃,让他们不再吃自己做的猪食一样的饭菜。 —— 调查完夏安北,何少文就想找他,他突然发现,居然不知道去哪里找夏安北,当然,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夏桔。 他想去之前的家里找,可他到了永定路这片区域,却像个迷路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原先的家在哪儿。 对被弃养的恐惧让他在内心深处跟原来的家作切割,他选择性遗忘,遗忘了家在哪儿。 他站在街头,被冷风吹着,困扰、迷茫、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往东,往西,或是往南,往北。 不过,只要他肯找,找到原来的家并非不可能,连找了两天之后,终于在这个中午找到被送养之前住过的大杂院。 有大娘打量他,问他找谁,他说找夏安北,大娘马上就热情地给他指路。 尘封的记忆开始复活,何少文想起他们兄妹曾经是五个人相依为命,可早就已经分崩离析。 这让他的内心一片荒凉,他想象中的家是冰冷的,寂寥的,可是没想到,阳光透过窗户暖暖地照着,屋内宽敞,明亮,夏安北跟夏桔都在。 而且屋内明显有股煮肉的气息,看来他们的伙食很好,有肉吃。 这对兄妹关系好得很,他们把他排除在外! 他是不被需要的人。 差点忘了他此行的目的,不过他很快想了起来,站在门口,靠着门框,说:“二位。” 夏桔瞅了何少文一眼,说:“你来干啥?” 何少文推了推眼镜,语气傲慢:“怎么,这儿的房子不只是你们俩的吧,你们能来,我就不能来?” 夏桔根本就不想搭理他,说:“大哥,别理他,他说不想再见到我们,还说他养父母不想见到我们,那他何必主动往这儿跑呢,你以为我们想见你吗?” 何少文站在门口,语气中带着嘲讽,说:“夏桔你糊弄我。” 夏桔疑惑:“你这个人莫名其妙,我糊弄你啥?” 何少文说:“你觉得你有可能是江州市最好的铁匠?没见过十七岁的女铁匠这么能吹牛?” 夏桔眉心皱起,说:“你专门跑来就是为了打击我?看把你闲的,老师留的作业写完了么,你看过我打铁,还是观看过锻刀大赛,你凭啥说我不是最好的铁匠!” 何少文有备而来,说:“你要么是年纪太小自不量力,要么是胡说八道,你应该听说过马老炉牌的刀具,就是咱们市的,马老炉刀具有几百年历史,最好的铁匠应该是马老炉的传人马小炉,这位传人最擅长锻刀,十几年前的锻刀大赛就是第一名,民间都传他是华州省第一刀匠。 听清楚了吗,夏桔,马小炉才是最好的铁匠。你才打了几年铁,能比得过他才怪!” 何少文之前压根就不知道马小炉,听夏桔吹牛,才去做了解。 夏桔认真听完,语气轻快:“不管是马老炉,马大炉,还是马小炉,有强大竞争对手是好事,同台竞技,刚好是个切磋学习的机会。” 何少文唇角勾起:“看吧,你心虚,等比赛的时候你一败涂地,可别再吹牛,听你吹牛,我都替你脸红。” 夏桔并不太在意对方的语气,说:“人家毕竟是锻刀大师的传人,是第一刀匠,输给他不丢人,再说我说我是最好的铁匠,当然不是胡说八道,我建议你到时候去观看锻刀大赛,看看我的实力再说。” 何少文:“……还在吹牛!你到底能不能听懂我的话!” 夏桔站在他对面,扬起手臂做出赶客架势,说:“你来就是为了打击我?那你赶紧走吧。” 何少文站得稳稳当当,说:“告诉你马小炉才是最好的铁匠只是其一,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很明显,你已经被夏安北给骗了,你应该感谢我来提醒你。” 21、第 21 章 夏安北走过去,把何少文拽进来,又把门关上,说:“你有啥话赶紧说。” 夏桔催促:“对,赶紧说,说完了走,省得你养父母对你有意见,我们家不欢迎你。” 何少文靠窗站着,盯着夏安北,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似得,说:“关啥门啊,有些人就是不想自己那些破事被抖搂出去。” 夏桔扭头,疑惑地问:“谁的破事?” 何少文伸手扶了扶眼镜,冷哼:“还能是谁的破事,当然是夏安北的,夏桔,你不知道,夏安北刚刚得到去读军校的名额,读完军校就能提拔成连长,你想想,读过军校的人,以后在部队会非常顺利,可他非要转业,回来当个片警,他是连长,要是等等工作机会再转业,说不定能当上副所长跟所长,可他却着急忙慌回来当个片警,夏桔,你觉得他正常吗?” 何少文觉得夏安北可疑,觉得他在部队混不下去才转业,便托人去打听夏安北在部队的情况,谁知道得到的消息跟他想象得相反,夏安北本来在部队有光明的前途,这让他大跌眼镜。 夏桔眼睛瞪大,诧异地看向夏安北,同样觉得不可思议,说:“大哥,真是这样?为啥不去上军校,上军校肯定比回来当片警好。” 夏安北的视线在弟妹身上来回移动,好吧,夏桔明亮的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她不能完全信任他,也不能完全跟他统一战线。 他沉声静气地说:“我不觉得放弃上军校的机会可惜,也不觉得当片警有啥不好。” 何少文压根就没被说服,说:“你不会不知道读了军校,之后的提拔都会很顺利吧,你会当上首长,夏安北! 哪怕长了猪脑子,也应该知道该留在部队。 放弃前途转业回来,你可千万别说是为了亲情,我可受不起,承担不起这个压力,我不需要你,夏安北。” 夏桔使劲点头:“对啊,大哥,你转业回来要是只为了几个弟妹,我们可受不起,说说,你到底是咋想的。” 何少文瞥了夏桔一眼,这丫头傻了吧唧的,一会儿被夏安北哄骗,一会儿又被他带着思路走。 在夏安北看来,何少文咄咄逼人,夏桔也有这个趋势,他扬了扬浓密好看的眉毛,说:“我做了个梦,梦见你们几个不是早死就是进监狱,我转业回来是想让他们活得时间长一点,过得好一点,这个理由够充分吗?” 何少文:“……” 夏桔:“……” 太意外了! 何少文本来想的是夏安北会拼命解释,越描越黑,根本就不能自圆其说,他能从夏安北的回答中发现蛛丝马迹,找到破绽,揭露夏安北的真面目,结果夏安北这样说。 感觉震惊的何少文喃喃发问:“我是早死还是进监狱?” 夏安北一字一顿,加重语气:“早死,为了某个你求而不得的姑娘,何少文,你是兄弟姐妹里面最傻最蠢的,别看我在部队,你那点破事儿,你在想啥我都知道。” 涉及到别的姑娘,夏安北点到即止,不想剧透太多。 夏桔像是瓜田的里的猹,嗅到了瓜的气息,看向何少文的眼神闪闪发亮,歪着脑袋问:“大哥,哪个姑娘,说清楚点。” 夏安北语气沉稳:“何少文自己知道。” 何少文的脸涨得通红,被戳破心事恼羞成怒,说:“夏安北,别胡说八道,别做个梦就在这儿当真。” 没吃到何少文的瓜,夏桔又询问自身的瓜,说:“大哥,我呢,早死还是进监狱?” 