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少爷被假少爷缠上了》 1、你死心吧 七月末,凌晨一点半。 海棠花随风而动,尚未安眠。 一辆超跑在柔暮夜影中急闪而过,驶入萧山山顶那栋百年庄园的地下停车场,斜停进车位,然后,从车里走下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少年。 他个子不高,一米七五左右,一下车就低垂着头,面容看不清晰,身影偏清瘦,但肩润腰窄,腿瘦且直,身段匀称利落,臀也翘得恰到好处。 只看大致轮廓,都能猜出没露出的五官得有多惊艳漂亮。 他晃晃悠悠地迈开步伐,走路的姿态透着醉意。墙角的监控稍稍挪动,像锁定目标人物似的跟随他转动,车库上层黑黢黢的壁画长廊自动亮起灯,一盏接一盏,接力赛般迅速亮到几十米外的主楼正门口。 下一秒,萧山老宅的主楼大门“咔”的一声自动解锁,与夜同寐的庭院倏然醒过来,露出几声蛙鸣,像是知道夏也回来了,热烈欢迎他回家。 若是在白天,管家早就带着代步机笑眯眯地迎过来,和他说“大少爷让我来接您”。 夏也搞不懂,就这么几步路有什么可接的,但他没反抗的权利,也没反抗的意思,毕竟夏胤修一向专断独行。 一想到夏胤修,夏也的心就重重地跳了一下。酗酒后的大脑反应慢,他刚在心里祈祷完“希望夏胤修这次出差得久一点,最好别回来了”,就看见夏胤修西装革履地端坐在大堂长沙发正中央,听秘书汇报工作。 他垂着眼帘,指间夹着半支烟,萦袅的烟雾绕着指尖向上飘,朦朦胧胧地模糊了眉眼,也模糊了锋利过盛的轮廓。 夏也躲在玄关口的雕花屏风后,确定眼前的人不是幻觉,登时有点心虚,心虚过后才开始疑惑——奚市收购案正进行到最关键的地方,晚一分签字就多一份风险,夏胤修为什么推迟行程? 推迟也就罢了,大半夜的他不在书房办公,堵在大堂里是什么情况? 夏也想不明白,也懒得深究,猫下腰,打算偷偷溜上楼。刚鬼鬼祟祟地摸到楼梯口,就听身后传来冷冷一声—— “舍得回来了?” 夏也呼吸一紧,立即停下了脚步。 回荡在大堂内的微弱汇报声戛然而止,秘书抱着文件后退一步,识趣地低下头。 瞬息之间,四周静得只剩夏也轰然加速的心跳声。他缓缓转过头,面无表情且一言不发地看着夏也,显然在等夏也走过去。 但夏也只是挺直了腰板,没有半点靠近的意思。 气氛瞬间变僵持,连空气不流通了。夏胤修阴晴不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低头按灭香烟,起身走过来。 皮鞋踩踏地板的声音由远即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诡异,夏也下意识后退一步,夏胤修便步伐一僵,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他的表情和眼神,都与那天问“你还要为林赛守身如玉到几时”时如出一辙,令夏也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场荒唐。 私人度假海岛,溢满信息素的房间,未拆封的抑制剂,无济于事的挣扎,被咬破的腺体,纠缠的身躯…… 凛冽的月光将鞋底浸得冰凉,夏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醉意褪得一干二净。 “去见林赛了?” 夏胤修停在夏也面前,身影完全将他笼罩,冰冷的声线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夏也没敢抬头,弱弱地回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有他信息素——” 夏胤修俯身凑近,贴到夏也颈侧闻了闻。 夏也立即屏住了呼吸,后背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终于察觉到夏胤修有点不对劲,也感觉回荡在耳边的声音变得莫名危险,“这么浓,你同意他碰你了?” 夏也吓了一大跳,跟受惊的兔子似的睁圆了眼睛,“怎么可楞!” 闻言,夏胤修的眉宇缓缓舒展开,像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但目光落在夏也后脖颈的阻隔贴时,他的眉头又重新压了回去。 “遮什么,”他扬手撕掉阻隔贴,让那个源自三天前的临时标记彻底暴露在空气中,声音阴翳:“怕他看见?” “夏胤修!”夏也立刻捂住后脖颈,下意识瞄了眼装聋作哑的秘书,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你,你能不能要点脸!” “我不要脸,林赛就很要脸?” “关他什么事?” “夏也。”夏胤修逼近他的脸,目光一错不错地凝视他,眼睛黑沉幽深,带着能把人生吞活剥的疯狂:“你和他的婚约早就作废了。” “那又怎么样!” “他不是能和你相处到深更半夜的关系。” 夏胤修的语气很重,明显在压着火气警告。夏也瞪了他几秒,被那道侵略性十足且过于危险的视线逼得心神慌乱,为了日后还有出门的自由很识趣地闭嘴了。 “都做了什么,”见他没反驳,夏胤修神色缓和许多,状似随意地问:“这么晚才回来。” “还能干什么,就摆了个接风宴,带他泡——”夏也蓦然一顿,偷偷瞥了一眼夏胤修,小声嘟囔着“我和你解释什么”,转身上楼了。 “我让闫叔给你收拾了行李,明早跟我去奚市。” “我去干什么?” “你是夏家子,家族企业可以不管,不能不会。” 夏也回头看他,眼里满是嘲讽:“原来你知道我是夏家子。” 夏胤修长身玉立在楼梯口,闻言十分泰然,仿佛没听出夏也话里话外的讥讽,也可能听出来了但不在意。 “哪个王八蛋说他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夏也气笑了,豁出去了似的,咬牙道:“床上没有床下有是吧!” 毕竟有外人在场,乱.伦也不光彩,夏也以为夏胤修多少会有点尴尬,亦或是其他什么情绪。没想到他听罢只是很平静地回了一句:“有又怎么样,亲上加亲不是更亲密。” “……”夏也呆住了,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朝楼下正往书房走去的身影大喊:“你死心吧!我喜欢谁都不可能喜欢你!更不会和你亲上加亲!” 夏胤修背影僵滞一瞬,随即便大步流星,非常迅速地拐进了书房。 跟在他身后的秘书回头看过来一眼,眸底带着祈求,好似希望夏也不要再说了,然后就胆战心惊地进了书房,惊慌得仿佛那不是书房,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龙潭虎穴。 至于么。 夏也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不怕夏胤修,第一次见面就不怕。 洗完澡,他趴在床上给林赛发了条信息。 -明天见不了 林赛立刻打了过来,夏也盯着来电显示看了几瞬才接听,耳边立马响起略显急切的声音,“怎么了?” “我哥——”夏也垂眼扣了扣床单,改口,“夏胤修让我陪他出差。” 林赛有点意外:“他不是早就走了吗?” “谁知道呢。”夏也说,“我明明亲眼看他上的私人飞机。” 林赛安静了几秒,倏然冷笑出声,“没想到他还是这么怕我。” 夏也没听懂,更不理解:“他怕你干什么?” 林赛没回答,沉默得很古怪。 想到当年就是夏胤修逼林赛出的国,夏也没继续问,“他只是不想我好过,和你没关系。” 林赛听罢很纳罕地问:“他?不想你好过?” “你看啊。”夏也伸手指细数,“爷爷一出事他就把我送走了,我连最后一面都没看见。叔伯们都说他是故意的,想私吞家产,还说五叔公开支持我继承公司,第二天就去世了,说这件事也和他脱不了关系。他还强——” 夏也停顿一秒,“强迫我出差,不就是想折腾我吗?我会收购什么啊,羊毛毡吗?” “他们说的……”林赛吞吞吐吐地问,“你信吗?” “不信。”夏也立刻说,“爷爷不可能把公司留给我。” 他在乡野长大,十五岁才被认回夏家。夏老爷子曾对他报以期望,后来发现他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早就被养废了,便给了他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着重培养夏胤修。 所以夏也没有觊觎集团的野心,他清楚自己不是那块料。 “不信还这么说。” 林赛有点无奈。 夏也吐了吐舌头,“大家都这么说嘛。” “我觉得——”林赛拉长尾音,“他们说的不无道理。夏胤修就是想让你孤立无援,这样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夏也认同下一句,但不认同上一句。他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那怎么办?” “到酒店联系我。”林赛说,“他越不想你和我见面,我越不能离你远。你自己也小心点,实在不行点十个八个男模寸步不离的陪着,气死他。” 对啊! 夏也顿时茅塞顿开。 2、周瑜黄盖 窗外的天空格外明净,独属于清晨的浅淡阳光与弥漫在空气中的咖啡香气,拯救了冗长得十分催眠的会议。 夏也坐在会议桌首端,看着坐在他旁边的夏胤修面无表情地批评奚市分部的办事效率,居然六小时才做好应急方案。 夏也:“……” 这老板简直不是人。 有个beta拿着ppt翻页笔讲解,夏也听了个大概,感觉这次收购案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夏胤修昨天没去签约应该和林赛没关系,是对方公司有问题。 夏家是搞能源产业的,与欧亚联盟,各国军方都有合作,是能源界屹立不倒的老大哥。 随着科技发展,新能源势头强劲。夏胤修进公司后一直在搞新能源开发,收购吞并了好几家新能源公司。 不过这些和夏也没关系,他也不关心,打了个哈欠就掏出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打游戏。 厮杀得正激烈的时候,腿被人很轻地拍了一下。 夏也偏过头,见夏胤修一脸严肃地下发命令,根本没看自己,便低头继续玩。 队友和敌人在中路厮杀,他绕后包抄,正准备放大招支援,手机就被骨节分明的手抢走了。 夏也:“?” 夏胤修依旧没看他,很随意地按灭屏幕,然后就把手机扣放在会议桌上,继续讲话。 夏也看了看他一张一合的嘴巴,又看了看远在桌角的手机,心里犹豫几番,还是伸出了手。 可惜。 他胳膊刚抬起来,手还没伸到桌面上,夏胤修就快他一步,拿起手机揣进了兜。 夏也:“……” 夏胤修的发言并不长,这会儿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他拿起茶杯喝了口水,很随意地问:“有没有异议?” 无人应答。 夏胤修扫视一圈,正想说那就这样,就听身侧传来非常熟悉的嗓音:“有——” 夏也:“——我有。” 夏胤修:“哪里有问题?” “哪儿都有,全部不认同。”夏也边说边颇为挑衅地打量着夏胤修,一副‘我很欠揍快来打我’的模样。 这是明着让夏胤修下不来台了。 高管们面面相觑,不敢妄动。窗外昼夜不息的夏蝉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兀地停了下来,会议室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夏胤修却没什么反应,只淡淡地瞥了瞥夏也,然后就收回了视线,朝秘书轻抬下巴。秘书立刻起身,逐一分发最新的调查数据。 高管都低头去看数据资料,夏胤修趁机歪着身体贴近夏也。然后,刻意压低的低磁嗓音就灌入了夏也的耳朵。 “你乖一点。” 夏也睫毛一颤,眼睛微微睁大了。上一秒还非常活跃地设想夏胤修会是什么反应,下一秒思绪就僵滞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招。 分部总经理坐在会议桌的边缘,夏也斜左侧,将他们两个人的互动尽收眼底。 他眼睛看着文件,脑袋却在想另一件事—— 夏胤修掌权后,第一件事就是瓦解公司内部另一股支持夏也的势力。这些人都举足轻重,年纪大资历深,有几个还是夏胤修的叔伯。 那几个月腥风血雨,各部都有不同的消息传出来,人事变动很大,偶有人员伤亡,连夏胤修都遭遇过枪袭。 肃清异党的同时,夏胤修吞并了新能源领域最顶尖的公司。好事成双,大家都很高兴,在庆功宴上多喝了几杯。 总经理去解手时,撞见夏胤修在露台边抽烟。 当时已是深夜,弦月半遮半露地藏在云层里,夏胤修背倚着几万颗忽明忽暗的星,眼里盛着柔和得过了分的月光,显得那张向来冷峻的面容看起来竟有些温柔。 他用有点雀跃,也很温沉的嗓音向管家感叹:“安全了,可以接他回来了。” 那是总经理没见过的夏胤修,不再冷酷严肃,不再狠辣凌厉,不再高高在上压迫感十足,不再像只会精密运转的机器,而是有情绪有血肉活生生的人。 第二天。 消失了半年多的夏也回来了。 * 夏也说不清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反正非常难描摹。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乱砰砰砰的,重得像打鼓。 可为什么会这样,他又搞不明白。分析了半天,感觉可能是心虚,也可能害怕被人看出他们的关系,或是单纯臊得慌。 反正他没敢再作妖,后半程会议非常老实。 夏胤修还有场跨国会议要开,说得差不多就散会了。秘书把笔电拿过来,夏胤修抬眼看她,隔空指了指她的耳朵。 秘书面露疑色,随即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连忙把自己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摘下来,放在备用笔电上,推到夏胤修面前,转身出去了。 夏也有点羡慕。 他也想走,但手机还在夏胤修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回来,只能眼巴巴地等着。 夏胤修把蓝牙耳机和笔电推到夏也面前,示意他来做会议记录。 “?”夏也忍不住嘀咕:“有没有搞错?” 夏胤修眉棱一挑:“不会?” “瞧不起谁呢!”夏也立刻拿起蓝牙耳机。 这次会议有点像例行汇报,说直白点,就是皇帝批奏折。夏也需要把各分部汇报的内容,遇到的问题,以及夏胤修下达的命令都记下来。 他全程没走神,记录的很认真。也许是这种情况实在罕见,夏胤修时不时就会看过来一眼。 夏也懒得搭理他,假装没发现。没想到夏胤修越看越放肆,越看越频繁,只好踢了他一脚。 但没什么卵用。 顾忌着蓝牙耳机的麦克风权限开着,夏也不敢说话,只好凶巴巴地瞪了回去。 夏胤修这才收回了目光。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夏也把记录打印出来交给夏胤修。夏胤修瞥瞥他,伸手接过文件,打趣道:“……倒也不用这么乖。” 夏也翻了个白眼。 “还以为你会在会上说什么。”夏胤修低下头看了看文件,随口说道。 “我有这么不知轻重?” 一句话说完,夏也才堪堪反应过来——会议记录员不可能有麦克风权限! 他立刻扭头去看夏胤修。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夏胤修也侧过头来。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夏也从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读出了疑惑。 但夏胤修没有问的意思,显然在等自己解释。 夏也内心一动,有点不敢相信:“你看出来了?怎么可能……” 他昨晚绞尽脑汁地想作妖方案,倒是想出来不少,但都感觉那些行为不大合适。要是一不小心惹怒夏胤修,又得喜提半年海岛软禁。 夏也无拘无束惯了,最怕这个。所以思来想去,决定在夏胤修下属面前下他面子。 男人最好面子。 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让自己当众下不来台的人。 “林赛的主意?”夏胤修啪地一声把文件搁在桌上,语调凉嗖嗖的,“你还挺听他的。” 夏也:“和他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主意。” 夏胤修呵了一声,显然不信:“这么护着。” 夏也懒得再解释:“你爱信不信。” 闻言,夏胤修脸色微沉,绷紧下颌线没再开口。夏也也没有说话的意思,打开菜单玩起了扫雷。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空调运转的轻微声响逐渐填满每个角落,沉默将蝉鸣逼至沸腾,吱吱不停地吵得人心烦。 不知道过了多久,会议室的门被敲响。秘书说“午饭已经做好了”,又问“需不需要管家送过来”。 夏胤修没回答。 他侧头揉了揉额角,神情恢复惯常所见的冰冷,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出走,夏也只得灰溜溜地跟在身后。 秘书飞速整理好笔电与文件,追过来为他们打开车门。夏胤修好似很疲惫,一上车就倚着靠背闭目养神。夏也默不作声地观察他,发现他也有黑眼圈,只是比较淡,没高管那么明显。 刚刚在会议室里较劲时不觉得,这会儿却感觉车里有点闷,静默像堵塞在胸腔里的棉花,不轻不重,却让人呼吸困难。 夏也把车窗摇下来一条缝,清风灌入车厢,带进来些许凉意,还把他头发吹乱了,不断在眼前摇曳。 “夏也。” 夏胤修突然开口。 夏也以为他被风吹醒了,连忙把车窗升了回去。 “尊严,地位,脸面……” 夏胤修说话时没睁眼,神情有些落寞。他嗓音低沉:“……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夏也眨了眨眼,想问这些都不重要那到底什么重要,可话到嘴边,又没敢问。 “我很清楚——”夏胤修继续说,“到底什么最重要。” 夏也感觉他在暗示自己对他来说自己最重要,然后就立刻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心脏再次变得鼓噪,跳得比鼎沸的蝉鸣都剧烈。不知道为什么,夏也突然有点不敢看他,捂了会儿胸口,才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夏胤修没再说话。 车里安静得有些诡异,能清晰听见划过车畔的风声。 像是受不了过于沉默的气氛,秘书偷偷瞥了眼内视镜,看见夏也垂放下手,随意往身侧一搭,一不小心触碰到了夏胤修的手指。 夏胤修没有任何反应,像是睡熟了。 夏也倒是惊了一下,条件反射似的抽回手,抽完就愣住了,低头看着碰到夏胤修的那只手,看了一会儿又放下了。 他面朝窗外侧坐着,用后脑勺对着夏胤修,手杵在身后,离夏胤修的手很近,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正午阳光很足,穿透玻璃倾洒进来,将夏也的皮肤照得几近透明,令一直藏匿在皮下的慌乱,羞耻,不自在全部显露出来。 他低垂着睫毛,眼睑下有月牙形的阴影,脸颊上的细小绒毛在阳光下泛着浅金,轮廓也被光线晕出了模糊的绒边,瞧着莫名的乖巧。 秘书忽然觉得,他好像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抵触夏胤修。 她不禁想到昨晚,想到夏胤修听见夏也喊“我喜欢谁都不可能喜欢你”后逃进书房,耷丧着脸,异常沉默地一根接一根抽烟的样子。 这个人在外很像周瑜,运筹帷幄,精于谋算,习惯万事万物皆在掌控之中。但在夏也面前,他却非常笨拙,经常失控,很像任打任挨的黄盖。 夏也也是这样。 这两个人闹来闹去,很明显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3、小狗玩偶 二人一回到酒店的总统套房,闫叔就把做好的菜端了上来。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基本都是夏也爱吃的。 夏也进洗手间冲了冲手就直奔餐桌,根本没等夏胤修,端起碗就开始吃。 闫叔站在一旁,没什么特别反应,好似早就习以为常。 等夏胤修烘干手出来,夏也已经吃完半碗饭了。闫叔拉开夏也对面的餐椅,夏胤修坐下来,眼神有些狡黠,像是觉得夏也狼吞虎咽的模样很可爱。 “慢点吃。” 夏也没理他。 夏胤修也不在意,提起筷子说:“丁砚初的私人收藏馆就在这附近,你下午可以去看看。” 丁砚初是国内首屈可数的羊毛毡手工艺大师,也是行业领军人,随便一个作品拿出来都是收藏级别,凡是这个领域的人,没有不崇拜他的。 夏也听罢,眼睛立马亮了起来,但不到两秒就又灭了:“大少爷不用我上班了?” “你不是不愿意么。”夏胤修说。 夏也想讥讽他说得比唱的好听,其实就是怕自己再做什么让他下不来台的事。但话到嘴边,想起他在车里说的那番话,又觉得自己实在有点不知好歹,便闭嘴了。 桌上的青菜几乎没动,肉倒是所剩无几,夏胤修往他碗里夹菜,嘱咐:“别光吃肉。” 夏也没吱声,纡尊降贵地吃了几片菜叶子,吃完发现夏胤修夹过来的菜更多了,绿油油的菜叶都把米饭盖住了,顿时有点气,“别夹了,我不吃。” “是不吃菜,还是不吃我夹的菜。” 夏也把碗里的菜都扒拉到一边:“明知故问。” 夏胤修听罢,自动默认前半句话,侧过脸吩咐闫叔:“换个新厨子。” 这个厨师做菜很对夏也胃口。这次出差,夏胤修只带了他一个。果不其然,夏也一听就急了,斜眼瞪夏胤修,“你——” 夏胤修:“我怎么?” “你要是在封建社会,一定是个昏君。”夏也恶狠狠地咬了口东坡肉,“还是那种登基没两天就被人打下来的昏君。” “那你是什么,”夏胤修问:“让君王色令智昏的妖妃?” “妃?”夏也不知是生气还是揶揄,语调凉嗖嗖的:“原来你想让我做小啊。” 夏胤修闻言挑了下眉:“你不是不愿意做大么。” “所以就让我做小?” “那你想做大吗?” “我——”夏也皱了皱眉,终于发觉自己被绕进去了,“夏胤修,你他妈能不能正常点!” 夏胤修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摇了摇头:“我不认为喜欢你就是不正常。” ‘喜欢你’三个字一出来,夏也立刻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他第一反应是红着脸去看站在一旁的闫叔,发现闫叔竟然在低头偷笑,不由得更羞更臊更气愤,扔下筷子就回房了。 夏胤修瞥瞥他眼里的饭,觉得他吃得差不多了,就没叫住他,而是起身去厨房洗了些膳食纤维较多的蔬菜。 “又给小少爷榨蔬菜汁?”闫叔问。 夏胤修嗯了一声。 只要有关夏也,夏胤修能亲手做的从不假手于人,闫叔早习惯了,没有过来帮忙,站在另一边刷碗:“小少爷和老爷一样,就爱吃五花肉,特别讨厌吃青菜。” 夏胤修点点头:“代际遗传。” 闫叔想起了什么,问:“老爷留下来的那卷录像带,您打算什么时候给小少爷看?也许他看完就不这么排斥您了。” 夏胤修沉默几瞬,低声说:“再等等吧。” 闻言,闫叔很轻地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夏胤修将鲜榨蔬菜汁倒进玻璃杯里,拿起来走进夏也的房间。 夏也吃饱了饭,正惬意地瘫在落地窗前的懒人沙发里晒太阳。 日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身上,为皙白的肌肤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乍一眼看去,不知究竟是他坐在了光里,还是他本身就是光。 夏胤修在门口静静地凝视片刻,才走过去,把蔬菜汁放在他身侧的边机上。 夏也抗拒极了:“我不喝。” “不要手机了?” 夏也:“……”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暴君”,拿起那杯蔬菜汁,连吞带咽地喝下去,把空杯倒过来给夏胤修看的时候,唇瓣和唇角都带着诱人的水光。 “这总行了吧。” 夏胤修没说话,把手机放在边几上就转身出去了。 夏也立刻拿起手机给林赛发定位,发完又问他到哪儿了。 林赛不知在干什么,迟迟没有回。夏也在落地窗边晒得昏昏欲睡,直到感觉再晒下去该长毛了,就让闫叔带他去参观丁砚初的私人收藏馆。 这个馆之所以珍贵,是因为丁砚初收藏了世界各地羊毛毡工艺大师的优秀作品,时间跨度非常大,近到这两年,远到上个世纪,甚至有些作品已成行业传说。 “这个馆是不对外开放的。”闫叔说,“大少爷找他好几次都被他拒绝了。” 夏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后来怎么又同意了?” 闫叔:“丁老师的工作室和集团有合作。” “夏胤修赞助他们什么了?”夏也不和他绕圈子。 闫叔笑了笑,“赞助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少爷开心。” 夏也被这句话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快步朝前走,甩开闫叔,掏出手机给夏胤修发了条短信。 -阴险 夏胤修来分部就是处理收购案,按理来说应该挺忙,没想到还有时间摸鱼,秒回了个问号。 夏也又骂了一条。 -小人 夏胤修:。 正前方有个四五米宽的展柜,里面是一比一还原的羊毛毡仿真爪哇虎,不论是外形,神态还是皮毛,都与活生生的老虎无异。 夏也停在它面前,想起自己也扎过一只老虎。 他从小在草原长大,养父母是游牧民族,日常就是牧马放羊。 养父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用羊毛毡些手工艺品。夏也从小耳熏目染,深得真传,作品得过不少奖,还凭此保送进林赛念的学校。 他们俩的婚约就是那时候定下的,夏也还没分化,林赛刚分化。他洗完澡,偷偷敲开夏也的房门,释放了一点信息素,红着耳朵问“好不好闻”。 夏也闻到了干燥的松脂香,心里很好奇,抱着林赛左闻闻右闻闻,就是闻不到气味的来源:“你骗人,你肯定喷香水了。” “是你闻错了地方。”林赛指着后脖颈,“闻这里。” 夏也走到他身后,低头凑近他的后脖颈,“啊——”了一声,有点崩溃地说:“你分化了,你都分化了,我怎么还没有?” 周围人都分化了,同学也分化了,就连比他年纪小几岁的beta都发育成熟了。 就夏也没有。 “别着急。”林赛说,“老师不是说过吗?发育越晚越稀有。” 夏也哼了一声:“隔壁班的小胖子十二岁就分化了,s级alpha,我看他一点也不晚啊。” 林赛笑了笑,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腺体上:“那让你摸摸,满足你对成熟腺体的渴求。” “我才不稀罕。” 夏也如此说,却没有收回手。他很好奇地按了按林赛的腺体,感觉它很有弹性,像在摸灌满水的厚气球。 “疼吗?” “不疼,就是有点痒。” “你说我的信息素会是什么味道?” “不知道。”林赛说着又笑了出来,“你天天和马泡在一起,没准是马尿味。” “你滚啊!” 夏也一巴掌把人推远了。 “你放心,真是马尿味我也不嫌弃你。” “万一我也是alpha呢?” “alpha也要结婚的嘛。” 那天晚上,他们约好夏也分化的时候也要像今晚一样去给林赛闻。当时夏也太小,还不明白这样做的含义,更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没多久,家里来了个alpha,自称是夏也的四叔,要带夏也回家。 养父母很不舍,一路送夏也出了草原,直到不得不分开时才依依惜别。 四叔说他太瘦弱,先带他去医院做了身体检查。医生说他身体激素不足,腺体无法自熟,主张打催化剂。 这个针很疼,要连续打二十八次。医生和四叔询问夏也的意见,夏也想尽早分化,咬咬牙同意了。 他在医院住了几个月,闲时会扎羊毛毡玩偶。听四叔说,爷爷属虎,哥哥属狗,他就扎了一只虎一只狗,打算送给他们做见面礼。 二十八针过后,夏也依旧没有分化迹象。医生断言他是beta,也可能是稀有级别的omega,反正不可能是alpha。 四叔隐隐松了口气,然后就带夏也回夏家了。 那天他很兴奋,手一直揣在兜里,握着羊毛毡玩偶。令人意外的是,爷爷看见他并不高兴,还有点防备。他让人偷偷取了夏也的头发做dna鉴定,确定夏也是他孙子才留下。 夏也不懂为什么,突然就感觉血亲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亲密,也感觉手里的羊毛毡成了上不得台面的赝品,廉价得不敢拿出来。 那个小老虎玩偶直到爷爷去世也没送出去,小狗玩偶倒是送出去了,但夏胤修很嫌弃,以至于夏也不愿意再往下回想。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 林赛终于回了消息,说明天才能到。 展厅里光线昏暗,照得人心情压抑。夏也没了再逛下去的心思,就近买了些羊毛毡手工用品就打道回府了。 期间,夏胤修打过来一通电话,说“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又问夏也“晚上想吃什么”,说“不习惯一个人吃可以给我打电话”。 夏也一个字都没回,不等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他让闫叔找了几张爷爷的照片,闷在房间里对着照片扎缩小版的羊毛毡仿真人偶。 有很长一段时间,夏也都觉得爷爷不欢迎他。后来才知道,他回夏家时亲生父母刚过世,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没走出丧子之痛。 四叔这时候把他领回家,很难不让人心生怀疑,夏也就不想计较了。 渐渐的,他和爷爷熟悉起来。关系虽然算不上多亲密,但也不生疏,没能见到最后一面,心里始终空落落的。 所以,他真的没办法不怨夏胤修。 人偶初出雏形,天也彻底黑了。闫叔叩响房门,说:“大少爷回来了,喊您过去。” “大半夜喊我干嘛?”夏也不想去。 闫叔没回答。 夏也就当没听到,继续扎羊毛毡。片刻之后,他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叹出来,有点无奈地起身去找夏胤修。一进他房间,就见他倒在床上,闭着眼,好像喝醉了。 这倒是件稀奇事。 以夏家的权势和夏胤修的地位,很少有需要他喝酒的场合。 闫叔不知道去哪儿了,夏也不知道该问谁。只能走过去,推了推他,问:“你找我?” 夏胤修喝酒不上脸,只是脖颈有点红。他像皇帝发号施令似的,低声道:“……给我……洗澡。” “我?”夏也指着自己,嗤笑道:“给你洗澡?疯了吧,几个菜啊给你喝成这样。” 夏胤修没说话。他紧皱着眉,好像很难受,手因为喝多了使不上力,抓着领带扯了半天都扯不松。 夏也看不下去了,叹着气去浴室往浴缸里放水,然后回到床上,跪坐在夏胤修身旁,解衬衫上的纽扣。 触碰到夏胤修的那一秒,夏胤修立刻攫住他的手腕,眼睛睁开一条缝。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松开了手,然后就直勾勾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夏也。 夏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他的手还在脱夏胤修的衣服。 “闭眼睛。” 夏胤修看上去不大情愿,但还是闭上了眼。 “夏胤修,你不会是故意的吧。”夏也说,“洗个澡还得挑人服侍,真把自己当皇帝了。” 夏胤修没回答,甚至都没什么反应,好像又睡过去了。 夏也松口了气,感觉一瞬间变得自在多了。解完纽扣,他又半趴在夏胤修身上解裤腰带。 西装裤的裤兜里不知道揣着什么东西,有点硬,硌了他一下。 夏也掏出来一看,登时愣住了。 ——是串钥匙扣。 上面串着能打开夏家金库的钥匙,象征掌权人身份的龙牌琥珀,还有夏也十五岁那年在医院里满怀期待扎的见面礼——小狗玩偶。 4、酒后反差 夏也看着小狗玩偶,瞳孔不自觉放大了。他非常非常缓慢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凝望着熟睡中的夏胤修,久久没挪开视线。 