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道侣不对劲》 第1章 传奇耐活王,遇上痴情郎 黑影案第一次暴动时,三界哀歌遍野,无处不屠戮。 起初天界只当是野山精怪作祟,胡乱派下几人了事,三日后便宣告祸患已除。只有一位烬雪仙君最先察觉端倪:黑影分裂如此之快,三日便能根除吗? 飞身下去亲眼一瞧,大惊:那黑影哪是被解决了,分明,是泛滥了。 十里八乡,家家户户皆有黑影。更不可思议的是,民间竟兴起了"养影"的邪风。他们跟不知黑影危险一样,同影子洗衣做饭,做活生计,相当和谐。沈道雪四处劝诫毫无用处,直到某日,身后传来"噗嗤"一声—— 转头看去,一老妇腹部中刀,杀人的正是与她极为相似的黑影,正斜着畸形的脑袋,嘴角几乎咧到后脑勺,整柄刀鲜血淋漓。 “啊啊啊——!” 老妇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如同信号一般,数只黑影同时暴起杀人,一发不可收拾。沈道雪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整座城瞬间内池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他来晚了。 “这根本就是恶业!” 回到天界,沈道雪怒极,质问负责黑影案的同事:“你们到底怎么解决的问题?恶业认不出来吗?为何不上报!” 当初负责此事的几位仙君缩头闭嘴,被他骂成一排哑巴鹌鹑,互视片刻,谁也不肯开口。昔日同僚作为如此,沈道雪不可谓不心痛失望,于是转身,大步闯向天君宫殿,要说法去了。 三日后,沈道雪——应该说烬雪仙君,性情大变。传闻道,他霸凌爱徒钟凝,直损其半数修为;再说仁义礼智信更是踩在脚下,可谓无恶不作。一时间恶名鹊起,天界人人避之不及,生怕这位灾星闲逛到自己身边。待到他名声尽狼藉,众人联名请愿叫他滚蛋时,天君很及时的下旨:“如今消业阵再动,为免黑影悲剧重现,烬雪仙君亲去镇压。” 沈道雪去了,沈道雪殉阵了。 死讯一传出,众人再憎恨他,也不免唏嘘猜测——沈道雪从前也称得上侠肝义胆,此间种种恶劣,大概皆因黑影之事受刺激了吧。 消业阵由他而设,也由他殉阵。此人大概良心尚存,此刻因果圆满,三界又能太平百年了。 但是沈道雪活了。 清河路,十二点。午夜的风裹挟凉意灌入衣袍,沈道雪猛地睁开眼,入目暗金色符文流转,赫然是重生阵的纹样。 居然没死成? 这个念头一起,他毫无犹疑的并指为刃,狠戾的寸寸震毁经脉。剧痛爬上全身,汗珠自眉骨鼻梁急坠,粘的眼前一片模糊。 不能再拖了。 沈道雪自知运气不好,不敢赌一分快慢,自毁但求速度。就在意识濒临涣散时,一道低沉嗓音兀的自头顶传来: “烬雪仙君,你与钟凝,是什么关系?” 沈道雪心头一沉,艰难地偏过头。 来了。 入目一双暗纹织银的黑靴;再往上,黑缎锦衣,墨发垂袖,来人眉眼含笑,正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天君垂眸看看沈道雪身后,视线再扫回他,眼底兴味更浓。 修为高不过天君,跑不掉。沈道雪勉力支起上身,居然还有心思撑起笑,话家常似的:“天君当年费尽心思和我做的买卖,眼下不要了?要是改喜欢八卦,那不如别要我的魂了,我陪你讲上几天。” “世人皆知,我们是仇人。” “仇人?”天君听闻颜色更加戏谑,打断他:“那很好。私设阵法的罪过,也算他一份。” 算谁一份? 沈道雪没听懂,顺其视线回头一看,险些趴回去——几簇独属于钟凝的银色魂火自阵中反噬而出,正在身后幽幽燃着。 一个人的魂火除了自愿给出,死后取出,断无第三种取出方式,那证据很确凿了。 死徒弟究竟何时,何地,如何塞魂火进来的? 身上疼,脑子更疼,沈道雪身死道消前还要经此磨难,顿时感觉自己收了一位孽障进门,回过头,天君还不乏嘲讽的做了个“请讲”的表情。 