夏桔这个就没啥好遮掩的,夏安北直接剧透,说:“你这么乖巧怎么会进监狱?我梦见车间事故,零件飞出砸向梁俊生,你奋不顾身把他推开,结果零件砸中了你脑袋。” 夏桔的脸立刻变得惨白:“……” 那得多疼啊,她怕疼。 在她心目中,除了夏铁匠夫妇,梁俊生是世界上第一大好人,她还真有可能不顾一切救梁俊生的命。 看到夏桔吓坏了,夏安北连忙伸出大手抚摸着她的发顶,说:“你别跟梁俊生来往,不就没事了,夏桔,别害怕。” 夏桔的俏脸变得皱皱巴巴,仰头看向夏安北:“大哥,我被吓到了。” 夏安北揉着她的头发,柔声说:“不怕,你别搭理梁俊生就行。” 夏桔把头点得像鸡啄米:“嗯,我不搭理他。” 夏安北伸手,指背蹭着夏桔光滑的脸颊,说:“我还梦见你是非常优秀的女工,维修跟金属加工专家,有机械手的美称,夏桔,你不只是个铁匠,加油吧。” 夏桔瞪大眼睛,机械手? 她的确有系统跟机械手的金手指,这是她的秘密,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大哥都能梦到? 这梦有点意思。 看着面前兄妹情深,何少文觉得自己像个外人,迫不及待出声,把另外两人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来:“夏桔,你才是最傻的,夏安北说啥你都信,他编个梦糊弄你,马上就把你给辖制住了,你看你跟个傻瓜一样深信不疑。” 夏安北在部队不爱说话,所有上级都觉得他踏实可靠,可现在他嘴毒得很,说:“何少文,你好自为之,就是世界上的男人都死光了,你心中的女神都不会喜欢你。” 何少文涨红的脸变得青白:“……” 又嗅到瓜的气息的夏桔眼睛晶亮,品头论足说:“大哥,真这样?那何少文还为那姑娘早死嘛,他真惨!” 夏安北不是撸夏桔的头发就是捏她的脸,亲昵得很,说:“对,他就是很惨。” 何少文感觉他的自尊心,他的少年心事,他纯洁美好的情感都被这对兄妹踩在脚下,毫不留情地踩个稀碎。 那是他拼命隐藏的,小心翼翼呵护的情感。 那个姑娘是他的白月光,是他的女神。 可夏安北兄妹在嘲笑他,他们俩都不是好东西! 他们想要扯碎他的世界!门都没有! 他像个河豚一样气鼓鼓的,滑到鼻翼处的眼睛被他推上去,愤怒地说:“夏安北,你胡说八道,我跟你势不两立。” 夏安北沉声说:“你好自为之。” 夏桔说:“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何少文来这么一趟,本来他是想揭穿兄妹两个,一个吹牛皮,一个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谁知道把自己气够呛。 他口才很好,铁嘴钢牙能说得很,可现在嘴唇蠕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想再受窝囊气,他转身,开头,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他不会白白受气,一定找机会给这兄妹俩点颜色瞧瞧! 很好,锻刀大赛他本来不想去看,可现在他一定要去,看夏桔这自不量力的傻丫头一败涂地,再用最狠的话嘲讽她,打击她。 夏桔站在门边,望着何少文的背影,说:“大哥,何少文心慌,他走路顺拐。” 气呼呼的还没走太远的何少文:“……” 他停下脚步,调整手臂,刚走两步,夏桔的笑声再次传来:“还是顺拐!” 等他的身影看不见,夏桔说:“房子收了回来,这个大麻烦解决了,我还有抗战大刀的事儿要忙,得回红星生产队,等忙完了再来,跟你一起去找大姐。” 夏安北说:“你尽快搬家,省得跑来跑去。” 夏桔胸有成竹:“知道啦,我有计划。” 夏安北说了一个日期,又问:“那天你有空吗?” 夏桔回答:“有事儿的话我当然有空。” 夏安北的声音很平静:“那天,你大姐沈棉定亲,这亲事不咋样,给农场的魏副场长做续弦,魏副场长有仨娃,沈棉要当后妈。” 夏桔打量着夏安北的神情,问道:“我们俩要去把定亲给搅黄?” 夏安北点头:“对。” 真要定了亲,再让沈棉脱离这段破烂的婚姻可就难了。 夏桔笑笑:“你那么严肃干嘛,这事儿包在我身上,那好,那天我来城里找你,咱们一起去找沈棉。” —— 夏安北听说先锋农机厂在招工,他们也是厂子弟,便往人事科跑了一趟,给夏桔报名。 先锋农机厂规模不算大,工人有七八百人,今天春季招工是规模比较大的一次,据说要招三四十人,可仍旧僧多粥少,不少子弟排队等着进厂,有了已经排了两三年的队,夏桔这种后报名的,春招进厂的机会不大。 但夏安北想,夏桔有铁匠手艺,即使进不了先锋农机厂,在别的工厂里找个锻工的工作不难,只是当锻工又脏又累。 回来的路上,赵大娘看四周没人,跟夏安北说:“你光报名不行,还得活动活动。” “咋活动?”夏安北问。 赵大娘给夏安北一顿科普,之后说:“你想想,别人家都送礼走后门,你不送礼,能行嘛。” 夏安北:“……” —— 公社组织了专业技术员对交上来的八把抗战大刀进行测评,夏桔那把抗战大刀趁手、结实、刀刃锐利,闪着耀眼的光芒,很快从所有大刀中脱颖而出。 “这是八把抗战大刀里最锋利的,而且不卷刃,顺手。”技术员说。 手工业社的工作人员说:“可是这把抗战大刀是红星生产队的夏桔打的,她才十七,还是个姑娘,她打的抗战大刀真能比老师傅打的还好用?要不大家受累,再测试一下。” “夏桔打的刀?没弄错吧,是不是跟老师傅打的弄混了。”技术员惊疑地问。 工作人员非常肯定地说:“没弄错,这把就是夏桔打的。” 现场立刻就热闹起来,大家都不敢相信,小姑娘打的抗战大刀居然比老师傅打得还好。 他们有各种检验方法,再试一遍,所有人还是认为夏桔打的刀最好。 “这抗战大刀会不会是样子货,用用就卷刃了。”有人问。 技术员拿数据给他看,说:“正常使用,用上几年都不会卷刃。” 经过专业人员评估,大家一致认为夏桔打的刀最好。 22、第 22 章 社员们也在惦记着夏桔打的刀,碰见她就问:“夏桔,抗战大刀打得咋样,跟老铁匠们打的比呢?” 夏桔回答:“评比结果还没出来,肯定比老铁匠打得好。” 社员们不信,有人说:“万一你打得最差呢,可别给咱们铁匠铺丢脸了呦。” 夏桔语气很淡:“丢不了脸,我打的刀肯定最好。” “啥,你打的刀最好,能比老铁匠打得好?” “水平不行,净吹牛呗。” 下午,公社手工业社跟民兵连的同志就往铁匠铺跑了一趟,跟她说她打的大刀最好,让她打三十把抗战大刀给民兵连用。 手工业社的干部语气殷切:“夏桔,好好拿这些大刀练手,锻刀大赛拿名次,那样市里就会支持咱搞铁业社。” 夏桔的嘴角扯出好看的弧度,心中的快乐无法用语言形容,连连点头:“好,我一定要拿名次,帮公社争取搞铁业社的机会。” 等两位同志走后,夏桔赶紧赶着骡子车往供销社跑了一趟,买之前用过的废轴承,用来锻刀。 