夏胤修眉眼深邃凌厉,唇角天生下垂,是偏冷的长相,再加上刻在骨子里的上位者气息,总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但他睡着后,瞧着没平日里那么冷淡,那么不可亲近,反而因为微蹙的眉头显出几分烦躁。 烦什么呢? 夏也情不自禁地想。 外间传来细微的关门声,应该是闫叔回来了。夏也连忙把钥匙扣放回原位,跑出去喊他帮忙。 以夏胤修的体格,他一个人确实折腾不动,闫叔听罢点点头,走进来,帮忙脱下夏胤修的西装裤,和他一起将人抱进浴缸。 触碰到温水那一刻,夏胤修睁开了眼。 夏也站在闫叔身后,被闫叔挡住了,夏胤修眉尾向下一压,冷冷道:“消失。” 闫叔便将浴缸自带的花洒喷头塞到夏也手里,示意他给夏胤修冲洗身体,然后就出去了。 浴室里霎时只剩夏胤修和夏也两个人。夏胤修似乎满意了,眉目舒展开,专注地注视夏也。 夏也则低头看着花洒喷头,感觉自己握着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他站在浴缸边挣扎几分钟,最后看在夏胤修一直随身携带见面礼的份上,拿过按摩浴球,蹲下来当了回冲洗工。 夏胤修一直很安静,一动不动地任夏也折腾。 夏也没伺候过别人洗澡,但小时候经常去大众浴池,大学又学的雕塑艺术,早就看惯了裸.体,何况夏胤修还穿着平角内裤,按理说不应该有什么感觉。 可能是因为夏胤修正儿八经地向他告白过,妄图乱.伦,和结伴去大众浴池的朋友不同,所以才有点尴尬和不自在。 他左瞄瞄右看看,始终没看夏胤修,只胡乱地用按摩浴球给夏胤修擦了擦,然后就像受不了了似的,回头瞪过去:“别盯着我看。” 夏胤修的目光有点迷离,耳朵跟聋了似的,依旧灼灼地望着他。 “听没听见?”夏也凶巴巴的模样像纸老虎,有种虚张声势的可爱,“赶紧把你眼睛闭上。” 夏胤修听罢,意味不明地盯了他几秒,颇为自嘲地“呵”了一声。 夏也觉得他不对劲,因为他不但没闭上眼,反而看得更放肆了。 这种情况,没有哪个正常人不害怕。夏也扔掉按摩浴球挪远了些,一脸防备地看着夏胤修,心里盘算这人要真想趁醉行凶应该往哪儿跑。 肯定不能回房,得离开总统套房,因为闫叔明显是站在夏胤修那一边的。 往其他套房跑也不现实。 深更半夜,一个omega好像在哪儿都不安全。 夏也逡巡一番,捡起淋浴架上的大瓶沐浴露,抱在怀里,打算夏胤修一动就打晕他。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夏胤修始终没收回目光,但也没有任何行动。 夏也试探着凑过去,用拇指碰了碰他搭在浴缸边的手,见他没像往常那样专制霸道地反握回来,反而像避嫌似的把手收了回去,不禁有点惊奇。 这非常不夏胤修。 夏也想。 他突然发现,清醒的夏胤修远没有醉酒的夏胤修安全。 夏也放下沐浴露,举着喷头给夏胤修冲身体。夏胤修还是一动不动,像被人点了穴。 他彻底放下心,大致冲完澡,就走到夏胤修身后,抬手按他的头,“低一点。” 夏胤修照做。 夏也冲湿他的头发,挤了点洗发露给他洗头。冲洗泡沫时,他发现夏胤修后脑有道疤,很新,明显是这半年新添的。 今早参加晨会的熟面孔不多,说明分部人员变动很大。夏也不由得想起那些突然辞职去国外养老的叔伯,感觉这段时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夏胤修。”夏也用食指指腹轻摸那道疤,“你脑后的伤是怎么回事?” 话音落地许久,夏胤修才开口:“以前摔的。” 闻言,夏也斜睨他几秒,没再说话。 等给夏胤修冲干净头发,他扯下挂在一旁的浴袍,扔在夏胤修身上,没好气地说:“自己穿。” 夏胤修偏头看过来,眼神有点古怪,像是很意外眼前的夏也竟然会这么对他。 “干净内裤在抽屉里,换完再出来。”没等夏胤修回话,夏也就出去了。 夏胤修没磨蹭,没两分钟就穿戴整齐,湿着头发出来了。 夏也把他按坐在梳妆台前,站在他身后给他吹头发。夏胤修透过镜子看他了一会儿,突然说:“他没这么瘦。” 夏也抬眼,透过梳妆镜,看见夏胤修闭上了眼,许愿似的添了一句:“胖一点。” 说完,他等了两秒才睁开眼,然后就有点奇怪地问:“怎么没变化?” 夏也:“……” 他非常怀疑,夏胤修近日来所有的诡异行为,都是因为头上那道疤。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可以肯定,他伤到了脑神经,记忆混乱,把自己和他真正喜欢的人弄混了。 吹风机的呜呜声好似被寂静的夜放大了,孤零零地回响在空荡偌大的房间里,听起来分外沉闷。夏也拨动着夏胤修的头发,有点不愿意承认,他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和轻松。 “好了。”他放下吹风机,“你睡觉吧。” 夏胤修没动。 夏也没管他,打开门就出去了。起居室没开灯,应该是闫叔顺手关的。夏也打开夜读灯,借着光亮走到冰箱前,拿了瓶苏打水回房间。 随手关门的时候,门板不知道磕到了什么,撞出“咚”的一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犹如漏掉一拍的心跳。 夏也回过头,见夏胤修跟鬼魅似的,一声不响地跟在身后。 “你干嘛?” 他吓了一跳。 夏胤修没说话,像夏也似的也回头往后看。 夏也:“……” 他抬手指对面的房间,“你房间在那。” 夏胤修依旧一动不动。 夏也怀疑他根本没喝醉,满脸狐疑地端详他,漂亮的狐狸眼也眯了起来。夏胤修一脸坦然地任他看,二人隔着昏暗对峙半晌,谁都不肯让步。 再折腾下去天都亮了。 夏也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隔空对着夏胤修指指点点:“只是睡觉,单纯睡觉,字面意思上的那种睡觉,名词!你懂不懂!” 夏胤修的目光随着他指尖小幅度地移动,没说话。 夏也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侧身让开了路。夏胤修立刻直奔双人床走了过去,十分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仿真人偶还没扎完,夏也就让他先睡,回到窗口的手工桌前继续做手工。 窸窸窣窣地声音响起来,随即,他听见夏胤修低声唤:“夏也。” 夏也头都没抬地“嗯?”了一声。 房间里安静片刻,又响起一声:“夏也。” 夏也不耐烦地抬起头,见夏胤修不知何时换坐到床侧,距离手工桌不足半米的地方,垂眼看着仿真人偶,目光有些虚。 给人一种,他并没有唤坐在面前的夏也,而是在唤心里那个夏也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诡异,让夏也产生一种很荒诞的想法——他在夏胤修眼里好像并不是真的夏也,而是虚假的,没有实体的,也不存在于现实的幻觉。 “夏也。”夏胤修注视着人偶,低声呢喃:“爷爷说我们有婚约,比你和林赛更早。” 夏也双眼倏地展开,随即又凝起了眉,用颇为审视的目光打量夏胤修。 但夏胤修表情认真,不像醉酒后的胡言乱语。而且夏也了解夏胤修,知道他不屑于说谎。 ——那答案就只有一个。 手里的羊毛毡戳针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夏也怔怔地仰视着夏胤修,心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大脑却异常镇静。 5、酒后谈心(修) 轿车引擎每秒钟六七千转,f1超级赛车能达到每秒一万九千转,这已是极限,不会有比这更快的车了。 而在这一晚,夏也觉得自己就是全世界有且仅有的转速最快的车,因为他的大脑一秒钟转了十几万次,cpu都烧干了。 那些危险的,禁忌的,不应该有的,一直以来刻意忽视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夏也绞尽脑汁,试图从过往的痕迹中找到哪怕一点点“夏胤修和别人有过婚约”“夏胤修一定是搞错人了”的证据。 可他找不到。 夏胤修的过去比纸都干净,纸起码有颜色,而夏胤修这二十年什么都没有,澄澈得几近透明。 就在这一瞬间,夏也像被逼到绝境,逃无可逃,退无可退的猎物,无法再通过任何借口自我洗脑,不得不承认,也不得不面对“我的哥哥喜欢我”这一事实。 但是他想不通,好好的兄弟情,究竟是从哪里变质的,又是怎么变质的。 为什么突然就变质了? 真的一点预兆都没有。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想起刚刚吹头发时夏胤修的反应,夏也捡起羊毛毡戳针,揪了块黑色羊毛做人偶的头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比较自然,“喜欢他凶,喜欢他脾气差,还是喜欢他天天气你?” 闻言,夏胤修凝了凝眉。 他感觉有点奇怪。 以往的梦境里,夏也不会这么多话,更不会这么鲜活。 也许是因为如今的夏也对他的态度真的很差,所以大脑加工出来的梦境里,夏也比之前放肆了许多。 这算是个惊喜。 夏胤修一直觉得,现实是现实,梦境是梦境,梦里的夏也是他浅意识的产物,是只有皮囊相似的赝品。 梦里的夏也乖巧,听话,粘人,并且对他唯命是从,像受他操控的假人。 与现实中的夏也相差十万八千里。 所以夏胤修从不把梦里的夏也当真,一般都是静静地看着,不会说什么,更不会做什么。 有时候“夏也”会引诱他,堪比地狱级别的克制力考验,夏胤修会狼狈且艰难地拒绝他,强制自己醒过来。 有时候“夏也”会坐在他面前扎羊毛毡,和他说些什么,夏胤修惜字如金,不会像对真正的夏也那样句句给回应。 就比如现在,夏胤修没准备回答。直到夏也睁大眼睛瞪视过来,才敷衍地嗯了一声。 “嗯什么?”夏也扎羊毛的动作不知不觉变重了,没好气地说:“喜欢你不早说!喜欢还把他关海岛,关了整整半年,连看都没去看过!” 夏胤修选择性忽视第二句,只回答:“我怕吓到他。” 夏也冷哼一声:“现在就不怕了?” 夏胤修突然沉默了,很久后才回答:“……已经吓到了。” 夏也心口一紧,满腔刻薄突然就撒不出去了,堆积郁结在胸口,堵得有些呼吸困难。 月色熙熙攘攘,如有实质地平铺在夏也与夏胤修之间的地面上,像一道天然屏障,隔绝昏暗与清亮,只余满地苍凉。 夏胤修低头捻了捻手指,看上去非常想抽烟。 其实他烟瘾不大,夏也很少看见他抽烟。今晚他也不知怎么了,起身走到电视柜前,从酒店自带的日常用品里拿出一盒富春山居,走到露台边,倚着月色点燃香烟,用力吸了一口。 今晚是满月,圆圆的悬挂在夜空。 夏也凝望着眼前略显落寞的身影,凝望着被袅袅烟雾半遮面的英俊面孔,忽然觉得有点熟悉。 他们初次见面,也是在这样寂静的夜晚。 夏也从厨房顺了盘水果,手里还拿着一颗苹果。一上二楼,就撞见站在露台边,在孤寂地月色中沉默着抽烟的夏胤修。 他莫名有些心虚,慌忙把果盘往身后藏,可能是动作幅度太大,果盘里的水果洒了一地,发出几声细响。 露台上的人应声回头,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夏也被惊艳地睁大了眼。 夏胤修也很明显地怔了一下,试探问:“阿也?” 按理说,夏也回来后,夏胤修这个被抱错的假少爷处境会很尴尬。但爷爷没给任何尴尬的机会,立刻将夏胤修从分部升到总部做执行总裁,彻底坐实夏胤修的私生子身份。 闫叔也说过,当初他们两个人算不上错抱,因为错抱回来的是死婴。夏青宇,也就是夏胤修和夏也的父亲,见妻子日日抱着死婴,就从外面抱了个孩子回来,把死婴替换掉了。 想到夏胤修比自己早出生小半个月,夏也点点头,唤了声:“小修哥哥?” 夏胤修没吭声,似乎懒得回应,垂下眼眸扫视地上的水果。夏也这才意识到什么,立马蹲下身去捡,小声辩解:“我没有偷拿,这些就在中岛台。” “不是偷,我就是——”他声音更小了,小到听不清:“没人喊我吃晚饭,我真的太饿了。” 夏胤修与他隔着大概三米的距离,声音像风一样吹过来,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意:“捡它干什么。” 夏也动作一顿,仰起头。 夏胤修依旧站在原地,手里夹着半根香烟。他垂眼俯视夏也,目光居高临下,眼神冰冷,淡漠,毫无感情:“厨房不是还有么。” 夏也怔怔地看着他,打了回到夏家后的第一个冷颤,突然觉得把掉在地上的水果捡起来继续吃的行为从寻常变成了见不得人。 翌日。 闫叔喊他下楼用早餐,爷爷正式介绍了夏也。夏胤修比昨夜更冷淡,可能真觉得夏也偷吃厨房里的水果,捡地上的苹果继续吃的行为很丢脸。 他面无表情,甚至没什么情绪地朝夏也点了下头,从兜里掏出一个首饰盒,推过来。 夏也很意外,昨夜那点不快立刻抛到九霄云外,漂亮的狐狸眼晶晶发亮,笑得非常生动,“给我的?” 夏胤修:“本就是你的。” 夏也高兴极了,没计较夏胤修冷冷淡淡的态度。 吃完饭,他飞速跑回房间,从抽屉里取出小狗玩偶,噔噔噔地跑出去,追赶要去上班的夏胤修。 “等等!” 夏胤修走路很快,夏也追得有些吃力。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人,喊哥哥太亲密,喊名字不礼貌,只能干巴巴地重复:“等一等。” 夏胤修停下脚步,回过头。跟在他身旁的秘书似乎在向他汇报什么,闻言也回过头来,没再说话。 夏也奔到夏胤修面前,伸直胳膊,把紧攥在手里的小狗玩偶递过去,眯眼笑道:“其实我也有准备见面礼。” 不知道为什么,夏胤修看见小狗玩偶的一瞬间脸色立刻变了。他身边的秘书反应也很奇怪,像吓到了似的,提心吊胆地端详着夏胤修。 看出夏胤修眼里的愠怒与排斥,夏也才意识到,羊毛毡玩偶并不昂贵,配不上重裀列鼎,锦衣玉食的夏家大少爷。 他慢慢收回手,笨拙的找补:“是有点丑——” 闻言,夏胤修的脸色更难看了。 秘书立刻拿走小狗玩偶,像是怕他再说什么,“多谢小少爷,我替大少爷拿着。” 夏胤修睇了他一眼,没阻止。 接送夏胤修的车开了过来。夏胤修一声不吭地钻进车,直到轿车开走都没有看过来,态度冷漠至极。 夏也目送轿车渐行渐远,心里反反复复地后悔。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大概站到了中午。因为头顶的太阳突然变得狠毒,刺眼,让人精神恍惚。 养父母经常说夏也不属于大草原,夏也也的确没在辽阔的原野上找到归属感。 现如今。 他却有点怀念草原。 6、伯恩山犬 “明晚你还在么。” 夏胤修抽完烟就拉阖露台的门,径自躺上床。 夏也觉得莫名其妙:“我还能去哪儿?” 夏胤修没说话,像是懒得回答,半睁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就睡着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万籁俱寂,夏也什么都听不到了,耳边只有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这声音搞得他无法专心,就没再做手工,起身离开,去夏胤修的房间睡觉。 闫叔似乎来过一回,因为夏胤修的衣服不见了,那个挂着小狗玩偶的钥匙扣被随意摆放在床头。 夏也躺在夏胤修躺过的床上,闻到一股很淡的信息素,后脖颈的腺体突然兴奋了起来,突突直跳。 按理说,这个房间夏胤修并没有待多久,不应该留下多少信息素。夏也觉得罪魁祸首是那个钥匙扣,就把东西塞进了床头柜。 但腺体似乎非常想要夏胤修信息素的安抚,那股味道淡去后,腺体变得非常非常烫,夏也难受得翻来覆去,只好把钥匙扣又拿了出来,攥在手心。 小狗玩偶上的信息素相当浓烈,酒香浓郁,不知道夏胤修用它干嘛了。 但也得益于这些信息素,夏也感觉舒服了许多,终于有了些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到了刚回夏家那段日子。 那时候爷爷不理他,夏胤修讨厌他,闫叔每天都带不同的老师来给他授课,考习,教规矩。 自由散漫惯了的人,突然连站坐行的姿势都要改,这个不能说,那个不能做,夏也痛苦至极,天天都想逃跑。 没多久,爷爷在家里设宴,公布夏也的身份——没说走失,只说自幼身体孱弱,一直在国外养病。 当天到场的所有来宾,包括旁支叔伯都对夏也极尽夸赞,夸张到夏也放个屁都是香的。 他们主动,殷勤,热情地和他交换联系方式,把讨好巴结都写在脸上。夏胤修则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淡淡地看着这一切。 后来,爷爷请来的老师一个接一个地辞职,摇头叹气地说“还是别逼小少爷了”,夏也从爷爷眼中看出了未加掩饰的失望。 “你还想学吗?” 夏也小声辩解:“我没有故意气走他们……” “我问你还想不想学。” 夏也唯恐他再请一堆老师来,立刻实话实说:“不想。” 爷爷什么都没再说,只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精英课程全部取消,夏也被送到了贵族学校。他在学校的待遇和宴会上一样,几乎所有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来巴结他。 夏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却想不通为什么。 直到家里开始筹办夏胤修的生日宴,爷爷找他过去,话里话外暗示他把龙牌琥珀还给夏胤修。 这是那天早上夏胤修送的见面礼,夏也用黑绳串起来,一直戴在脖子上。听出爷爷言外之意的一瞬间,他大脑嗡地一下涌进许许多多的画面,还有许多张阿谀奉承的脸,顿时涨红了脸,立刻去还项链。 “本就是你的。” 夏胤修不要。 夏也解释:“爷爷让我还给你的。” 夏胤修依旧没接:“没必要。” “我又不是接班人,怎么能拿这个。”夏也想强行塞给他,但夏胤修避之若浼,也不知是在躲龙牌琥珀,还是在躲他。 夏也还不回去,只好说:“那我暂时帮你保管。” 夏胤修像是懒得和他说话,没应声。 按理说夏也应该走了,但他站在原地没动,犹豫一番才开口:“我……能送你生日礼物吗?” 闻言,夏胤修眉头微动,眼神讽刺得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我拦你了?” 夏也想说“我怕送不好又惹你生气”,可夏胤修冰冷的神情,阴恻恻的语气,都让他不敢再多发一言。 回房后,他趴在窗台琢磨该送个什么样的礼物,看见两个佣人鬼鬼祟祟地进了花房。 夏也的房间离地大概十二三米,一般人都会选择走楼梯。但他直接翻出窗台,踩着墙棱跳到地面,像猫似的,脚步无声地跟了上去。 “哎呀你轻点儿——”奇怪的声音透过花房关阖的门传出来,“别再用狗传暗号了,万一让大少爷看见就遭了。” “没事的。”这声音一听就是alpha,“就因为是狗他才不会碰,其他人更不敢碰。如果换成猫啊鸟啊,早就被人发现了。” 夏也立刻问:“为什么,他很讨厌狗吗?” 门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几分钟后,alpha推门走出来,看清门外站着的是夏也,下意识松了口气。 “小少爷。”他神色自然地问:“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休息?” 夏也仰头看他:“他讨厌狗?” alpha欲言又止,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说,也像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不是我们家的佣人。”夏也说:“只要我喊一声,立刻会有人发现你们。” 门里的人似乎急了,想出来,被alpha推了回去。他回头说了句“交给我”,然后就关上花房的门,倚着门垂眼俯视夏也。 “小少爷这是在威胁我?” 夏也立刻反驳:“不,这是交易。” alpha有些意外,眼里的轻视瞬间就消失了。他沉吟片刻,正色道:“大少爷自小就没什么朋友,五叔爷瞧他孤单,送了只伯恩山犬给他。 他很喜欢,养得非常精细,亲自选了几个有耐心的佣人专门负责喂养,连洗澡都特意安排了两个人。” “后来——”alpha停顿几秒,表情有点讳莫如深:“那条狗死了。” “死了?”夏也觉得奇怪,追问:“怎么死的?” “五叔爷犯了错。”alpha回答,“大少爷顾念旧情没有严惩,老爷觉得他心太软,想给他个教训,就杀了那条狗。” 夏也心下咚地一声,难以置信睁圆了眼:“这么私密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当时就在现场啊……” 他到现在都记得夏胤修无助又惶惶的眼神。 十一岁的少年还没有分化,纵使性情再沉稳老练,模样依旧是稚气未脱的。他把伯恩山犬牢牢护在怀里,用近乎祈求的眼神望着拄拐站在面前的老人。 “爷爷……” “对他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心狠。” 老人恨铁不成钢地用龙头拐杖敲了好几下地面:“你放过他们,他们不会放过你,你在乎的人更会因此丧命!夏胤修,你给我记住,以后再心慈手软,死的就不只是狗!” “从那以后,狗就成了大少爷的禁忌,”alpha的声音低了下去,“也是夏家禁忌,没人敢再提。” 知道这一切的夏也失眠了。 他辗转反侧一整夜,满脑子都是夏胤修看过来的,充斥着深深愠怒与排斥的眼神。 第二天,他管alpha要了几张伯恩山犬的照片,日夜赶工,用羊毛毡扎出一个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仿佛从照片里活过来的伯恩山犬仿真模型。 做好时已是深夜,即将12点,夏胤修的生日马上就要过去了。 夏也抱着一比一等身还原的仿真伯恩山犬,小心翼翼地敲开了夏胤修的门。 看见羊毛毡仿真模型的那一瞬间,夏胤修怔住了,整个人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原地,好半晌都没动。 “对不起……”夏也笨拙地道歉,“我是想着你属狗,才扎了只小狗玩偶送给你,没有别的意思。” 伯恩山犬静静地蹲坐在一米高的透明防尘罩内,仰着头,好像在看夏胤修。夏胤修也低垂着头,像在与它对视,又好像没有。 “我同学也有养宠物的,他们会给我照片求我做一比一还原的仿真模型。我做完,他们收到的时候都很开心,”夏也捏紧衣角,声音微不可察地有点颤:“小修哥哥,今天是你生日,希望你也能开心。” 夏胤修没说话。 夏也不敢看他,一直低着头,十分忐忑地等待着。可他等啊等,等得勇气都顺着被沉默扎破的心房漏了出去,也没等来一个字。 心一点点沉入谷底,夏也闭了闭眼,弯腰去抱模型:“你不喜欢就算了,我这就拿走——” 夏胤修兀地抓住了夏也的胳膊,抓得夏也都有点痛。 “……谢谢。” 许是太久没开口,夏胤修的声音很不自然,低哑,干涩,像是本说不出来话,但不得不开口似的。 夏也被他弄得一愣,过了几秒才放下模型,干巴巴地回了句:“……哦,不用客气。” 第二天,家里依旧没准备晚膳。夏也等爷爷睡着后才去找吃的。没想到一进厨房,就瞧见夏胤修系着围裙,照着菜谱往煮锅里下面。 “你在做什么?” 夏也觉得稀奇,主动凑了过去。 夏胤修回头看过来,眉眼依旧冷淡,但眼里那抹似有似无的敌意没了。 “阳春面。” “阳春面不就是清汤面,”夏也觉得有点好笑,也真的笑了出来。得益于那双魅惑的眼,他弯着眼眸笑的时候,旁人很难从他脸上移开视线:“还用看菜谱吗?” “吃不吃?” “吃。” “吃就闭嘴。” “哦,那好吧。” 那天晚上的阳春面很难吃。 面条大概是夏胤修自己和面揉出来的,粗细不同,长短不一,面还没有发好,是半死面,导致有的面条煮过了,明显坨了,有的面条还半生不熟。 夏也在一旁笑得咯吱咯吱的,“你不知道有种东西叫挂面吗?” 夏胤修皱眉:“挂起来怎么煮?” 夏也听罢笑得更厉害了,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像只得了便宜还卖乖,满地撒欢的猫。夏胤修的脸臭到了极致,当即恼羞成怒地踢了一脚他的鞋。 后来,两个人拿着筷子把熟面条一根一根夹出来,凑合吃了。 夏也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家里从不吃晚饭,厨房总是这么干净。 ——因为爷爷基础病严重,医生建议他过午不食。偏偏老人嘴馋,总偷吃。夏青宇就让厨子做完午饭就立刻走,一点吃食都不许留。 “那也太惨了。”夏也噘嘴小声嘀咕。他的嘴唇被面汤沾湿了,在灯光下泛着潋滟水光,瞧着莫名的柔软:“怪不得爷爷早餐就吃得那么丰盛,原来是饿的。” 夏胤修:“也就你会觉得爷爷惨。” 夏也觉得他在暗讽自己馋,但没证据,为了明晚不用饿肚子,能再蹭一碗面,他好脾气地忍了。 就这样一来二去,夏胤修厨艺突飞猛进,有时还会配几道菜。 夏也和他混熟了以后就开始没大没小,看见喜欢吃的菜都等不及面条出锅,偷偷摸摸用手拿。 夏胤修明明没看他,却总是能及时拍开他的手,命令道:“洗手。” 夏也哦了一声,哦完迅速拿一块肉塞进嘴里往洗手间跑。要是夏胤修敢说什么,他还会回过头,摇头晃脑地朝人吐舌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渐渐有了默契。一个不论忙到多晚都会回来给夏也做宵夜,一个不论困成什么样都不会睡,坐在大堂望眼欲穿地等。 就好像,不凑一起吃顿热腾腾的宵夜,这一天就不算完整。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他和夏胤修大概算得上模范兄弟,假使其中一方结婚了,另一方也会把侄子当成自己孩子宠。 大概是不愿再往下回忆,夏也突然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看见穿戴整齐的夏胤修站在床边,俯身看着他。 7、酒香玫瑰 夏胤修的脸怼得很近,像是准备做什么,但没来得及,以至于目光和夏也对上时,神色罕见的有些不自然。 “你想干嘛?” 夏也不放过任何能捉弄他的机会。 夏胤修移开视线,目光辗转几番,最后落在夏也攥在手里的小狗玩偶上。 夏也这才反应过来什么,连忙把钥匙扣扔了:“我,我可没想抱着它睡,是,是它自,自己钻进来的。” 说完真像那么回事似的,梗着脖子追加一句:“就是它自己钻进来的!” 夏胤修很轻地抿了下唇,像是想笑但憋住了,也像拿夏也没什么办法。他收起钥匙扣,很给面子的“嗯”了一声,但表情明显没信,“你信息素……有点浓。” 夏也一听,立刻耸着鼻尖闻了闻,这才意识到卧室里的信息素浓度比往常高出许多。 这不是正常现象。 “我看看腺体。”夏胤修在床边坐下来。 “……”夏也觉得一大清早就看人腺体的行为很怪,也很色.情,就没动,无声地表示抗议。 “乖,”夏胤修伸出手,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转过头,“听话。” 他力气很大,没给夏也任何挣扎的机会。于是乎,这场无声抗议持续了不到三秒钟就失败了。 “咬痕快消失了,后天应该会彻底愈合。我让梁医生过来一趟,”夏胤修收回手,从衣兜掏出手机,“这几天别出门。” 夏也被关怕了,脸色登时就白了几个度:“……你又想关我?” 夏胤修正在编辑给梁医生发的短信,闻言,打字的动作停了下来。 “这回你打算关多久?”夏也虚张声势地控诉:“三个月,半年,还是无期?” 夏胤修垂着眼,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机,指尖隐隐泛白。他沉默片刻才抬眼看向夏也,声音难得有几分诚恳:“那时真的走不开,不是故意爽约。” “为什么?”夏也立刻追问:“因为头上的伤?” 夏胤修动了动唇,有点不愿意承认:“算是。” “那伤是怎么弄的?”夏也不给他再糊弄过去的机会:“你想好了再说。” 夏胤修:“车祸。” 夏也一听,眼睛顿时睁大了,瞳孔剧烈地颤了颤:“车祸,还伤到了头……天啊,那得多严重!” “不严重,”夏胤修试图结束话题:“时间还早,你再睡会。” 夏也:“拍脑ct了吗?” “……”夏胤修收回视线,“嗯。” “哪家医院拍的?” “萧山。” “医生怎么说,会有后遗症吗?” “夏也——”夏胤修仿佛耐心告罄,伸手挡住夏也的眼睛,轻轻往下一带,手动帮他闭眼。 夏也眼睛闭上了嘴却闭不上:“你要上班去了?” 夏胤修顿了顿,回答:“我等你睡着再走。” 房间里的信息素变得更浓了,不止一个人的。夏也闻到了醇香浓郁的龙舌兰的味道,应该是夏胤修故意释放出来的。 同为s级,omega就是天生弱于alpha,龙舌兰的味道一出现,鲜切玫瑰的香气就被冲淡了,像是被逐渐吸收,融合。 这种交融让夏也很舒服,与握着小狗玩具饮鸩止渴的感觉大不相同。 他感觉自己完全被夏胤修的信息素包裹住了,腺体仿佛泡在冷冽的龙舌兰中,泡得醉醺醺的,不再突突乱跳,逐渐恢复了平静。 夏胤修的手没收回去,还遮在他眼睛上,触感微凉。夏也安静片刻,动起了别的心思:“别让梁医生过来了,我回萧山吧,反正我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 夏胤修立刻道:“不行。” “为什么……”夏也小声嘟囔,“还不让人回家了啊,说你是暴君你还真来劲了。” 夏胤修没搭腔,也没收回手。夏也看不见他,只能抬手朝他的位置摸了摸。 但他什么都没摸到,似乎被夏胤修躲开了,只好旁敲侧击:“当初也是梁医生给你看的病吗?” “就算是,”夏胤修直白拆穿:“他也不会告诉你病人隐私。” 夏也得寸进尺:“那你告诉我呗。” “睡觉。”夏胤修下最后通牒。 夏也悻悻地闭嘴了。有信息素的安抚,他很快就睡着了。夏胤修隔着晨光看了他一会儿,目光情不自禁地从挺拔的鼻下落到圆润饱满的唇。 夏也的唇形很漂亮,是非常典型的仰月唇,不笑时给人感觉也是面带笑意的,笑起来更加鲜活明媚。 夏胤修盯着那里,想起标记夏也时掐着他的脖颈吻了许久这个地方,吻得夏也唇瓣都破了,汩汩地往出渗血。 那天夏胤修像压抑得太久终于憋疯了一般,很多事都是做完才后悔,如今再想起来,也不太记得亲吻的具体感受,只记得夏也的唇很软。 待夏也的呼吸趋于平缓,夏胤修收回手,继续编辑短信,把夏也的情况简单复述一遍,最后问:需不需要立刻就诊? 然后,全然不顾及七点不到的时间大部分人还在休息,就直接按下发送键,再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好在梁医生早就习惯了他的作息,相当配合地发过来一段语音。夏胤修点击“转文字”,系统自动转化:omega反复被同一个alpha标记,腺体就会对他的信息素特别敏感,这是正常生理现象,不用太过担心。 夏胤修把这条段话来来回回读了十三遍,还是不放心,坚持让他今天过来。 梁医生接连回复三个:…… 然后追问:我能拉黑你吗? 夏胤修:项目不缺钱? 梁医生再次发过来一个:…… 夏胤修想交代他注意言辞,某些话不能说,秘书的电话却闯了进来。夏胤修没接,直接挂断了,秘书便发讯息过来询问是否按计划准时出行。 夏胤修回复:延后一小时 秘书很委婉地提醒:已经延迟半小时,再推延会彻底占用您午休时间,您今天没时间用午餐了。 夏胤修没回复,表示已阅但不更改,或者说得直白点,就是“我知道了”的意思。 卧室里的信息素彻底融合成独特的酒香玫瑰,像把刚折下来的,还沾着露水的鲜切玫瑰装在浸满龙舌兰的花瓶里,酒香包裹着花香,隐隐带着点绿意,仿佛玫瑰身上的刺。 夏胤修很喜欢这个味道。他锁上屏幕,躺在夏也旁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给他盖好。 夏也已经睡熟了。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夏胤修哼唧了两声,把刚盖好的被子踢开了。 夏胤修给他重新盖上,然后低下头,用唇瓣很轻地吻了吻夏也的腺体,感觉温度没有那么高了,正在逐步下降,才松了口气。 这个行为他做得非常自然,一点也不担心夏也会排斥,因为夏也也曾这么做过。 那时候他刚分化,到处和人比拼信息素,得知夏胤修的信息素是龙舌兰,就跑进酒窖挑了一瓶,想要尝尝味道。 他这个人,每次做坏事都把心虚写在脸上。夏胤修下班回来一看见,就直朝他走了过去,“又想做什么?” 在他的淫.威下,夏也不得不坦白:“我想尝尝龙舌兰是什么味道。” 夏胤修:“直饮?” 夏也望着他眨巴眨巴眼睛,表情生动得像猫成了精:“不可以吗?” 夏胤修立刻把酒收了起来,还吩咐闫叔不许夏也再靠近酒窖。夏也就追在他后面,软磨硬泡地想闻一闻。 