不待理清思绪,忽觉脚下异常,下一秒脚下阵法陡然暴动,符文瞬间内由暗金转为血红。沈道雪精于此道,一眼便看出,重生阵被改成了炼魂阵! “你以为,我会给你机会第二次殉阵吗?”天君步步逼近,眼底闪烁着近乎愉悦的恶意,“殉阵失败,沈仙君按约定,魂魄归我。眼下设下重生阵,是想毁约吗?” 话音未落,阵法忽发出刺耳嗡鸣,红色符文骤然如线般飞速交织,不多时便成一张猩红巨网,像一只绽开的艳红曼陀罗,诡谲不详。 逃不掉了! 沈道雪右手疾探入袖,翻出一只画着血印的破旧小铃。那小铃身上精密非常,布满血色封印,此刻阵法暴动,那封印如同与红色符文同根同源一般,同时融入阵法—— 封印移除,铃身由破转新,大放金光。 见此天君眸光一暗,手指一勾,阵中妖红符文暴起。 “呃!” 红符成焰,竟如利刃般直直洞穿沈道雪。沈道雪一口气没上来,踉跄跪地,自身白金色灵气自动流向血洞,不一会儿便凝珠一样,和着鲜血,透染青袍。 再抬眸,沈道雪同刚才判若两人,戾气横生:“你损我魂魄?” “损了我的魂,消业阵还有谁能殉?”沈道雪声音虚弱低哑,字字染怒:“你要拿三界苍生,了你我私人恩怨吗?” 天君并不答话,只抬手收走小铃,拿在手中悠悠端详:“你应该更想问,我让钟凝怎么办。这是你与他的魄铃吧。” “......嗤。” 沈道雪怒极反笑,冲着铃铛大喊:“钟凝!” 千里之外,铃声脆响,他有所感,心头狠狠一颤。 只消这一颤,便有了底气。 魄铃成双成对出现,绑定魄铃者,呼唤姓名则魄铃必响。这两个字喊出口,另一只魄铃的主人不言而喻。沈道雪明目张胆叫外援,天君却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反而故作疑惑:“所以现下,你是要叫钟凝救你?” 沈道雪比他更疑惑:“不然叫你救我吗?” 天君听闻,故作深沉摇了摇头。“仙君说笑,叫我固然是无用的。只是叫他...也大概无用。” “你在生死台用烬雪抽钟凝几十鞭,罚他“大逆不道,肖想师尊”,且终日冷待责骂,最后扣他半数修为。”他忽地笑起来,“你说得对,钟凝与你,是仇敌。” 沈道雪第一反应是:就这? 拉扯半天,好像特地来为钟凝讨个公道似的。 沈道雪脑子仿佛被劈成两半,一半理智裹挟着飞奔,大呼反常;另一半后知后觉的酸涩起来,眼前浮现起一个小小的人影,下一刻,这点不舍被沈道雪立刻按灭。 天君洞悉他的神色,方才满足,很惋惜似的叹道:“所以,他不会涉险救你。” “救我?” 沈道雪突然笑出声来,脸上哪还有愤怒神色。沈道雪青丝散落如泼墨,身形单薄,面色苍白,半张脸连带衣袍浸透血色,笑容几分阴森,宛若夜中恶鬼。他语气缓慢而挑衅:”天君,钟凝是我亲手教的徒弟。别的不敢讲——” 话音未落,一串疯了似的铃声由远及近袭来。只见一道黑影掠下,瞬时间捞起沈道雪,将他死死扣在怀里。 熟悉的冷香铺面,沈道雪并未抬头见来人,只冲着面色不善的天君道: “我教的徒弟,纵使不救我,也会救三界苍生。” ——那么不为了我,为了我的魂,他也会来的。 天君面容似有皲裂,暗沉沉的盯了他们半晌,竟足尖一踏,飞身消失在夜色中。 ......走了? 清河路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二人。 钟凝力道极大,勒的沈道雪生疼,沈道雪却顾不得伤痛,一边脑中思索天君今日的反常举动,一边悄悄贪恋,恨不能就此碾碎骨骼,溺死在钟凝怀里。 他是真的,万分思念钟凝。 月光冷冷,将清河路浸的凄清。二人无言许久,忽然,下巴一痛,沈道雪被强扳过脸,撞入一双幽暗冷眸。 “沈道雪,”钟凝声音沙哑的可怕,指尖轻拂过他受伤的右肩:“我先给你疗伤。” 语气疏离,公事公办,连名带姓。 来人五官硬朗深邃,身量很大,救他时几乎是从天上压下来的,现在距离近了,才发现钟凝面有疲色,胡茬都没刮干净。 不论如何,他想,他再不用我事事护着了。 此想法一出,沈道雪便一阵酸涩。