买铁料回来,提前锁门,早在乡村路上,迎面暖风吹拂,夏桔脚步轻快,她要主动出击。 “王大娘,你不是说我打刀的手艺不行嘛,让你失望了,我打的抗战大刀评比第一,比老铁匠打得都好。” “张大叔,要不你去公社问问,看看我是不是第一。” 她可不想谦虚,夸赞起自己毫无心里负担。 “不过,也没啥好说的,我根本就没把这些老铁匠当做竞争对手。” “可夏桔你还要参加锻刀大赛,去参赛的都是老铁匠,听说马小炉也去,胜过他,那才是真本事呢。” 夏桔自信满满:“我当然要参加,等着看我拿名次吧,别说马小炉,就是马老炉来了我都不怕,大娘,你去看比赛吧。” 刘大娘说:“大老远的,我跑那儿去干啥,万一你打的刀水平不行,人家知道我跟你一个生产队咋办!那不是丢我的老脸吗。” 夏桔:“……” 大娘,丢脸丢不到你头上,你真的不用给自己加戏。 夏桔打了七年铁,社员们知道她手艺不错,只是觉得全市那么多经验丰富的老铁匠,不相信夏桔的水平比他们强。 夏桔的计划是打完这三十把大刀,刚好去参加锻刀大赛。 锻刀大赛,她要让全市人民看到她的实力。 这几天,夏桔一直在沉浸式打抗战大刀,等她把所有的刀打完,赶着骡子车拉着去公社找技术员验收,技术员赞不绝口:“不仅全都合格,你打的刀非常好,夏桔,这次锻刀大赛,不出意外,你能拿名次。” 夏桔笑盈盈地说:“你的水平可真好。” 能看出她打得刀好,水平能不高嘛! 两个人互相吹捧,夏桔心情非常好,又去民兵连交刀,看民兵连长一一验收,她说:“没把刀的品质都一样,都可以砍人兵器。” 民兵连长连连夸赞:“夏桔同志,多谢你为公社民兵连装备抗战大刀,我们对这批刀很满意。” “不客气。”夏桔说。 交完刀,夏桔忙着赶着骡子车回生产队,跟大队长请了假,又往城里赶。 这一路行色匆匆,到大杂院时刚好是晚饭时间,夏安北边蒸小米饭边说:“你要是住在这儿多好,省着跑来跑去。” 夏桔说:“我不觉得麻烦。” 她从斜挎包中翻出了条崭新的蓝布裤子给他,说:“两条裤子,你一条,我一条,估摸着你的尺寸做的,不合适可以改。” 夏安北接过裤子翻看,针脚细密,每条走线都整整齐齐,这可是夏桔给他做的裤子,妹妹已经长大,能给他做裤子了。 没有语言能形容他孩子大了的欣慰感。 夏安北换好新裤子,从屋里走出来招呼夏桔:“你看,刚好合适。” 夏桔看夏安北的大长腿,赞叹:“好看,合适,你就穿着吧,不要换了。” 夏安北舍不得穿,说:“等上班那天再穿。” “明天几点出发。”夏桔问。 夏桔不知道夏安北为啥费劲巴力地找弟妹,不知道什么精神在支撑着他,难道是做兄长的责任?她理解不了这种责任,也理解不了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不过她愿意跟夏安北一起去。 “不用起大早,你睡到自然醒。”夏安北说。 话虽如此,次日一早,他们还是五点钟起床,吃过早饭就出发。 去榆树沟生产队的路很远,比去向阳公社还远,足足有了两个小时的路,夏桔看着周围光秃秃的田地跟绵延没有尽头的乡村土路,开始嘟囔:“还得走多久,咱们要是有辆自行车就好了。” 夏安北哄她:“还有两个小时就到。” 他也希望有辆自行车,但现在手里没自行车票,再说他的积蓄要用来寻找弟妹,得省着点花。 夏桔拽着夏安北的胳膊,脚步拖沓:“你走得太快,我快跟不上了,歇会儿吧。” 夏安北温声说:“蹿到我背上来,我背着你。” 夏桔眼睛一亮,说:“真的?那我可不客气了。” 夏安北曲腿,矮下身体,夏桔双手扳着他的肩膀,轻轻跳起,轻松就爬到了夏安北背上。 夏安北双手托着夏桔的腿,迈着大步,毫不吃力地往前走,他脊背宽阔,走路很稳,夏桔把脸贴在他背上,又舒适又暖和。 夏桔的右脸颊蹭着夏安北的后背,乐滋滋地说:“你累了就放我下来。” 夏桔打了这么多年的铁,体力其实好得很,但她就想让夏安北背着。 “不累。”夏安北说。 他愿意背着夏桔,感觉很踏实,好像能弥补多年兄妹感情的缺失似得,好像能把夏桔笼罩在他的小世界内。 感觉夏桔很轻,得让她多吃点,长得壮一些,要不怎么打铁。 夏桔本来想一会儿就下来,可她实在是太舒服太暖和了,还感觉很踏实,眼皮越来越沉,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夏安北知道夏桔睡着,迈着长腿,大步流星继续往前走。 夏桔的梦里是鹅毛大雪,夏安北也背着她,她小小的一团伏在夏安北背上,夏安北很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她总是往下滑,夏安北不得不总是一颠一颠的把她往上托。 夏安北穿着露脚趾的鞋,脚被冻僵,手臂也酸麻,脚下一滑,兄妹两人便滚都了路边的沟里。 “夏桔,你没事儿吧。” 夏安北赶紧把夏桔从雪里扒拉出来,用手指拨去糊在她眼睛、鼻子上的雪。 夏桔的脸冻得红扑扑的,嘴巴都冻得僵硬,哆哆嗦嗦地说:“我没事儿。” 从雪地里爬起来再接着往前走,他们就到了夏铁匠家! 夏桔醒了,身体一个激灵,以为自己再次被送养。 她捶打着夏安北的后背,埋怨:“夏安北,你又要把我送走。” 夏安北的声音很温和:“夏桔,你睡糊涂了吧。” 农田没有了,入目是更加荒凉的连绵起伏的山脉,连人家都没有。 “还没到啊,夏安北,沈棉这是被送到山沟里啦。”夏桔问。 夏安北说:“沈棉被送走的时候是八岁,这么大的孩子怕养不熟,沈棉又是女娃,没人愿意收养,收养她的人家也跟咱们家沾亲带故。” 他那时已经十岁,更不会有人家收养,当然,他可以独自生活,也不愿意去别人家。 只有夏桔两三岁,不记事儿,才有人愿意要。 夏桔哧溜一下从夏安北背上滑下来,边说:“你放我下来,累不累,手臂酸了吧。” 夏安北总保持一个姿势,手臂很酸,但他嘴硬,说一点都不累。 夏桔打量着周围的连绵起伏的山,脚步放缓,扬起下巴看着夏安北,说:“你把我带到这么荒凉的地方来干啥?不会想把我卖了吧,找好买家了?” 夏安北回视夏桔那煞有介事的俏脸,心都凉了,他们兄妹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夏桔飞快地从裤兜里掏出小刀,精致雪亮的刀出鞘,她举着刀,刀尖朝上,横在两人中间,刀刃的光芒照亮她俊俏的脸,夏桔说:“夏安北,你突然来找我,到底有啥目的?图穷匕现了吧,我现在就让你知道夏桔飞刃的厉害。” 四周空荡荡,灌木丛间偶尔有小兽飞蹿过的声音,别无旁人,只有夏桔拿着刀跟她对峙,夏安北无语:“……” 之前夏桔轻松就猜出他想搅黄定亲,说明夏桔聪明,或者他们兄妹有了点默契,可现在,夏桔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你说话啊,夏安北。” 夏安北嘴唇紧闭,他什么都不想说。 