其实释放一些信息素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夏胤修一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他在学校没少骚扰其他同学,莫名有些生气。 夏也也有点生气,理直气壮地责怪夏胤修小气,还说:“林赛都给闻了,闻的还是他腺体呢。” 那是夏也第一次提林赛,也是第一次提除夏家人以外的其他名字。夏胤修顿时停下脚步,神情严肃:“林赛是谁?” “订婚对象啊。”夏也态度很无所谓。 “你订婚了?”夏胤修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用力抓住夏也的手腕,追问:“什么时候的事?爷爷从未提过。” 夏也没回答,只顾着往出挣:“你弄疼我了。” 夏胤修不松手,反而抓得更用力,像是怕一松手夏也就会跑掉。他俯身逼近夏也,目光笔直地注视着夏也的眼睛,略带压迫地“嗯?”了一声。 夏也被他的样子吓到了,睫毛很重地颤了颤,“……很久以前了。那时候我还没回来,养母给订的。” 夏胤修这才松了力道,眉宇完全舒展开,“那时的婚约不做数。”他握着夏也被攥红的手腕,动作很轻很轻地揉着,“娇气。” “对,我娇气,大少爷你抗造总行了吧?”夏也甩开夏胤修的手,“我还不闻你了呢!” 话落,夏也蹭蹭蹭地跑上了楼。夏胤修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甫一进屋,便看见夏也趴在他床上,脸埋进他的被褥,以五体投地的姿势撅着屁股用力吸。 “啊——”他扭了扭臀,“原来龙舌兰是这种味道,辣辣的,好烈好好闻。” 夏胤修立刻走过去,提着他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拎下床,“别随便上人床。” “我才不随便,我穿着衣服呢。”夏也跟老赖似的爬回床,“再说,我哥的床我为什么不能上?” 夏胤修怔了一瞬,鲜有地被问住了。 夏也趁机爬到床尾,把懒人跨床桌拽到床头,倚着软包靠背打开夏胤修的笔记本电脑,“其实我是来找你看电影的,同学都说我肯定不敢看这部鬼片,我偏要把它看完!” 夏胤修:“去影音房看。” “我不。”夏也抱着他的枕头,一副誓死不下床的模样:“我就要在这看,开灯看!” 夏胤修拿他没办法,只好说:“下不为例。” “好。”夏也答应得很干脆,但做不做得到就另说了。他打开电影,像是想起了什么,挨近夏胤修眯眼笑:“哥,看电影怎么能没有可乐跟爆米花呢,你说是吧。” “少吃垃圾食品。” “好吧,那要一份果盘不过分吧。” 夏胤修冷淡地睇了他一眼,像是在嫌弃他麻烦。 “你按电话内线让闫叔送上来嘛。”夏也朝床头柜上的座机努了努嘴,“让他切完多挤点沙拉酱。” 夏胤修:“自己打。” 夏也噘嘴:“他可是爷爷的人,我哪敢使唤他啊。” 夏胤修瞥瞥夏也,像是想说什么。但他张了张嘴,就认命地站起身,亲自去厨房切水果。 见状,夏也立刻把电影暂停了,等他回来才继续播放,边吃边看。 他吃东西像仓鼠,腮帮子鼓得圆圆的,可爱的近乎过分,连一块苹果都得啃好几口。 这部电影其实不吓人,夏也看得全神贯注,音乐骤然加重时会猛地哆嗦一下,鬼冒出来又忙不迭用手去捂眼睛,捂完还不好意思地偷瞄夏胤修。 夏胤修没看电影,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夏也梗着脖子:“我一点都不害怕,我就是觉得声音大。” 闻言,夏胤修冷笑一声,抬手按了静音。 夏也:“……” 这回他老实了,连果盘都不吃了。 夏胤修觉得看电影都没看夏也的观影反应精彩。但夏也现在没反应了,他觉得有点无趣,掏出手机回了几封邮件。 肩膀蓦然一沉。 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也许是觉得夏胤修的肩膀很舒服,他整个人都贴了过来,最后干脆倒在了夏胤修怀里。 夏胤修的身体瞬间僵住了,表情一片空白,两只手一直抬着,像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甚至好半天都没想起来眨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低下头,看着夏也圆润的后脑勺,卷翘的头发,皙白的后脖颈,还有微微凸起的腺体。 那里已经发育成熟了。 如果配上咬痕,肯定会非常完美。 夏胤修一错不错地盯着那里,眼神逐渐变暗,变深,同时慢慢地,慢慢地收拢五指,用力攥紧了手机。 半晌,他才自嘲似的“呵”了一声,嗓音压得非常非常低:“……夏胤修,你真是疯了。” 8、跟我走吧 夏也是被闫叔叫醒的。 “小少爷,火警警报响了!”闫叔手里拿着驼色风衣,火急火燎地掀开被子,二话不说就往他身上套。 夏也还没有清醒,整个人都有点懵,听见酒店广播发出的“请大家紧急撤离”,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都没有坐起来的过程。 “着着着——”他瞪着眼睛嚷嚷:“着火了?!” “是的小少爷,我们赶紧走吧。”闫叔没多废话,拿起床头的手机往他风衣外兜一塞,拉着他的手就往出跑。 夏也依旧有点懵,大脑像刚刚开机还无法处理这么紧急的情况,嗡嗡乱响。 直至被拉出总统套房,来到走廊,他才下意识去找手机,摸到手机时想起来闫叔拉他跑的时候把他手机一起带上了,心才定下来,跟着往出跑。 总统套房在顶层,就一户。闫叔带着他从楼梯间往下跑,夏也明显感到楼层越低,人越多。 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出逃,安全通道被挤得水泄不通,阵仗跟逃命一样,极易发生踩踏事件。 闫叔用胳膊护着夏也,防止他被人流挤下去,但没什么作用,两个人很快就被冲散了。 夏也被推挤着向下跑,想停都不能停,他回头去看闫叔,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直至楼梯转角,他被迫拐了弯,彻底消失不见。 “小少爷——!” 这声音淹没在“快点啊”“别挤”“你别推我啊”等等嘈杂慌乱的声音中,渐渐模糊。 夏也一直被推着往前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第几层,直到跑到一楼大堂,才看见拿着喇叭维持秩序,帮忙疏散的酒店工作人员。 他朝工作人员跑过去,没等开口,右手就被拉住了。夏也回过头,不由得一怔:“林赛?” “跟我走,”林赛牵着他拐进另一侧的消防门,“我车停在后门。” 夏也顿时明白过来,“你放的火?” “没放火。”林赛走得飞快,“我黑进了安保系统,但是挺不了多久,估计酒店经理已经发现没起火了。” 二人顺着员工通道走出酒店,夏也停下脚步,四处望了望,感觉夏胤修没在酒店附近安插眼线,不由得松了口气。 林赛回头看过来:“在找什么?” 夏也摇了摇头,正想说我们走吧,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他掏出来,看清来电显示上的名字,立刻点了拒接。 林赛啧了一声:“看得还挺紧。” 话音刚落,电话再次响起,夏也没有丝毫犹豫,像和夏胤修杠上了似的又给挂断了。 不出一秒,手机屏幕又亮了,夏也不耐烦地接起来,没好气地问:“你烦不烦?” 夏胤修静了几秒才问:“在哪儿。” 夏也不吭声,夏胤修就没再追问,自顾自往下说:“酒店没失火,应该是有人误触了警报。你站那别动,我让闫叔过去找你。” “哦,原来你知道我在哪儿啊。”夏也声音平淡,平淡得都有些冷漠,“看来大少爷不只是监听,还在我手机里装了跟踪定位器。” 夏胤修突然沉默了。 “怪不得知道林赛回来了,我们通话你全听到了吧?” 夏也冷嘲热讽完就拽了下林赛手腕,示意林赛跟他走,林赛就指了指马路对面的越野吉普车,示意他的车停在那里,两个人便一同朝吉普车走过去。 “临时取消奚市的行程是因为保镖被我甩开了,手机也关机了,定位不到我吧?” 夏也问完,夏胤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一个字都没反驳。 林赛拉开副驾驶的门,夏也钻进去,抬手指了指前方,示意往前开,林赛便发动了引擎。 有风顺着敞开的窗迎面灌进来,空气都被洗刷得清新肆意,夏也的衣服被吹得猎猎而动,头发也被撩乱了。他闭上眼,忽然有一种回到大草原纵马疾驰的错觉。 奢望已久的自由就在眼前,简直触手可及。他心跳突然变快了,身体隐隐发颤,不知到底是激动的还是紧张的。 “夏胤修,半年了你还没玩够?软禁监视上瘾了是吗?”夏也伸出手,感受风肆意掠过指尖的自由,“没玩够小爷也不奉陪了,拜拜!” 扔下这句话,夏也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关机,然后看着手机黑下来的屏幕上反光区域倒映出来的街景,心里有种报复成功的快感。 “他软禁你?”林赛注视着前方,神情自然地像是随口一问。 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夏也没回答。 林赛也没追问的意思,话题一转,聊起了别的:“怪不得大半年都联系不上你,你被关在哪儿了?” “地中海一个小岛。”夏也提起来就一肚子气,“骗我说要带我去度假,结果到地方他就走了。岛上全是雇佣兵,到处都是监控,不管走到哪儿都一群人跟着,恐怕我跑了。那他妈四面环海,出入都靠飞机,我能去哪儿!是游回太平洋还是插两棕榈叶当翅膀飞?” “可我看你挺自由的啊,”林赛说:“在夜店玩到一点多呢。” “那是因为我去找你之前就把他们甩开了。” 那天目送夏胤修上飞机后,夏也就出门了,开着跑车绕城三圈,无论跑得多快,距离拉得多远,都会很快被偷偷跟在后面的尾巴追上。 他只好停进购物广场的地下停车场,装模作样地逛街买衣服,然后偷偷从消防通道溜掉。 当时他留了个心眼,特意观察了四周,确定没人跟上来,才意识到车里有追踪器。 所以他没回去开车,拦了辆出租车去机场。为了以防万一,把手机也关机了。 林赛上飞机前发过航班号,夏也成功接到人,没带去提前定好的新中式餐馆,而是临时选了家没去过的火锅店,吃完又去酒吧蹦迪,一直玩到深夜。 散场时,林赛要送他,夏也没让,拦了辆出租车回到地下停车库,钻进跑车,掏出手机开机。 夏胤修果然在他去机场的路上发过来一条消息。 -在哪 按理来说,他那时应该在私人飞机上,是无法接打电话的,但他连续打过来两通。 夏也没回,锁上屏幕开车回家。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让他觉得夏胤修很虚伪,嘴上说忙完就来海岛陪他,结果半年不见踪影;嘴上说不再限制人身自由,实际上一直在派人监视。 这让夏也感觉自己在哪儿都是一样的。无论是在海岛,萧山,还是奚市,他都逃不过夏胤修的掌控,躲不开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 林赛觉得不对劲:“他为什么这么怕你跑,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夏也没好气地说:“他有病。” 林赛:“……” 车里安静几秒,他又忍不住问:“因为他关了你半年?” 夏也听罢,侧过身面向车窗,两只胳膊交叠着搭在车窗舷上,下巴枕着胳膊,望着迅速后移的街景发呆。 从心理学来讲,这是一个颇为防备的姿势,也有点逃避意味,说明夏也内心非常抗拒这个问题。 林赛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见他不愿说,便没再开口,打开车载音乐,放了些节奏舒缓的音乐缓解气氛。 半晌后,夏也才低低开口,声音混在风里,听起来有点闷:“我气他把我骗到海岛,气他切断我和外界所有联系,也气他瞒着我爷爷病危,让我连爷爷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当然,这都不是最让我生气的。” “那让你最生气的……”林赛声音温柔,听上去非常有耐心,“是什么?” 夏也闭了闭眼,有些难以启齿,也很难为情,总不能说夏胤修趁他发热期,强行标记他,还想霸王硬上弓吧。 车内的气氛莫名变得低沉,林赛自知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是和你抢财产吗?我看新闻说,你父亲去世前留下过遗嘱,要把他的股份全转让给你,所以不少人支持你继承集团。” 这条新闻夏也看见过。 他所有通讯设备都被没收了,每天只能守着电视看新闻。看见这条新闻的那天,他已经被关在海岛两个多月,早已从最初期待夏胤修按照约定来接,到猜测是不是故意关着他,再到担心这辈子都出不去,最后彻底过渡成心怀愤恨。 他把屋里的东西全砸了,门窗都砸了个稀巴烂,消失已久的夏胤修通过监控器问:“夏也,你是信我,还是信新闻?” 夏也蹲在地上,看着混在碎玻璃碎瓷片中的龙牌琥珀,脑子突然清醒过来。 这块琥珀纯净清透,天蓝色,是世界上为数不多极为珍贵,素有“琥珀之王”称号的多米尼加蓝珀。百年来,只有掌权人才有资格佩戴。 夏胤修如果真像新闻里说的那样想抢夺家产,不可能不要龙牌琥珀。 “不是。”夏也很笃定,“我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这样。” 不过不管为什么,他都不可能不怨。 “那是什么……”林赛嘟囔了一句。 夏也没回答。 林赛就安静了几分钟,仿佛在思考。随后,他偏头往夏也后脖颈看了一眼,像是终于明白过来什么,露出一个类似不悦,又很不甘的表情。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十五年,从未有过任何秘密。 如今夏胤修横插一脚,什么都变了。夏也不再是他的omega,待他更不如往日亲密。 “阿也——”林赛握紧方向盘,身体线条在这一瞬间绷紧了,像是透支了一辈子的勇气才敢开这个口:“跟我走吧。” “世界这么大,总有他找不到的地方。” 9、一场虚惊 奚市交通局。 总控室的大门“嘭”地一声被人用力推开,交通监控员小孙回过头,见最近经常出现在财经头条,刷脸刷得几乎家喻户晓的能源巨鳄夏胤修,带着秘书和保镖,黑沉着脸走进来。 他们的顶头上司,交通局局长跟在一旁,点头哈腰地打包票:“您放心,天网覆盖全国,保准能查到小少爷的下落。” 夏胤修注视着铺满整整一面墙的监控画面,一个字都没说,总控室却瞬间噤若寒蝉,连局长都擦了下冷汗,吩咐:“小孙,把英格道尔酒店附近的监控都调出来。” 小孙立马低下头去按键盘。 程序总共就几个字符,几秒就能输完,但小孙却输错了好几次,硬是弄了半分钟才弄完。 “好,好了局长。” 局长瞪了他一眼,转头又立刻换上讨好的神情向夏胤修汇报:“酒店附近的监控都在这儿了。” 夏胤修像是懒得说话,目光从始至终都没离开监控画面。一分钟后,他终于开口,说出进入总控室的第一句话。 “第三行第四列。” 小孙立马将画面放大。 电子屏幕上有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一个眉清目秀,笑起来有点坏,外表和气质都更年长一些,应该是个alpha。 他旁边站着一位留着莱斯利卷的omega,发色很高级,是非常正宗的,只有冷白皮才能驾驭的香槟金。 看见omega的那一秒,小孙眼睛微微睁大,很明显地呆住了。 局长也怔了怔,心道,怪不得夏家把小少爷捂得严严实实,一点消息都不往外露——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那是一张无可挑剔,无懈可击,让人无法抗拒,注定会一眼沦陷的脸。 和很多浓颜系omega不同,夏也美得并不张扬,也没有攻击性,容易激发他人的保护欲,更容易激发他人的施虐欲。 他举着手机,像是在和谁通电话。alpha跟在一旁,时不时瞥他一眼,神色略显紧张,像是很防备他的通话对象。 两个人横穿马路,上了一辆黑色吉普车,监控画面刚好拍到车牌号,局长大喜:“追踪车牌!” 小孙立马照办。 夏胤修身边的秘书记下车牌号,拿着手机出去了。 吉普车停在一家药店门口,omega和alpha一前一后下车,一同进入药店。 夏胤修命令:“药店监控。” 小孙有点为难:“店里没有监控,只有店门口有。” 夏胤修:“调。” 小孙调出药店门口的监控。 这个监控正对着药店橱窗,刚好能看见柜台附近的情况。 夏胤修看见夏也拿着一盒阻断剂和一个黑色猫爪颈环走到柜台,然后把手伸进林赛裤兜,掏出林赛的钱夹付款。 这一举动他做的自然,林赛挑眉看着他,似乎在期盼着什么。夏也付完账就面向监控,背对着林赛拆阻断剂的包装。林赛便拿起颈环,打开卡扣,亲手为夏也戴上。 夏胤修微微眯起了眼,目光变得有些危险。 颈环戴好时,夏也刚好吸完阻隔剂。他回头和林赛说了什么,林赛便歪头朝他笑了笑,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夏也没躲,和林赛有说有笑地走出药店。似乎是察觉到监控的存在,他突然回头望了过来。 隔着电子屏幕与半小时的时间差,夏胤修与夏也对上视线,清楚看见那双带着笑意的眼露出几分仓皇。 他的抗拒太过明显,不知到底是在怕监控器,还是怕站在监控器后面的人。 小孙注意到这点,下意识看向夏胤修,发现他脸色有些苍白,身体线条也很紧绷,仿佛被夏也的反应扎到了。 这两兄弟隔着摄像头,在错位时空里进行了一场无声无息,非常隐秘的较量。 “他们进积虞山了。”局长说。 积虞山是国家五a级自然生态保护区,海拔高,密林与雪山并存,是奚市最著名的旅游胜地。 “哦我知道了!”小孙猛地拍了下大腿,“那里有个很出名的度假山庄。” “还不快调!”局长用力拍他后背。 小孙立刻调出监控:“找到了,他们就在这!” 监控画面里,林赛把车停进度假山庄的室外停车场,夏也下车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回头瞥了一眼摄像头。 秘书推门进来,走到夏胤修身边小声耳语:“林先生回来后就没再出门,保镖一直在楼下守着,没见他出来过。” “但那辆车是昨天租的,而且——”她停顿一秒,“租赁合同上的名字不是林先生,也查不到那个名字的任何信息。” 这说明林赛知道自己被监视,出行都用的假身份。 夏胤修沉思几秒,扭头交代闫叔“看看他们身后有没有尾巴”,就转身离开了。 夏也在马厩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挑了一匹没有套马鞍和马笼头的黑马。 “这匹不行,还没有驯化,很野。”驯马师是藏族人,说话带着那边的口音。 “那我更喜欢了。”夏也抓着马鬃翻身上马,两腿一使力,黑马就腾腾腾地跑出了马场。 驯马师连忙追出去,恐怕夏也被摔下来。林赛拦住他,笑道:“放心吧,他是在马背上长大的。” 说话的功夫,马已经跑远了。原本桀骜难驯,谁骑摔谁的野马突然变得很乖,任由夏也驱控驾驭。 “我们轮番上都没搞定的嘞。”驯马师惊呆了,“你这个朋友了不得哟,有没有兴趣来我们马场做活?” “再说吧。”林赛一甩马鞭,追了上去。 窄小的山路迎面驶来一辆黑色轿车,夏也操控黑马让开路,擦肩而过时突然有种被盯视的感觉。 他回头看那辆车,感觉自己有点惊弓之鸟——那是马路上最常见的车,落地价不超过七万,夏胤修不可能坐这种车。 白马追上来,与黑马并肩而行,一同拐入右侧山路,消失在密林里。黑色轿车向后倒行一段路,倒到弯道口时突然停了下来。 夏胤修坐在后车座,透过后视窗望着夏也的背影,久久没有回头。 他从未见过如此恣意,如此鲜活的夏也,宛如马背上自由的风,也像来自草原的王子,眼里有暴雨都无法熄灭的热,让人无法移开双眼。 秘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感觉夏也骑马的模样有点眼熟,思索一瞬才想起来曾经见过。 那时夏胤修十八岁,开会时突发易感期,不得不临时中止会议。 s级的alpha易感期症状比常人强烈,对其他alpha的信息素有很强的攻击性与敌意。夏胤修每次打完抑制剂都会把自己关起来,不和任何人接触。 但公司人多,即便从专属电梯离开,也要经过大堂,秘书立刻取出可以屏蔽信息素的手环和止咬器。 夏胤修只佩戴了手环,然后就像没事人似的,坐在suv的后车座,用电脑将中断的会议开完了。 回到萧山祖宅的时候,他一下车,就差点被迎面奔来的一匹枣红色骏马撞上。 之所以是差点,是因为马背上的omega及时勒紧了缰绳。 “哥。”夏也微微扬起下巴,望过来的目光有些得意:“你怎么连躲都不躲,别人可没有我这么好的技术。” 夏胤修凝视着骏马上的少年,“除了你,还有谁敢在院里骑马。” 夏也吐了吐舌头,翻身下马,跑过来抱住了夏胤修。 他比夏胤修矮十几厘米,脑袋刚好怼在夏胤修胸口,这让他仰起头来看人笑的动作很像在撒娇:“爷爷和闫叔都不在,只要你不说,肯定没人知道。” 夏胤修身体僵直一瞬,不大自然地挪开了视线,没和他对视。 他抽走秘书手中的止咬器,戴上,然后才把人推开,声音莫名有些沉:“你也是这么贿赂佣人的?” “他们哪敢管我呀。”夏也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抓着夏胤修的胳膊晃来晃去:“别告诉爷爷呗,闫叔也不能说,好不好嘛?哥——” 夏胤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也许是夏也凑得太近,也许是夏也撒起娇来太有迷惑性,这一眼,夏胤修看得有些久。 站在一旁的秘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非常震惊。她想起夏胤修分化后在部队接受过意志力训练,教官不光找来了高匹配度omega,还故意没给两个人打抑制剂。 最后omega难受得晕了过去,夏胤修却纹丝不动,始终清醒地与人保持距离。 所以,这应该是他分化以来,第一次佩戴止咬器。 “闫叔怎么说。”夏胤修收回视线。 秘书回过神:“没有尾巴。” 夏胤修脸色缓和几分,像是松了口气。 “山庄老板已经联系上了,”秘书说:“他说小少爷没有定房。林先生本来想定,但小少爷阻止了,说他不一定能住。” 不是不想住。 而是不能住。 这说明,夏也早就做好了夏胤修找过来就跟他回去的准备。 也就是说。 他之所以没有出市,也没有躲藏起来,而是来这里骑马,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逃。 * 洗完澡,夏也穿着浴袍从淋浴间走出来,拿起床上的手机看了看。 一整天过去了,夏胤修没发来任何消息,也没打电话过来,更没做出任何行动,仿佛默许他离开。 这让夏也非常意外,也莫名其妙地有点失落。 林赛抱着电脑在露台上看电影,距离不算远。夏也折回浴室把衣服穿好,握着手机走了出去。 因为车上那一出,夏也没同意林赛定套房,所以林赛定了个家庭房——两间房是独立的,但露台相通。 “怎么还看上电影了。”夏也坐在他对面的藤椅上,“我要的东西查到了?” 林赛摇摇头,目光依旧落在投影幕布上:“没有他出车祸的新闻,夏胤修肯定在骗你。” 夏也想也不想地说:“不可能。” 林赛有点无语地看过来一眼,然后把怀里的电脑放在二人中间的圆桌上,“你消失那段时间集团人事变动很大,倒是有出车祸的,不过是你五叔。” 夏也翻看一遍,有点失望。 林赛查到的信息他都用夏胤修账号在公司内网看过了。 “不,劳文特,你不要走——” 幕布上的女主角追上男主角,用力抱住他。两个人对上视线的下一秒就很激烈地拥吻起来,生离死别般难舍难分。 “好腻歪啊,你怎么突然喜欢上爱情电影了。” “谁说这是爱情电影。”林赛纠正:“这是探险片,劳文特要去很危险的地方,不确定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不肯带心上人一起走。” “知道剧情还看。”夏也忍不住吐槽。 林赛瞥瞥他,还击:“你不也是,明知道夏胤修在撒谎骗人还信。” “他骗我什么了?” “他明明是枪袭,根本不是车——” “你说什么……”夏也睁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林赛。几秒后,他猛地站起身,力气大到带倒了藤椅,“什么枪袭?!” “我……”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林赛有点慌,“我不确定啊。那个新闻用的化名,脸也打了马赛克,我看身形很像夏胤修,就上网查了查,但是等我查的时候那条新闻又不见了,全网都搜不到任何记录,所以也没敢和你讲。” 夏也大脑嗡地一下炸开。 投影幕布上的男主角和女主角分开,翻身上马,跑出一段距离后回过头来,望向女主角的眼神和夏胤修离开海岛时,从飞机上望过来的那一眼非常非常像。 那个眼神太复杂,也太晦涩,夏也看不懂,只能感觉出他不想走,却又不得不离开。 如今想来。 夏胤修可能在离开时就预料到会遭遇什么,也不确定到底能不能活下来,所以才非常坚决地把夏也留在了海岛,不许他跟着。 他迟迟不来接夏也,也不是因为“太忙”“抽不开身”,而是不敢轻易暴露夏也的行踪。 三步一岗十步一哨的雇佣兵,随处可见的监控,寸步不离的闫叔,更不是为了防止夏也逃跑。 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夏也掏出来一看,心里当即咯噔一声,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接听。 “今天回来吗?” 夏胤修嗓音低磁,带着鲜有的温柔,只字未提上午那通令人不快的电话,仿佛看穿了夏也的心思,知道他只是想自由自在地玩几天。 “回来的话……我现在就去接你。” 10、你喜欢他 月亮悬在晚空,寂静的星辰挨着寂静的峰峦,夏胤修低柔的嗓音像划过耳畔的晚风,将千山万壑都浸在温柔的夜色中,就算是再坚硬的心也能泡皱。 夏也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下眼睛,呆头呆脑的模样像是忘记了要说什么。 夏胤修很有耐心地等了几分钟,才用略显温沉的嗓音“嗯?”了一声。 夏也这才回过神来,立马挂断了电话。 “你看到的是哪个报社的报道?”他像是急于确定什么,把笔电转向林赛,催促:“黑进去,我要看原稿件。” 林赛的面容被月光映得有些冷。他无语地与夏也对视两秒,不情不愿道:“你是不是黑客帝国看多了……” “地表最强?”夏也挑衅地扬起了眉。 这是林赛自卖自夸二十多年的称号,怎能受得住如此置喙。他立刻抱起电脑,正色道:“五分钟。” “那我再去洗个澡——”夏也说着就往房间冲,“——冷静冷静。” 林赛:“你不是刚洗完?” 话音未落,夏也已经奔进淋浴室阖闭了门。 林赛轻轻地摇了摇头,收回视线对着电脑发了会儿呆,然后用鼠标点开隐藏起来的f盘,选中名为“1.21枪袭”的文件夹,在「拖拽到桌面」选项上停留了许久。 之所以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就是不想让夏也知道实情。他这人心软,一旦知晓,百分百会回到夏胤修身边。 林赛不愿这样。 他滑动鼠标滚轮,上移到「删除」,刚想点击「确认」,一旁的手机就响了。 是夏也的手机。 来电显示「臭混账」。 林赛往夏也房里瞥了瞥,感觉他不会这么快洗完,就自作主张地拿起电话,按下接听键。 电话里传来很微弱的呼吸声,与风撩密林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令林赛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夏胤修本人就在附近,并且正在看着他。 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一个像是知晓接听者不是夏也,另一个像是在暗暗较劲。 度假山庄除了酒店式公寓,还有一些建立在山林间的独栋景观别墅。林赛举着电话逡巡一番,目光停顿在不远处高坡上的原木观星屋。 那栋别墅没开灯,玻璃幕墙反射着月光,像悬挂在半空中的清亮水泊,看上去不像有人居住。但林赛却感觉夏胤修就在那里,就矗立在落地窗边,静静地,居高临下地盯着这里。 “夏总这么怕我。”他朝别墅的方向勾唇轻笑,“是因为用尽手段,也没能和阿也有任何进展吗?” 夏胤修的反应与两年前如出一辙。 “阿也?” 他冷漠地重复一遍,语调很是漫不经心,随即便“呵”了一声,像是在嘲讽“你也配这么喊”。 这让林赛想起两年前来首都找工作,夏也知道后几次三番想来见他,最后都因为「夏胤修不同意」而不得不放弃的事。 他不知道夏也是怎么和夏胤修说的,夏胤修倒是记得,而且记的非常清楚。 那时夏也刚高考完,正在学车。他和别人不一样,实操学得很快,一到理论就卡,所以经常拿着平板来找夏胤修,让他监督自己答题,还说:“我总是做着做着就睡着……” 夏胤修去新油田视察时磕伤了腰,没在书房办公,而是倚靠在床头用跨床桌处理文件,夏也就坐在他旁边。 有时候坐累了,他还会不由分说地推开跨床桌躺夏胤修腿上,美其名曰:“老师说做事要讲究劳逸结合,我觉得你累了,应该休息休息。” 夏胤修无情拆穿:“累就回房睡。” “我不。”夏也枕着他的腿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酝酿了好一阵才开口:“我明天想出去玩。” “……”夏胤修:“谁拦你了。” “那个……”夏也挠挠头,声音弱了下去:“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 夏胤修这才正眼看他:“那在哪儿吃。” “没想好呢,看他想去哪儿。”夏也说着又滚了回来,枕着夏胤修的大腿,朝他眨巴眨巴眼睛:“行吗哥?” 夏胤修垂眼和他对视,面无表情地问:“你要和谁出去?” “你不认识。” “你哪个同学我不认识?” “不是学校里的……” 夏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敢直说林赛的名字,没想到夏胤修意味不明地看了他片刻,居然猜出来了:“是那个比你大四岁的前未婚夫?” “可以吗?”夏也没否认,“我争取早点回来。” 夏胤修冷着脸把人从腿上赶了下去:“不可以。” “为什么?” 夏也又凑了过来,这回直接跨坐在夏胤修的大腿上,想搞近距离撒娇那一套。 夏胤修瞬间变得很紧绷,眉头也蹙了起来,像是被压得很不舒服,夏也便从他身上下去了。 可这么做以后,他并没有从夏胤修如覆冰霜的面容中看出一丝一毫的舒心,仿佛夏也的靠近与离开都让他很不高兴。 “我得有三年没见过他了,”夏也改为跪坐在他旁边,抓着他的胳膊软磨硬泡,“真挺想他的,你就让我去呗。” 夏胤修脸色更沉了:“说了不行。” “行的。” 夏也耍赖似的,歪头凑近他。夏胤修偏开视线,不与他对视:“不行。” “……那我不在外面吃晚饭总行了吧。” “那也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夏也气鼓鼓地翻着白眼,捞起平板作势要走,“我还不问你了呢。” 夏胤修立刻拉住他的胳膊,往下一拽,夏也就跌跪在他身上,栽在他怀里, 听见他温沉低磁的嗓音:“还敢耍脾气?” 也许是暑意太盛,也许是夏胤修嗓音压得太低,以至于音色中带着很明显的颗粒感,听起来竟有几分宠溺。 夏也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夏胤修就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低声道:“哼什么哼。” 夏也撇撇嘴,低眉垂眼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两个人僵持片刻,夏胤修没什么办法地说:“科四过了再去。” “真的?” 夏也立马笑了出来,眼神瞬间就亮了。 夏胤修的目光却冷到极致,拉着脸把人赶下床。夏也也没在意,掏出手机就给林赛打了通电话。 眼看着少年蹦蹦哒哒地跑了出去,夏胤修皱了皱眉,也拿出手机,联系秘书,让她去查林赛的个人资料。 第二天,林赛正准备下班时,突然被请到总裁专属会议室,看见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肖总此刻正点头哈腰地巴结一位看起来刚成年的少年。 说少年也不合适,因为他穿着非常得体的高定西装,头发用发胶固定得一丝不苟,面无表情往那一坐,从眼角眉梢透出的威严与压迫感立刻把年过半百的肖总秒成了渣。 “肖总,您找我。”林赛敲了敲门。 肖总看见他便献宝似的向少年介绍,“夏总,这就是林赛。” 