数年别离,居然换得如此生疏冷淡,虽是他亲手所求,可实在心疼不舍,悔恨交加;此时钟凝按他所想一般漠然疏远,沈道雪又顿觉身心俱疲,不甘至极。虚弱之间,理智飞奔,他几乎要掀翻数番谋划: 去他的破阵,他已经弃下爱人,身死道消过了。沈道雪胡思着,盯着钟凝,牙关稍松。 “小凝......” “什么?”钟凝晦暗不明的神色中,忽然燃起几分希冀。 沈道雪几乎被目光灼伤。他骤然清醒:他已经拖累钟凝很多,这事应该他一力承担,万不可使钟凝受苦,万不可再给钟凝希望。 思及此,他生生咽下未竟之言,狠心偏过头,放任意识模糊。 就这样吧。 恍惚间,一滴温热落在脸颊,不知是血是泪。沈道雪正欲完全昏迷,忽然被人摇了摇。只听钟凝声音稍有急迫:“沈道雪,当年什么?” 他又绝望的醒了。 有病吗,求死就重生,晕了就摇醒,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而且,沈道雪沈道雪沈道雪,又是全名! 沈道雪像连皮啃了口青柿子,嚼不下涩,又盼着甜。他很想再说些糟糕话,坐实自己恶人身份,但一想到钟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他想说对不起,想钟凝爱他,想同生共死,但秘辛在心,也一点同样办不到。正纠结感伤,倒霉徒弟还不识时务,万千思绪起,恶从胆边生—— 叫全名是吧!搞冷淡是吧!一点都不想我是吧! 积压数年的不可言说,委屈悔意纠结成怒火,他突然攒起最后一点力气,将身一扭,思路清奇的狠狠咬在钟凝大臂。 就他妈赖你!! “嘶——” 钟凝瞬间肌肉绷紧,大概实在没想到有这一出,声音有些走调:“什么?” 如愿听到钟凝不叫全名、感情丰富的吃痛,沈道雪心中郁结消散,满足的被骤起的肌肉包裹,涣散掉意识,很利索的一头晕死。 触感一如既往,挺好 ,挺好。 第2章 风雪前世缘,错落今生言 混沌中,沈道雪听见雪落的声音。 那是比生死台更凛冽的寒意,压着苦竹清香,丝丝缕缕侵入骨髓。一银袍边角扫过案几,紧接着,有人给他手里塞一只暖炉。 飞雪敲窗,簌簌轻轻,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模糊听到一道融入飞雪的清越声音: “太冷,别贪凉。” 一声如古弦拨心,沈道雪心驰神往,伸长脖子,想一窥其真容;那道清瘦身影同他心有灵犀,也伸长脖子——但身子还在原地。此人脖子伸过案几,一张脸猛的探到他鼻尖前,墨发自两侧垂落。 撞鬼了。 沈道雪倏地后仰,一人一鬼面目相对,无意间撩看到此鬼长相,几眼下去,再没能错开视线。 此鬼约莫十五六岁模样,眉眼深邃张扬若花,唇鼻薄挺冷清似松;上下一对,美哉英气,绝不泯然众多好容颜,若忽略那根脖子,当真算得上皎皎君子,貌比潘安。 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沈道雪反应极快,起身防御,边快步撤向门边,边没舍得移开眼,嘴角还带着些弧度。突然,他脚步越来越慢,突然觉得有点疑虑。 因为那只鬼就一直支着长脖子,死盯着他,竟没有半分动作。 像是就等着他撤出去似的。 沈道雪注视着他,脚步敷衍的假意撤两下,便原地站定。见他似乎不走了,鬼咧开嘴,慢慢的,慢慢的直到耳根。 诡异的,空洞的笑。 而后,此鬼发现沈道雪不退反进,大步朝他走来。 稚嫩的鬼尚未见识人心险恶,无甚防备,呆呆的愣在原地,被沈道雪得了手——此人几步走回案前,隔着桌子捏住他的嘴,两下搓回去,接着按按头,发现脖子和手风琴一般可以拉缩,又利索的给头按回去原位。他用皇帝一样的眼神打量半晌,他在鬼震惊的眼神中优雅的落座,启尊口问:“你想干什么,能不能直说?不说揍你了啊。” 那鬼瞪着他,呆愣片刻,竟很伤心挫败似的蓄积点水汽,一个转身,背对着不肯看他,银袍迤地,墨发流光。 沈道雪一顿,捏在手里的诀散了。 