夏桔笑出声来:“你那么严肃干嘛,我逗你玩儿呢,枯草丛里有兔子,不是要定亲嘛,抓只兔子助兴。” 她转头往山石树木间看去,说:“你看,那是野兔的脚印,还有野兔毛,刚才那动静就是野兔弄出来的,我们抓只兔子烤着吃。” 说完,她拿着刀往路边跑,剥开枯枝,分开杂草丛,垮过乱石堆,往野兔跑走得方向追去。 夏安北赶紧跟上,声音里满是幽怨:“夏桔,你想把我吓死,以后严禁开玩笑。” 这个玩笑实在让人无语,搞得他好像经历了生死。 兄妹俩在杂草、灌木、山石间奔跑跳跃,夏安北想说你把野兔都吓跑了,根本就抓不到,可夏桔像个猎人,跑得起劲,偶尔又停下来侧耳聆听。 阳光从一大片云彩后面投射出来,照得人暖洋洋的,夏安北想,就这么跑一会儿也好。 眼前的夏桔明媚、生动、鲜活,能让人感觉到她有蓬勃的顽强的生命力。 刚把视线从身上移开,朝野兔蹿过的方向看去,夏桔已经蹲在地上端详那处异常,并招呼夏安北:“大哥,快来看,有人藏了东西。” 等夏安北走过去,夏桔正用树枝划拉着那片杂草树叶,露出蓬松度得被翻动过的泥土。 她扒拉走的杂草树叶,都是用来做掩饰的。 好像发现什么秘密一样,夏桔说:“你看,肯定有人藏了东西,说不定是跟家人关系不好,藏的粮食。” 夏安北打量四周,他能肯定,除了他们兄妹,再无其他人,他说:“说不定藏的是甘蔗、树码子、板栗、红薯之类的,要么,这是一座坟?” 夏桔已经确定了那块儿活泛的泥土的范围,说:“这地方明显比棺材小,再说谁家的坟不多添两铁锨土弄个小鼓包啊,我觉得是藏的粮食,背着家人偷偷藏的,留着自己吃。” 夏安北再次到处察看,像个侦察兵,充满警惕,但他的语气沉静平和,不会让夏桔发现异常,说:“既然是别人藏的,你就别动了,原来啥样,你给照样弄好。” 夏桔点头:“好。” 她又拿树枝划拉,很快把那片活土掩盖好,说:“弄好了,跟原来差不多,一般人肯定发现不了,我经常打野兔,这点小把戏根本就瞒不过我的眼睛。” 夏桔还没有放弃打野兔,她飞快地跑了出去,看夏安北没跟上来,喊了一声:“磨磨蹭蹭的,夏安北,你干啥呢。” 夏安北在观察地上的脚印,喊道:“来了。” 23、第 23 章 一只呆头呆脑的野兔在灌木丛后探出脑袋,夏桔眼疾手快,矮下身体,飞刀嗖地贴着杂草飞起,在空中画了条浅弧线,成功命中目标。 她的声音带着惊喜:“大哥,你看,飞刀厉不厉害,好肥的野兔,足足有四斤重。” 夏桔跑过去捡野兔,收回飞刀,用枯枝败叶擦着上面的血渍,乐滋滋地说:“怎么样,我厉害得让自己都羡慕。” 夏安北看夏桔单手拎着野兔,浓密发丝间透过明亮的阳光,俊俏的脸上有生动的神采。 他看到了夏桔甩飞刀的完整过程,又准又很,野兔几乎无法逃脱。 他由衷赞叹:“很厉害,我见识到了夏桔飞刃。” 也许她是当兵的好苗子,甩手.榴.弹也这么准的话,那她在战场上就是大宝贝。 上一世,他详细调查过夏桔,没听说她有飞刀技能,也许调查漏掉了吧。 她自己擦刀,又从斜挎包里拿出网兜,递给夏安北说:“装起来吧,给沈棉定亲助兴,要不咱们俩烤着吃也行。” 不能把野兔让人看到,夏安北用了不少枯叶把野兔遮了个严严实实,拎在手里说:“走吧。” 再往前走,出现了村庄,夏安北指给夏桔看:“就是前面那个生产队。” 夏桔脚步变得轻快,说:“终于快到了,也不知道沈棉见到我们是啥态度。” 八年时间,这里的村庄、房子都没什么变化,夏安北依旧记得清清楚楚,很快,带着夏桔走到了榆树林生产队。 以前他偷偷地来,可现在光明正大,兄妹俩外人的出现吸引了不少社员的注意,夏安北只说来走亲戚,带着夏桔七拐八拐,在一个路口停下。 往左拐,有两栋低矮砖瓦房,夏安北指着里面那座房子,说:“那户人家就是。” 话音还未落,他便被正在拽柴禾的人吸引,只看到侧脸,但他认了出来,那人就是沈棉。 夏桔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个容貌姣好的姑娘,穿着崭新的藕荷色上衣,绝对算得上是十里八村一枝花,正站在麦秸秆跺前,猫着腰使劲往外拽麦秸秆。 “沈棉。”夏桔喊道。 沈棉转过头,很明显地怔了怔,她认出来了,那两个看着眼生的年轻人一定是她的兄妹。 她想不到他们会同时出现,会一起来找他。 沈棉被巨大的喜悦击中,黯淡的脸庞突然变得明亮,准确地叫出了兄妹的名字:“夏安北,夏桔。” 看吧,沈棉的态度比何少文友好多了,夏桔朝她招手:“是我们。” 这个梳着两条粗黑麻花辫,浓眉大眼,一看就温柔贤惠的姑娘马上放下麦秸秆,急匆匆跑过来,在兄妹面前站定,喜悦之情表现得很明显:“能见到你们我太高兴了,大哥,小妹,咱小妹都长这么大了,快来家里坐。” 这么多年肯定会想起兄弟姐妹,看到大哥小妹穿着干净体面,都长得特精神,看起来过得不错,沈棉感觉很踏实。 她伸出手,用指背轻轻蹭着夏桔柔软光滑的小脸,已经很多年没见,可她觉得很亲切,一点生疏感都没有。 夏桔问:“你今天要定亲?” 沈棉脸色微红,点头:“嗯,刚好你们今天来。” 叙旧什么的先放一边,夏桔直截了当地说:“可是你的亲事不咋样啊,听说魏家老太太很刻薄苛刻,仨孩子也不好管教,你年轻又长得好看,没必要找这样的婆家吧。” 沈棉之前在魏厂长家“试工”,洗衣做饭做家务,照顾仨孩子,这家人觉得她一般,先定亲再说,只有仨孩子认可她、接受她才能结婚。 夏安北也不绕圈子,说:“前两天我还听说魏家老太太给她儿子物色别的姑娘,人家说不定还会选别人呢。” 亲兄妹说得那么直接,沈棉破防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她的处境,都跟她说她的婚姻有多好。 她已经麻木,不知道这样的婚姻是不是真的不错。 沈棉抵着头,摆弄衣角,说:“城里人不爱找非农业户口的,愿意到农村找对象的都有各种问题,魏场长要不是有仨孩子,也不会找我,魏家人不坏,我跟仨孩子熟了,他们就会听话。” 夏桔对夏安北之外的哥哥跟姐姐毫无印象,对她来说都是陌生人,可现在,她觉得很喜欢这个长得俊俏又温柔的大姐。 她想要把话说的直接一些,说:“可是这亲事并不好,大哥做梦梦见咱们过得都不好,你说说你梦里大姐是咋早死的?” 夏安北说:“在魏家操劳过度,郁郁寡欢,三十多岁就去世了。” 沈棉:“……” 她的脸白了白。 夏安北接着说:“我们来不是要看你订婚,是想跟你说,这门亲事就算了吧,你可以找更好的对象,不用给男方家庭做牛做马。” 沈棉现在是别人家的养女,吃别人家的饭长大,刚刚见面,夏安北肯定不能说让沈棉跟他回城。 沈棉对自己的处境清清楚楚,说:“魏场长能给沈栓宝安排工作跟转非农业户口,我上有姐下有弟,我爹妈把我养这么大,没把我当外人,我得报答他们。” 报答,两个字听上去格外沉重。 给沈棉找这样的对象,夏安北并不恨这家人,毕竟他们把沈棉养大,寻常人家拿闺女换彩礼的也不少,更何况是养父母呢。 