林赛这才发现,这个少年和夏也时不时会发到朋友圈炫耀的“全能王哥哥”有点像。 之所以是“有点像”,是因为面相一样,给人的感觉却大相径庭。 夏也晒出来的几乎都是近景特写,偶尔有几张看上去像逼迫夏胤修拍的合影。这些照片上的夏胤修都面无表情,但眼神无一例外,都很温柔。 而林赛面前的夏胤修,却像高高在上的神邸,或是雪山上最晶莹剔透的那块千年寒冰,冷酷,无情,藐视众生。 他面前摞列着一沓文件,正低头认真地看,听见肖总的话只轻轻地拂了拂手,示意肖总出去,全程都没有抬眼的意思。 肖总便向林赛递了个眼色,仿佛公司能不能冲进世界五百强就全靠他了。 夏胤修身边的秘书伸出手,示意林赛坐在对面的座椅上。林赛便坐下来,在心里揣测夏胤修为什么找自己。 他满腹猜测与疑问,目光始终凝聚在夏胤修过于凌厉的眉眼上。 夏胤修仿佛没感受到,依旧专注地批阅文件,好似他不存在。 会议室里只有翻阅文件和笔尖摩擦纸张的白噪音,静得让人不敢喘气。林赛端坐许久,感觉静默将每分钟都无限拉长,不断延伸,逐渐将他的耐心与自尊瓦解,消融殆尽。 不知过了多久,夏胤修才处理完文件,合上钢笔笔帽,抬眼看过来。 秘书立刻把一份文件放到会议桌上,推到林赛面前。林赛一打开,就看见一张照片,照片上的omega长得很漂亮,但他并不认识。 “林先生。”夏胤修的声音分外冷淡,透着毋庸置疑的强势,“夏也一分化,你就放弃了西北的高薪,千里迢迢来这里从头开始。为的是什么,我们都心知肚明。” 林赛面露尴尬,却没有反驳。 “夏家不需要任何人牺牲婚姻来换取什么,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夏胤修言简意赅:“林先生如果愿意,明天就能与这位集团千金订婚。” 林赛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像是被人当众掌掴了一耳光。他终于明白夏也为什么总是“出不来”,也顿悟夏也口中的“全能王哥哥”为什么会纡尊降贵地来见自己。 “夏总。”林赛有点想笑,“你这么做,阿也知道吗?” “阿、也?” 夏胤修微微眯起双眼,眸底闪过几道寒光。他冷“呵”一声,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一个轻慢的弧度,“林先生可能没搞清楚状况。” 秘书又拿出一份文件。林赛翻开一看,脸色登时就变了。 极限二选一。 要么与夏胤修挑中的omega成婚,要么移民南半球再也不回来。 林赛很想拍桌子走人,但他们家的把柄握在夏胤修手中,早已失尽先机,落于下风。 会议室彻底安静下来,连微弱的白噪音都没有了。夏胤修没再开口,就那么静静地,居高临下地,胸有成竹地看着他。 他甚至连信息素都没释放,不像林赛,还试图通过信息素去压制对方。不过,夏胤修对他的信息素没有任何反应,明显等级高于他,不会被干扰影响。 秘书看了看表,微笑着下达最后通牒:“林先生,夏总还有事情要处理,五分钟后就得离开。也就是说,您只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考虑。” 林赛握了握拳,隔着会议桌望向夏胤修。夏胤修却低着头,身体向后靠着椅背,右腿抬起来交叠在左腿上,端出一个非常轻松且游刃有余的姿势看手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边的云燃烧着蔓延过来,火势透过窗溢进室内,把林赛烧得生疼滚烫。 夏也到底是没能见到他。 他举家迁移到南半球一个以畜牧业为主的国家,连带着家里的牛羊。夏胤修送给他们一个非常大的牧场,还安排了生活管家,以防他们语言不通。 “又是限制自由这一套,”林赛嗤笑,“夏总就这么没自信?” 夏胤修的声音如同眼前静谧的夜,平静得有些冰冷:“林先生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是么?”林赛不信。 “夏家没有门禁,也没限制任何人出行,两年前是,如今也是。”夏胤修用很慵懒的腔调,慢悠悠地说:“林先生不妨问问阿也为什么事无巨细向我报备,万事都要等我点头才去做。” 这个回答非常出乎意料,杀伤力极强,林赛顿时怔住了,找不到一丁点儿措辞去反驳。 他想起夏也发信息说“好烦”,“我哥非得让我考完科四再去找你”时,确实提过“偷偷跑去见你又怕他生气”“他生气好凶的”“很难哄”。 手指慢慢收拢攥紧手机,林赛气得浑身发抖,啪地一下挂断了电话。 “查到了吗?” 夏也头上搭着浴巾,湿着头发就跑出来了。他站在林赛身侧,弯下腰,用手支着膝盖,凑近电脑屏幕“哇”了一声:“不愧是地表最强黑客,还真被你找到了,快点开看看!” 林赛沉吟几许,才慢吞吞地点开文件夹。 夏也嫌他动作慢,立刻抢走他手里的鼠标,神情专注地翻阅文件。 他挨得很近,领口敞开着与肌肤隔出点距离,隐约能看见锁骨下方的薄肌。 有风吹过来,林赛闻到了很清新的沐浴露味,混合着酒香玫瑰信息素。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往夏也身上荡,瞧见夏也左胸有好几处非常暧昧的咬痕。 那痕迹已经很淡了,要不是他皮肤太白,根本看不出来。 林赛不知道自己盯着咬痕看了多久,只知道倒映在电脑屏幕上的自己面目狰狞。 他想起夏也被那句“跟我走吧”吓得紧张防备,想起夏也听见“我逗你玩呢”“怎么当真了”时心有余悸地说“别搞我”。 想起父母劝他忘记夏也,想起他试着后退一步只做朋友。 也想起夏也失联后,他像犯病的瘾君子,茶饭不思,疯了似的到处找寻。 明明我们早有婚约,明明我们才是一对,却被夏胤修用卑劣手段硬生生给拆散了。 林赛不甘心。 非常不甘心。 林赛不服气。 非常不服气。 夏也是他亲手养大的玫瑰,是最靠近心脏的那根肋骨,是空气,是大地,是此生独一无二,不可或缺,无法取代,弥足珍贵的存在。 没有夏也,他活不下去。 “天——” 夏也惊恐万分地看着电脑屏幕上满脸是血,握着枪蹲靠在轿车车尾的夏胤修,脸上血色褪尽。 “……不行,”他当即直起身,掉头就往屋里走:“我得去找他。” 林赛立马抓住他的手腕:“你不看看几点了?再说,这都过去大半年了,他的伤早就好了。” “那是枪伤啊大哥。”夏也抽出手,望过来的目光透出几分难以理解:“还伤在头部,哪有你说得这么轻松?” “你去又能做什么?” “带他做遍检查,不然我不放心。” “阿也——”林赛抬起眼,眼光像火一样射向夏也,仿佛要把他的灵魂拽出来细细拷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11、鸡同鸭讲 今夜月朗星稀,暮影绰绰,清寂的月光把露台照得很亮,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夏也却在这一瞬间看到了电闪雷鸣。 “你你你有病吧!”他瞳孔张大一圈,像受惊的兔子似的往后跳了一下,“他是我哥!” 林赛眯缝着眼睛看他,眼神明灭变幻好一番,不大相信地问:“只是这样?” “那不然呢!” 夏也绷着脸,望过来的目光让林赛觉得自己像有妄想症的精神病。他闭了闭眼,强压下汹涌不止的心绪,柔声道:“好了,你别太关心则乱。现在这个时间,就算夏胤修肯陪你折腾,你也做不了检查。” 这话说得在理。 夏也稍稍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急昏头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说:“……是哦。” 林赛:“他出事没多久还出席过晚会,想来是伤得不重。” 夏也有点奇怪:“你怎么这么了解?” “财经频道天天播。”林赛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 夏也听罢,折回去坐到林赛对面:“那有报道他是在哪家医院就诊的吗?” “你还是饶了我吧。”林赛更无语了。 “帮帮忙嘛。”夏也抓住林赛的衣袖,撒娇似的晃了晃,“我知道你肯定能行!” 泠泠月光在林赛脸上镀了层霜,周遭的空气也凝结住,不再流通。夏也感觉气氛变得莫名低沉,却搞不清楚原因,只好把手收回来,说:“你不愿意就算了。” 林赛静静地看着他,眉头微微皱着。过了一会儿,他把笔电抱到腿上,略显无奈道:“成吧,不让你看你肯定不放心。” m国网络技术发达,始终遥遥领先。夏胤修就诊的私人医院是专门服务贵族的,防火墙很难攻破,林赛对着电脑折腾了好半天。 在这期间,夏胤修发来一条消息,询问“需不需要换洗衣服”。 夏也只回复了四个字。 -让闫叔送 按照以往,夏胤修会回复“好”,或者用句号表达不满,反正不会让夏也做话题结束者。但今天他很吝啬,吝啬到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发。 “喏。”林赛把笔电转向夏也,起身回房,“慢慢看,看不懂也别问我。” 显示屏上全部都是看不懂的外文,夏也忍不住吐槽:“你就不能搞个翻译插件?” 林赛跟没听见似的,阖闭露台的玻璃门,转进了浴室。 夏也只好用手机一张张地拍,拍完上传到翻译app,然后从ai翻译过来的,语序不通逻辑混乱的文字中大概了解到,夏胤修头上的疤不是枪伤,而是撞伤,情况不算严重,只是有点轻微脑震荡。 怪不得会说是车祸,严格意义上来讲,那道疤确实是车祸导致的。 电子病历上还有一些医学术语和专有名词,夏也看不懂,网上也没查到,只能按图索骥找到原句,记在备忘录。 忙完这些,闫叔也到了。他拎着鼓鼓囊囊的帆布包,笔直挺拔地站在玄关口。 “夏胤修呢?” 夏也不由自主地往他身后望了望,然后环视一圈走廊,没看见第三个人。 “今晚有慈善晚会,大少爷脱不开身。”闫叔回答的滴水不漏。 夏也“嘁”了一声,接过帆布包袋放在玄关柜上:“他年前到m国干嘛去了?怎么会遭遇枪袭呢,还出了车祸。” 闫叔目光微微一顿,神色有些讶然,静了几秒才略显为难地道:“这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闫叔沉吟片刻,“老爷去世前拍过一块地,不知您还记不记得。” 夏也有印象。 这件事在联盟各国的讨论度都不低,随便打开一个频道,都能听见嘲讽夏董事长“冤大头”,“花17亿买走一块没人要的沙漠”的新闻。 据各方媒体报道,那片沙漠除了大没有其他优点,荒得一无是处。m国勘测多年,只测出少量页岩油资源。 这种能源开采难度大,成本高,投入和产出不成比例。为了利益最大化,m国以17亿的价格挂牌出售。各国勘察队闻风而动,最后都无功而返,所以那块地挂牌三年都没卖出去。 夏也:“那块地怎么了?” “老爷前后派出不少人,还亲自去了几趟,在那里发现了超级油田,储量至少有200亿桶,经济价值高达9000亿。”闫叔声音诚恳,仿佛说出的数值都只是粗略的保守估计:“至少够夏家继续在能源界常青百余年。” 夏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灵动勾人的狐狸眼因为惊愕缓缓睁大了。 “发现油田后,老爷立刻拍了那块地,大少爷以开采页岩油的名义亲自过去督建开采基地,但这个消息不知道被谁泄露了。” 闫叔说着,眉眼耷拉下来:“m国想收回这块地,老爷为了保住开发权四处奔走,累倒了。他去世后,大少爷接管集团,对这块地的态度比老爷还强硬,舍掉好几处油田才请动军方和亚欧联盟出面压制m国,然后……就发生了枪袭。” 夏也明白了,心说,这是看文谈不管用,就动了武抢的念头。 没办法,谁让夏家只剩他和夏胤修。若是夏胤修出了什么事,这块地就只能由夏也做主。 可他能干什么? 怪不得夏胤修那么着急,爷爷一病倒就立马把他送到私人海岛。如果这件事没处理好,夏胤修出了事,夏也再有个三长两短,那不光保不住地,集团在联盟各国的油田都会赔进去。 想通这些,夏也眸光黯淡几分,小声嘀咕:“他为什么要瞒着我?” “小少爷。”闫叔眼里有沉重的顾虑:“如果您知道大少爷这一去可能会回不来,您还会放他走吗?” 夏也沉默了。 夜已至深,弥漫在密林间的雾气渐浓,风带着湿润的水汽仓皇而过,撞散了憋闷在心中长达半年多的怨气,余留满地潮湿。 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闫叔径自离开了。夏也在原地空站了半晌,才想起来拿睡衣。 帆布包里的东西特别全,光助眠眼贴就备了两套。夏也拿出睡衣,正准备换,却听窸窣一声,他送给夏胤修的小狗玩偶掉在了地上。 这上面的信息素比早上淡了许多,却依旧刺激到了夏也的腺体。他捂着后脖颈,对突突直跳,急剧升温,因为非常渴望夏胤修的信息素而显得很没出息的某个部位感到无语。 烦死了。 他攥着小狗玩偶拍了张照片,发给夏胤修:不要了? 夏胤修估计不怎么忙,回复得很快。 -怎么可能 夏也咬牙切齿地打字,正想质问夏胤修到底什么意思,手机就“咻——”地一声,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我来取 夏也愣了一下,连忙把刚打完的字都删了,回复:现在?? 夏胤修没再回。 夏也攥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感觉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他之所以跑出来,就是想远离夏胤修,试着将明显脱轨的关系扳回原位。 他们不能再见面。 至少近期不能。 夏也脚步一顿,目光坚定了许多,立刻拨通了夏胤修的私人号码。 “嘟”声响起的一瞬间,走廊传来了熟悉的铃声。下一秒,电话被接通,走廊里的声响也消失了。 “你在哪儿?”夏也问。 夏胤修没回答,背景音也非常安静,不像在觥筹交错的名利场。 夏也盯着房门看了几秒,然后大步走过去,打开门,果然看见夏胤修举着电话站在门口。 他低垂着头,左手轻揉着太阳穴,神色非常疲惫,仿佛连轴转了几天几夜没睡。 “来得这么快……”夏也挂断电话,隔着门缝对他说:“你等下,我去给你拿。” 他转身往屋里走,刚走到床边,就听背后传来了房门落锁的咔哒声。 夏也回过头,见夏胤修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正站在玄关口换鞋。 “你怎么……”他紧张地咽了咽唾沫,“……进来了。” 夏胤修换好鞋,脱下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扯松领带往屋里走,端出正宫的派头:“屋里藏人了?” 夏也:“……” 纵使他再废物,这一秒也能确定,那个小狗玩偶就是夏胤修故意放进来的。 屋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半个房间都陷在昏暗中,只有夏也周围有些光亮。 夏胤修匿在暗处,夏也看不清他的神情,也就无从判断他的行为动机,只能颇为防备地盯着他,“你到底想怎样?” 夏胤修坐在双人床斜对面的长沙发上,隔着两米不到的距离凝望夏也。他一个字都没说,夏也却自动脑补出了回答,甚至连夏胤修说“我想要你”这四个字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和语气都非常清晰。 心跳在这一瞬间怦然失控。 “过来。”夏胤修朝他伸手,龙舌兰信息素悄无声息地侵袭而来,夏也后脖颈的腺体兴奋地跳了跳。 “干、干什么?” 夏也一动不动。 夏胤修:“给我揉揉头。” 夏也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磨磨蹭蹭地挨了过去。 刚走到沙发边,他的胳膊就被有力的手掌牢牢攫住了。夏胤修往下一拽,夏也就踉跄着跪坐在沙发上,手掌撑在夏胤修的腰腹之间。 两个人都静默一瞬,不约而同地挪开视线,没敢看对方的眼睛。夏胤修后退着拉开距离,然后转身躺下来,头枕着夏也的腿,阖闭双眼。 “……”夏也:“你还挺不客气。” “怪谁?”夏胤修睁开眼,黑漆漆的眸子笔直地注视着夏也,像在控诉头疼都是被他气的。 夏也撇撇嘴:“我又不是故意的……” 夏胤修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调侃:“那是有意的?”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夏也刚准备给他按摩,闻言就把手收了回来,还有点气地薅了薅夏胤修的头发。 夏胤修似乎装不下去了,不再粉饰太平,坐起来逼近夏也,压低嗓音问:“那你跑什么?” 昏黄的灯光混合着暗昧笼住他们,空气也安静下来,只余下明显乱了节拍的,不知是谁的心跳。 夏胤修慢慢凑近夏也,近得与他鼻尖对着鼻尖,呼吸撞着呼吸,近得只要低下头两个人就能唇瓣相贴,舌齿纠缠。 但夏胤修没有这么做,他在即将触碰到夏也时停了下来,用很深很深,深到夏也看不懂,也莫名觉得怕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视,眼睛一眨也不眨。 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也没有近一步的动作,昏暗却让某些东西变了味儿,见缝插针地铺满房间的每个角落,连空气都暧昧得过了分。 夏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也没推开夏胤修,更没有挪开视线,就这么放任自己跌进夏胤修精心铺织的旖旎漩涡。 到底是世界上仅剩的,有且仅有的,唯一的亲人,分量自然是与众不同的。夏也如此想着,感觉心被那道穿堂风吹褶了,皱皱巴巴地团缩在夏胤修的手里。 所以夏胤修什么都不需要再说,也什么都不需要再做,只轻轻地皱一下眉,他就会跟着难过。 在长久的,永无止境的,好似没有尽头的静默中,夏胤修慢慢绷紧了下颌线,眸光逐渐黯淡,直至彻底灰败。 他是问题发起人,也是率先败下阵来不再索求答案的人。 “算了。” 夏胤修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簌簌跳动的青筋,感觉不应该听梁某人出的馊主意,决定以后还是少装病,以免再装什么来什么。 “头又疼了吗?” 夏也的声音轻得跟蚊子似的。 夏胤修没好气地回:“你说呢?” “你气性怎么这么大啊。”夏也伸出手,用食指指腹轻揉夏胤修皱起来的额头,妥协地说了句好吧:“……那我以后不跑就是了。” 闻言,夏胤修倍感意外地望过来,眸光微微颤动,仿佛心脏跟随着这句话很重地跳了几拍。 “不过,你也不能再瞒我。”夏也强调,“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全得告诉我。” 夏胤修没说话。 他试探着抓住夏也的手,握在手心,夏也就没再动,也没挣脱。 这让夏胤修完完全全地怔住了,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眸光不由自主地变深,变烫,喉结也上下滚动着,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半晌过后,他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不知为何有点颤:“不许反悔。” 夏也想说“那不行”“你再关我我还是会跑的”,可一对上夏胤修清亮亮的,缱绻到深情的眼眸,他就又把话咽了回去,很识趣地没扫这个兴。 “梁医生什么时候到。” “已经到了,你想见随时都可以见。” 夏胤修揉捏着夏也的手指,大拇指指腹亲昵地摩挲着夏也的手背,在夏也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暧昧的指痕。 他的手不像以往那么凉,反而很烫,所触之处都会留下余温,非常霸道地灼吻着夏也的腺体,神经,与理智。 夏也这才想起来往出抽手,也真的这么做了:“那明天让他过来一趟。” 夏胤修应了声好,然后用力扣住了夏也的手腕。 “别动。”他强硬地将五指插进夏也手指的指缝间,紧扣着夏也的手瘫陷在沙发里,枕着夏也的肩膀闭上了眼:“让我再握一会儿。” * 清晨的山野分外清新,潮湿中带着浓浓的绿意与泥土的芳香。 林赛洗漱完,推开露台的门去喊夏也起床。 刚走到落地窗前,就看见夏也床边站着个人。他应该刚洗完澡,还没穿衣服,只在下半身围了条浴巾,此刻正欠着身,低头亲吻背对着窗侧躺的夏也。 大抵是察觉到这抹视线,夏胤修掀起眼皮,眼神直白且锋利地钉过来,隔着干净透明的玻璃窗和林赛对上了视线。 下一秒,他又收回了目光,继续旁若无人地亲吻夏也,还像宣誓主权似的伸出手,很轻地捏了捏夏也的后脖颈,指腹很暧昧很缓慢地摩挲着腺体上的咬痕。 而夏也。 没有反抗。 12、回不去了 夏也是被暖洋洋的日光吻醒的。 三伏天的夏风温热微凉,带着点潮湿,柔柔地拂过脸庞,舒服中带着难以形容的惬意。 他微微睁开双眼,看见夏胤修换了身西装,倚着软枕坐在他枕头边,抱着电脑打字。 盛夏的光和影好似格外偏爱他,将刀削笔描的英俊脸庞映拓得更加明暗有致,也冲淡了眉眼间过盛的凌厉,令他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柔和。 夏也尚未清醒,眼睛只睁开了一半。他轻轻动了动手指,刚想喊一声哥,夏胤修就垂下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以夏胤修的地位,需要他操控键盘的时间并不多,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用左手触摸滑控区域浏览文件。 而且他有个习惯,思考时指腹会无意识地,轻柔地摩挲夏也的手背,结束思考就会停下动作,需要打字时会很轻的松开手,打完再自然地握回来。 这个行为他过去经常做,如今左手操控电脑的动作已经非常熟练。 夏也没抽回手,暗暗在心中松了口气,庆幸他和夏胤修的关系终于回到了过去。 印象里,夏胤修很排斥与自己肢体接触。夏也磨人时无所不用其极,搂搂抱抱更是家常便饭,但他每次这么做,夏胤修都会很僵硬,就算没有推开他,也会有点凶地说“别乱动”。 他唯一不排斥的就是牵手,夏也拉他手他会立刻反握住,然后牢牢攥紧,但他很少主动牵夏也的手。 过去的夏胤修不会主动与夏也有肢体接触,所以那一晚过后,夏也始终无法相信夏胤修喜欢自己。 这怎么可能呢? 他总是反反复复地回忆,可无论怎么回忆,都没能从过往的相处中发现“夏胤修好像喜欢我”的蛛丝马迹。 夏胤修:“醒了?” 察觉到夏也的视线,他偏头看过来。 夏也和他对视一会儿,感觉脑子清醒了不少,便低低地嗯了一声,问:“你怎么还没走?” 夏胤修面容沉静,眼神不像昨晚那么有压迫感。可能是因为他不说话,周遭的空气在不知不觉中变重了,沉甸甸地压在夏也身上。 夏也预感不好,装傻充愣地“啊——”了一声,翻过身去背对着他闭上眼,假模假样地哼唧:“我没醒,我还睡着呢。” 夏胤修依旧没说话。 按键盘的声音停止,世界静得只剩蝉鸣,夏也感觉后脖颈的腺体被人很轻地触碰了几下,随即听到夏胤修冷冷淡淡的声音:“醒了就起来,梁医生已经到了。” 夏也温温吞吞地“哦”了一声,乖乖地坐起来,感觉哪里不太对。 空气中酒香玫瑰的味道比往常浓郁了许多,跟海岛那夜有一拼。他立刻摸了摸后脖颈,本应凸起的那块皮肤再次变得干瘪,触碰时能摸到干燥的痂痕,显然刚被咬过。 夏也瞳孔微缩,大脑像刚刚缓冲完毕,乍然涌入许多模糊不清,梦境片段般的画面。 有他被剧烈跳动的腺体折磨醒,神志不清地往夏胤修怀里钻,渴求龙舌兰信息素的抚慰。 夏胤修好像还没睡,嗓音温沉:“怎么这么主动。” 随后,夏也感觉自己落入龙舌兰信息素的怀抱。 但这个拥抱只持续不到一秒。夏胤修好像是坐起来按亮了灯,因为周遭突然变亮了。 有双手覆在夏也的额头,反复探测体温,然后又摸了摸滚烫的腺体。腺体在这一秒抽搐了几下,夏也就条件反射似的握住了夏胤修的手,脸贴着他的掌心,贪图这微凉的触感,企图缓解在体内焦躁叫嚣的热。 他迷迷糊糊地听到夏胤修在向谁询问“他用了阻隔剂”“只能标记吗”“可他腺体刚恢复”“这么频繁地标记会不会有损伤”…… 后面的事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像是睡在岩浆里,整个人都要烧干了,出了很多汗,也记得有双手握着他的肩膀把他翻了过去,然后就有莫名的重量压在后背。 下一秒,他的腺体不再抽搐,那股逼人的热也被吹散,夏也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这些片段太模糊,无法确定是不是真实发生过,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这情况和他第一次发热期时的遭遇很像。 “还难受吗?”夏胤修问。 夏也捂着后脖颈,回过头去看他,欲言又止片刻才开口:“你怎么不用抑制剂,我包里有啊。” 闻言,夏胤修的脸色逐渐变冷,声音也发凉,“刚过去不到一晚,你就反悔了?” 夏也略显茫然地看着他,“反什么悔啊?” 他望着夏胤修风雨欲来的脸,用力抿了抿唇,豁出去了似的,把一直难以启齿的事情摊到明面上讲:“alpha不能反复标记同一个omega,次数一旦超过三就会有信息素依赖,你会本能渴望我的信息素,更会排斥其他omega,这样,你这辈子就完了啊,就彻底栽在我身上了……” 夏也顿了顿,“我这是为你好。”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夏胤修听完只冷冷地回复了三个字:“有区别?” 穿堂风贯通而过,白纱帘在窗口飘起又落下。夏也蓦然清醒,终于意识到,不管有没有信息素依赖,夏胤修都没打算栽在别人身上。 “说得那么好听——”夏胤修微凉的手掌握住夏也的胳膊,往怀里一拽。夏也就歪斜着身体栽在他怀里,听见他用异常冷淡的嗓音问:“——不就是不想栽在我身上?” 这个语调太熟悉了。 海岛那一夜,他偷偷跑去见林赛被发现那一夜,夏胤修都是用这种莫名危险的语调和他说话,仿佛稍有不慎,他就会被生吞活剥。 夏也咽了口唾沫,试图转移话题:“哥——” 可惜。 这个字刚出口就被夏胤修厉声打断了:“别喊我哥,我说了我不是你哥!” 两个人认识五年多,相处了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哪怕是互相敌视的阶段,夏胤修都没有这么凶过。 夏也莫名有些委屈,也很茫然,想不通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还没对林赛死心?” 夏胤修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去对视。夏也怔怔地看着夏胤修,眼神茫然而震惊,仿佛被这番话炸懵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有——” “没有什么、”夏胤修逼视他的眼睛,“我说过你这几天不能出门,你却偏偏在这时候和他跑!” 夏也彻彻底底地迷茫了。 他试图从夏胤修的眼神,表情,甚至是驴唇不对马嘴的话语里分析出什么。可分析来分析去,都只能得出“和这个人无法沟通”的结论。 “我和你说不通。”夏也摇了摇头,“实在是说不通。” 他想挣脱夏胤修的桎梏,无奈力气没夏胤修大,反被夏胤修攫住双手,像对待犯人那样交叠着扣在身后。 “和我说不通,和林赛就说得通?”夏胤修彻底被激怒了。他双眼发红,目光凶恶,神情非常可怖,“夏也,我真是不明白,你和他也是以兄弟名义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为什么你能接受他,却始终接受不了我?” “你疯了吧……”夏也瞳孔猛地一震,“你和他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 夏胤修眼底盛满愤怒,凝在眼角眉梢的冷意几乎要把空气冻结。 “是不是你主动抱的我?是不是你先往我身上贴?是不是你非要往我床上爬赶都赶不走?我警告过你,也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他掐着夏也的脖颈,视线钉死在他身上,咬牙切齿道:“夏也,你既上了我的床,就别想再下去!” 夏也的思维完全跟不上夏胤修的逻辑,他正想解释,就被夏胤修恶狠狠地堵住了唇,扑倒在柔软的被褥里。 这个吻凶猛,冗长,杂乱无章,像是在凭本能叼着夏也的唇瓣和舌头舔咬厮磨。夏也感觉到了痛,也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被猛然灌入胸肺的龙舌兰信息素冲击得头脑发晕浑身发软。 ——夏胤修强硬且霸道的吻令他有些窒息。 “撕——” 领口被撕扯开,露出皙白莹润的窄肩与线条清晰的锁骨。夏胤修的吻顺着唇瓣往下移,含着夏也颈侧的肌肤用力裹吸,手沿着他的胯骨往下摸,夏也吓得哆嗦不止,眼睛瞬间就起了雾,呜咽道:“你疯了……” “早就疯了。”夏胤修用力扯夏也的睡裤,“那晚我就不该停下。” 这样的夏胤修实在是太可怕了,像是要把他拆之入腹。夏也用手去推他,却被夏胤修抓住了交叠着按在头顶。夏也想抬腿去踹,脚刚伸出去就被夏胤修握住折到一边,趁机嵌进来,含住夏也的唇,撬开他的牙关贪恋地裹吸着他的舌尖。 夏胤修力道太大,无论是唇齿间还是行凶作恶的手掌,龙舌兰信息素无孔不入,通过唾液,通过空气,通过揉捏抚摸的手,有伤风化的腰持续不断地侵蚀夏也的理智。 他心理上想反抗,生理却在臣服,且臣服的意愿在逐步增加,几乎一边倒的占据了整个大脑,让所有抗拒的动作都变了味,仿佛在欲拒还迎地调情。 更可悲的是,没多久,他连欲拒还迎的动作都没有了,不再有任何挣扎的意图,顺从温驯地迎合着夏胤修的入侵,嗯嗯哼哼地喘出声,像完全臣服在信息素的掌控下,逐步沦陷于情.欲中的动物。 太丑陋了。 这应该是很美好的一件事,不应该这么丑陋。 夏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剥离出来,漂浮在空中,清醒且无力地看着这一切,焦急却帮不上忙。 “铛铛铛——” 房间突然被敲响,闫叔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大少爷,梁医生坐不住了,闹着要回萧山——” 夏胤修仿佛被人当头一棒打清醒了,倏地停下了所有动作。他看着衣不蔽体,面颊湿润潮红,半阖着眼睛呼哧呼哧喘息着流泪的夏也,缓缓松开了禁锢的手。 夏也没像预料中的那样踢他踹他或者是打他,也没有大喊大叫。可能是觉得事已至此,再做什么都晚了,也没必要。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夏胤修搂着他的肩膀,仿佛想安慰,又像单纯心疼。他把头埋进夏也颈窝,喘息沉重湍急,低哑着嗓音说了句“对不起”,又立刻强调“但我不后悔”。 夏也没回应,好似根本没听见。 大概过去了一分钟,夏胤修支着胳膊坐起来,胸脯不再剧烈地上下起伏,神情也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命令道:“要么留下,要么挨绑,让他自己选。” 闫叔似乎是有什么顾虑,过了几秒才应了声好。 夏胤修伸出手,把夏也被扯坏的领口遮了回去,拿起散在一旁的睡裤擦干净夏也胸腹间的粘液,起身去玄关柜的帆布包里重新拿了套衣裤,亲手给夏也换。 夏也任他折腾,全程都没有反抗,一直呆愣愣地凝视着天花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眼睛非常红,眼里蓄满了泪,还在无声地一滴接一滴地滚落。 夏胤修看着他,微垂的眸光里沉淀着复杂难抑的情绪,感觉两个人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拉近的关系再次回到海岛那夜,重新降至冰点。 可他别无它法。 夏胤修把夏也抱在怀里,用指腹轻擦他的泪,又把被泪水或是汗水浸湿黏贴在脸上的发丝抚到耳后,然后动作很轻地柔拍着夏也的后背,像母亲哄婴儿入睡那样沉静温吞地安抚着他的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是施虐者,眼眶却和夏也一样红,眼底攀着疯狂的血丝,积蓄着一道不太明显的水光,即便眨眼也没有消失。 “阿也……” 他声音发颤,说话时用掌心抚摸着夏也的脸颊,动作轻柔且虔诚,眼底透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也许是夏胤修鲜少这样称呼他,夏也终于有了反应。