良久,他终于有心多管一回闲事,一手搂起暖炉,一手撑桌翻身追过去,对上钟凝猝不及防的眼神,询问:“小兄弟,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小兄弟鬼”闻言瞥了眼暖炉,沈道雪有意勾他开口,往怀里一抱:“你都给我了,那这是我的了,这个你可不能要。除非你告诉我你叫什么。” 鬼不为所动,仍旧盯着。 这可奇了,谁家鬼不是千方百计的赖在他身上要超度,眼下他愿意帮,却碰上个锯嘴葫芦。难不成,这暖炉是什么未了心愿? 拿起暖炉左看右看,没有什么特别。思忖片刻,沈道雪刚心说还他算了,只听“咔哒”数声,怀中传来机械咬合之声;低头,只见暖炉身花纹伸展,眨眼间幻化为一条蓝色长锁,死死捆住他一只手腕。 腕间莹莹蓝色,沈道雪顿了顿,无奈轻笑出声。 再抬头,帅哥鬼终于肯给个正眼了,不过依旧红着眼,观察沈道雪。沈道雪对上那双眼,刹那间福至心灵,道:“啊,捆灵锁!你怎么这么吓人啊,我认输,求你给我解开吧。” 简直是再搪塞也没有,甚至没花心思遮掩的好些,但那帅哥鬼辨认片刻,居然勉强满意,开尊口道:“我叫钟凝。” 甭管人鬼还是什么物种,其中小孩果然最好糊弄,此鬼声音稍显稚嫩,带着少年气的清冽,十分动听,沈道雪却罕见的无心欣赏,直觉得三魂七魄皆惊颤,心跳如鼓,一股熟悉的悸动漫上心头:这是遗忘了要事,身体比记忆先反应了。 不记得的事很多,且大多都掺和在挨打挨骂,众叛亲离的日子里,所以沈道雪从来不强求想起来,要做的事确保做成,其它则从不强求记起。但这扭扭捏捏的小鬼却让他很是好奇。他向来不喜和矫揉造作的人鬼仙神深交,一并敷衍了事,难道还能和爱别扭的鬼有什么渊源? 是仇敌?总不能是好友?他也不喜欢跨物种恋爱啊。 沈道雪想不通,干脆狡猾的的套小孩:“原来是钟凝,咱们上次三界会可是遇见过的,一转眼长这么大啦。” 钟凝摇摇头:“还没有。” 这个还字可大有深意。沈道雪立刻捏住这个字去问,钟凝却不应了,任凭他使劲浑身解数也安坐如山,又变回一只锯嘴葫芦。 演了半天独角戏,他汗涔涔地盘膝而坐,歇菜了。正琢磨新招,就听见钟凝轻轻一声“你走吧”。沈道雪不可置信的转过头,用眼神责问:我得罪你什么了,要我走哪去? 责问的眼神被钟凝轻飘飘略过,可沈道雪已经被弄得心痒,偏就不走了,盘腿一坐,原地扎根,一副无赖架势,然后便见钟凝抬手一指,瞬时间,地转直接漏了一个大洞——把沈道雪这倒霉玩应儿干净利落的解决了。 睁眼,躺在床上,身处人间床榻,方知刚才是梦,沈道雪依旧很不满:岂有此理,竟然着了小鬼的道!这个姿势正巧能看到天花板上瓷砖映出一人影,盯着那道影子,他又想:这小年轻又是谁? 除了他躺在这,还能有谁? 这一刺激,沈道雪立马清醒了,忙眯着眼细看:映出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眉目干净,淡唇黑发,长相颇为温柔,他立刻明了,应该是阵出了问题。 想当年,从决定殉阵到上战场,也不过短短三年时间。筹备诸多事端忙的辛苦,沈道雪又瞒东瞒西,名声扫地,身心早已疲惫不堪。重生阵何其复杂,饶是他这样的千古难遇的双修,搞起科研创新来也满头黑线,最终大手一挥——爱怎样怎样,总之只是个备用方案。 死还能死不成吗? 于是,这阵做的多少有点马马虎虎,副作用多元,眼下怕只是其中之一。 沈道雪问候了前世的自己一大通,试着动动手脚,除去头疼,没觉出什么不适。还没松口气,“哗啦啦”一串响,低头一瞧,发现腕间凝着一条蓝色锁链,与梦中捆灵锁别无二致;一动之下,旁边立刻凝来两道目光,转头,映入眼帘一绿一黑。 其中一人竟是至交好友吕律。此人脸板的好似青铜器,方才一直对着床尾散发怒意;另一位沈道雪没见过,人高马大的立在床尾,定睛一瞧,多情眉眼,薄情神色,赫然是梦中鬼钟凝长大的模样。二人针尖对冰块——一人悲愤,一人无视,弄的屋子里气氛好似停尸房,沈道雪作为尸体裹在白被中间,也当场凝住。 坏了,两个天界人,一个是熟人,另一个......