三人一时无语,沈棉的养父母都没去上工,这时手里提了肉回来,沈棉赶紧给他们做介绍。 夏桔做了补充,说夏安北是公安,说她自己是江州市最好的铁匠。 沈棉小的时候,她的养父母也不愿意让她见夏安北。 可现在,这一家人对夏桔兄妹并不排斥,并不像何少文的父母那样对养子的兄妹避之不及,也许是因为沈棉养父母认为夏安北这个公安对他们家有用处,他们还邀请兄妹俩在家吃午饭。 “我就这做饭,一会儿亲家该来了。”沈陈氏说。 “我在路上打了只兔子,多加个菜吧。”夏桔说。 沈陈氏欢天喜地地把兔子拿过去,说多只兔子,席面会丰盛不少。 沈陈氏边生火,夏桔边直截了当地说:“大婶,沈棉的这亲事不咋样,她对象那么老,又带着三拖油瓶,沈棉嫁过去就是往火坑里跳。” 本来态度还挺好的沈陈氏立刻打量夏桔,见她白净俊俏,衣服崭新,以为她家境很好,立刻嚷嚷起来:“你这丫头怕不是在蜜水里长大的,不知道农村生活有多难,沈棉可是嫁到城里过好日子了,不会饿肚子,有大米白面吃,当后妈咋了,生活好不就行了。你去榆树沟打听,哪个不说沈棉嫁到了好人家,长相一般的姑娘都找不到这样好的婆家。” 夏桔没错过沈陈氏分毫的表情,她很惊讶大概对方并未作伪,真的以为沈棉找的婆家很好。 夏安北知道掰扯这些没法在根本上解决问题,说:“魏学农能给沈栓宝安排工作?这样吧,等沈栓宝初中毕业,我给沈栓宝安排工作,沈棉找婆家的事儿再议。” 沈陈氏立刻瞪大眼睛看着这对兄妹,说:“你们的意思是我们家虐待沈棉?我们家俩闺女,就一个儿子,以后不得沈栓宝给俩姐姐撑腰,他土里刨食能管得了俩姐姐,他要是当工人,俩姐姐也跟着沾光。” 沈棉怕吵起来,赶紧打圆场说:“大哥,小妹,我父母对我挺好的。” 夏安北声音平稳:“我的提议对沈棉好,对沈栓宝也好,你们好好考虑。” 沈陈氏显然对夏安北的提议动了心思,两口子凑在一块儿叽叽咕咕的研究。 他们在评估夏安北这个公安有没有给沈栓宝安排工作的本事。 魏学农是副厂长,手底下管着那么多工人,随便就能给沈栓宝安排工作,可公安能吗? 评估了一番,他们认为夏安北可以。 双方都给他们画了大饼,谁画的饼能顺利吃到肚子里? 夏安北是沈棉的亲大哥,也许比魏学农更可靠。 沈陈氏询问:“真的能给沈栓宝安排工作,还得转非农业户口,可以做到吗?” 夏安北沉稳、笃定,说话很有说服力:“可以。” 城里招工的硬性条件是非农业户口,像沈栓宝这种非农业户口的人想要进厂上班只能找各种门路。 这时候夏桔开口,语气甚至比夏安北更自信,说:“不用我大哥给沈栓宝找工作,我可以给他找,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沈棉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感动过,她的亲兄妹完全是为了她着想,给非农业户口的人找工作多难啊,但他们说可以。 沈陈氏两口子认为夏安北有本事,但夏桔说的他们就不信了,问道:“你是干啥工作的?真的有这本事!” 夏桔回答得非常响亮:“我是江州市最好的铁匠,给沈拴宝安排个工作还不简单嘛。” 沈棉的养父母不信,沈陈氏说:“姑娘,我看你长得不像铁匠,更不用说最好的。” 夏桔自信满满:“只要你们不让沈棉嫁给魏学农,沈栓宝的工作就包在我身上。” 沈棉的养父母:“……” 沈陈氏把剁好的兔子肉倒进锅里,边搅和锅里的肉边絮絮叨叨的从多方面论证沈棉的亲事其实非常好,说他们已经尽力,还说要不是沈棉长得俊俏,根本就找不到这么好的人家。 夏桔看向沈棉,说:“大姐,你觉得呢,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里,你现在就有改变糟糕命运的机会。” 沈棉的内心乱成一团麻,边帮着洗蘑菇边说:“爸,妈,我大哥小妹说栓宝的工作可以解决。” 沈陈氏嚷嚷起来:“你这丫头啥意思,咋你亲哥亲妹一来,你就不想嫁了,我们家虐待你了吗?” 沈棉赶紧否认,而夏安北想要说服沈棉养父母,让他们相信能解决沈栓宝的工作问题。 这户人家在忙着做饭,安排了人跑到路口迎接,等到十二点,魏学农还没来,等到两点,还是没来。 饭菜凉了,亲戚们也都急了,这时沈棉说:“爸,妈,这亲事算了吧,我不急着找婆家。” 她一点都想去魏家,她不想嫁。 夏桔顿时感觉眼前一亮,说:“我跟大哥都支持你。” 24、第 24 章 夏桔想沈棉不是无可救药,只要她不想嫁,别人还能往死里逼她不成? 而沈棉想的是,魏家人没有按时出现,不是有大事耽搁,只是想要立威,想确立主导权,他们会让女方家庭难堪,会羞辱她。 有人会觉得给女方家庭面子,就是自家的体面,可魏家人在农村人面前一点都不想装,根本不需要所谓的体面,他们只想牢牢地占据对女方及女方家庭的控制地位。 嫁到魏家,她会有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罪,以前她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下去吧,可是现在她有亲兄妹,他们愿意给她提供强大的支持。 夏桔说得对,她现在来得及避免糟糕的命运。 沈棉看向她的亲兄妹,在他们身上汲取力量,音量不高却很坚定:“这亲事就这样算了吧。” 沈陈氏的脑子嗡得一声,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自从见到亲兄妹,沈棉就心不在焉,她终于把不想嫁的话说出来了。 沈陈氏赶紧劝说:“说好的要定亲,他们没来咱们就等等,哪能就这样算了。” 夏桔凑到沈棉旁边,语气轻但有力度:“大姐,不想嫁就不要嫁,你还记得不,你之前在魏家,孩子对你不满,老太太让你去雨里罚站,好人家能干这种事?以后这家人会让你当牛做马,不会给你一点尊严,不管别人怎么劝你,你都要坚持不嫁。” 沈棉的眼睛红了一圈,确实有这么回事,她没有地方可去,只能在雨里站着,发了烧,没人关心她,老太太反而担心传染给孩子。 原来兄妹连这些细节都知道,只有他们是真心地为她着想。 除了沈家的亲戚,还有不少社员看着呢,听沈棉这样说,各个伸长脖子,兴致盎然地吃瓜。 “多好的亲事,咋能说不嫁呢。” “男方不是没来嘛,说不定人家反悔了呢。” “大嫂,现在是新社会,不兴包办婚姻那一套,沈棉不想嫁,你们可不能逼她。” “二姐,你这样想就对了,给仨拖油瓶当后妈是啥好事儿?再说魏家人没来,摆明了不重视你。” 说话的人是二婶跟堂妹。 沈棉没想到二叔一家对她这么好,养父母还未表态,可这家人先站出来支持她。 他们这儿闹哄哄的,魏学农这个大人物姗姗来迟。 