他依旧望着天花板,睫毛微微颤动着,眸光莫名悲凉,却没再哭泣:“别这么喊我……” 闻言,夏胤修骤然绷紧了下颌线。他闭了闭眼,沉沉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我带你见梁医生。” 夏也没有反应。 他望着荡漾着斑驳日光的天花板,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一句:“……真的回不去了吗?” 夏胤修垂眸看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几乎没有思考,仿佛这个问题早在过去一千多个日夜里反反复复地挣扎了许多许多遍,然后才不得不认命地,卑劣地,孤注一掷地做出逼迫的行为来。 但他没有给出明确答案,只是声音很轻地问:“回得去吗?” 夏也眨了眨眼,有气无力的呢喃道: “回不去了……” 13、自欺欺人 远处的湖泊被清风吹皱,泛起成百上千片波纹,粼粼水光辉映在玻璃幕墙,落在梁禅那双难掩焦躁的眸。 他昨天早上不到七点钟就被夏胤修的消息吵醒,八点刚过被押上私人飞机,然后就被撂在酒店自生自灭。今早,管家又敲开他的房门,把他带到这个临湖观景房。 而罪魁祸首夏胤修,始终没露面。 科研人士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要不是夏胤修出手大方,实验室缺什么补什么,梁禅真想往死里踹他两脚。 “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他坐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上,抖着腿打电话,边骂边往嘴里塞淡雪草莓,“bo还不够你们搞,非得aa恋,你怎么不跨物种去搞兽a恋呢!” 话音刚落,门“咣——”地一声闭合。投资人夏胤修终于大发慈悲地领着梁禅实验室的重点保护对象进门了。 不过梁禅没看见夏也,夏胤修把他挡住了。所以梁禅最先看到的就是微红着眼,像是刚哭过——不过这不可能,大概是没睡好的夏胤修。 他衣服和裤子都有些皱巴,裹挟着褶皱堆在身上,仿佛穿着这身高定西装在工地里刚搬完砖,与平日里一向注重外表,衣服永远妥帖得几乎没有褶的形象严重不符。 他们进来时带入一阵风,梁禅立刻闻到了扑面而来,浓烈到几近失控的龙舌兰信息素。 alpha的信息素互斥,何况夏胤修是罕见的s级。梁禅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废了一番力才打开茶几上的医疗箱,取出自己研发的可以屏蔽信息素的手环戴上,并将档位调到最高。 “换鞋。”夏胤修无视他,弯腰从玄关柜里取出一双拖鞋,轻放在夏也面前。 梁禅这才在他弯腰的间隙看到夏也。 夏也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仿佛没睡醒。他眼眶很红,眼睛有些肿,明显刚哭过。下唇破了道很小的血痂,白皙的天鹅颈上散布着五六个吻痕,痕迹隐约蔓延到锁骨…… 怪不得要把我绑起来。 梁禅倒吸一口气,预感自己要完蛋,立马挂断了不重要的电话。 夏也低头看着拖鞋,迟迟没有动。夏胤修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几秒,放弃了,牵着他走到梁禅旁边的长沙发上,按着他的肩膀让坐下来。 “小夏也——”梁禅把果盘推过去,“吃不吃草莓?” 夏也好似没听见,并无半点反应。 他自打进屋就低垂着眼帘,神情有些呆,但看上去又不像在发呆,也不像思考或者是走神,倒像单方面屏蔽了外界,所以不论别人做什么说什么他都没有反应。 夏胤修歪头端详他,薄唇抿了起来。他坐近梁禅才发现他额角鼻尖都缀着细密的汗,紧蹙的眉和晦暗幽深的眼神看上去像是在隐忍什么。 “你下手轻点。”夏胤修移眸看过来,言语中透着淡淡的担忧,像是怕梁禅吓到夏也,“他怕疼。” 他说话时,从医疗箱里翻出抑制剂,拔掉针帽,一秒都没有犹豫地对着脖颈扎了下去。 梁禅一惊,有点纳罕地问:“你易感期来了?怪不得信息素这么冲。” 夏胤修用力抿着唇,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好像这一针打得有些疼。他低声说了句“不是”,就又拿出一支抑制剂对着脖颈扎了下去。 梁禅惊呆了。 眼看着夏胤修拿起第三支抑制剂,梁禅终于反应过来:“初次结合热?” 夏胤修没反驳,也没承认,或者说他注意力全在注射上,根本没有答话的意思。三针打完,一秒都没多停留,立刻转身上楼。 梁禅望着他的背影,忽然睁大眼顿悟了什么,无比震惊地嘀咕了一句:“什么怪物啊,这都能停,还是人吗?” 众所周知,alpha初次和omega亲密接触时会爆发初次结合热。这比发.情.期更可怕也更难处理,alpha会丧失理智,就算心理上想停,生理上也停不下来。 进攻,标记,占有,是烙印在alpha基因里的本能,他们基本会断断续续地折腾omega两三天,控制能力差的甚至会持续四五天,然后才能从初次结合热的失控状态里走出来。 这是本能。 没人能违背本能,在初次结合热的过程中暂停。 但夏胤修做到了。 不仅成功停下来,还强撑着把夏也送过来,连打三支抑制剂,再把自己关房间里慢慢缓解。 这恐怕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头一例。梁禅震惊过后反觉惊喜,暗自把夏胤修列为重点观察对象,准备以此开展新课题。 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灵魂出窍的呆滞反应中脱离了出来,侧头凝望着夏胤修消失的方向,眼神明灭变幻,神情恍惚怅然,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空中簌簌地颤动不停。 “小夏也。”梁禅拿出激素测压仪,“胳膊伸过来。” 夏也依旧呆呆地望着空荡的楼梯,梁禅喊他三四次,他才把目光转回来,乖乖伸出胳膊。 见他这样,梁禅清了清嗓子,难得没有调侃什么,反而动作迅速地用压力带缠住夏也的肘关节,抽出半管血来化验激素指标。 “没到危险值啊……”他扶了下眼镜,智商高达190的脑子罕见地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我还以为你怎么招了呢,让他紧张成这样。” 夏也低着头,安静得有些反常。 “你现在用不了阻隔剂。”梁禅收起测压仪,拿出一个手环,示意夏也戴上,“先带这个吧。” “为什么不能用阻隔剂?”夏也迷茫地抬起头。 “夏胤修没和你说吗?”梁禅有些讶然,“你激素分泌水平是常人的十倍,这两年又打了太多抑制剂,储存在体内的激素一直得不到中和,越积越多,已经严重超标,濒临人体能承受的最大阈值。 所以你用不了阻隔剂和抑制剂,再用会超过危险值,你会像吹爆的气球,嘭地一下爆掉。” 闻言,夏也瞳孔微微扩张,脸色瞬间就白了:“那怎么办?” “找个人咬啊,用alpha的信息素中和体内过剩的激素,慢慢就好了。” 梁禅说话时把剩下的血滴进迷你化验机里,“你没发现你的发热期来得特别频繁吗?我记得你上星期刚发热过,照你腺体的恢复速度,差不多一星期发热一次,这样咬到明年应该就好了。” 夏也心下轰地一声,大脑都空白了,终于意识到夏胤修强行标记时说的话竟然都是真的。 “腺体肿涨成这样,用不了抑制剂。” “应该和催化针有关。” “alpha和beta打没问题,但你是omega。” “只能咬。” “你、想、被、谁、咬?” “为什么我不行?!” …… 后来夏胤修逐渐失控,最后发起了疯。但他发疯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夏也一哭,他立刻就停了下来,抱着夏也哄了很久很久,哄得夏也哭累了,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萧山祖宅。 夏也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满脑子都是夏胤修摞在他身上说“我不是你哥”“谁想当你哥”的画面。 凌晨两点三十五分,他从床上下来,像幽灵似的在老宅里游荡,晃荡到厨房的时候,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夏胤修双手撑着橱柜的边缘,低头盯着灶台上冒着热气的煮锅,像是习惯了下班回来先进厨房给夏也煮面,却没有理由再去喊夏也吃,只能对着煮好的面条发呆。 夏也微微有些失神,目光像是被牵引般,凝聚在夏胤修身上,想移都移不开。 他感觉夏胤修瘦了很多很多,身型没有过去魁梧,也不如往日壮硕——虽然肌肉依旧紧实。 这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精瘦型身材,让他的背影变得莫名孤寂,也有点可怜。 从爷爷过世到现在,夏家各系旁支都心怀鬼胎,他得出面安抚镇压。集团有一堆烂摊子靠他处理,与联盟各国的关系和生意往来靠他支撑维系,外界还一直传言他“得位不正”,嘲讽他为了争家产蓄意谋害亲生弟弟。 所有人都忘了他才二十岁,只比夏也大半个多月,就得天天和那些年过半百的老狐狸斗智斗勇,负重前行。 夏也心里空落落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煮锅里的面渐渐凉掉,泡涨了坨成一团。夏胤修堪堪回过神来,倒掉面准备离开。一转身,和夏也对上视线,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怔了一下。 “睡不着?”夏胤修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拿着煮锅到水槽里洗,“我再煮一碗,很快。” “别煮了。”夏也心绪不宁,说话也不过脑子:“我早就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了,也不想吃你煮的东西。” 闻言,夏胤修肩背僵硬,浑身的线条都绷紧了。他握着锅把,整个人像是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完全动弹不得。 这样的夏胤修,夏也从未见过。 他心揪得愈发厉害,胸腔里堵塞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闷得喘不过来气,同时也很烦乱,干脆收回目光离开了。 夏胤修缓缓放下煮锅,继续用胳膊支着柜沿,眼睫低垂,一眨也不眨,不知在想什么。 夏也白天在房间补觉,晚上在庄园游荡。他没刻意躲避夏胤修,但迎面碰上了也像没看到。 一起用晚膳时,夏胤修说他得出差,然后就时不时望过来一眼,似乎很想把夏也带上,但又知道没可能,便没开口。 夏也装听不见,吃完饭就回了房间。夏胤修来叩过房门,夏也没应,他就没进来,让闫叔把没收了半年多的手机还回来,还送进来一份半糖蛋糕和一些切好的水果。 “大少爷看您没怎么吃饭,特意让人送过来的。” 这家店开在夏也所念的大学附近,生意非常火爆,日日大排长龙。夏胤修陪夏也排过,两个人在店门口排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轮到他们的时候夏也爱吃的口味卖没了。 他哼哼唧唧不高兴,夏胤修要买其他口味,他都不肯要。夏胤修只好联系老板,把蛋糕店买了下来,让夏也想吃的时候随时可以吃。 夏也得了便宜还卖乖,粘着夏胤修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夏胤修一开始不回答,后来被缠得没办法只好回了句“谁让你是我弟”。 如今蛋糕还是那块蛋糕,兄弟却不再是当初的兄弟。 夏也心里莫名烦躁,也非常抵触。他讨厌夏胤修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讨厌夏胤修自私地打破二人之间的平衡,讨厌夏胤修凶巴巴地说“别喊我哥”“我不是你哥”“谁想做你哥”。 夏也踢翻了蛋糕,发泄似的把蛋糕和水果都踩了个稀巴烂,踩完咚咚咚跑到三楼,躲到爷爷的房间里不肯出来。 据说,那天是夏胤修亲手收拾的房间。 他看着散落满地的蛋糕,沾得到处都是的奶油,踩得稀烂的水果,碎成渣块的瓷盘,轻轻地叹了口气。 然后跪在地上,用清洁刷一点点地洗,一遍遍地擦,没让任何人插手,甚至不许他们进来。 收拾完地面,他又用吸尘器反反复复吸了好几遍,确定没有瓷片残渣才离开,还吩咐佣人多打扫几遍走廊。 佣人不理解他的用意,闫叔便说:“小少爷喜欢光脚在屋里跑,扫不干净容易被碎瓷渣扎到。” 夏胤修的爱就是这样。 它散在日常生活中无数个微小的细节里,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沉默,细致,周到,日复一日地浇灌着夏也这颗茁壮成长的嫩苗。 夏也没办法再自欺欺人。 他想回到过去,无非是贪恋夏胤修的偏爱,享受夏胤修的周到,却不想要夏胤修这个人。 自私的从不是夏胤修,从来都只有夏也。 也许是夏也的表情太痛苦,梁禅在等化验结果的时候一直盯着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夏也狐疑地看向他。 “不用怀疑,他就是有病。”梁禅指了指自己的头,“这里和常人不一样。” 夏也想起来什么,掏出手机,把记下来的外文原句拿给梁禅看:“和这个有关吗?” 梁禅瞥瞥夏也的手机屏幕,神情忽然变得很古怪。他偏过头抖了抖肩,然后握拳抵在唇边正了正神色,仿佛在极力忍笑。 夏也想问怎么了,却见他用力拍了下大腿,非常夸张地“哎呀”一声—— “没想到他居然病得这么严重!” 14、致命吸引 实木门“咔哒”一声闭合。 夏胤修倚贴着门板,微微抬起头,阖闭双眼吁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alpha的腺体神经在脖颈,抑制剂打在这里的效果远胜于其他部位,但他依旧蹙着眉,墨鸦般长而密的睫毛颤动不断,清晰利落的下颌线与脖颈处绷起的青筋接壤,勾勒出的线条压抑到极致,又十分性.感。 忍耐力已到达临界点,神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即将失控。 看来再多的抑制剂都不管用,情.热只会被压制,不会消退,就像在胸腔里剧烈震颤的心,或早或晚,都会为夏也沦陷。 而且。 不止他一人如此。 夏胤修把那些明里暗里向夏也表达好感的人形容成“不怀好意”,说话冰冷残酷:“你都没分化,真以为他喜欢的是你?” 夏也伸手去捂夏胤修的嘴巴,让他“不要再说了”。等夏胤修闭嘴,他再不服气地哼哼:“你就是嫉妒我有情书你没有!” 夏胤修懒得理他。 “你以后的omega也不会喜欢你!” 夏胤修无所谓,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这人铁石心肠,百毒不侵,就算变着花样再咒一百句也不会有反应。夏也气得够呛,没再围着他叽叽喳喳,跑出去和同学聚会。 夏胤修没管他,结束工作去接的时候,见夏也身边跟着个身高腿长的alpha。两个人并排走,时不时会说些什么,alpha的目光还总偷偷往夏也身上落。 他们一行有六七个人,三两成群地走,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冰淇淋甜筒。夏也习惯用舌头舔冰淇淋,所以吃得很慢,别人都快吃完了,他还剩一多半,都晒化了,乳白色的汁液顺着指缝往下流。 夏胤修降下车窗,刚想喊夏也,就见alpha拿出一片湿巾,边拆边对夏也说了什么。夏也伸过手想接,alpha没给,反而擅自替夏也擦了擦指尖。 初夏的阳光亮得晃眼,夏胤修被莫名的酸涩击中,倏然握紧了拳,过了几分钟才用低沉得过分的嗓音唤夏也的名字。 这声音形同鬼魅,像把夏也两个字含在舌尖滚了滚,再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里蹦出来。 夏也回过头,目光和夏胤修对上时眼尾立刻往上翘,“哥?”他几步奔至面前,有点惊喜地问:“你怎么来了呢。” 夏胤修垂眸,视线落在他手上:“不想我来?” “瞧你说的。”夏也笑得更加灿烂,卖乖道:“我怎么会不想看见我最亲爱的哥哥呢。” 他喊“哥哥”时拖长了音,尾音打着转,听得夏胤修微微动了下眉,脸色稍霁,纡尊降贵地往车里挪了挪,让出座位。 “……我和朋友说好了要一起吃饭。”夏也不太想上车。 夏胤修:“和别人吃晚饭?” “我不多吃,不影响吃宵夜。” “我有影响。” 夏也:“……” 和夏胤修相处久了,夏也彻底摸清了他的脾气,知道这是晚饭和夜宵只能二选一的意思。他歪了歪头,觉得吃完晚饭还吃夜宵是有点不像话,便说:“那我去和他们说一声。” 大家都知道夏胤修,也都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望而却步。故而两个人说话这么久,没一个人敢上前,都规规矩矩地在原地等。 夏也折回去和他们道别,让他们“随便点”,说“这顿饭我请”。 夏胤修挪到里座翻阅文件,感觉到一抹存在感不算强烈,却也无法忽视的视线。 但他没理会。 直到夏也回来,坐在身旁,夏胤修才放下迟迟没有翻页的文件,把手伸到夏也身后将人搂进怀里,非常自然地,极其不经意地夺走他手中化得只剩个底的冰激凌扔进桌面垃圾桶,吩咐司机开车。 然后,等开出这条街,确定那个alpha连车影都看不到了,才把车窗升上去。 夏也没有在意揽在肩头的手,倒很在意冰淇淋,哀怨地说:“我还没吃完呢。” “就知道吃。” 夏胤修从后面笼着夏也,把他圈在怀里,下巴轻靠在他头上,然后伸长胳膊从纸盒里扯出一张湿巾,抓着夏也的手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擦。 夏也的脊背紧贴着夏胤修的胸膛,以一种亲昵至极的姿势瘫在他怀里,任由摆弄,片刻后才有点不耐烦地表示抗议:“都要破皮了,还没擦完啊。” 夏胤修瞥瞥他:“自己不会擦?” 夏也往出抽手,但没能抽出来,只好说:“你不松手我怎么擦。” “同学给你擦可以,我就不行?”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不是你让我自己擦的吗?” 夏胤修松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坐直身体,没再与他抱在一块。他拿起文件看了几瞬,依旧一页都没翻动,而是不动声色地问:“那他呢?” “谁啊——”夏也说完才反应过来,“哦,你说阿杰啊,他可能是看我手里拿着冰淇淋,不方便,就顺手帮我擦了一下。” “真顺手。” “……” “你们关系很好?” “……还行吧。” “那还叫得这么亲热。” “……” 夏也眨巴眨巴眼睛,小声嘟囔:“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嘛,再说他也是好心,你这么凶干什么。” 夏胤修“啪”地一声把钢笔撂在商务桌上,心里没由来的烦躁。他忽然很想把夏也关起来,只有自己能见到。这个念头冒出来的那一秒,连他自己都感觉莫名其妙。 “你别生气——”夏也拽拽他的袖子,“我以后注意点就是了。” 夏胤修和他对视片刻,声音有点无奈:“你怎么那么多朋友。” “因为我招人喜欢啊。”夏也贴过来抱住夏胤修,脸埋在他胸口,仰头冲他笑:“哥也喜欢我,生气都是为我好,我知道的。” 夏胤修不甚自然地挪开视线,垂在身侧的手蜷起来,挤出几道不平静的褶皱。他扭头看向窗外,半晌过后,才用很低很低,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回道:“你不知道。” 话落,又添了一句:“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晚,夏胤修连夜飞到了国外,在欧亚联盟各国间来回辗转,一直躲到年关,躲到不得不回家的时候才回来。 落地已是深夜,夏胤修没惊动任何人。没想到一绕过玄关口的雕花屏风,就看见夏也蜷缩着躺在大堂的金丝楠木软沙发上,睡着了。 闫叔不声不响地守在一旁,看见他时松了口气:“小少爷听说您今天回来,说什么都要在这里等。” 夏胤修心头莫名滚烫。他垂眼凝视着夏也,微微拂了拂手,闫叔就退下了。 一瞬间,空旷的厅堂内只剩下他和熟睡中的夏也。 万籁俱寂的夜,无人知晓那些见不得光的痴心与妄想。夏胤修默默伫立在沙发前,端详夏也垂落在沙发边缘,骨节分明的手,关节处泛着健康粉的胳膊,白皙修长的脖颈,小巧精致的下颌,还有红润饱满的唇…… “哥?” 就在夏胤修在即将触碰到那两片微微张开,软而湿薄的唇时,夏也睁开了眼。四目相对时,夏胤修心脏猛地一跳,生凭头一次知道什么叫慌乱。 夏也却半点防范心都没有,看他俯身压近,几乎要贴在身上,还主动往他怀里钻,声音黏黏糊糊的:“……你这次怎么出差这么久。” 夏胤修心头有把邪恶的火,正把他往疯里烧。他闭了闭眼,良久才开口:“以后不会了。” 在这之后,他真的没再刻意躲避夏也,闲暇时间多半会陪在一旁静静看书,有时也会把书摊放在腿上做幌子,眼睛紧黏着夏也,思绪却飘得很远。 “哥,你在想什么?” 察觉到背后的视线,夏也转身挨过来。 夏胤修合上书,偏头看向窗外。 枯黄的草坪露出几抹新绿,玉兰树也从冗冬苏醒,冒出几颗嫩芽。他在充满希望的早春,望着燃烧在暮色尽头的尘埃,用波澜不惊,仿佛早已认命的平静语调开了口:“在想春天,还有樱桃树。” “可樱桃不是夏天才有吗?” 夏胤修沉默不语,只用晦涩幽深的眸欲说还休。 春去夏来,夏也分化后第三周,终于迎来了初次发.情.热。 omega的初热也被称为初潮,会神志不清地沉浸在与幻想对象纠缠结合的梦境里,直至被咬,或是打抑制剂。 爷爷和闫叔都不在,夏也身边只有夏胤修。夏胤修回房取出抑制剂,坐在夏也床边拔掉针帽,正准备给他打,就听见他囫囵不清地呢喃着谁的名字。 究竟是谁没听清。 反正不可能是夏胤修。 握着抑制剂的手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瞬,夏胤修缓缓垂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虚虚地落在夏也脸上,仿佛在挣扎,也像在思考。 充斥在空气中的鲜切玫瑰信息素与微弱的喘息不断刺激着夏胤修的神经,若是换成其他alpha,恐怕早已被动发.情。 “……阿也。” 喉结滚动几圈,夏胤修几乎在瞬息之间就做出了决定。他收起抑制剂,拿出手机给秘书发了条信息,然后按着夏也的肩膀,俯身,用非常霸道且不容反抗的姿势咬上垂涎已久的腺体。 注入信息素后,初潮很快就结束了。夏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夏胤修依旧压在他背上,贪恋地,眷恋地,近乎痴迷地舔吻着他的后脖颈。 直到兜里的手机震了震,夏胤修才直起身,用大拇指指腹擦掉沾染在唇边的唾液,然后给夏也掖了掖被角,缓步离开房间。 顺着楼梯往出走的时候,他无端想起分化后爷爷特意安排的一场场训练。 高等级alpha很难遇到高匹配度对象,这意味着一旦他们遇到了,很难不被生理本能驱使。 因此,爷爷特意找来了匹配度在90%以上的omega,用他们的信息素训练夏胤修的意志力。如今,他不仅能收放自如的控制自己的信息素,也能游刃有余的面对他人的信息素。 他是爷爷最满意的作品,身上的“动物性”已经最大程度降低,不需要手环,也从不戴手环。 在夏胤修眼里,手环是那些意志力薄弱,容易被信息素勾起动物本能,或者是容易臣服于动物本能而冲动行事的低级alpha才需要的东西。 但这一天,他让秘书去梁禅的实验室取来了可以屏蔽信息素的手环和止咬器。 秘书将手环递过来的时候,神情困惑,也有些意外——她曾以为她的老板这辈子都用不上这些东西。 夏胤修也曾这样认为。 躲在国外那半年,他经常想,他为什么偏偏走上这么一条不归路,像阴沟里的老鼠,躲在见不得光的阴暗角落觊觎花海中那朵最迷人也最危险的罂粟。 回夏也房间的路上,他也在想,明明更高匹配度的omega释放出的信息素都影响不了他,夏也却能轻而易举地让他失控,让他这样一个从不需要佩戴手环的人,必须调到最高档,才敢留下来,彻夜照顾初潮后身体有些发热的弟弟。 夏胤修不得不承认,夏也对他有超乎寻常的,非常致命的吸引力。 这份吸引力无关性别,毕竟他生出那些肮脏的心思时,夏也还没有分化。而且,哪怕夏也分化成alpha,或者是毫无信息素的beta,夏胤修仍会失控。 夏也,就是夏胤修精准可控的人生中,唯一的不可控。 15、不能喜欢 阳光透过百叶窗一寸一寸地挪进来,攀至临窗而放的红木长方桌,在桌面映出一片光亮。这番窗明几净的好景象营造出的氛围很温馨,让人莫名感到放松。 夏也几步走至餐桌旁,垂眸扫了眼摆放整齐的四菜一汤,忍不住问:“他不下来吃吗?” “大少爷让您先用。” 闫叔说着为他拉开了餐椅。 夏也站着没动。 “不是要换新厨子么,怎么还是原来那个。” “难得遇上让您觉得满意的厨子,哪能换掉呢,肯定会带过来的。” 夏也心里不是滋味。 他是一觉睡到正午才没吃饭,夏胤修没有赖床的习惯,肯定是从早起就陪着饿肚子,一直饿到现在。 “我给他送上去吧。”夏也往白瓷盘里盛了一勺饭。 闫叔没有说话的意思,笑着看他往米饭上摞菜,直至摞成一座小山,才提醒:“大少爷应该吃不了。” “也是。”夏也停筷,端着装得满满当当的瓷盘上楼了。 夏胤修定的这套观景loft用的都是离地红木门,门下缝隙大约有一厘米,并不完全贴合地面,所以不隔音,也不隔绝气味。夏也刚走到卧房门口就闻到了漂浮在空气中的腥麝味。 里面的人都干了什么无庸赘述。 好在他戴着手环,闻不到信息素。否则,这会儿保不齐会被信息素控制得被动发.情。 不知道夏胤修有没有停,夏也没敲门,也没出声,而是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打算把餐盘放下就走。 卧室门敞开的一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扑面而来。夏也听见了凌乱粗重的喘息,不甚明显的布料摩擦声,还意外撞入一双黑沉晦涩的眸。 这房间居然没有隔断,推门就能看见床! 夏胤修向来冷冽的眉眼此刻凝着浓墨重彩的欲,望向夏也时,那双狭长的眼微微眯着,显出几分不悦似的冷淡,却又性感的惊心动魄。 夏也的心跳倏然漏了一拍,完全忘了“放下餐盘就走”的打算,目光黏在夏胤修身上,根本移不开。 他没见过这样的夏胤修——他枕着西装裤,蜷缩着身体侧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只有白衬衫遮盖的腿间是无法一览无余的。 而白衬衫之所以遮盖在这里,是因为被他的右手攥住了。他像在闻嗅着什么,同时用衬衫布料抚慰发热的腿间。 夏也僵在原地,仿若被雷劈中。他的脸迅速升温,沸腾,面红耳赤地意识到夏胤修为什么没有换衣服。 ——他在用沾染着夏也体.液和信息素的衣物缓解发.情.热。 这个时期的alpha很敏感,对自己omega的信息素更敏感,所以夏也一进来,夏胤修就发现了。他停下动作,半睁着眼注视夏也,目光直白却不灼热,像在用为数不多的神智判断眼前的人是不是幻觉。 夏也把瓷盘放在一旁的高几上,抬手调高手环的屏蔽档位。 “滴——” “滴——” “滴——” 电子音效突兀地回响在卧房里,夏胤修眸光微动,眼里亮起几点星光,有点不可置信。 “你——” 他动了动唇,似乎是想问“进来做什么”或者是“怎么还敢进来”,毕竟进来后会发生什么是不言而喻的。 但就因为这份不言而喻,他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也许是夏胤修的嗓音哑得太厉害,夏也觉得他应该很渴,也很热,就像自己发热期时仿若置身岩浆的那种备受煎熬的热。 尤其是夏胤修的脸上,脖颈间,还有袒露无余的其他部位都缀着细密的汗,整个人仿佛被情潮浸透了,连望过来的眼神都湿漉漉的。 穿堂风疾驰而过,夏也的心被吹乱了,也彻底吹皱了。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梁禅的话—— “他打再多抑制剂都没用,结合热至少得持续两三天,现在没人给他疏解,大概会被折磨个半死。” “当然难受了!你想想你发热期打不了针也没人咬的时候有多难受,他比这还要难受上百倍。” “如果只有omega会被发.情.热折磨得神志不清,那造物主未免也太不公平了。这个罪alpha就应该受着,不遭这个罪,alpha怎么能体惜到omega的难处。” “他脑子本来就不正常,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基本和精神病没区别,说实话我也很想揍他。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干嘛要和精神病计较呢,你说是吧。” “兄弟间不就应该互帮互助嘛。正好你缺个人咬,他又很想咬你——” “过来。”夏胤修的声音打断了夏也的思绪。他抬眼看过去,发现夏胤修不知何时盖好了薄被,满床狼藉都遮了起来,仿佛从未存在过。 夏也伫立在门口,神色复杂地和夏胤修对视了半晌,转身离开了。 这个结果,夏胤修并不意外。 他轻扯唇角,对着夏也消失的方向露出一个惨淡至极的笑,然后翻过身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缓慢地,痛苦地闭上了眼。 这个世界惨淡而伟大,许多爱都与荒谬并行。夏胤修藏不住的情意就像热带雨林里的亚热蒂植物,生长速度接近疯狂,一眨眼就遮天蔽日。 但夏也没有修剪的义务,所以夏胤修没办法强求。 床边响起了模糊的水声,下一秒,有个冰凉且柔软的东西贴覆在夏胤修的脸颊。他猛然睁开眼,与坐在床边,握着冰毛巾的夏也对上了视线。 “……还敢回来。”夏胤修握住他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低沉的嗓音听起来莫名危险:“不怕我再对你做什么?” 夏也没有抽回手,也没回答,更没避开夏胤修滚烫逼人的视线。但他眼里有夏胤修看不懂的情愫,不止是顾虑担忧那么简单。也有夏胤修能一眼识别的,比如未加掩饰的明晃晃的疼惜与愧疚。 “这样——”夏也改用左手握冰毛巾,继续擦拭他脸上的汗,“会好一点吗?” 夏胤修惯会得寸进尺,立刻把夏也空出来的右手攥进掌心,反复揉捏摩挲,试图用潮湿的汗和滚烫的热融化那颗就是不为自己跳动的,冥顽不灵的心。 夏也擦汗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夏胤修。擦完脸,他试着往出抽右手,夏胤修没霸着不放,很配合地松开了,然后用爱得没办法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 一旁床头柜上搁置着盛满冰水的瓷盆,水面上漂浮着些许冰块,看着就很降温。 夏也把毛巾扔进去,混合着冰水投洗一遍,拧干,坐回来继续擦夏胤修的脖颈,擦完再顺着肩颈的线条往下擦胳膊,然后是手。 冰水的凉能短暂缓解焦灼的热,夏也能感觉到夏胤修没有刚刚那么难受了,因为那双几乎粘在自己身上的眼不再是湿漉漉的。 擦完左手,他去抓夏胤修的右手,没想到夏胤修躲了一下,低哑着声音说:“脏。” 夏也瞥瞥他,没说话。他难得强硬一回,抓住夏胤修的右胳膊往自己怀里拽,然后握着他的手腕,用冰毛巾一点点把黏着在掌心,指间,还有手背上的液体擦干净了。 量挺大的,看着像是回房后就没再停过。 夏胤修滚了滚喉结,挪开目光看向窗外。他耳垂泛着不自然的薄红,让夏也感到稀奇——这人贯穿他的时候都没说不好意思,如今擦个手反而害羞了。 夏也换了条干净的毛巾,用冰水打湿,继续擦拭夏胤修的身体。他身上全是汗,白毛巾抹擦而过,会留下一道不甚明显的水光,汗毛也会被打湿,湿淋淋的黏在麦色肌肤上,看起来有点色.情。 白毛巾顺着沟壑起伏的胸膛一点点移至腰腹,很快就擦到被白衬衫遮盖的地方。夏也停顿几秒才掀开衬衫,像擦手那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擦拭着夏胤修的皮肤。 但这里毕竟和其他处不同,很敏感,毛巾又很凉,绵软的布料接触到夏胤修的那一秒,夏胤修就绷紧了身体,呼吸都抖了一下。 “不舒服吗?” 夏也停下了动作。 “夏也。”