沈道雪只觉熟悉,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心下一沉,记忆有失。 大概也是阵的缘故。沈道雪死的众望所归,万事大吉,好容易平息众多风波,是万万不能与熟人相认,现在不仅头痛欲裂,试了一下。他竟连怎么从天君手下逃脱都想不起来。偏偏心思电转间考验已至,吕律正收了周身怒气探身过来,像是要关心他。二人太过熟悉,两句话说不准就得露馅,怎么办? “可算醒了。有什么不舒服么?” 沈道雪同时放声大嚎:“你们抓我干什么!救命啊——” 犹如沸石入水,气氛当场和杀猪一般。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二人忙一个捂嘴,一个抓脚,只见吕律手忙脚乱,低声怒斥:“钟凝!都说了这只是个孩子,你抓他干什么?一会儿他喊来人我看你怎么解释!” 还真叫钟凝?和自己的梦碰上,沈道雪有些在意,一边乱打胡蹬,一边趁机偷瞄,见钟凝仍按着他双腿,显然没费什么劲就制住他,不过一贯孤高冷漠的表情有几丝裂痕,竟有几分呆滞、震惊、无语。 吕律仍在骂骂咧咧,钟凝则一概不做回应,呆了一会,突然轻轻发笑。 “你笑什么!”吕律更来气,“别见到一个符阵双修就说是沈道雪!再用这个借口抓人来老子就不接你案子了!” 果然是钟凝抓的。果然和他有关系。只听钟凝终于开了尊口,不过重点并不在如何抓人,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不像?活驴诈尸,一模一样。” 哎呦? 这一句颇有水准,给沈道雪前世和现世都骂了透底。沈道雪几乎要被再气死一回,咬牙切齿间忽然灵光乍现,他不正要隐藏身份吗? 前世他自己要脸面,更要顾及天界脸面,面对骂声只能一副谪仙人做派,不能撒泼更不能回怼,但眼下他是囚犯,还是一个“无辜”被抓的孩子。 沈道雪冷哼一声,在吕律惶恐扑过来之前,语速极快:“你们抓我还骂我,没有这么侮辱人的!谁是驴?你们才是驴,你们天界人全是野驴!呜呜呜...”一边骂,一边趁乱狠踹钟凝好几脚,后半段被绝望的吕律一把捂回去。 没人能想到此时撒泼的人是沈道雪。 沈道雪偷瞄过去,谁知钟凝居然毫不在意,只继续按着腿来回打量他,似乎要把他看透;吕律则十分明事理的给钟凝几记眼刀,颇有“你给人家吓坏了”的责怪之意,如此大动静,四周清却静无比,无有动静。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本想乱闹出动静,引人来最好脱身,但不知为何人没引来,这样闹来闹去,他的细小习惯却要暴露很多。吕律与他太熟悉,说不定已经起疑;而钟凝看反应,恐怕也与他关系匪浅。 再想掩饰习惯已经晚了,眼下想不被认出,只有一条路:除非他是一个曾与沈道雪十分亲近,却又性格迥异之人。沈道雪愁的很,前世作天作地,恶贯满盈,身边哪有什么亲近人? “真是作恶多端,贪情好色的一个人,居然专门建一个池子装他那些姘头!” “酒池肉林还是收敛了,也就仗着他那点家世,那点烂符阵,不然早贬到畜生道去了。” “是呀,烂人一个还附庸风雅,不找青楼窑子,专始乱终弃,说什么不上没感情的床。” 还真有。不光有,还环肥燕瘦,男女不忌的有。 沈道雪木着脸,至少可信度很高。 沈道雪本来也累得够呛,此刻终于安静下来,只待吕律一撒手,立马改换人设,一面往吕律身侧瑟缩,一面盯着钟凝,很惧他的样子,手还大有环抱吕律胳膊的意思。 钟凝的脸慢慢变黑了。 吕律一见他这样就应激,立刻弹起来,活像老母鸡护崽一般一指门,气势贯虹道:“天察司办案,无关人员给我滚出去!” 无关人员依旧没松开沈道雪的腿,不慌不忙:“律吕仙君私查案件原来不用报备天君。官威好大。” 吕律:...... 而后,此人很礼貌似地公事公办:“仙君,我按规矩办事,就一晚。只单独问话,绝不为难人。” 