他骑着很威风的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点心,载着他老娘,就像开着豪车一样气派得很,来到了榆树沟生产队。 迟到一方面是故意的,一方面是早上还相看了别的姑娘,老太太不满意,觉得还不如沈棉,没有其他合适人选,只能来这个山沟定亲。 很多社员围观,觉得魏学农文质彬彬很有文化,沈棉有福气,嫁到了城里,说沈棉给仨孩子当后妈,给人扛活的是极少数。 社员们的各种溢美之词把魏学农跟他老娘吹捧上了天。 在农场管着那么多工人,可魏学农还是觉得在榆树沟生产队得到了更多的关注跟尊重。 这让这对人精母子的判断力出现了偏差,明明沈家门口乱成一团,可是当沈陈氏挤出笑脸迎上去时,这个城里来的老太太端起了架子摆起了谱。 “嫁到我们家就是享福,我儿子可是农场的场长。” “九十块钱彩礼钱?农村的姑娘,要工作没工作,要户口没户口,值九十?给三十!值多少我们就给多少。” 沈陈氏大惊,说好了九十彩礼,就给三十?故意磨蹭到下午才来就是要压低彩礼钱吧。 那给沈栓宝安排工作的事儿还算数吗? 沈棉低头,咬着下唇,果然,他们对她的羞辱开始了。 夏桔握着沈棉的手,鼓励她说:“快说,你自己说,说不嫁,你不说我替你说。” 沈棉反握着夏棉的手,从她的手中汲取力量,鼓足勇气,抬头,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不想嫁到魏家,这亲事算了。” 视线闪避,但慢慢地,她坚定下来,视线落到魏学农身上。 她已经看清楚自己的内心,她一点都不想去魏家。 她有亲兄妹。 她的人生可以调头转向。 “好样的,大姐。”夏桔用响亮的足以让所有人听清楚的声音说。 说完她又大声说:“魏场长,魏家老太,我大姐说了,她不定亲,这门亲事作废。” 太突然了! 魏家老太趾高气昂的炫耀显摆戛然而止,喉咙发出的声音变了形:“夏棉你啥意思,跟我拿乔一点用都没有。” 魏学农脸沉得像墨水:“……” 他已经弄清楚形势,这里所有人都把他当宝,唯独站在夏棉身边的两个陌生年轻人看他的眼神带着不屑,这俩人就不像善茬。 沈棉肯定是被这两个人怂恿,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提出不嫁让他颜面尽失,一点脸面都没给留。 现场一片混乱,魏家老太在大声质问为啥突然变卦。 沈陈氏两口子则询问为啥彩礼钱只给三十,还能不能给沈栓宝找工作。 魏学农打量着夏棉,分析她是拿乔还是本心如此。 吃瓜群众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有人遗憾沈棉弄丢了这么好的亲事,有人恨不得自家闺女上。 这么多人中出了几个显眼包,二婶拉着堂妹上前,跟魏家老太自荐:“我闺女是沈棉的堂妹,模样比沈棉好,沈棉不嫁,你看我闺女咋样?” 沈棉有点懵。 原来是二叔一家不是对她好,他们是觉得这亲事好,巴不得她被踹了,自家的姑娘上。 沈陈氏急了,小叔子一家居然抢她家的亲事,有人来抢,说明这亲事好,她才不肯把这亲事让给小叔子家呢。 魏学农根本就看不上这个堂妹,模样可是比沈棉差远了。 而堂妹想的是要进城吃香喝辣,当场长夫人,至于几个小崽子,对付起来还不简单嘛。 更重要的是,之前她一直羡慕沈棉有桩好亲事,现在落到了她兜里。 现场哄乱的结果是魏家老太太跟魏学农要找回失去的脸面,还要给沈棉一家颜色看看,答应了跟沈棉堂妹定亲。 短时间内戏剧性的变化把夏桔给看傻了,实在想不出这亲事都有人争抢。 大门口安静下来,所有人簇拥着魏学农跟魏家老太往北走,他们家后面那栋房子就是老二家的。 一桩亲事黄了,另外一对新人诞生。 “爸,妈,你们别生气。”沈棉不安地说。 他们都傻了,生啥气啊。 好像被人抢走了财产,久久回不过神来。 沈棉家的大门口安静得让人窒息,后排房子处却传来喧嚣声。 两口子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沈陈氏连连叹气:“你说你这孩子,这事儿弄得你自己名声不好听,以后还咋找对象啊。” 沈棉声音平稳:“我不怕。” 沈棉养父也在不住叹气,说:“那就这样吧,菜凉了,热一下,吃饭。” 这顿饭,沈陈氏两口子吃得很不踏实,亲事黄了他们无能为力,还担心夏桔兄妹来摘果子,养女好不容易养那么大,怕亲兄妹要让她回自己家,更担心沈棉主动提出跟他们走。 好在,默默吃饭,没人提这事儿。 只有沈栓宝提问:“夏桔姐,你真能给我找工作?” 夏桔点头:“当然,简单得很,过两天会举办锻刀大赛,我肯定能拿名次,像我这样有实力的铁匠肯定能帮你找工作。” 沈栓宝说:“你真厉害,我要是也会打铁就好了,你们放心,我以后会给两个姐姐撑腰。” 沈陈氏两口子的心还是悬着,彩礼没了,工作没了,婚事没了,他们只觉得夏桔在吹牛,给他们提供不了任何实质性安慰。 夏桔觉得沈栓宝这小子还行,家里就这么一个男孩,宝贝得很,不过他并不是昏天黑地唯我独尊的糊涂蛋。 夏安北不肯白吃这家人的饭,给了五毛钱,沈陈氏不肯收,夏安北就给压在了茶缸底下。 临走的时候,夏安北说会给夏栓宝找工作,不过沈棉的婚事得通过他。 双方这算是交换。 沈棉的养父母答应得很快,他们全部的希望就是让沈栓宝当个城里人,现在没人能指望,只有夏安北这儿有一线希望。 “那我们先走。”夏安北说。 沈棉一直把他们送出生产队,说:“你们放心吧,我不急着找对象。” 不知道前路如何,她想要是有门手艺该多好,要是她有手艺,哪怕是打铁呢,应该能像夏桔一样自信吧。 兄妹俩走得远了,夏桔大喊一声:“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面。” 沈棉一直看着并肩而立的兄妹,夏桔还在不停朝她招手,夏安北身姿挺拔,像棵松树。 她有亲兄妹!久违的亲情让她内心感觉充盈踏实。 甚至,她想跟着亲兄妹走,可是她不能,她是养父母的闺女。 “以后要常见面。”她大声喊。 离开榆树沟,夏桔语气轻松地说:“大哥,你是公安,不好为沈栓宝的工作走后门,由我来帮他找工作,不难。” 夏安北声音沉稳:“我来。” 夏桔坚持说:“我来。” 夏安北只好说:“好吧,你来。” 走了一半路程,夏桔又开始耍赖:“路太远了,我不想走。” 夏安北:“……” “我背着你走。”他说。 夏桔立刻笑眯眯地回答:“好啊,就等你这句话。” 她立刻蹿到夏安北的背上,头枕在他后背上,说:“你走吧,我睡会儿。” 夏安北结实的双臂稳稳地托着她的腿,迈开大步,说:“你不怕我把你背到山沟里,卖了?” 夏桔哼了一声:“已经给你展示了飞刀,你哪儿敢啊。” 安安稳稳地趴在夏安北的后背上,夏桔其实很想知道,夏安北这些天一直很纵容她,那么啥时候会拒绝她,在什么情况下会跟她说不行。 —— 中午,夏安北锁门,准备去找夏桔,次日跟她一起参加锻刀大赛。 