夏胤修终于确定了什么,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滚烫的视线像是想把他一直躲藏的灵魂逼出来:“你很在意我?” 夏也垂下眼,没有否认。 “为什么?”夏胤修逼问,也有点像引导,“没有哪个弟弟会这么对自己哥。” 夏也比谁都清楚他的行为有多越界。但他觉得礼义廉耻,心理防线,该与不该,这些东西在这一刻都没有“让夏胤修舒服一点”重要。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知道要说什么。 好在夏胤修没有非要个回答的意思。他突然伸出手,抓着夏也的胳膊把人拽进怀里,扣着他的头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 这个吻不凶猛,也不霸道,但非常急切,像是忍耐了特别特别久,足足等了一个世纪似的。 夏也没反抗,也没挣扎。 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夏胤修身上,任由夏胤修的手伸入衣服下摆掐住了自己的腰,任由夏胤修湿热的舌舔吻自己的唇。 默认约等于许可,许可是变相的无声邀请。 夏胤修呼吸凝滞一瞬,然后就喘息得更急促也更沉重。他睫毛颤了颤,乍然睁开眼,撞入夏也温情脉脉的眸,瞬间天雷勾地火。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夏也突然被压在滚烫的身躯之下,手也被炙热的掌握住,引导着按向更滚烫的地方。 他呼吸一窒,表情和大脑都在这一秒变得空白。 夏胤修的手很大,能完全将夏也以及夏也掌心的东西一起包裹住。他带着夏也的手一起动,夏也被烫得头脑发懵,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下意识往出抽手,不过意料之中的没成功。 然后,他就连欲拒还迎的挣扎都没有了。 挺矛盾的。 他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拼命说服自己去帮忙,另一个尖叫着兄弟间不应该这样。 但夏胤修痛苦的太明显,夏胤修的欲望也皆因他而起。夏胤修流出的每一滴汗,喘出的每一口气,皱眉忍耐的每一秒,都是沉默汹涌的告白。 告白对象只有夏也。 也仅夏也可见。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虽然知道不应该,不道德,但夏也的心却以一种很怪异的方式被填满了。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分神,夏胤修略显不满地咬了一下他的唇。夏也的感官被咬了回来,不出几秒又被铺天盖地的吻亲得恍惚。 他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耳边只有夏胤修粗重的喘息,脑子里全是夏胤修欲色难消的眸,心里也挤得满满当当,都是夏胤修。 夏胤修,夏胤修,夏胤修…… 夏也的世界骤然缩小了,小得只容得下夏胤修一个人。夏也的世界又好似没有任何变化,是夏胤修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一丝不空地占据了它。 “阿也……” 喷洒在脸上的气息烫得吓人,夏也神识回笼,才发现自己抓着夏胤修的胳膊,绵软无力地陷在他怀里,眯着眼睛嗯嗯哈哈地和他唇齿纠缠。 这声音实在是太羞耻了,夏也的身体下意识变僵硬,却又迅速被贴覆在后脖颈,揉捏得腺体非常舒服的手缓解,再次放松下来。 掌心的温度被暧昧的声音刺激得更高了,夏也也不知是被吻得双腿发软,还是被烫得浑身酥麻。他颤栗着感受摩擦在肌肤上的力道,流连在脖颈间的亲吻,吮吸耳垂的舌,还有喘着粗气,用低哑的,同时也很性感的嗓音一遍遍低喃轻唤的“阿也”。 每一声都仿佛是夏胤修埋藏在心底的呼唤。 夏也的心脏不受控制的,跟随着夏胤修的呼唤重颤。他喊一声,心脏就咚一下,再喊一声,心脏又疼一下。 这实在是太要命了。 明明没有受到任何信息素的影响,明明大脑和身体都受意识掌控,明明夏胤修没强迫,只要轻轻一推就开能推开…… 可夏也没有推,彻底迷糊了似的,晕晕乎乎地沦陷在夏胤修的亲吻中,心跳喘息全都乱了节拍。 夏胤修却在这时停下了动作,非常缓慢地低下头,不敢置信地朝夏也腿间看了过去。 夏也半阖着眼,眼尾微微泛红,眼里蓄着情动的光。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头脑依旧很懵,不清楚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一步,也不清楚到了这一步夏胤修怎么还会停,但停总比继续要好。他喘息着想说什么,就感觉有只手顺着裤腰与肌肤间的缝隙滑了进来。 夏也猛地打了个激灵,伸手去拦夏胤修的胳膊,“别……” 夏胤修握住夏也的手,同时也握住了夏也,低下头来继续亲夏也肿胀的唇,压低声音在他唇齿间呢喃:“可它很想。” 这人简直是天生坏种,仗着掌宽手阔,不仅要握夏也的命脉,还不知收敛地合握在一处,放肆恶劣地贴着磨。 夏也身体抖了一下,脑袋“嗡——”地一声炸开,终于恢复了清醒,什么帮扶,疼惜,舍不得……所有情绪全都没了,只剩涌上心头浓到化不开的羞耻和懊悔。 他猛然推开夏胤修,提着裤子跑掉了。 今天阳光很浅淡,风里也没有热意,温度适宜得不像三伏天。 林赛坐在积虞湖畔的长椅上,望着波光潋滟的湖面发呆。他看起来心事重重,实际大脑空空。在这整整枯坐一上午,到底想了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身后有踩踏草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断了线的风筝飞远后又被风吹回来,林赛心里五味杂陈,闭了闭眼才开口问:“夏胤修走了?” 脚步声停顿一瞬,随即又很快响起。 夏也从长椅右侧拐过来,坐在旁边,不答反问:“你怎么在这呢。” “是啊,我为什么在这。”林赛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一句,偏头看向夏也。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目光就落在夏也破了皮,还肿得有些厉害的红唇上。 林赛心中一沉,忍不住视线下移,想看看夏也的脖颈。但夏也在三伏天里穿了件高领冲锋衣,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连下巴都藏在衣领里。 “你不热?” 夏也眼神飘忽,扭过头去没作答。 说不清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林赛感觉自己空得好像只剩皮囊,什么心肝脾肺肾,思维血肉与灵魂,全部没有了,自然也就不会难受,更不会疼。 他好像从未赢过,和夏也青梅竹马的十五年根本算不上筹码,至少在夏胤修面前是不值一提的。 “阿也,”他扭头看回湖面,眼睛像积虞湖的反面,暗沉得没有一丝光亮,“我要回去了。” “回哪儿?” “回牧场看看爸妈,很久没见过他们了。”林赛语气还算平静,“陪陪他们,顺便搞搞电商。” 夏也静了几秒,问:“那这边的工作呢,好不容易干到总监了,就这么辞了?” “哪有什么工作。”林赛苦涩一笑,“我在国内就没有工作。” 夏也没听明白,懵懵然地看向他,“可你不是说——” “真的不和我走吗?”林赛打断他,语气轻松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夏也这次没再故作沉默的逃避。他摇了摇头,声音比风还轻:“不了吧。” 林赛神色平静,看起来没有什么反应,仿佛夏也的回答早在预料之中。但夏也却感觉他并不平静,只是不得不平静,所以才装出平静的模样来低眉浅笑。 ——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看他们,”林赛指着前方,那里有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在湖边嬉戏着玩水,“像不像过去的我们?” 夏也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个子高的alpha总是故意欺负omega,把人惹急了再装没站稳,跌进水里逗omega笑。 “是有点像。” 林赛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更远的森林与远山。 如果把今后的人生比喻成眼前的积虞湖,那少年夏也和少年林赛就手牵手地站在湖对岸。 他们隔岸相望,纳罕且无力地看着成年后的自己并没有预想那般相爱。 用相爱不准确。 毕竟他爱。 但夏也不爱。 湖边的光线裹挟着潮湿的水汽黏在林赛逐渐露出裂痕的脸上,像镀了层凌凌破碎的光。他声音很闷,听得夏也本就难以平静的心绪更加混乱:“我一直觉得,如果你没回到夏家,我们早就结婚了。” 夏也欲言又止地斟酌了一番,觉得开口比不开口更伤人。 林赛好似知道他想说什么,“当初阿妈定下婚约的时候没问过你的想法,你那时也不懂什么是定婚吧。” 夏也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时他才十四岁,还没到可以学习生理课的年纪。别说订婚了,连闻对方腺体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我骗了你。”林赛声音很淡,“我不是坐飞机回来的,这半年多我一直在国内,一直在夏胤修身边盯着他,他也知道我在盯着他。” 夏也越听越糊涂,“你盯他干什么?” “因为你不见了。” 林赛终于转过头。 他的目光没有表情那么平静,但非常坦荡,也足够真诚,“我们虽然聊得不多,但没有超过三天不联系的情况。我联系不上你,就试着联系你同学,他们也都联系不上你,我就知道你出事了。” 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在夏也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喉咙发紧地问:“所以你……回来找我了?” “嗯。”林赛颔首,“但我找不到,问你四叔,你四叔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你被夏胤修藏了起来。” 有细微的电流穿过四肢百骸,夏也微微有些失神,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一切合情合理。如果他突然联系不上林赛,也会想尽办法去找。 “夏胤修这半年的一举一动我都非常清楚。虽然我黑不进他的电子设备,但我黑进了他秘书的手机,我可以确定他没和你联系过。” 说到这,林赛又把目光收了回去,“我在缅南定了些东西,如果你再不出现,我会动手,逼他把你放出来。” 闻言,夏也心下轰地一声。他短暂地震惊了一会儿,冷静下来后迅速把两个人情况倒转一番,然后惭愧地发现自己竟然做不到这个地步。 “不过你回来了,”林赛温和地笑了笑,“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夏也有好几分钟都没说话,林赛也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这份诡异的沉默似乎无形中拉远了两个人的距离,让原本很亲密的竹马关系变得脆弱不堪。 “不再多留几天吗?”夏也有些恐慌,但更多的是不舍。他凝视着林赛的侧颜,“我们五年多没见面了。” 林赛慢慢收拢手指,悄然握紧了自己的手。他不知道该说夏也天真还是残忍,或许两者都不恰当,毕竟心思不纯的人是自己。 他用力按了按指关节,不想再演什么心照不宣的戏码,很直白地戳破:“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夏也突然沉默了。 这次的沉默明显与上次不同,像阳光下五彩斑斓的泡沫,漂亮,脆弱,一触即破。 林赛向来温柔,不像强横霸道的夏胤修,所以他没有触破。 不知过了多久,夏也才开口:“林赛,我觉得太阳和月亮能日月同辉就够了,不用非得走到一起。” 林赛沉吟片刻,追问:“那你和夏胤修呢?会走到一起吗?” 夏也打了个冷颤,眼睛瞬间睁得溜圆,惊恐得像炸了毛的猫。 “他软禁你,你只是生气,但不记恨。他强迫你,你只感觉不应该,没有愤怒和屈辱。他受伤,你看你都慌成了什么样儿。阿也,你从没这样对过谁——”林赛语气笃定,用陈述句做判定:“你喜欢他吧。” 你喜欢他吧。 不是你喜欢他吧? 夏也呆若木鸡,连呼吸都没了,全身上下只有瞳孔能动,在微微震颤着。 他肉身就坐在这里,灵魂却好似在另一个维度经历着天崩地裂的灾难,痛苦和难堪顺着肌肤上皲裂的痕慢慢的,一点点的冒出来,愈积愈多也愈来愈浓,稠得似雾。 林赛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这么不留余地,近乎残忍地揭下夏也自我保护的遮羞布。 他们一个坐在长椅左侧,一个坐在长椅右侧,同时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太阳渐渐西沉,湖天混池一色,积虞湖被阳光照得像燃烧在海里的琥珀,盈盈火光捻在夏也水棕色的眼睛里,好似摇摇欲坠的泪。 他望着掠过湖面飞向远山的候鸟,眸光一点点暗了下去,嗓音比逐渐变浓的夜色更加沉闷。 “……我不能喜欢他。” 16、习惯就好 暮色四合,夏也逆着最后一抹夕光狂奔至夏胤修居住的独栋别墅前。他握着门把手,低头剧烈地喘息着,清凌凌的晚风拂面而过,拖拽着鼓噪的心晃动得更加剧烈,也更加不安。 夏胤修昏过去了。 ——闫叔说夏胤修昏过去了。 虽说alpha的初次结合热不会要人性命,但过程是非常煎熬,特别难捱的。夏也闭眼深吸几口气,心道,就这一次。 只这一次。 呼吸趋渐平缓,他打开防盗门,揣着那盒从房间里顺出来的套闯入夏胤修的卧室。 昼夜悄然更替,红木软床摇得几近散架,夏也在断断续续的情潮中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已是三天后。 窗外阳光明媚,几只麻雀栖息在窗台上,应和着蝉鸣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窗内遍地狼藉,撕裂的衣衫,用过的薄套,散落在床周皱皱巴巴的纸巾,还有侧躺也要交叠紧贴的两个人…… 一切都变了。 这让夏也感到恐慌。 他稍稍动了动,试图在夏胤修清醒过来前溜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这是来之前就想好的。 可刚抬起腿,他就皱着眉下意识“嘶——”了一声。纵欲过度的身体酸痛不止,双腿也像被卡车车轮恶狠狠地碾过,每动一下都很吃力。 根本没办法走路。 也不知为什么,夏胤修明明睡着,却好像依旧留给他一根神经。夏也的脊背刚与夏胤修的胸膛分开不到一厘米,腰就被肌肉紧实的手臂环住了。 他被拖回去,重新禁锢住,而且箍得更紧。 “不习惯?” 低磁慵懒的嗓音落在耳边,听得夏也心尖颤栗,毫无抵抗力,“你别贴得这么紧啊……” “怎么?” 夏胤修抬起腿,膝盖放肆恶劣地顶入腿间,髂肌严丝合缝地贝占着蜜桃屯,没留出哪怕一丁点儿的缝隙。 一大清早就这么有伤风化,夏也浑身不适,脊背都发起了麻。他试着往出挣,夏胤修就默不作声地收拢双臂,圈得更紧更用力,不给他再动的机会。 夏也挣扎不得,只好承认:“是不习惯,也不可能习惯这种关——” “以后每天都一起睡。”夏胤修打断他的话,“总会习惯的。” 他说话时低头凑近了,额头抵着夏也的后脑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夏也后脖颈的腺体,故意撩拨似的,勾得夏也心里发痒,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你还赖上我了?” “赖?” 夏胤修似乎对这个字非常不满意。他的手滑过月夸骨,用力握住,像是在提醒什么:“你想始乱终弃?” 这句话听起来阴恻恻的,有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夏也莫名感觉到了危险,连忙岔开话题:“……我饿了。” 夏胤修不肯放过他,贴在他耳边逼问:“那你为什么回来。” 夏也抿着唇不说话,像头沉默的倔驴。夏胤修就收拢五指,多番刺激,逼得夏也目米着眼目青弓起了月要,喘息都乱了,“你——别——” “别什么。”夏胤修肆无忌惮地行凶作恶,“夏也,我是神志不清,但不是完全没有意识,我记得很清楚,是你主动缠亻主了我的月要。” 夏也陡然睁开眼,水棕色的瞳眸剧烈地颤了颤。 大抵是察觉到怀里人顿时变得浑身僵硬,夏胤修停下来,没再动。他像把猎物逼入死胡同的猎人那样游刃有余,连逼迫都张弛有度。 夏也震惊了好半晌,大脑钝得都转不动。他渴望夏胤修能再说点什么,最好是类似“炸你的”“其实我没有意识”这种能让他喘口气的谎。 可夏胤修不是林赛。 夏胤修不会因为他抗拒就变得体贴,夏胤修永远都不会说这种话。 夏胤修只会强调是夏也主动睡的他,再用诸多行动逼夏也负责。 所以根本不可能“就这一次”。 夏也阖闭双眼,被逼无奈地接受现实。 他感觉自己不光被夏胤修贯穿了身体,还被贯穿了心脏,就像这一刻,沉默的夏胤修牵动着夏也的心,让夏也提心吊胆,呼吸困难,进退两难。 他即给不出回应,又张不开口拒绝,更没办法再逃避,只能认命地长叹一口气:“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原来是这个你和这个别。”夏胤修满意地松开手,“灶上温着鱼蓉粥,饿就起来吃一点。” 夏也浑身酸痛,根本起不来,干脆闭眼装死。 夏胤修没说什么,脾气很好地把他抱起来,一起进了浴室。 明明有过更亲密的接触,夏也却羞耻得想死,在夏胤修抬腿跨进浴缸想与他共浴时,面红耳赤地把人赶了出去。 夏胤修厚脸皮,干脆站在夏也面前洗淋浴。 “你就不能去隔壁洗?” “你不是不习惯么。”夏胤修意有所指。 夏也吃了瘪,闭嘴了。 温水打湿亚麦色的肌肤,水痕勾勒着紧窄的腰线。夏胤修的身材比例堪称完美,肩膀宽阔平直,背部健硕厚实,肩胛骨随着洗头的动作在水雾中若隐若现,看起来有种说不出来的性感。 他后背遍布着凌乱的抓痕,在氤氲水汽中泛着暧昧的红。夏也口干舌燥地收回视线,感觉自己站在深渊边,本来还能克制着不往前,但夏胤修不由分说地跳了下去,他就头脑一热,也跟着跳了下去。 如今两个人都在下坠。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嘭”地一声摔得粉碎。 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堵塞在胸腔里,闷得他有点窒息,被夏胤修抱出浴室,擦干身体,换上真丝睡衣坐躺在床上吹风时都没有好转。 夏胤修把地上的东西清理干净,等屋里的味道散尽才开门出去。 闫叔端进来一个长方矮桌,目不斜视地平放在床榻上,然后立马就离开了。夏胤修进出几次,往矮桌上摆粥和菜。 “你这几天没怎么进食,突然吃油腥胃会受不住,”他端坐在夏也对面,“今天先吃点清淡的。” 夏也神色恹恹地“哦”了一声。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卧室里只有竹筷碰撞瓷器的细微响动。夏胤修没再试图做什么或者说什么,只是偶尔往他碗里夹些菜,夏也没再故意对着干,夏胤修夹什么他就吃什么。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终于有了几分过去的样子,又有些不大一样。 “下午有几个视频会议。”夏胤修把他留在英格道尔的羊毛毡手工用具和未完成的人偶模型放在床边,“就在隔壁,有事喊我。” 夏也背对着他侧躺在床上,没有说话的意思,仿佛心事重重,也像不怎么高兴,反正不可能是睡着了。 夏胤修离开一瞬,再回来时往他身下铺了层按摩毯,按动开关,让按摩毯按摩夏也腰背和大腿。 颊边的刘海被人轻捋到耳后,夏也想挡开他的手,可惜手刚伸过去就被握住了。 揉捏在指尖的力道轻柔,透着缱绻的怜惜,与床上的野蛮恶劣判若两人。 这让夏也毫无预兆地想起林赛问的那句:“为什么是不能喜欢?” 有风吹过来,掀动夏也的刘海,也划过他的心尖。他望着氤在暮色中的湖泊与远山说不出话,林赛却好似明白了,追问:“他没和你提过他的身世?” “他是父亲的私生子,这件事夏家人尽皆知。”夏也垂下眼帘,薄如蝉翼的睫羽在眼睑下拓出一片青影,“当初爷爷想升他做执行总裁,接替父亲管理集团,遭到董事会的强烈反对。 爷爷没办法,只好拿出dna检测报告,证实他是父亲的孩子,有第一顺位的股份继承权。这身份不光彩,我从没问过,他也没提过。” 林赛沉吟片刻,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然后就耸动着肩膀轻笑出声,颇为讽刺道:“他也有今天……” 夏也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赛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过头来朝夏也眨了眨眼,“秘密,等我走的时候再告诉你,记得来送我啊。” …… 脸颊很轻的被吻了一下。夏也想睁眼,但是睁不开,迷迷糊糊地感觉握在指尖的力道消失了。 应该是夏胤修去隔壁房间开会了。 omega事后会格外依赖alpha的温存安抚,夏也下意识想拉住夏胤修,不想分开。但他手很沉,根本动不了,随即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待处理的事情堆积成山,最主要的还是要收购的那家公司。副总已经查出数据造假的证据,闫叔事先看过一遍,说:“像是为集团量身定做的陷阱。” 夏胤修让副总别打草惊蛇,继续溜着对方,保持接触。 闫叔看了眼手机,汇报:“律师已经和这里的老板谈妥了,今天就能走转让程序,需要清场吗?” “不用,但他那间房不能再住人。” “明白。”闫叔了然,“这栋别墅附近也会围上花篱,不让人随意靠近。” 夏胤修没吭声,闫叔便退下去办事了。 国际会议接近尾声,各国代表对沙漠里新发现的第二块超级油田态度明确。他们不仅要夺走开发权,利润也要榨干,还口口声声说“这次合作定会互利共赢”。 让夏胤修觉得恶心。 如果不是m国紧盯着这块肥肉,一旦走漏风声就会掀起腥风血雨,他不会找联盟合作。 一直没有开麦的欧亚联盟最高行政官,席昌平席大元帅似乎听不下去了,打断发言,提议三七分——夏家三成,其他七成各国均分,同意的就派人去沙漠督建开采基地。 这意思,夏家只需提供油田,不需出人也不需出力,就能获得三分利。 这种合作方式在其他场合很合理,但在这场会议中就显得分外诡异。毕竟夏家再有权势,也是一届商贾,没有哪个商人能在联盟手中得利,不倒搭就不错了。 席昌平这一举动,明显是在给夏胤修撑腰。 看来传闻不假,席夏两家是同盟。众代表不仅忌惮席昌平,更忌惮席昌平背后的军阀势力,纷纷闭了麦。 夏胤修全程都没发言,席大帅见无人反对,一锤定音,率先退出会议室。 其他代表陆续退出,直至只剩夏胤修。他盯着空空的会议频道,微微有些失神。 夏也刚回到夏家那一天,爷爷特意唤他到书房,说夏青宇想将股份全部转给夏也,但没来得及找律师公证就出事了,那份文件就成了没有法律效力的遗书。 夏胤修听罢就沉默了。 夏青宇的妻子身体孱弱,无法再生养孩子,夏青宇才把夏胤修抱回来。如果他们有第二个孩子,爷爷是不会着重培养夏胤修的。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不配接管集团。 哪怕他从出生开始就接受继承人考核与培训,十岁就进集团历练,从小到大都在为集团活,不能有感情,不能有牵绊,生活中也不能有任何与集团无关的事。 没人问他愿不愿意这样活,也没人问他想要什么。 “我明白您的意思,”夏胤修敛眸,十五岁的少年稚气未脱,却威严赫赫,气势分毫不输年逾古稀的老人,“集团本就是阿也的。” 爷爷颔首道:“你能这样想最好。” 夏胤修隐隐松了口气。 夏家上下都觉得夏青宇夫妇最渴望夏也回来,其实不然,夏胤修比他们更加渴望。 夏家百年基业,不仅是行业龙头,还是联盟首富。旁支繁杂众多,军政商三界各有开花,像老树深埋地下盘织错节的根,继承人不仅要继承遍布海内外的生意,还要镇得住诡谲莫测的人心。 这个担子太重,压在夏胤修肩头十五年,几乎要把他压垮,他巴不得立刻让出去。 只是谁都没想到,夏也不愿接手家族生意。他在草原无拘无束惯了,又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信托基金,只想潇洒躺平当咸鱼。 爷爷当初为了逼夏胤修妥协,用的手段变态到违逆人性。但他什么手段都没对夏也使,像是早有预料,把夏家这颗繁盛巨树重新压回夏胤修头顶。 夏胤修头一次生出了怨气,连带着敌视夏也。直到他替爷爷巡查分部,跟着叔伯周转于各个开采基地。他的行踪被泄露,数次死里逃生,腰伤得几乎下不了地,才觉得这个重担真的只能自己来抗。 他不愿夏也有危险,更觉得夏也斗不过险恶人心,也经不住尔虞我诈。 草原的淳朴让夏也纯粹,天真,眼睛清澈澄亮,不含杂质,也没有任何贪念欲望,和夏胤修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夏胤修万分珍重,也很想保住这份天真,还有少年含笑看过来时闪烁在眼里的光。 但总有人为了一己私欲,妄图毁灭这份天真,想把集团塞给夏也,让他做被操控的傀儡。夏胤修查不出在背后扶持这个人的势力,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借第二块油田引蛇出洞。 金乌一点点褪去,天色彻底暗下来,月光混合着树影铺在玻璃窗上,摇摇又晃晃。 夏也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扎着羊毛毡睡着了 “醒了?” 夏胤修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只围了条浴巾,虚虚地遮盖长且直的腿。 “你……要住这屋?” 夏也顿时紧张了起来。 “不是不习惯?”夏胤修掀开被子躺进来,说话时伸手把夏也揽进怀里抱着,“睡多了自然就习惯了。” 夏也立刻往出挣,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给你叫个飞机.杯吧。这就有,不出十分钟就能送过来。” 夏胤修有点纳罕地看着他,像是惊讶他居然还知道飞机.杯,“你想用?” 然后不等夏也回答,自顾自道:“前后夹击,是很刺激。下次可以试试。” 夏也:“……” 他发现梁禅说得很对,夏胤修就是脑子不正常,就是有病,没人能和他沟通。 “算了。”夏也放弃挣扎,像条死鱼似的栽在夏胤修怀里,“和你说不通,我和你有语言隔离。” 闻言,夏胤修把手放到夏也心口,感受夏也的心跳。这颗已有归属的心不负所望地加速了,因为夏胤修的靠近砰砰砰地乱跳着。 他满脸餍足地收回手,贴着夏也的脊背搂紧他的腰,声音低沉,轻而缓慢—— “没有情感隔离就好。” 17、正式宣战(修) 夏胤修的“习惯”只实施成功一晚。 第二天,夏也等他出了门,立刻包车逃回了萧山。 夏胤修没敢逼得太紧,三天后才追回来。他敲不开夏也房间的门,只能灰溜溜住回自己房间。 扎完爷爷的羊毛毡人偶,夏也跑到雕塑室闭关,神神叨叨地做成人雕塑。夏胤修几次三番想进来帮忙,都没能打开反锁的门,只好隔着门板与他说话:“闫叔说你一整天都没吃饭。” 夏也不吭声。 “不饿么。” “……” “饭在门口。”夏胤修说着叹了口气,“你出来取吧,我不进去。” 雕塑室根本没开灯,夏也在屋里鬼鬼祟祟地装耳聋。门外的人安静半晌,低声道:“那我走了。” 夏也依旧没回应。 自此,雕塑室周遭除了呼啸不止的风,再也没有其他响动。 窗外天色灰暗阴沉,空气格外憋闷,是很明显的台风天。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把气压降到极致,低得玻璃都快被压强击穿。 静默混着暴烈的关心与爱,无声向夏也袭来。他敞开腿瘫坐在地上,仰头盯着做好的雕塑看了片刻,才发现自己无意间捏出来一个裸.体夏胤修。 真要命。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还是过不去心理那道坎,始终没办法心安理得的与夏胤修相爱。 闪电划过乌沉天幕,屋里屋外同时下起了雨。夏也抱着膝盖,将头埋进臂弯,心脏被复杂难言的情绪缓慢且汹涌的填满。 他时而恨夏胤修的身份,时而恨夏胤修本人,时而觉得爱的本质就是当下,本就没有过去和未来。 他爱夏胤修。 只要夏胤修在,就算天塌下来,世界末日,山崩海啸,他也觉得踏实,有归属感,就像心脏有一根线拴在夏胤修身上,即使走得再远,也有地方可以回。 十五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回夏家后依旧要如履薄冰。夏也是没有来处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来处究竟在何方,但他有归处。 夏胤修就是他的归处。 * 新油田的合作方案一经敲定,集团就借用联盟议事厅,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 因有三国代表出席,此事又是当下热度最高的话题,发布会守卫格外森严,只有通过审批的官方记者才能入场。 夏胤修和h国的崔代表坐中间席位,就记者提出的问题给了些滴水不漏的官方回答,随后进入签署环节。 项目合同是由各国律师团共同草拟的,拟定后交由集团法务部核验过,一般来说不会有什么问题,公开签订只是走个过场。 但夏胤修谨慎惯了,逐页翻看下来,发现注脚栏多出一条之前没有的条件——合作期间,集团主要控股人一旦发生变更,则视为自动放弃油田开发权。 很小的一行字。 偷偷挤在注脚中间。 像是恐怕夏胤修看见,笃定他握不住手里的股份,一定会违反条约似的。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这块油田舍得挺值。 夏胤修微微勾了下唇,提笔在签字栏写下龙飞凤舞的字。 “夏董不再仔细看看?” 崔代表低头签字,说话时连头都没抬。 “不必。” “年轻人有自信是好事。” 夏胤修合上笔帽,一瞬间心思百转千回。 之前开跨国会议的代表有九人,但最后参与共同开发的只有三人。不是其他国家不想参与,而是都忌惮着什么,没敢分这杯羹。 本来夏胤修还想不通,这一刻终于明白过来。亚欧联盟里h国的实力确实数一数二,若是崔代表有意占更多分成,其他代表自然不会对着干。 “崔代表有没有听说过寰达能源?”他很随意地扯开话题。 崔代表回答得滴水不漏:“不曾听闻。” “我前几天才发现这个集团的实际控股人是我四叔。”夏胤修眸底闪着精光,“不过现在应该不是了,他们集团账目有问题,现在正在被查封。” 闻言,崔代表默默握紧了笔,几秒后松开,淡声道:“这与合作有什么关系呢。” “随便聊聊,崔代表别这么紧张。”夏胤修合上文件夹,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话家常,“他这些年一直在南美,很多事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把宝压在他身上,会死得很惨。” 崔代表偏头望着夏胤修的侧颜,眸光明灭几番,泛出不甚明显的寒光:“夏董这几句话讲得不像商人,倒像是常年在北蒙边境打仗的……” 那三个字他没说,但夏胤修瞬间秒懂。 被人明里暗里嘲讽“兵痞子”,他一点也不恼,反而微微挑了下眉,说笑似的回了句:“也许就是呢。” 暴雨后的天气分外清新。 夏也一夜没睡,好似终于想通了,顶着肿眼泡打开了门。 守在门边的人不是夏胤修,而是黑眼圈有些重的闫叔。他一和夏也对上视线就立马迎了上来,“小少爷怎么哭了?” 夏也吸了吸鼻子,问:“夏胤修呢?” “大少爷出席新闻发布会去了。”闫叔说到这,神情略显得意,“联盟各国都会同步直播,电视上能看到,要看吗?” “算了。”夏也关阖房门,把成人雕塑彻底挡在昏暗的房间里,“我饿了,想吃半糖蛋糕。” 