吕律性子急,且认死理,最是看重规矩,此时沉默实在反常。沈道雪立即猜到些什么,看过去,果然见吕律脸色一阵青一阵蓝,画俩吊梢眼就能去演窦尔敦了,暗叫不妙。果然二人对峙片刻,吕律叹了口气,竟转过头问起沈道雪姓名。 问名字,这是要传心令,凡天界人士,得知姓名容貌,便可以万里传音;这一来就意味着,吕律妥协了。 吕律妥协了?印象中吕律正义死板,善良护短,断没那么容易向黑恶势力低头,现在这样,大概是落了大把柄在钟凝手里。沈道雪欲哭无泪,不好责怪好友,只得狠狠腹诽这位钟凝:果然心思深沉,不是好鸟,梦里梦外都一样可恶! 吕律掌管天界律法,有他在场,几乎无人敢伤人,沈道雪这才敢放肆周旋,吕律若走,自己功力未复,完全不是钟凝对手。沈道雪反应极快,立刻要再用些阴招留下吕律,谁知忽觉腿上传来力道,钟凝未卜先知一般,狠狠用力按住他的腿,大有威胁意味。 要不是功力有损!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能人设做到底,道:“玄歌。” 钟凝又瞥过来一眼。 “嗯,玄歌。”吕律点点头,对钟凝厉色道:“钟凝,我同他实时传音,你问你的我不干涉,但如果玄歌说你一个不字,我立刻带他走。”话毕,不容拒绝的摔门就走。 房间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二人,钟凝松开他,缓步绕到床前,弯腰和他视线平齐:“演够了?” 沈道雪这才有空仔细打量他。钟凝身着一件阔版黑色大衣,举止间带着一种温润优雅的气质,很容易给人以“可靠,稳重”的亲近感;然而本人五官丰挺,极富一种英俊的压迫感,生压出一股冷冽气息,连带着这份温润都变了调,成为一种后天习得的、掩饰獠牙的华饰。譬如此刻,声音平稳中带着些洞察与威胁,饶是吕律这种不怕事的在场,也定会思量一番再说话。 沈道雪本能的觉出危险,即便铁了心继续装疯卖傻,对上这一双眼,也刻意示弱道:“什么?” “沈道雪,你还不说实话。” 说实话才有鬼了。他装作被吓到,缩在被子里一小团,只用一双稚嫩身子的眼睛瞧钟凝,半晌,又往墙那边缩了缩,死活不开口。 钟凝道:“说话。” 沈道雪闭着嘴。 “你打定主意了是吗?” 沈道雪抖了抖。 “好,沈道雪,”钟凝语调仍然平稳,极快垂下一只胳膊,落手翻出一个锥状的锐利小棍,语气平稳:“你有本事就一直这样下去。” 沈道雪当然没本事,但也没张嘴,瞅着那根棍,哭了。 钟凝一怔,看看棍又看看缩在床边的沈道雪,拧起骏眉。沈道雪偏偏这时肯开口了,含着包眼泪,气息飘飘:“这位仙君,你我素不相识,为什么要抓我?” 说完,钟凝似乎极其轻微地抖了一下,眼神依旧定定的,像是要把他看穿。 沈道雪委屈,愤恨,声音不大却足以二人听清:“沈道雪?那个败类东西,你居然认为我是他,那东西死个千八百万回都不为过!什么挫骨扬灰都是活该,你离他的事近了,不晦气吗?” 还没说完,就见钟凝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无,冷的能冻死人,他识时务的越说声音越小,最终谨慎的收声。 想得的结论已然有了,是熟人。 沈道雪故意贬低自己,一是看看此人反应,好判断二人关系;二是总觉得装疯卖傻伺候不了眼前的主,所以模糊身份试探一番。沉默半晌,钟凝有些戏谑的开口:“继续?” 轻举妄动是傻子。沈道雪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心知已然骑在钟凝爆发的临界,万万不肯轻易张嘴,在心中飞速盘算自己认识的人名单,可惜如何也没翻到这号人。那边钟凝忽的拎起捆灵锁,牵扯沈道雪右腕一并抬起,同时居高临下的缓缓道:“有人在就装疯卖傻,没人就骂自己挫骨扬灰?你究竟是什么态度?是在试探我?还是戏弄我?” 他直起身子,将小棍呷昵的游走在沈道雪颈间:“沈道雪。你装疯卖傻也好,素不相识也罢,我都不会听你半分蛊惑。