往大杂院的门口走,不停有人跟他打招呼:“你小妹儿明个是不是要参加锻刀大赛?我没事干,刚好瞅瞅去。” “我这儿也闲着,我明儿也凑个热闹。” 夏安北无语,夏桔这个丫头说她要参加锻刀大赛,邀请大家去看,搞的大杂院的人都知道这事儿。 夏安北很担心夏桔技不如人,那这些邻居不都看到了嘛。 他极力想劝退这些闲着没事干的邻居,说:“大伯,铁匠的比赛有啥好看的,还不如在家听匣子呢。” “咋不好看呢,铁匠的手艺高不高,就得看锻刀,锻刀还能不好看。” “咱们专门要去看夏桔打铁,小姑娘打铁多好看哪。” “都一个院住着,咱们得给夏桔捧场去。” 不需要你们捧场,真的不需要,夏桔总说自己能拿名次,要是打的刀不如别人好,不知道她自己会不会难为情。 可夏安北的劝退说辞只有反效果,更多的人想要去看比赛。 他要陪着夏桔,一定要丢脸的话,那就丢他的脸吧。 夏安北口袋里揣着一包红糖,大步流星赶到红星生产队,前面有辆骡子车晃晃悠悠,赶车的那人不正是夏桔嘛。 “夏桔。”他叫了一声。 夏桔回过头来,满脸惊喜,说:“你咋来了。” 夏安北看到的夏桔好看的眼睛马上变得明亮,这让他心情非常愉快,说:“明天我陪你去参赛。” 夏桔招呼他:“好呀,我巴不得你陪着,快上来吧,我刚去送翻新的农具。” 夏安北上车,跟夏桔背向坐着,很快赶到大队部,还车,回家。《 》 25、第 25 章 夏桔朝鸡窝看了看,说:“把鸡窝里的鸡杀了吃肉,今晚吃一只,留一只给明天当干粮,以后养不了鸡了,我肯定能拿名次,得到进厂资格。” 夏安北还是那种想法,万一得不到名次,进不了厂,就进不了城? 不知道夏桔的自信从哪里来。 不管怎样,夏桔总要进城,先把鸡杀了再说。 农家小院被暖黄的夕阳笼罩着,夏安北杀鸡、褪鸡毛,一只用来炖蘑菇,一只明天早上干煸,给两人当干粮。 夏桔就坐旁边看着。 锅里汤汁沸腾,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表面浮了一层黄油,勾人心肺的香味从锅里溢出,夏安北又和了玉米面,在锅边贴了一圈玉米饼。 整个小院上空都有香味弥漫,梁大嫂得知夏安北来了,急匆匆赶过来,想问问夏安北为啥一直蛊惑夏桔,没想到他们在吃肉。 躲在大树后听墙角,又被香味儿勾得抓心挠肺,梁大嫂走进院来,斜着眼往灶房看,呦了一声,说:“你们要吃鸡啊,夏桔,你看你大哥一来就糊弄你把下蛋的母鸡杀了,这鸡肉得孝敬你干爹干娘,你大哥不会忽悠你吃独食吧,说出去社员都会说你不孝……” 鸡肉太香了,梁大嫂特别想把这一大锅鸡肉都端走。 夏桔站起身来,做出赶客架势,说:“你想吃鸡肉?我家的鸡跟你有啥关系,我早就说过了,断亲!听不懂人话啊。” 她上前两步:“赶紧走!” 梁大嫂很尴尬:“夏桔,你别六亲不认,你大哥来就是要吃你家的鸡……” 她呆在原地不想走,要是搁以前,鸡肉跟鸡蛋都是她家的。 夏桔不废话,干脆利落地把人撵了出去。 看着梁大嫂灰头土脸的背影,她的心情格外愉快。 人跟人之间的差别真大啊,以前是她给老梁家人做饭吃,现在是夏安北给她做饭吃。 不知道夏安北为啥对她这么好,可能是兄妹刚相见,夏安北才这么有耐心吧。 感觉到视线,夏安北一抬头,刚好对上夏桔笼罩着暖光的甜美的笑脸。 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鸡肉炖蘑菇端上了桌,鸡肉软烂酥香,玉米饼金黄焦脆,好肉依旧都挑到了夏桔碗里,夏桔把一大块鸡肉夹给夏安北,说:“你吃。” 夏安北在啃鸡脖子,把鸡肉又夹回来,说:“这块肉好啃,你吃。” 夏桔又把鸡肉夹回来,坚持说:“你吃。” 夏安北不再拒绝,把鸡肉塞进嘴里,妹妹给夹的鸡肉更香。 兄妹俩吃过晚饭,早早休息。 次日,夏安北四点多就起床,准备早饭并准备干粮。 早饭有煮鸡蛋,玉米饼,蒸红薯,夏桔还有俩鸡腿可以吃,另外还有一杯红糖水。 “多吃点,省得没力气打铁。”夏安北说。 吃过早饭,夏安北给夏桔的水壶灌热水,兄妹俩又去铁匠铺拿东西,准备搭乘拖拉机进城。 锻刀用的废铁料钢料是大赛主办方准备,夏桔要带平时用得顺手的锤子、錾子、铁砧等必备工具还有提前准备好的枣木把手跟铁钉。 如果背着这些东西去会很沉,拖拉机会他们送到城市边上的跃进农具厂。 至于火炉,铁匠铺的不好用,夏桔没带,她还带了铁料备用。 农具厂今天休班,几个厂房,有七八台烘炉,除了加工厂房外有个大片空地,市里的铁匠、锻工们往这儿聚集比较方便,刚好可以当做比赛场地。 一共有二百多名铁匠报名参加比赛,都是整个县城的顶尖高手,也有人是被能在县城工厂安排工作这个优厚奖励吸引来的,反正都是有希望获得名次的人才来比试。 铁匠、锻工们陆陆续续赶到,只是这么多铁匠,女铁匠只有十多个,夏桔跟别的女铁匠一样,在其中显得格外显眼。 —— 夏桔没想到何少文会来,还故意到她面前晃,便问:“你不是说不来的嘛。” 何少文扬起下巴:“你说自己是江州市最好的铁匠,我当然要来,我想看……” “你失败。” 最后三个字被他使劲咽回肚子里,不在赛场上打击别人,这是他的基本素质。 但是,他已经把嘲讽、贬低夏桔的话都准备好了,当然,一箭双雕,同时打击夏安北。 他特意赶来,就是为了看夏桔失败。 “那你就好好看我拿名次吧。”夏桔说。 到这个时候还吹呢,何少文不以为然地说:“你要是拿不到名次,别怪我笑话你。” 夏桔语气笃定:“你没有笑话我的机会。” 何少文:“……” 在人群中,何少文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那不是何少武嘛,这小子怎么来了?一看就憋着坏。 有看热闹的机会,何少武当然不会错过,他正在人群众上窜下跳,打听哪位是马小炉。 “第一刀匠是哪位,不知道来了没有,真想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何少武到处张望寻找。 夏安北陪着夏桔,他想大杂院的不少邻居来也就罢了,没想到在人群中看到的所长,他意外的不得了,忙走过去打招呼。 “所长,你也来看比赛啊。”夏安北说。 他想起夏桔在派出所吹嘘能拿名次,怎么把所长给忽悠来观赛了呢。 “来看夏桔锻刀,给你妹妹加油鼓劲儿。”所长说。 本来他没啥兴趣,可今天他休息,家里只有他跟小孙子俩人,想带孙子去看老头下象棋,小孙子不乐意,他想起锻刀大赛,就带孙子来观看。 果然,小孙子乐呵得很。 所长指着夏桔说:“咱么就看那位姐姐,她一会儿就要锻刀。” 小男孩点头:“嗯,听说姐姐能拿名次。” 夏安北满脑门子黑线,赶紧解释:“所长,我妹妹才打了几年铁。” 