闫叔怔愣了几秒,像是没反应过来夏也说的是哪家半糖蛋糕,也像是反应过来了但不敢相信。 他小心翼翼地追问了一句:“是大少爷买下来的那家吗?” “不然呢,别人家蛋糕我也不爱吃啊。” 这家店的半糖可可蛋糕是夏也的心头好,后来因为排斥夏胤修没再吃过,夏胤修给他买他还踩得稀巴烂,如今终于能接受了,颇有些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意味。 闫叔双眼缓缓舒展开,受宠若惊似的笑了出来。他拉长音“哦——”了一声,“我这就让人送过来。” “不用,我去店里吃。” 闫叔应了声好,然后立刻掏出手机向什么人汇报。那人应该是特意交代了什么,闫叔没像以前那样紧跟着,而是保持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夏也吃完一整块6寸半糖蛋糕,问“夏胤修的发布会结束了没有”,他低眉垂眼,微微抿唇的模样像是有话要对夏胤修说。 闫叔说“还没有”,夏也就让司机先把他送到学校附近的展览馆。他在各展区转了转,最后停在雕塑区“国美雕塑系优秀作品展台”前,望着防尘罩里的太阳神头部石膏模型微微有些出神。 这是他大一上学期的期末作业。 羊毛毡手工艺从某方面来说和雕塑很像,两者技艺互通,夏胤修便提议他报这个专业。夏也一入学就迷上了做石膏雕塑。 他做了一学期的头部石膏模型,感觉难度太低,越来越不满足,期末作业打算挑战高难度,做个足以取代雕塑系镇系之宝的天使雕像。 少年人心比天高,无所畏惧,行动力也强。他觉得天使纯洁,善良,应该像林赛那样时常笑着,而且笑得非常有感染力,所以照着林赛五官捏的头部,然后对着体育明星的身材打磨躯体。 夏胤修出差回来时,他正在收尾,没注意到身后的人进屋后半晌没动,也没说话,安静得颇为诡异。 等夏也初步打磨好,坐地上仰头欣赏时,他才幽幽开口,语气格外阴森:“他身材哪有这么好。” “你懂什么。”夏也横他一眼,“天使都这么有型。” 夏胤修没跟他辩论。他几步走到夏也身后,抓着夏也的衣领往后拽,夏也就被迫向后仰起了头。 “你干嘛鸭!”他瞪着夏胤修,一双狐狸眼睁得老大,看起来气鼓鼓的,有种说不出来的萌。 夏胤修和他对视片刻,期间没眨过一次眼:“为什么关机。” “我没关机啊。”夏也低下头,手伸进衣兜里摸了摸,然后又滑进裤兜,摸得浑身都是石膏沫,“嗳,我手机呢?” 夏胤修脸色稍霁,弯腰把人抱起来,放到一旁的木椅上,然后指了指手工桌上的手机,略显无奈地道:“这。” 夏也拿起手机按了几下,见手机一直黑屏,这才“啊——”了一声,“我说那个买家怎么一直没联系我呢。” 他拉开抽屉找数据线充电,夏胤修伫在一旁垂眼看:“关机一整天都没发现,你就没有特别想联系的人?” “我能联系谁啊。”夏也瞥瞥他,“我和谁联系多了你不生气?” 夏胤修安静几秒,漆黑狭长的眼睛里泛起不甚明显的波澜:“除了朋友,你就没有其他想联系的人?” 夏也狐疑地看着他,正想问他到底怎么了,手机屏幕倏然亮了起来。 几乎是在自动开机的同一秒,林赛的电话闯了进来。夏胤修伸出手,想挂断电话,但夏也先一步按下了接听键。 雕塑室在顶楼,很幽静,能听见轻风弄叶的簌簌声。夏胤修听见枝桠颤动,听见夏蝉啼鸣,听见夏也软着嗓音解释“没看手机”,然后汇报雕塑进展。 显而易见,林赛知道夏也的期末作业是以他为原型创作的。 蝉鸣骤然变大,刺耳无比,宛若很大很大的风沙无休无止地灌进来。夏胤修眼角抽搐,扬手抢走夏也手机,专断霸道地按断了电话。 “你——”夏也忍不住要炸,但一对上夏胤修的目光,他就咽了咽唾沫,声音骤然变低:“我还没打完呢……” “充电时不能讲太久。” “也没多久吧。”夏也小声嘟囔,“才说了不到一分钟。” “舍不得?”夏胤修阴沉着脸。 “行行行,都听你的。”夏也被看得心里发毛,抬手挡住夏胤修的视线:“别瞪我了,怪吓人的。” “我吓人……”这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夏胤修指着天使石膏像,满脸风雨欲来:“你眼里是不是就他好?” 夏也觉得莫名其妙,“你跟雕像比什么啊。” 夏胤修目光灼灼地盯视着他,黑沉的眼深不见底,仿佛一眨眼就能把人吞进去。他下颌线越绷越紧,明显气得不轻,撂下电话就往出走。 夏也像丈二的和尚,完全摸不到头脑。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怒了夏胤修,却第一时间追了出去。 “哥——”他拖长音,尾音打着转,撒娇似的抱住夏胤修的胳膊:“你干嘛去啊。” 夏胤修冷冷吐出两个字:“出差。” “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出差。” 夏也说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一个箭步往前挡住夏胤修,仰头看他:“你不会是看我一直没开机,特意回来看我的吧?” 夏胤修偏头看向窗外,冷硬的下颌线绷得有些不自然。 “好吧,那是我不对。”夏也歪头追他的目光,朝他眨巴眼睛:“你可以让闫叔来提醒我嘛,省得特意跑一趟。” “不想看见我?” “怎么可能呢!” 夏胤修这才施舍给夏也一寸目光:“那为什么不接电话。” 夏也心脏倏地一跳,终于想起昨晚漏接一通电话。本打算洗完澡再回的,但他对着雕像忙活一天,累得在浴缸里睡着了。后半夜被凉水冰醒,迷迷糊糊上了床,完全把回电话的事给忘了。 大抵是太过心虚,夏也声音轻得跟蚊子似的:“没听到……” “后来看见也没回。” “想晚点回的。” “那你回了么。” 夏也自知理亏,抱着夏胤修讨饶:“我错了哥,你别生气。” 夏胤修没像以前那样一有肢体接触就浑身僵硬,然后再没办法似的妥协让步。他垂眼凝视夏也,声音平淡至极:“不记得回我电话,倒记得和林赛联系。” 那天的天气和夏胤修的脸一样阴沉,夜里还下了一场雨。佣人忘记关雕刻室的门窗,雨浇了进来,天使雕像被淋湿了,开裂得不成样子。 夏也没办法,只好重新做模型。 夏胤修难得大发慈悲一次,在一旁帮忙打下手。他看似不经意地建议:“时间不够做全身雕塑,还是做头部模型吧。” 夏也崩溃地抓了抓头发:“我这学期交的作业基本都是头部模型,教授都要审美疲劳了,不可能给我高分。” “不会。”夏胤修出主意:“你按教授品味做,做他喜欢的。” 夏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放弃了林赛同款,改做教授最喜欢的太阳神阿波罗。 那时夏也傻乎乎的,夏胤修说什么就是什么,根本不会多想。 如今才明白这个人的千重套路,意识到天使雕像根本不可能是雨淋坏的。 夏也掏出手机,低着头,编辑简讯骂人。停伫在不远处的闫叔接了通电话,然后快步行至面前。 “小少爷,集团出了点问题,得您亲自去一趟。” * 乌梅紫色渐变墨镜遮住大半张脸,夏也吊儿郎当地走进银津大厦顶层的总裁专属会议室。 不知发生了什么,集团董事全部到场。连常年在国外,甚少回国的几个叔伯都在,阵仗大得离谱。 夏胤修端坐在唯一的尊位,四叔背对着门,一反常态地坐在夏胤修正对面。这地方是过道,不应该坐人,四叔这个举动让夏也一进屋就嗅到了针锋相对的气息。 坐在会议桌两旁的董事看见夏也,不约而同的面露异色,甚至有人惊讶得张开了嘴巴。 四叔回过头,目光和夏也对上时荡漾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夏胤修起身让出尊位。他抬手按着夏也的肩膀,把人按在董事长之位,然后笔直挺拔地立在一旁,“我到底有没有资格代表集团签署项目合同,四叔说的不算,各位说的也不算,董事长说得才算。” 话音落地许久,却无人回应。 夏也听得头脑发懵,见董事均怔怔地看着自己,心中更加疑惑。他扭头去看夏胤修,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地问:“我?董事长?” “这不可能……”四叔身侧的董事率先回过神来,再次发难:“明明是你继承的股份,我亲眼看见的!” “夏董事长去世前确实把股份都给了我。但集团有规定,夏家以外的人控股不得超过10%,所以,我把股份全部转给了阿也。而且父亲——” 夏胤修稍稍停顿,“现在应该改口叫养父。” 犹如晴天霹雳,夏也陡然一惊,整个人都被“夏董事长”“养父”两个称呼劈傻了,大脑完全锈钝住,表情一片空白。 董事们并不惊讶,仿佛在夏也进来前就已知晓夏胤修的身份。唯独坐在夏胤修正对面的四叔和刚刚发难的董事脸色惨白。 这两个年过半百的alpha像在转瞬之间想了很多事,也想明白很多事,全无先前揭发夏胤修身世,咬着夏胤修没有继承权,逼其退出集团的气势。 “他去世前的心愿就是把集团交给阿也。”夏胤修继续道:“我不可能违背他的遗愿,更不可能和阿也争。集团主要控股权一直在阿也手里,不存在股份变更,也就不会失去新油田的开发权。” 银津大厦处于商业中心,楼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会议室却鸦雀无声。 董事如同墙头草,此刻全都噤若寒蝉。夏也则目瞪口呆,连睫毛都没再动过一下。 只有四叔死死地盯着夏胤修,用极其不甘,寒凉瘆人的嗓音问:“你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夏家子?” “当然。” 事到如今,夏胤修胜券在握,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他居高临下地看过去,以胜者之姿,正式向四叔以及他背后的势力宣战。 “我一直装作不知情,就是在等这一天。” 18、有也无妨 后半程会议都说了什么,夏也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警察突然闯进来以“涉嫌商业欺诈”为由逮捕了四叔。 这场逼宫本就是他带的头,他一出事,其他几位叔伯自然偃息旗鼓。集团主要控股权在夏也手里,那执行总裁到底是夏胤修还是四叔,对董事会来说差别不大。 反正就是个打工仔,能挣钱就行。 众人鱼贯而出,夏也走出银津大厦时脑子依旧是懵的,坐进车里好半晌才发现手还攥着股份转让书。 签字栏的字迹潦草,“也”字最后一笔挑得老高,能看出签名时心情有多雀跃,有多心猿意马。 那是他被骗到海岛前一天,夏胤修让他签署的文件。夏也问“这是什么”,夏胤修说“卖身契”。 夏也没信,心想“你把自己卖了都不可能卖我”,然后连看都没看就在落款处签了字。 没想到一语成谶。 夏胤修还真把自己卖了。 一想到这个人十岁就进集团,忙活到现在却只是个没有股份的打工仔,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现在应该改口叫养父。” “你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夏家子?” “别叫我哥。” “我说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夏也。” “爷爷说我们有婚约,比你和林赛更早。” “我真是不明白。” “你和他也是以兄弟名义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为什么你能接受他,却始终接受不了我?” …… 夏也睫毛微微颤抖着,心像被揪住了似的发疼发涨。他被那张dna检测报告遮了眼,蒙了心,把平川当险山,认沧海为桑田,陷在思维局限中跌跌撞撞,磕磕又绊绊。 “你——”他喉咙干涩,声音听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声带里硬拽出来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夏胤修一直安安静静地陪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端详着他,闻言连想都没想,立刻回答:“你刚念大学的时候。” 夏也眨了眨眼,睫毛上下阖动着:“说具体点。” 夏胤修:“在酒窖喝多那天。” 夏也立刻明白他说的是哪天。 夏胤修不好烟酒,心事烦闷时才会稍稍沾染。所以夏也从学校回来,听闫叔说夏胤修把自己关在酒窖里,顿时觉得奇怪,“发生什么了吗?” 闫叔摇摇头,“突然就这样了,还不许任何人靠近,连老爷都不肯见呢。” 他面露忧色,“小少爷,要不您去试试?他再这么喝下去,怕是要住院。” 酒窖在地下室,温度偏低。夏也披了件外套下去,走过一排排恒温酒柜,在专门存放威士忌的区域找到了夏胤修。 他没在品酒区的软沙发上喝酒,而是颓然地倚着酒柜席地而坐。 酒窖里没开灯,恒温酒柜的灯光是声控的,夏也经过时才倏然亮起。蓝色光线一点点向前蔓延,散发出的微弱光芒晕染昏暗,像日暮时分的蓝调时刻。 夏胤修抬眼望着夏也所在的方向,和他对上视线时眼底亮起几点微弱的光,仿佛早就通过信息素辨认出闯入者,所以没有驱赶,而是静静地,在黑暗中看着他随着光源慢慢靠近。 “军训结束了?”他主动开口。 “可不是。”夏也凝视着他的眼睛,感觉他眼眶有点红,心也跟着发紧:“终于离开那里了,不知道学校到底怎么想的,艺术生也往部队里扔,这半个月可把我累惨了。” 夏胤修目不转睛地注视他,目光幽深,嗓音低沉:“确实瘦了。” “瘦了五斤呢!” 夏也紧挨着他坐下来,才发现墙边整齐地摆放着一排空酒瓶,约摸得有十几瓶,不由得心里一惊。 “地上凉。”夏胤修拧着眉尖把夏也拽了起来。 “凉你还坐。” 话音一落,夏胤修就站了起来,牵着夏也走到下沉品酒区,和他肩膀挨着肩膀地坐在真皮软沙发里。他像是酒喝多了,头疼,一坐下来就往后靠,枕着沙发背闭上了眼睛。 “哥——”夏也贴近他,说话时抬手揉他微微蹙着的眉头,“你在烦心什么?” 夏胤修握住他的手,攥在掌心,用指腹轻轻地揉着他的指尖。这是他思考时会有的小动作,夏也便没挣脱,耐心地等了片刻,等来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询:“他们对你好吗?” 夏也反应了一阵才明白“他们”指的是谁,立刻回答:“很好。” “是么。” 夏胤修仍闭着眼,声音很轻。 因为爷爷一开始的冷淡态度,夏也自觉回来的时机不对,所以很少提以前的事,也不敢大方和养父母联系。如果不是夏胤修开口问,夏也大概永远都不会主动说。 “我刚记事就知道自己是捡来的。他们对我很好,吃穿用度比林赛都好,但我还是害怕再被扔,总是半夜偷偷爬起来用椅子堵门。” 夏胤修停下摩挲的动作,睁眼看过来:“这也算好?” “他们真的对我很好。”夏也举了个例子,“我偷摸玩火,不小心点着了家里的帐篷。 当时我们在冬牧场,离河流远,没来得及灭火,帐篷被大风一吹,转眼就烧成了灰。家具啊,日常用品啊,还有他们攒了好多年的钱,全烧光了。 我当时吓死了,怕他们骂我,怕他们觉得我淘气不要我,但他们没有。 他们只关心我有没有受伤,担心我和林赛晚上没地方住,没有说我一句,还带我到河边痛痛快快地放了一场火。” 夏胤修默默攥紧夏也的手,不说话了。 夏也继续说,说他渐渐忘记自己是捡来的,说养父母总说他不属于草原,其实心里很希望他能一直留在草原,说他很喜欢骑马,说他的马术是同龄人里最好的,说他可能是那里最晚分化的人。 夏胤修问:“会想他们吗?” 夏也颔首:“当然会。” “那你想——”夏胤修停顿了一下,“爸妈吗?” 夏也诚实回答:“刚知道身世的时候是想过的。” 夏胤修听罢,冷冷拆穿:“后来没想过。” 想养父母却不想亲生父母,这行为确实很没良心。夏也有点心虚地低下了头,“也不怪我吧,我连他们面都没见过。” 夏胤修沉默半晌,低低地说了句“也是”,还自言自语似的重复了一遍:“没见过面,怎么能怪。” 如今想来,那天夏胤修应该不仅知道了身世,还见到了本家人,被本家人说了什么,才会那么消沉。 夏也忍不住想再问些什么,但转念一想,夏胤修就在这里,一直都在他身边,好像也没必要问。 他默不作声地往夏胤修身边挪了挪,肩膀挨靠着夏胤修的肩膀,夏胤修瞥瞥他,伸直胳膊揽住他的腰。 夏也没什么反应,仍旧低着头,两手抠弄着那份股权转让书,好像很纠结,也像是紧张。 夏胤修便用力把人搂进怀里,从后面环抱着他,两个人紧紧贴黏在一起,近得能听见彼此重拍跳动的心跳。 “夏胤修。” 夏也一开口,就感觉夏胤修的心跳停了一个节拍,随即就跳动得更快,快得都有些慌乱。 他抬眼去看夏胤修,但夏胤修竟然没敢回应这道目光。 “其实我这几天不是在躲你。” 夏也主动栽在夏胤修怀里,脊背贴着夏胤修的胸膛。他伸手抚摸夏胤修的下巴,指腹摩挲在夏胤修修理得很短很干净的胡茬上,心里微微泛痒。 这种感觉很奇妙。 夏胤修吻他的时候,弄他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用这里顶蹭他。夏也每每都被胡茬蹭得浑身酥麻,也发自内心喜欢这种感觉。 “我就是想一个人静静。”他说,“毕竟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我不能头脑发热轻易做决定,所以我必须得反复确定,亲哥哥是不是真的没关系。” 夏胤修立刻纠正:“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夏也的手顺着下颌往上摸,幅度很轻地按了按夏胤修的唇,像是某种暗示,更似不经意的撩拨:“有也没关系。” 夏胤修的呼吸变轻了。他听见夏也字正腔圆,宛如澄清,或是发誓般地说了一句:“不管你是不是我哥,我都决定好了,要一直和你爱下去。” 19、灯火可亲 “是么。” 夏胤修回应得不冷不热,语气平淡的好似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你不信?” 夏也坐直身体,隔着乌梅紫色镜片注视着他。 夏胤修:“你前科太多。” 夏也不服气,刚想问“我哪有前科”,就记起自己才许诺以后不跑了,转头就从奚市跑回了萧山。 他有点心虚地挪开视线,吞吞吐吐地说:“那,那好吧。我该怎么挽回一下我死掉的信誉呢?” 问题再次抛给夏胤修。 夏胤修并不接招,只用黝黑的眼一错不错地凝望他,眼神深不可测。 阳光从侧窗洒过来,落在他眼底,将压抑多年的情愫描摹得分外清晰。这份感情暴烈,热忱,浓得根本藏不住,哪怕缄默不语,闭口不言,也足以令人心悸。 夏也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扭过头,目光与夏胤修对上,脑袋忽然就不受控制了,被牵引着龟速朝夏胤修的唇贴近。 夏胤修西装笔挺地坐在阳光里,古井无波的面容看起来冷淡又禁欲。他慢慢耷下眼皮,眸光随着夏也凑近而下移,凝视得格外专注,好似想把夏也主动献吻的每一帧都铭记珍藏。 触碰到微凉的薄唇时,夏也微微睁大了眼,眸光随着心跳重重地颤动了一下。 夏胤修眼睫微垂,黑沉深邃的眸犹如潭水,随时能将夏也溺毙。他没闭眼,也没回应,只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像是唯恐惊扰到美好旖旎的时光。 这是一个青涩的吻,纯情得出乎意料。夏也只是轻轻地压了一下他的唇,犹如蜻蜓点水,然后就迅速红着耳垂拉开了距离。 “就这?”夏胤修掐住他的腰,不许他后退。 夏也捏紧衣角,心鼓噪得要跳出来:“那,那你还想怎么样啊?” 夏胤修嗓音低沉,明显不满意:“没诚意。” 夏也:“……” 他低头挠了挠鼻尖,心里莫名害臊。以前撒泼卖萌时动不动就往夏胤修怀里钻,再亲密的行为都做的坦荡大方。如今倒好,仅仅是一个对视,都会令他脸红心跳。 “那、那好吧。” 夏也攥紧衣角,再次仰起头,朝夏胤修挨过去。 夏胤修依旧一动不动,耐心十足地等着夏也靠近。 这次夏也在夏胤修的唇瓣上停留得久了一点。他被那道直白炽热的视线看得脸皮发烫,忍不住用手去遮挡。 夏胤修没动,温顺得令人惊奇。夏也慢慢分开双唇,伸出舌头,动作很轻地吮了一下夏胤修的下唇瓣。 薄薄一片,很软,有点凉。 夏也有点上瘾,意犹未尽地含住他的唇瓣,像吸果冻似的很轻的吮吸着。 夏胤修的喘息忽然变沉了,下一秒,夏也感觉自己的后脖颈被有力的手掌给捏住了。 夏胤修反客为主,打开牙关含住了夏也的唇,用温热湿润的柔软纠缠裹吸夏也的舌尖。 “这么笨,湿吻都不会。” 低磁暗昧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夏也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他的手还覆在夏胤修的眼睛上,能感觉到夏胤修颤动不止的睫毛。这东西随着唇舌纠缠的动作一下一下轻蹭着夏也的掌心,带起的痒意直往人心里钻。 很快,夏胤修就嫌弃挡在他脸上的墨镜碍事了,抬手摘了下去。他明明看不见夏也,却能精准地贴回夏也的唇,箍着夏也的腰把夏也抵在车窗肆意掠夺。 车厢里的信息素在纠缠,交汇。龙舌兰与鲜切玫瑰逐渐融合成馥郁芬香的酒香玫瑰。夏也仿佛闻醉了,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地陷在夏胤修怀里,抓着夏胤修的衣领,微仰着头轻声嗯哈。 “也没做什么,”夏胤修故意似的,用鼻尖顶蹭夏也的脸颊,“怎么就喘成这样。” 夏也臊得满脸通红,伸手盖住夏胤修的脸,想把作恶的唇推远点。 夏胤修极不贴心地攫住他的手腕,按在车窗舷上,逼近他的脸,低声道:“还想打我。” “我的天,这也能算打吗?” 夏也双颊泛红,唇瓣和水光潋滟的眼眸都微微有些发肿。夏胤修用指腹摩挲他肿胀的眼皮,动作很轻,一下又一下。 “傻不傻。”他没问夏也为什么哭,像是心知肚明,“早就告诉你了,偏不信。” 夏也自知理亏,没继续和夏胤修拌嘴,还在夏胤修低下头来时闭上了眼睛。 这个吻没像想象中那样落在唇上,而是落在了眼睛上。 于是,夏也感受到了夏胤修的口是心非。明明嘴上说他傻,亲吻他的眼睛时却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黑色商务车在苍山密林间穿梭,透明玻璃窗贴映着缠绕在一起的发丝,夏也双手都被按在车窗舷上,动弹不得。 夏胤修骨节分明的手顺着夏也的手腕往上攀摸,抚过纹壑起伏的掌心,顺着指缝间的缝隙用力插进去,十指紧扣。 “夏也,”他在他唇齿间呢喃,“这可是你说的,这辈子缺了一分一秒都不行。” 夏也是被抱下车的。 他双眼微肿,唇瓣也肿,唇周还有暧昧的,没擦干净的水光,活像是被人欺负哭了。 闫叔带着佣人出来迎接,见状顿住脚步,很识趣地低下了头。午膳早已做好,夏胤修用熊抱的姿势一路把夏也抱进了餐厅。 夏也试着挣扎过,但没什么卵用,还被打了一下屁股。 “我能回去上学了吗?” “休学期一年。” “可以提前回去,向学校申请一下就行。” 夏胤修静了几秒,说:“先把落下的课补上。” 夏也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缩着脖子回道:“那好吧。” 用完午膳,夏胤修没回公司,就近在书房办公。夏也盘腿坐在几米外的飘窗上,抱着笔电看课件视频。 艺术史特别催眠。 不,对于夏也来说,凡是不需要动手能力的课都很催眠。 盛夏阳光带着某种的魔力,照得人愈发慵懒。夏也打了个哈欠,眼睛越睁越小,脑袋跟鹌鹑似的不住往下掉。 “认真看。”夏胤修蓦然出声,“晚上考你。” “啊?”夏也立马精神了,侧过头用求饶的目光看向夏胤修,“哥——” 夏胤修仿若未闻,连头都没抬。 “哥——” 夏也拖长音叫他,尾音打着转。这人撒起娇来和往日无异,让人很难拒绝。夏胤修停下笔,墨鸦般的睫羽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晴难测的影:“叫谁呢,我可不是你哥。” 夏也:“……” 他愁眉苦脸地趴在矮桌上,继续听教授念经。秘书推门进来,在夏胤修身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夏胤修皱起眉头,片刻后才说:“实行备用方案。” 秘书应下来,抱起桌角的文件出去了。夏胤修合上钢笔,低头揉了揉眉心。 他戳破了崔代表的野心,崔代表一定会有所行动,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这么严重。目前尚在接触的,已在合作的项目通通生变,集团未来几年会重点开发的核心项目被迫告停,配合商务部与审计部门联合调查。 恶虎反扑,不死也伤。 夏胤修紧急启动备用方案,一下午连开十几场会,签署上百份文件。私人飞机的航线申请一通过,他就立刻出发,走了差不多有半个月。 在夏也的印象里,这还是夏胤修第一次忙成这样,几乎脚不沾地,满世界乱飞,明明上午还在北美,下午就到了南非。 他每晚都会打电话过来,但因为时间太晚,两个人也说不上几句话。 基本流程就是夏也被铃声吵醒,迷迷糊糊地摸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听见夏胤修略显疲惫的嗓音:“又睡着了。” 夏也囫囵不清地“嗯”一声,然后闭上眼睛,不出三秒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起看手机,他才发现夏胤修一晚上没挂电话。可除了“又睡着了”以外还说了什么,夏也完全没印象。 他点开设置,开启通话自动录音功能,想听听夏胤修都会说什么。 没想到夏胤修安静地听了几分钟他的呼吸,然后短促地笑了一声,低磁嗓音与电话刚接通时明显不同,仿佛疲惫一扫而空:“小懒猫。” “我才不懒。”夏也立马给夏胤修发简讯,“我每天都骑马跑几十公里,勤快着呢!” 夏胤修不知在哪个分部忙活,居然有时间摸鱼,秒回了句:怪不得能吃能睡 夏也生气了。 后果很严重。 他决定单方面和夏胤修冷战十分钟。 夏胤修对此一无所知,还很殷勤地报备行程:我后天回去。 夏也没回。 -有礼物 夏也依旧没回。 夏胤修自说自话:高兴得说不出话了? “你滚啊!”夏也立马发了条语音过去,发完才意识到还有七分钟才冷战结束,赶紧撤回消息。 “咻——” 对话框里多出两条新消息,加一起都没超过四个字。 -不 -我飞 “……”夏也无语地按灭屏幕,心想,我怎么会喜欢这么个精神病。 事实证明,不能在背地里骂人,会遭报应。 睡到半夜被亲醒的夏也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他侧头躲开夏胤修的唇,含糊不清地问:“不是说后天回来吗?” 夏胤修应该是一回来就过来找夏也了,身上还带着独属于暗夜的寒气。他的手也很凉,在夏也腰腹间流连忘返,来回揉摸,夏也顿时清醒了不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你让我回来,”夏也侧着头,夏胤修亲不到他的唇,便顺势亲吻他的耳垂,手也往睡裤里探,“我就立刻回来了。” 一句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夏也越听越糊涂,“我什么时候让你回来了?” “不想我回来?” “……”夏也发自内心地觉得夏胤修很难沟通,所以放弃了追问,老老实实回答:“……想。” 夏胤修用微凉的掌心握住他,近乎疯狂地索吻他的唇。片刻后,他低头看了看,然后用略带笑意的,低磁得非常性感的嗓音,贴着夏也的耳朵说:“感受到了。” 空气里漂浮着很微弱的腥麝味,腿侧肌肉还在痉挛,夏也臊得无地自容,扯过薄被盖住脸:“我……我好困……我要睡觉……” “爽完就不认账。” “……” “吃完夜宵再睡。” “我不饿。” “那就少吃点。” 胳膊被宽阔的手掌抓住,夏也被夏胤修从被窝里薅了起来。他跨坐在夏胤修的腿上,被夏胤修按在怀里接了个很长的湿吻。 “抬手。” 夏也应声抬起手,然后就感觉睡衣的重量消失了,夏胤修的气息毫无阻挡地喷洒在胸前的肌肤上。 事情走向与刚刚所说的全然不同,夏也被掐着腰拖起,扣着肩下坠。这个角度太深,没多久就弓着腰蜷缩在夏胤修怀里打哆嗦。 夏胤修低头亲吻他的唇,用浓烈的龙舌兰信息素与气息完全将他包裹,夏也眼睛半睁半阖,再次意乱情迷。他圈着夏胤修的脖颈蜷起脚趾时,后知后觉地感觉这个走向有点熟悉。 其实刚回夏家那一年,夏胤修只给他煮过几次面。原因无他,闫叔夜巡时发现他们在偷吃。 集团有食堂,夏胤修是饿不着的。所以爷爷特意给夏也请了个主厨,专门负责他的一日三餐和夜宵。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夏也都没在夜里骚扰过夏胤修。 直至某天深夜,夏胤修也是像今天这样,一回来就直奔他的房间,把他薅起来吃阳春面。 夏也和他混熟了,趁机发泄被吵醒的不满,边吃边挑剔,什么咸了,淡了,太辣了,怎么能不放陈醋呢,还不如泡面好吃,听得夏胤修眼皮抽搐,看上去很想实施暴力行为。 也许是蓄意报复,也许是有受虐倾向,第二天晚上,他又把夏也从被窝里薅了起来,按在餐椅上,冷着脸听夏也对阳春面提改进意见。 “哥,你突然爱上做面了吗?” “怎么。” “可不可以白天试吃啊?” “不可以。” “……那好吧。” 被薅起来次数多了,夏也学乖了,会主动发简讯问夏胤修几点回,然后坐在大堂的长沙发里等。 夏胤修很快就掌握了阳春面,试着学夏也爱吃的菜,偶尔回来早还会和夏也一起吃晚餐。 可以说,两个人不论多晚都要一起吃夜宵的习惯,是在夏胤修的刻意引导下才养成的。 夏也脑袋难得灵光一回:“你,你不是,你不会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吧?” “不行么。” 夏胤修把他压回被褥里,抓着他的脚踝搭在肩上。 “我……我们还是吃面吧……” “你不是正在吃?” “……我哪有?” 夏胤修并不回答,只顾低头蛮干。夏也后背蹭着床单,蹭出来好几道褶皱,然后才反应过来什么,惊奇地睁大了眼。 夏胤修居然会说黄段子。 这简直比火星撞地球都可怕。 人都说小别胜新婚,夏也预感不妙,伸手去推夏胤修的胸膛,“我,我还是想吃真面条。” 夏胤修抓住他的手腕扣在一旁:“以后只有这个。” 夏也闻言一噎,过了一会儿才有点得意地问:“……我魅力这么大吗?让你那么早就把持不住想做这种事。” “怎么可能。” 夏胤修突然停了下来。他伸手抚摸夏也的脸,吻走他鼻尖的汗,“那时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只是说说话?” 夏胤修嗯了一声,“听听你的声音,就感觉没那么累。” 夏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想起夏胤修被提拔为执行总裁那一年,他还在念初中,和很多小学生一样,无法自拔地沉迷一款射击游戏。 他趴在床上,吹着空调,舒舒服服地在游戏里练枪,夏胤修在萧山半山腰的私人靶场里练枪。 闫叔说那是夏胤修的解压方式,还说“大少爷泡在靶场的时间越来越久了”。但夏也频频被薅起来试吃夏胤修的手艺后,夏胤修确实没再去过靶场。 原来那不是一碗简单的面, 也不是一顿普普通通的宵夜。 十六岁的夏胤修看着大口吸溜面条的夏也,心里想的是,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二十岁的夏胤修觉得这句话不准确,毕竟夏也不止是他的家人,应该改成—— 「夏也在侧,灯火可亲。」 夏也, 是夏胤修赖以生存的氧气, 也是夏胤修一个人的灯火阑珊。 20、带刺玫瑰 “这就是你说的礼物?” 夏也抬起右手,认真打量食指多出来重工尾戒——对于夏胤修来说算尾戒,夏也戴在食指刚刚好。 夏胤修从后面搂着夏也睡觉,闻言睁开眼,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怎么。”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这是枚暗黑哥特风的复古玫瑰戒,材质不像银,也不像铂金,更不像钛钢,倒像夏胤修随身携带的定制战术笔的攻击头。 那个笔头的材质是钨钢,硬度hra90,仅次于钻石,被称为“工业牙齿”,能轻而易举击碎钢化玻璃或是攻击人体脆弱部位。 夏胤修是从大洋洲直飞回来的。那里以皇室工匠的鬼绝手艺闻名,富豪权贵们得了宝贝,基本都会去那约定制。 夏也忍不住回头,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夏胤修:“我听说皇室工匠很难约,你约上了就只定做这么一个玩意儿?” “不喜欢?” 夏胤修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捏住戒指上的重工玫瑰,轻轻一按,复古玫瑰花里突然冒出一截尖刺短刃。 