我知道是你,也只能是你。” 沈道雪动弹不得,急中生智:“你都认定好了,还要我说什么?你有证据吗?” “证据?” 钟凝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弄的怔住,随后哂笑一声。他动作颇为粗暴的倾身而上,长腿跪于床垫,同沈道雪几乎贴颈相拥:“这就是证据。” 沈道雪大惊之下要躲,可惜被大力钳住,只得生受了这一下,一身酥麻间勉力思索:到底招惹个什么疯子,他到底是谁,我干了什么,这可怎么办? 沈道雪惯会察言观色,不论是早些时候为了生存,还是长大后为天地人神奔波,都少不得和各路人鬼打交道,自认为不论惹人生气,或是逗人开心,分寸都颇有拿捏。方才那些话,实在不应该值得这位钟凝如此大动肝火,更不应该变化到床上。 脑中飘过一个令人惊恐的可能性,他一身冷汗,忙分出些神识去连心音,吕律吕驴驴驴驴驴驴的叫了一串。 下一刻,钟凝感到一只手轻抚上脑后,一下一下,缓缓的。 发丝被有节奏的拍拍,身下人仍旧是柔弱:“对不起,哥哥,你别生气,我不该踹你的。” 戾气几乎立刻稍减,钟凝一掌拍开他的手,没用力。 有戏。沈道雪继续给老虎顺毛:“我,我知道瞒不过你,哥——仙君,我就叫你哥吧。对不起,但我有难言之隐。我......的确和沈道雪有点关系。” 真是好正经的一句坦白,钟凝拜入此人门下数十载,就没听过不拐弯的剖白,他并不感动,并且直觉有诈。他有些警惕的看着沈道雪,此人侧身垂眸,眼波缓缓流到捆灵锁,状似回忆:“从前沈道雪,就是这么捆我的。” 太猎奇了。 钟凝被这一句话冲击的都没那么生气了,怀着诡异的心情问:“......所以你是?” “和你一样。”沈道雪眼泪未尽,自嘲低头,颇有几分破碎:“我也跟过沈道雪,他对我......始乱终弃,我没地方说理。” 顶着钟凝刺眼的目光,他真诚道:“你不也是吗,哥?律吕仙君都告诉我了。” 被压着对峙时,沈道雪见缝插针和吕律传心音。 “哎,你绝对不要怕,这里有我呢。”吕律以为沈道雪害怕,挺愤慨:“小哥,我呢,负责天界律法诉状,抓你来的人是钟凝,简而言之,他怀疑你是沈道雪。” “沈道雪不是死了吗?他抓什么?”沈道雪“惊恐”地问。 经律吕仙君所言,沈道雪与钟凝搞过一段情。后来沈道雪离世,钟凝也无甚悲恸,想来俩人就是风流情缘。 谁知某日起,钟凝突然宣扬什么“沈道雪狡猾成性肯定会夺舍重生”,以此为由专抓符阵双修的貌美之人“留宿”,偏偏天界律法就有那么一条“善后条例”,恶劣事件允许相关人员制定措施,永久防范。 “苍天哪......”吕律很绝望:“我要录多少文书你懂吗!沈道雪当年着了魔一样四处撩拨,给这小子传染的风流成性。他抓个鸟沈道雪啊,他分明抓的都是好看的! “两个畜生!一个死了都不消停,一个活着也不安生!” 这一声情真意切,惊天骇地。听闻这一声熟悉的嚎叫,畜生之一想:合理。钟凝求色,和自己搞过就不奇怪。 那完蛋了,是风流债,还是一位功法了不得的暴雨桃花债。沈道雪当即决定打死不能认,否则被认出不认出两说,小命能保否都未可知。 这边钟凝都快气笑了:“那我是?” 总之没见过没听过不认识。沈道雪又抿抿嘴不说话,拖到钟凝等的不耐烦了,才蹦出几句话:”你,原先说不定咱们在沈道雪那“池子”见过,可对不住,我记忆缺失,当过同事也不记得。” 同事? 闻言,钟凝问:“又干什么?” 又怎么了? 冷淡,试探全然消散,钟凝冷着脸又滚出一句:“有人害你,有人伤你吗?” 沈道雪眼神转折躲闪,心道,现在除了你还有谁。 钟凝读懂言外之意,头也不回地打开门——吕律显然全听见了,嚷嚷着“我的奶奶”就要从门缝挤进来,被一掌拍回门外,门被带着怒气,“咚”的一声摔了个震天响。 沈道雪躺在床上,像一只被绑的迷茫叫花鸡,被震的莫名其妙。 呆了一会,房间再无人进出,只剩沈道雪一人。他手指一撮,那道锁便灵光顿失,虚虚挂在腕上。 “啧,麻烦。”他揉着手腕起身,环顾四周。