所长非常善解人意,说:“夏桔是姑娘,年纪又小,水平一般很正常。” —— 不用何少武特意打听,马小炉带着徒弟出现在赛场,立刻有人说:“马小炉来了。” “江州市第一刀匠马小炉来了。” “啥江州市第一刀匠,是华州省第一刀匠,应该也差不多是咱们国家最厉害的刀匠吧,人家可是马老炉的第十代传人,现在是马老炉刀具厂的厂长。” 现场的气氛立刻变得喧闹、热烈起来。 所有提到马小炉的声音都带着羡慕、崇拜。 顺着众人视线聚焦的地方看去,何少武看到马小炉跟他带来的三名弟子,立刻就蹿了过去。 等马小炉跟人寒暄完,何少武立刻凑了过去,说:“第一刀匠同志,你好,你知道今天哪位铁匠最有可能拿第一,对你第一刀匠的地位威胁最大?” 马小炉本来没把何少武这毛头小子放在眼里,但他说的话实在特别,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问道:“谁?” 何少武郑重其事地说:“夏桔同志。”《 》 26、第 26 章 夏桔不知道有人在背后叨咕她,连连打了几个打喷嚏。 何少武伸出手,朝夏桔所在的方向指,说:“夏桔是你最强劲的竞争对手。” 何少武完全不觉得自己在给夏桔拉仇恨,是夏桔自己说能拿名次。 马小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迟疑地问:“你说那小丫头?” 何少武肯定点头:“对。” 马小炉笑出声来:“小兄弟,不要开玩笑。” 何少武满脸严肃:“我没说笑,要不你自己去问她,她肯定会说自己是最好的铁匠。” 马小炉来了兴致,他想过去问问,于是带着徒弟朝夏桔所在的方向走。 夏桔淡定得很,正在看系统资料,突然,侧后方一道声音响起:“劳驾,请问谁是水平最高的铁匠?” 问话很有礼貌,但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甚至是轻视及鄙夷。 夏桔回头,见几个徒弟众星拱月般地围着师父,显然是其中一个徒弟发出的询问。 “这位是马师傅?”夏桔试探着问。 因为这人身上有股“我最强,你们都是我的手下败将”的强大气场。 马小炉徒弟代他回答,语气骄傲得很:“我们师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华州省第一刀匠马小炉。” 马小炉三四十岁,跟大多数铁匠一样皮肤黝黑,个子不算高但非常强壮,全身结实的疙瘩肉。 夏桔打招呼说:“马师傅好,久仰大名,听说您在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就得了锻刀大赛第一名,比赛的时候请多多指教。” 马小炉开口:“你看着不像打铁的。” 何少武见双方气氛非常友好,想给他们的对话加□□味儿,凑过来说:“这就是人不可貌相,越是看着不可能的人,越能够拔得头筹。” 夏桔瞅了何少武一眼,这小子哪儿来的? 马小炉的徒弟显然没把夏桔当成对手,抢着说:“我师父像你师父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第一刀匠。” 另外有人说:“指教不可能,我师父用古法锻刀,手艺概不外传,任何人都别想偷师。你们想想,流传了几百年的手艺,一般铁匠能比得过嘛。” 夏桔可没被这些话唬到,气势上不能输,说:“我就是随心所欲的打铁,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打制出来的铁器都是最好的。” 马小炉的徒弟顿时无语,没法交流了是吧。 —— 等到比赛开始,铁匠们争先恐后往厂房里跑,生怕抢不到烘炉。 有些铁匠需要的热处理时间长,主办方给留出了充足的时间,锻刀截止时间是下午三点,时间足够,可铁匠们还是怕落后,都想抢在前面。 二百多名铁匠,只有八台烘炉,每十个人用一个,显得非常局促。 像马小炉派头大,连火炉跟木炭都带来了,就地支摊打铁。 夏桔没跟人抢,选好废铁料钢料就等着别人用完烘炉她再上。 夏安北可急坏了,夏桔都抢不上槽,还咋锻刀! 何少文也挺急,那些铁匠都长得五大三粗的,就不能谦让着点让夏桔先用烘炉! 夏桔跟他们一比又瘦又小,还被他们挤在后面,这合适嘛。 夏安北不是对夏桔挺好的,就不能帮她抢烘炉? 真是又急又气,不过就是把他急死,他也不可能上手帮夏桔! “爷爷,姐姐被挤到后面了。”所长的孙子扒着窗户往里看,扭头跟他爷爷说。 所长也扒着窗户往里看,看到干等着的夏桔,连连摇头:“这比赛流程设置得不太合理吧,小姑娘都用不上烘炉。” 周干事早就看到了夏桔,他是比赛组织者,不方便打招呼,看到夏桔被挤在后面,只能干着急。 等夏桔终于把选中的铁料投进烘炉里,这对兄弟、所长还有何少武甚至周干事终于松了口气。 “爷爷,姐姐终于把铁块放炉子里了。”小男孩说。 所长点头:“耽误了不少时间,终于轮到她用烘炉了。” 何少武比所有人都殷勤,就挤在夏桔旁边,津津有味地看着,问道:“用不用我帮忙添碳拉风箱?” 夏桔正守着烘炉的门,瞥了何少武一眼,拒绝:“用不着。” 几个厂房里全都人声嘈杂,叮叮咚咚响声连成一片,火星乱溅、铁屑乱飞,闷热异常。 夏桔觉得工作条件从来没这么恶劣过,到处跟噪音跟粉尘,还很拥挤。 她花了两个小时时间把刀锻完,到中午吃饭时间,已经在给大刀回火。 夏桔终于能在室外透口气,兄妹俩在树下占了个位置,坐在马扎上,吃干煸鸡块、煮鸡蛋、玉米饼子跟咸菜。 干粮丰盛,惹得别的铁匠闻着香味儿频频往这边看。 鸡肉又焦又干,喷香而有嚼劲儿。 何少文就站在附近,夏桔很意外他还没走,在啃窝窝头。 看来他想知道比赛结果的心情很急切。 感觉到夏桔的视线,何少文望过去,心中感叹,这俩兄妹又在吃肉,他们的伙食可真好! 他们在吃肉,可他在啃窝窝头! 夏安北跟夏桔是亲兄妹,他什么都不是! 何少文嚼着干巴的窝窝头,眼睛黑黢黢的,一点光亮都都没有,可是,夏桔居然捏了块喷香的鸡肉,伸长手臂,问他吃不吃。 何少文很意外,夏桔给他肉吃! 他妹妹愿意把肉分给他吃。 他很想走过去,加入他们,可是自尊心及时制止了他,他矜持又冷漠地说:“不吃。” 夏桔倏地把手缩回去,把鸡肉塞进自己嘴里,说:“我没真的想给你吃。” 看着夏桔鼓鼓的脸颊,何少文:“……” 很好,故意馋他是吧,他跟这对兄妹势不两立!绝对没有和解的可能。 周围熙熙攘攘那么多人,可何少文觉得很孤独,偏偏夏桔还在气他,捏块鸡肉喂到夏安北嘴里,夏安北嗷呜一口就咬了下去。 感觉自己被孤立,何少文忍不住开腔:“等到下午出成绩,某人声称自己是江州市最好的刀匠的说法就会被戳穿,我现在啃凉窝窝头,就是要等这一刻。” 夏桔笑眯眯地说:“抱歉,肯定要让你失望,你等不到。” 吃过丰盛午饭补充体力,等回火完成,夏桔还要磨刀、开刃,安装枣木手柄,并錾刻上标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