清晨的光熙熙攘攘,长度不足一厘米的短刃在浅淡光线中闪着寒光,仿佛玫瑰身上的刺。夏也不明白:“这么短能干什么,西瓜皮都比它厚。” “不短,足够防身。”夏胤修又按了一下戒指,短刃倏地收了回去,“你总是忘带战术笔,我只好把它做成饰品。” 夏也:“……” 西北草原天亮得晚,林赛此时尚在青黄不接的昏暗中。他回故居收拾当初没来得及带走的旧物,这半个多月一直住在夏也原来的房间。 这房间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羊毛毡奔马模型,还有一把威风赫赫的虎皮麒麟弓,紧挨着床头的墙上挂着大尺寸相框,是十三岁的夏也背着箭筒,脚踏马鞍,自马背上纵身跃起拉满长弓的抓拍照。 照片上的少年雄姿英发,唇边荡漾着自信的笑,身后是玫瑰色晚霞和浸染半边天的绝美落日。 夕阳余晖在他周身镀上一层神圣的浅金,令他看上去好似草原上的神明少年,整个人都在发光。 林赛隔着昏暗凝望着照片上的少年,半晌后才摘下来,用防震隔膜打包好。 夏也从小就不爱学习,文化课成绩很差,但跑马射箭一直是第一。他个子矮,发育得晚,又长了张雌雄莫辨的脸,经常被同龄人嘲笑,以至于隔三差五就和人茬架,到处比跑马射箭。 人家要是不肯和他比这些,他就气鼓鼓地跳起来打人。 阿妈经常说他不属于草原,也警告过林赛不要动不该有的心思。但夏也太过耀眼,就像沧海遗珠,哪怕沦落到这片名不见经传的草原,也是最明媚最独特的,让人根本无法挪开视线。 微弱的曦光透过窗口斜斜地攀进来,林赛打包好最后一件要寄回牧场的东西,掏出手机联系快递员上门。 然后拿起特意留下来的,旧的外皮都卷翘起来的羊皮相簿,拍下来发给夏也,问他还要不要。 夏也回复得很快。 -黑历史必须掌握在我自己手里!![握拳.jpg] 然后问:你回草原了吗? 林赛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低着头,拇指飞快地按手机屏幕。 -有些东西没带走,阿妈总是念叨可惜,所以回来取一下。 -我的弓还在吗? -不在了。 林赛明天的飞机,夏也要送行,林赛说“正好把相册给你”。他是下午航班,走之前可以和夏也吃顿饭,两个人就把碰面地点定在京郊,一家离机场不远的羊肉馆。 壁挂电视播放着当下话题度最高的新闻,h国商务部副部长崔银秀先生因为惊天丑闻被迫下台,欧亚联盟调查局正在全力追捕他的同党。 林赛对这些不感兴趣,关掉电视,把它低价卖给快递员,然后锁好门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首都的天气比草原干燥,没到正午就晒得人发晕,连空气都扭曲着波动,瞧着有几分失真。 林赛刚下车,就听饭店旁边的巷弄里传来了几声囫囵不清的细响。 听着像是谁被捂住了嘴巴,喊不出来,只能用喉咙发出“唔唔”声。 空气中飘着似有若无的鲜切玫瑰信息素,林赛心下轰地一声,拔腿跑进窄巷。 饭店后门停着一辆面包车,除了他们再无其他人。夏也闭着眼睛,明显晕了过去,被几个穿黑色风衣的人架起来往面包车里拖。 “阿也——!!” *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混合泥土的味道,湿漉漉的,好像刚下过雨。夏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林赛狼狈地瘫坐在对面,双臂向后,明显被绑住了手,嘴巴上还封着黑色胶带。 他耷拉着脑袋,闭着眼,还没有苏醒。夏也心里咯噔一声,脸色霎然变白——他们被绑架了! 他记得他提前到了羊肉馆,在包厢里等了一会儿,收到林赛的消息后就让闫叔去后厨催菜,自己下楼去迎接。 走到饭店一楼的大堂时,他瞥见一抹很熟悉的身影,就跟了上去,然后就在饭店后门口被喷有乙.醚的手帕捂住了口鼻。 夏也打量了一圈,感觉这里应该是个阁楼,抬头就能看见木质房梁和棚顶,没有窗,只有一个上世纪常见的旋转着扇叶的圆形通风口。 阳光透过扇叶间的缝隙落进来,在昏暗的阁楼里切割出一道清晰的丁达尔光束,照亮了浮动在空气中的细小尘埃。 冷汗瞬间浸透背衫,夏也闭眼深呼吸,尝试着镇定下来理清思路。 是单纯绑架吗? 会是谁动的手,怎么会牵扯到林赛? 思虑间,通风口下方的楼梯吱呀吱呀地响了起来,走上来一名穿着花衬衫,系着棕领带,打扮得很有复古街头风的alpha。 就是夏也觉得熟悉,跟上去想一探究竟的那个人。 alpha动作熟练地把玩着蝴蝶刀,和夏也对上视线时微微歪了歪头,眼里闪过一丝兴味。他身后跟着一个穿黑风衣的beta,一直举着手机,像是在录像。 alpha停在夏也面前,蹲下身来,夏也唇上的胶带就被撕掉了。 “啧。”他扔掉胶带,嫌弃似的甩了甩手,“怎么会有omega出门不喷阻隔剂。” 空气中鲜切玫瑰信息素是有点浓,惹得alpha不自觉地释放出了他的信息素。 清冷凛冽的冷杉木,隐约带了点迷迭香的味道。气味很特别,也很熟悉,夏也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就像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的背影。 他稳了稳心神,试探着问:“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闻言,alpha略显诧异地掀起了眼皮,“没想到你还记得。” 他停止耍弄蝴蝶刀,用泛着寒光的刀刃挑起夏也脖颈间极细的项链。 夏也跟着他的动作低下头,才发觉自己脖子上多出来一条缠心玫瑰项链。铂金雕制绽放着的玫瑰花,花茎卷曲着缠绕一颗心形鸽血红宝石,设计独特,精致典雅,一看就价格不菲。 睫毛簌簌颤动,他蜷起指尖,大拇指指腹在那个被他嫌弃的重工玫瑰戒指上重重地摩挲了几下。 “祖沙二世送给王后的定情信物,一问世就被人高价拍走了。” alpha抬眼望向夏也,“他一个没有股份的打工仔,竟然能花1.5亿拍珠宝,还让你就这么戴出来玩儿。看来金库钥匙不在你手里啊。” 夏也眸心微动,似是察觉出了什么。 “通知夏胤修,我改主意了。”alpha收刀入鞘,直身站起来,声音慵懒高傲,“不要赎金,让他用钥匙换人。” 话落,他抬手在鼻前拂了拂,像是受不了夏也信息素的味道,“拍完给他喷点阻隔剂。” beta应了一声,alpha就转身朝楼梯走。夏也凝望着他的背影,电光火石间,脑海里突然闪过些许零碎的画面。 “你们不是冲着集团来的?” alpha侧身伫立在楼梯口,闻言把伸出去的脚收了回来。他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被夏也认出来,姿态懒散地倚着楼梯扶手,歪头笑着问:“要集团干什么?闲得没事给自己找班上吗?” “所以——”夏也眯缝起眼睛,“四叔搞了这么多小动作,不是想夺权,而是想要私吞金库?” “很可惜,只猜对了一半。” alpha朝夏也挥挥手,直起身往楼下走。beta似乎拍完了照片,把手机收了起来。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瓶阻隔剂,捏着夏也的嘴直往口腔里喷。 阻隔剂正常用量是一天吸喷一次,这个beta往夏也口腔里喷了七八次,喷完还像喷空气清新剂似的往四周喷了好几下。 刺鼻的水雾顺着口腔和鼻腔直冲上脑,呛得夏也脑袋发晕,弥漫在空气中的信息素与水雾融合,味道很接近某品牌主打的药感玫瑰香水。 beta转身离开,阁楼再次安静下来,只余两个人的呼吸声。 大拇指按住食指戴着的玫瑰尾戒,夏也用曾被他鄙夷的不足一厘米的尖刃来回割捆绑在手腕处的绳子,同时伸直了腿,用力踹被绑在正对面,尚且昏迷的林赛。 醒一醒! 他心急如焚。 指望夏胤修没用,不论他交不交金库钥匙,那个alpha都没打算放他们活着出去!《 》 21、绝不浅薄 京郊也有类似于积虞山的自然生态保护区,只是占地面积没有积虞山大。那里有处帐篷营地,营地自带马场,是野骑的好去处,只可惜关闭了,唯有马场休息室的门还开着。 这是间类似欧美仓房的原木屋,三角房顶,大约四十平米。进门就是饮酒的吧台,往里走是软沙发休息区,最里面是开放厨房,橱柜紧挨着通往阁楼的木楼梯。 薄暮悄然逼近,吧台上横七竖八地堆着十几个空酒瓶,几个雇佣兵围坐在一起,略显醉态地划拳喝酒。 “少喝点。” 滕二指间转着还剩不到半瓶的阻隔剂,拉开高脚凳坐下来。他的位置正对着楼梯,说话时目光顺着楼梯往阁楼荡了一下。 “放心吧。”武氏三兄弟都觉得他大惊小怪,“你还怕咱们对付不了那两个白斩鸡?” 这倒是。 就楼上那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少爷,滕二一个人就能打十个。 他拿起威士忌喝了几口。再抬眼,就和突然出现在楼梯,斜坐着楼梯扶手往下滑的漂亮omega对上了视线。 这个传说中的夏家小少爷艺高人胆大,四目相对时丝毫不慌,甚至歪头朝他挑了挑眉。 “别喝了!”滕二立刻起身,直朝楼梯奔去,“人都他妈跑了!” 闻言,武氏三兄弟齐刷刷地回过头,不约而同地睁大了双眼。他们互相推卸责任,骂骂咧咧地朝楼梯口围拢。 夏也刚滑到楼梯正中央,见状腾空一跃,像猫似的弹跳到楼梯右下方的柜橱上,从橱柜上方的窗口窜了出去。 腾二骂了句国粹,掉头从门口跑出去,打算正面拦截。大小武跟着夏也从窗口翻出去,从后面追击。 夏也腿不长,倒腾得倒是很快。他绕着原木屋朝阳的一面跑了半圈,在距离缩减至不到两米,即将被大武抓住时从另一侧窗口跳进休息室,然后“嗖”地一下从正对面的窗口跃了出去。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翻出窗时还顺手牵走了挂在墙上的猎弓和箭囊。 休息室建立在草原上,十几米外有马群在悠然自得地吃草。夏也直奔马群跑过去,大武掏出伯.莱塔手枪,瞄准了夏也的腿。 未等扣动扳机,只听“咻——”地一声,大武手背被箭矢贯穿了,伯.莱塔也掉在了地上。 惨叫声惊走几只飞鸟,腾二骂了句“废物”,捡起地上的伯.莱塔朝夏也开了一枪。 夏也好似预料到会有这一枪。 他已经奔至一匹白马前,单手抓住了马鞍。但没立刻翻身上马,而是弯曲着身体挂在白马身侧,用马身将自己藏了起来。 “嘭——” 滕二这一枪打空了。马群受了惊,立刻四散开,直朝不远处的森林奔去。 夏也和白马都隐藏在马群里,没露面。这是高难度马术动作“镫里藏身”,也是游牧民族古时征战的基本技能。滕二没想到他马术这么好,立刻喊道:“开车追!” 话音一落,一辆吉普车已经轰隆隆追了上去。滕二顾不上身后哀嚎惨叫的大武,也全然忘记了阁楼上的alpha,赶忙朝停在休息室门口的越野车跑了过去。 马群穿过森林跑到盘山公路,夏也才翻身上马。他背着箭囊,右手握着猎弓,用猎弓抽打马身。 白马跑得飞快,吉普车还被困在树林里,遥遥落在身后。 夏也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眼见吉普车穿出森林开至山路,副驾驶位置探出个人来。他立刻用右脚勾住马镫,左腿横跨过马背,身体后仰,整个人横乘在马背。 “嘭——” 他又躲过一枪。 “他妈的!” 小武猛地拍了一下车窗舷,朝着白马“砰砰”又是两枪。 这次他瞄准的马腿。 骑马的人好似预判到了,操控白马往山路左侧挪了挪,轻而易举地躲开了。 “废物。” 开车的武三单手握着方向盘,左手伸出窗外,未等瞄准,就见倒挂在马背上的omega不知何时竟朝他们拉满了长弓! “嗖——” 三箭齐发。 下一秒,吉普车的前挡风玻璃被箭矢击中,但没击穿,透明玻璃显出一片蜘蛛网状的裂纹,挡住了驾驶位的视野。 与此同时,吉普车的前轮胎好似爆了,车体失去控制,在山路上打着滑,晃晃悠悠地撞了树。 白马在短暂疾驰过后速度降了下来,跑得没之前稳。夏也回头吹了个口哨,一直跟在吉普车后面的越野车超车追了上来,挡在白马与吉普车之间。 山林间响起连续枪击声,接连不停的子弹打在越野车身上,后挡风玻璃被彻底击碎,玻璃渣洒了一地,冷风顺着车框呼呼往车厢里灌。 科尔特一共就六发子弹,如今已经弹尽粮绝。林赛趁机追上白马,与其并行,降下车窗朝夏也喊:“阿也!” 猎弓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顺着敞开的后车窗落进车里,夏也自马背上跃起,纵身跳到越野车车顶,然后蹲下来,抓着车棱,翻身从后车窗滑了进去。 他趴在后车座,双手扒着座椅向车后方看。越野车在这时拐进岔路口,吉普车和雇佣兵都看不见了,他这才转过身来瘫坐在座椅里,仰着头长长吁出一口气。 “你再来晚一点我就撑不住了。” 林赛透过内视镜看过来一眼,“解决那个大个子费了些时间。” “你怎么解决的?” “秘密。” 夏也没追问。他稳了稳心神,“这车不能开,鬼知道有没有定位器。” “放心。”林赛说:“他们只会追踪到相反方向。” 夏也这才注意到中控台被拆开了,几根线连接着林赛的眼镜和手表,镜片变成了显示器,手表上有缩小版触屏键盘,不由得肃然起敬。 “……不是吧,这也能黑?” 林赛扬起眉梢:“你在质疑我的业务能力?” “……”夏也立刻道:“不敢。” “他们随时会追上来,我们不能走山路。”林赛说着,从盘山公路拐进一条泥泞窄小的土路。 车厢立刻颠簸起来,晃得夏也想吐。不断有树枝野草划过车体,发出刺耳的声音,偶尔还会透过敞开的后车窗探进来。 夏也把两侧的车窗升回去,问:“有地图吗?这山太多了,不走山路肯定会迷路的。” “有。”林赛扫了眼镜片,“只是没有实时语音,要不你来播报一下?” “算了吧。”夏也捂着后脖颈,脸色有些难看。 林赛从内视镜里打量他,神色有些紧绷:“你受伤了?” “没有……”也许是完全放松下来,夏也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听起来有气无力的:“我们最好从其他路段出去,免得和那个花衬衫撞上。” 林赛观察片刻才开口:“你怎么那么笃定他会撕票?” “他身上有四叔的信息素。” 一个alpha身上沾染着其他alpha的信息素,那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言而喻。林赛想起什么,不太确定地问:“你四叔是不是过几天枪决?” “对。”夏也似乎非常不舒服,转身侧躺在后车座上,粗重地喘了几口气:“夏胤修把他送进监狱,定死了他的罪。你说他爱人在这时候绑了我,会放过我吗?” 林赛突然沉默了。 夏也阖闭双眼,也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微弱的光线没入地平线,太阳终究是杀死了黄昏。夜雾四起,弥漫在整片森林。越野车在云雾缭绕的树林间穿梭,可见度越来越低。 灌入车内的空气愈发冰冷,带着阴湿潮气,夏也蜷缩成一团,在这种情况下还热得脸色绯红,额角浸汗。 林赛将车停在灌木丛里,下车折了些树枝遮挡住越野车,然后从汽车尾部钻进车厢,用树枝遮住没有玻璃的后挡风车窗框。 他蹲坐在夏也脚边,伸手探了探夏也的体温,眉心陡然一跳:“阿也?” 夏也微微睁开眼,呼出的气息滚烫,灼烫着林赛的手背,“怎么停了?” “天黑了。”林赛伸手去掰他捂着腺体的手,“不开车灯开不了车,开车灯又太显眼。” 夏也含含糊糊地“哦”了一声,又把眼睛闭上了。他不想给林赛看腺体,但力气仿佛随着汗水蒸发了,想抵抗但使不上力。 林赛几乎没费多少力就掰开了他的手,看见饱满发胀,一鼓一鼓的腺体。车厢内没有任何信息素,但他语气笃定:“你发.情了。” 夏也感觉很奇怪。 昨晚夏胤修压着他,以一个不容反抗的姿势咬破了他的腺体。这才过去一天,居然就愈合了。 晚风灌进来,夏也闻到了干燥的松脂香,也感觉到身上传来了淡淡的压迫感。他立刻睁开眼,脊背蹭着皮椅往后躲:“不,不行——” “你在发.情。”林赛低下头,微垂的眸光里有难以抑制的渴望,“阿也,我就咬一下,不会做什么。” “……不行,给我抑制剂,林赛,我要抑制剂……” 夏也想躲开,但他脊背已经完全贴合椅背,根本退无可退,只能伸手去推林赛的胸膛,阻止他再靠近。 “这深山老林,上哪儿去找抑制剂。” 林赛攫住夏也的手,按在胸口。说来奇怪,发.情的明明是夏也,可林赛的掌心竟比他还要烫,炙热得吓人。 “事态紧急。”他嗓音发紧,“只这一次,阿也。” 夏也浑身无力,难受得双眼泛泪,“不行……一次也不行。” 他仿佛在死守着什么防线,无论林赛怎么游说都不肯配合。 月亮一点点挪进云层,车厢里变得更加昏暗,暗得近在咫尺的两个人都看不清对方。 鸟啼虫鸣忽然间消失了,整个世界都变得异常安静。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刻,林赛倏然按住夏也的头,非常强硬地俯下身。 但他未能咬到心心念念的腺体。 一枚不足一厘米的钨钢短刃抵住林赛颈侧的大动脉,夏也用非常虚弱,同时也异常坚定的嗓音对他说:“你身上有抑制药片……” 林赛没说话,呼吸却停滞了,周遭紧跟着陷入一片死寂。 “我知道你随身带着这个。”夏也伸出另一只手,掌心朝上:“……给我……” 林赛没有动。 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僵持好半晌,林赛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没办法似的答应下来。 夏也看不清他的脸,却感觉收拢在他身上的气息比那日在湖边更颓败。他扶着夏也坐起来,从裤兜里掏出一瓶药,倒出两粒喂给夏也。 夏也低头吃药时,唇瓣触碰到了他的手,感觉他的手忽然间就降温了,变得比晚风还要凉。 抑制药片没有抑制剂效力强劲,夏也过了一会儿才感觉焦躁的热意一点点退了下去。 林赛始终没说话,沉默地看着窗外。可窗外什么都没有,除了昏暗还是昏暗。 夏也胸口很胀,仿佛刚刚被利刃扼住命脉的是自己。他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言语太过苍白,不足以消弭横档在他们之间,愈来愈深的天堑。 后脖颈的腺体兀地跳了一下,褪去的热意积重而返,来势汹汹。夏也难受得五脏俱焚,身子一歪栽倒在车窗上,感觉流淌在四肢百骸的血液都灼至沸腾。 “嗡——” 耳边骤然响起尖锐刺耳的长鸣,伴随着梁禅苦口婆心的声音: “……你用不了阻隔剂和抑制剂,再用会超过危险值。你会像吹爆的气球,嘭地一下爆掉。” 滚烫的身躯仿佛在无声发胀,胀得几欲撕裂。一种剧烈的,难以承受的,令人生不如死的疼痛从心脏最深处向外扩散,不断摧毁夏也的意志,令夏也神志不清。 爱与忠贞之所以弥足珍贵,是因为背叛总是举重若轻。夏也自认爱得愚钝,懵懂,疑迟,但绝不浅薄。 “你会像吹爆的气球,嘭地一下爆掉。” “嘭地一下爆掉。” 夜风撩乱树影,簌簌不止的枝叶颤动声中乍然传来一声巨响—— “嘭!”《 》 22、命中注定 “嘭!” 越野车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撞得车身微微晃了晃。 林赛回过头,透过树枝遮挡的后挡风窗口向外看,隐约看见暗处围拢过来不少人,附近还有狼犬的狺狺低吼声。 他脸色瞬间白了一个度,刚想起身爬出去,就感觉后脖颈被打了一掌,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夏也从后面扶着他,把他横放在后车座上。他低头看着林赛,好一阵都没挪开视线,像在做最后的诀别。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夏也浑身是汗,难受得几近虚脱,却还是强撑着从后窗框爬出去,用树枝遮盖住没有玻璃的窗口,将林赛藏了起来。 “汪——!” 一只大型狼犬扑过来,夏也抬腿就是一脚,把狼犬踢飞了。 嗜血狼犬撞到几米外的树上,又掉了下来,瘫在地上呜咽嚎叫,好像动不了了。 那可是几十斤重的作战狼犬…… 夏也有点诧异地看着自己的鞋。这是夏胤修给他定做的,全球唯一限定款。 一想到夏胤修,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夏也不似刚刚那样惊慌,在心里腹诽了句:“这鞋不会被附魔了吧?” 不然怎么会卖得那么贵,还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这简直就是现实版的柯南球鞋嘛! “身手不错。”花衬衫停下脚步,雇佣兵便没再继续靠近。 夏也盘腿坐在后车盖上,用身体把铺满树叶的后窗口挡住。他咽了咽唾沫,尽量用接近正常的嗓音开口:“你绑我,不只是为了金库吧。” 花衬衫笑道:“当然。” “你们不是冲着继承权来的,也不只是为了金库。”夏也双手交握在一起,言语笃定:“你们想把集团卖掉,瓜分祖辈积蓄下来的所有家产。” 花衬衫扬起眉毛,眼里透出几分欣赏:“聪明。” “单凭你和四叔是做不到的。”夏也微微眯起双眼:“你们勾结了m国的政员吧?夏胤修遭遇枪袭也是你们的杰作?” 也许是笃定夏也活不过今晚,花衬衫没有隐瞒的意思。他低头笑了笑,肩膀在月色中一上一下地抖了抖:“是啊。你们夏家富可敌国,哪怕三方瓜分,也根本吃——不——完——” 夜风从密林深处灌过来,伴随着alpha刻意压低的,听起来莫名危险的嗓音,吹得夏也冷不丁打了个颤。 他凝视着笑得近乎诡异的花衬衫,终于想起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的背影。 ——在医院。 原来四叔五年前就开始布局了。 他刻意引导夏也打催化剂,是担心他会分化成s级alpha。s级alpha的信息素自带压制力,能轻松压制这些雇佣兵,压制花衬衫,亦或是四叔,令他们动弹不得。 如果医生最终的检测结果是他会分化成s级alpha,四叔就不会把他领回家,而是直接在医院里处理掉。 头皮一圈接一圈地发起了麻,夏也脊背沁满了冷汗。花衬衫睨了一眼雇佣兵,雇佣兵便朝夏也举起了枪。 夏也瞳孔一缩,瞬间停止了心跳,绝望地屏住了呼吸。 夜风突然间变大了,天空传来了沉闷的隆隆声,花衬衫额间多出一抹红外线照射的红点,雇佣兵们瞬间变了脸。 树枝剧烈摇晃,落叶尘土被看不见的气流卷起。众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发现密林上方兀地多出几架战机。 为首的直升飞机敞着舱门,夏胤修握着门杆,笔直挺拔地站在门口,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过来,然后落在夏也身上。 密林里传出簌簌响动,几只搜救犬窜出来,气势汹汹地挡在夏也面前。昏暗中忽然多出许多特种兵,悄无声息地包围了雇佣兵。 花衬衫被狙击手瞄着脑袋,脸色霎然变白了。他举手投降,特种兵立刻擒住他的胳膊,压着他的肩膀让他半跪在地上。 夏也注意到领头的那位,也就是被特种兵称呼为“上校”的alpha,就是每天都会带队巡视海岛的那个人。 原来他们不是雇佣兵。 可夏胤修怎么会有调兵权,居然能调动军队长达半年的时间? 直升机平稳降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夏胤修身披黑色柴斯特大衣,风尘仆仆地迈下飞机。他两眼紧盯着夏也,眉头紧锁,下颌线绷得很紧,身躯线条也很紧绷,显得气势颇凶,凶得要吃人。 他目不斜视地朝夏也走过去,步伐湍急。上校迎过去说了些什么,他连理都没理。 夏也微微偏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二人视线一对上,瞬间万籁俱寂。 高高悬起的心落回原地,夏也缓缓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放松下来,就感觉原本还能隐忍的,折磨着他的热痛忽然被放大了,大到难以抵抗,大到忍不住落泪。 可没等哭出来,他就歪着身体,昏倒在熟悉的怀抱里。 “阿也——!” * 似乎有喜鹊的叫声。 夏也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萧山老宅。 窗外阳光明媚,窗台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朵鲜嫩藕荷,两只喜鹊停栖在窗口,啄食着荷花的花蕊。 夏也坐起身,感觉哪里有点怪。 他几乎闻不到自己的信息素了,对夏胤修的信息素也比以往更加敏感。 漂浮在空气中的酒香明明那么浅淡,他却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还顺着这缕似有若无的气息精准感应到夏胤修此刻就站在门口。 夏也摸了摸后脖颈,然后眸心一缩,尖叫道:“我靠!我腺体呢!” 房门被人推开,夏胤修举着电话走进来。夏也捂着后脖颈,惊慌失色地看向他:“夏胤修!我腺体呢!!” “在这。” 微凉的手掌握住他的指尖,引导他抚摸已经变得扁平,摸起来只比其他部位略显粗糙的皮肤,“腺体上有咬痕,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了。 不光感觉到了,夏也还发现夏胤修的信息素不像以前那样霸道,那样无孔不入。它突然变得绅士起来,仿佛彻底臣服,只在他愿意吸纳的情况下才会靠近。 “别害怕。”夏胤修把手机放在一旁,搂着夏也的腰把人按进怀里,用手轻抚夏也的脊背,“它还在,只是缩回去了。” omega的腺体只在一种情况下才会缩回去。 夏也耳根一红,大脑“嗡”地一声,乍然涌入许多混乱不堪的声音—— “他体内的激素超过危险值了,身体试图通过二次分化自救,可惜失败了。”这声音很像梁禅。 “那怎么办?”夏胤修的嗓音破碎得近乎绝望。 “……”梁禅似乎沉默了很久,才破罐子破摔道:“终身标记吧。只有这样才能中和更多激素,没准还能救回来。” …… “……阿也……” “阿也……” “……阿也。” …… 带着哭腔的呼唤一声声回荡在耳畔,夏也隐约有点印象,好像是在生殖腔成结时被疼醒了一瞬。虽然依旧睁不开眼,但能感觉到贯穿身体的热,滴落在脸颊上的泪,还有夏胤修抖得像筛子似的呼吸。 “没事了,”夏胤修低下头来亲吻他的唇,轻而易举地吻走了萦绕在夏也心头的慌乱与涩意,“都过去了。” 夏也这才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林赛呢?” 夏胤修没再“谈林赛色变”。他深深地凝视着夏也,黝黑的瞳眸里仿佛蓄着一汪春水,眼神无比温柔,“他没事。” “那他人呢?” “应该在机场。”夏胤修松开夏也,伸长胳膊拉开床头柜的第一层抽屉,从里面取出旧羊皮相簿,“他今天下午的飞机。” “他怎么不等我醒过来就走?”夏也觉得很奇怪。他眨了眨眼,突然移眸看向夏胤修:“你又赶他了?” “没有。”夏胤修抿了抿唇,神情有些无奈:“这几天他一直在医院,你脱离危险期他才走,说是回出租房收拾行李。” 夏也狐疑地看着他,夏胤修的眼神很坦荡,不像之前逼走林赛时那么心虚。那次他连对视都不敢,大庭广众之下挨了夏也一耳光,也只是微微红了眼眶,没敢辩驳一句。 “不行,我得去送他。” 夏也掀开薄被就要下床。 夏胤修没阻拦,在夏也换衣服的时候让佣人把灶台上温着的燕窝粥端了进来,坐在沙发上盯着他一口接一口地喝完了。 然后又带他去了趟坐落在山腰的萧山医院,让梁禅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事后才让司机开车去机场。 京郊的机场专飞国际线,候机室里的人并不多。林赛坐在vip休息室临近窗口的软沙发里,垂头看瘫放在腿上的钱夹。 人们都往钱夹透明格里放重要之人的照片,偏他与众不同,放了张特意剪裁过的纸片。 还是从夏也小学二年级的语文卷子上裁下来的作文片段。 这篇命题作文要求写最喜欢的亲人,夏也写的是林赛。他用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在空白区域书写足以影响林赛一生的话语。 「最xi欢大林哥哥」 生疏潦草的铅笔字旁还有三个娟秀的钢笔字。 「现在呢?」 现在还喜欢吗? 林赛垂眼看着这行字,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他无意间发现这张卷子,立刻把这句话剪了下来,完好无损地保存了许多年。 也曾幻过无数次被夏也发现的场景。 那时他们应该都分化了,夏也和小时候一样没钱付账就来掏他裤兜里的钱夹。 然后在打开钱夹的一瞬间发现透明格里的纸片,羞得耳根通红。 林赛会趁机追问:“这是谁写的呢?” 夏也肯定不承认。 他再歪头凑近他的脸,笑着说:“原来有人这么早就开始喜欢我了啊。” 夏也肯定会抬手捂他嘴,张牙舞爪地让他闭嘴。林赛偏不顺他的意,被捂住嘴也要含糊不清地说:“还喜欢了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以后换我来爱你吧。” 如果夏也的回答是否定的,林赛会很温柔地说“没关系”“风水轮流转”“现在换我来爱你”。 这是他早早预设好的结局,从十三岁一直等到现在,却始终没能等到上演的那一天。 夏也无数次把手伸进他的裤兜,无数次用他的钱夹付账,却没发现钱夹中的猫腻,也没发现林赛明晃晃的真心。 不知是粗心,还是天意。 “各位旅客,请注意……”广播发出登机通知,林赛合上钱夹,感觉很多事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就像他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去问那句“现在还喜欢吗?”,他与夏也之间的关系也早在多年前就埋下了伏笔。 毕竟那篇作文写的是“最喜欢的家人”。 不是“最喜欢的人”。 夏也翻遍了整个机场都没能找到林赛,打电话也打不通,林赛手机一直关机。 明明在赶往机场的路上,他们还在通简讯。林赛发过来一个链接,问他知不知道视频里的男人是谁。 那是欧亚联盟理事长的采访视频,夏也回复“谁不认识席大帅啊”。 林赛像话家常似的问:“你知道他为什么终身未婚吗?” 夏也问为什么。 林赛说席昌平初恋是战地记者,后来在北蒙牺牲了。他还说席家出情种,席昌平终身未娶,弟媳被敌军暗杀后,弟弟报完仇就紧跟着殉情了,留下个不到百日的孩子。 席昌平长年在战区,无法照顾孩子,只能把孩子送走。 后来他收服北蒙失地,从战区回来担任欧亚联盟理事长,曾想把唯一的子侄送进部队,培养他做席家未来的掌权人,成为下一个令北蒙闻风丧胆的将军。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计划没能实施。 夏也想起躲在酒窖里眼眶发红的夏胤修,也想起被称为“上校”的alpha毕恭毕敬地唤夏胤修“少帅”,想起夏胤修把金库钥匙交给自己时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你的金库”“我没动这里的钱”“上亿又怎样”“买得起”。 他追问那个孩子是夏胤修吗,却没再等到林赛的回复。 夏也觉得他们就像两条短暂相交的射线,一个连向亲情,一个瞄准爱情,所以交汇过后就背道而驰,越来越远。 他无法衡量亲情与爱情哪个更重要,就像他可以为了夏胤修不要命,也会为了林赛的安危决绝赴死。 候机大厅的电子巨屏上播报着崔银秀以及同党的判决,闫叔和夏胤修默默跟在夏也身后,低声交谈。 “真的不给小少爷看录像带吗?” “爷爷担心我出事才留下这卷录像带,如今……没必要再给他看。” “但小少爷有权知道真相。” “真相对他来说太残酷了。” 夏胤修沉吟几许,声音压得更低了,“为了让他成长起来,有接手集团的能力,就要逼他一辈子都活在仇恨中吗?” 闫叔沉默了。 “四叔已经枪决,父亲大仇得报。集团有我在,他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尽情追他的手工梦,这样不好吗?” “可是……”闫叔面露担忧,“您不回去,席大帅同意吗?” “这是我的选择。”夏胤修目光追着夏也。机场人来人往,他却只能看见这一个人,“他也无权干涉。” 闻言,闫叔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那只能委屈您了。” 夏胤修并不觉得委屈,只觉得命中注定。也许两家长辈指腹为婚时,席昌平把他送到夏家时,就注定他会心甘情愿地为夏也打一辈子工。 所以在席昌平找过来的那一天,知道国仇家恨的那一天,夏胤修躲在酒窖里挣扎了许久,却还是在看见夏也的一瞬间狼狈沦陷。 这贫瘠又广阔的一生,夏胤修别无其他的星星。因为夏也眼里的光,胜过一切山川与河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