天光大亮,映进飘窗,窗外隐约看到独栋别墅规整的绿化,怪不得如何喊叫也没引来人,别墅区的隔音果然上佳。房间白金交映,左边古法器成堆,卖菜一样全挂墙上;右边西式水晶摆台巴洛克柱子,差个神父就齐活办教堂。唯一的门紧闭着,门外隐约传来吕律焦躁的踱步声。此人传心音不回,叫也不应,像一个扫地机,只会“沙沙”的乱转。 沈道雪没想到是这么个收场。他才没指望吕律会带他走——这小子被钟凝拿捏的死死的,同样,也不觉得钟凝会完全信了他的话——若真是亲近之人,是瞒不过的。他要的是身份扑朔迷离,性情大变,出尔反尔,勾的人有兴趣听他说话,查他身世,最少也要以为他脑子有点问题,方能寻得一丝机会脱身。 目光落在紧闭的门扉上。那门看似普通,实则有极淡的灵力流转,若非沈道雪熟于此道,绝无可能察觉。他试着推了推门。 纹丝不动。 意料之中。沈道雪指尖凝起一丝微弱灵力,沿着门缓缓探查,虽是少年身量,眼力技巧却皆游刃有余,透露出几分老成来,很快,他察觉到一处隐蔽的灵力流动,巧妙嵌在禁制关窍处。 这刁钻的手法,同自己的“小习惯”倒是很像。 “哎呦呵,阳谋。”沈道雪勾起嘴角。 —— “出来了吗。” 吕律拿起手机给钟凝看,烦道:“没有!你拿这么复杂的阵试一个小孩,就算是沈道雪本人,我看也解不出来。” “是的话,能。” “切,”吕律不屑的盯着屏幕:“他解开了,不恰恰证明他是沈道雪吗?” 钟凝不语。他清楚沈道雪熟悉天律,大可等疑犯扣留时限届满,等吕律依规矩带他离开。 日光灼人,钟凝蹲下高大的身躯,凭空从手中翻出两只魄铃,轻轻将他们挨到一起。 他也不不至于猜不出沈道雪记忆有失,魄铃也不会傻到认错主人。 沈道雪爱他恨他他都接受,可沈道雪性情大变,身上没一处好,看起来不光灵脉细微,心气也快绝了。 渐渐的,他硬是顶着太阳,在心里生出无边冷意。 那边吕律被要求在门口守着,还在聒噪:“看在沈道雪面子上,我就等等你。反正时间一到,人我一定要带走。”正百无聊赖,突然发现视频里钟凝正蹲在隔壁别墅窗下。他登时奇了,问:“你在别人家?你要偷啥?” 钟凝:“偷你奶奶吧。” 他把镜头对准窗户,吕律正要发火,却在窗户边里发现一只鞋——一位少年探头探脑,奋力从别人家窗户翻出半个身子,和镜头大眼瞪小眼。 僵住。 沈道雪两只脚踏在窗框,迎着钟凝“果然如此,早有预料”的目光,像蜗牛一般极慢的向回蠕动。手机外放的,吕律声音传来:“奶奶......” 第3章 初落剧本,对象背着我谈对象了 跑。 沈道雪扯出一个笑,当机立断,两手猛的一撑窗框,撑腿扭身,动作一气呵成。然而他快,钟凝更快。几乎在他动的一瞬间,钟凝身影便闪至窗下,他抬手抓人,而后又快速改为伸一只手指,轻轻一点沈道雪未能撤离的手腕—— “嗡”—— 腕间一冰,沈道雪低头一瞧,蓝锁凝在腕上,另一端稳攥在钟凝手中,链子轻轻一扯,一道柔和但霸道的力量直接把他从窗户上“吸”了下来,不偏不倚落回钟凝面前。 “哥......”沈道雪立刻收了那股利索劲,声音弱下来。 钟凝听闻这一声期期艾艾,万语千言的称呼,绷着脸用力一扯链子,转身就走。他一步顶沈道雪两步,沈道雪只能小跑跟上,万分后悔给自己立了个胆小,柔弱的人设,喊不得骂不得,累的气喘,心道:总不能更糟了。 然而下一刻,一条淡色金光倏然扫过云边,瞬间消逝。沈道雪心头一凛,命苦的跟自己反悔:果然科一更糟,掉到剧本里了。 方才天边一闪而逝的金光,正是天鉴牒。天鉴牒顾名思义,便是天界专用来监察等级的牒文,颜色由低到高分为“墨黑,朱红,鎏金,仓青,玄紫,无色”六个等级。 “剧本”内只要全是天界人,都会按照落入剧本中的最高法力者的实力划分颜色,而后下牒。沈道雪作为见证剧本创立人之一,很清楚天鉴牒一出便意味着三件事:一,他们身处天界剧本;二,此场域内皆是天界人;三,此地法力最强者,只到鎏金水平。 天界人神通大,所犯恶业多大于其余两界,相应的剧本难度便更大。沈道雪前世实力强悍,没少被狐朋狗友拉进剧本帮忙,那时天界给沈道雪下的牒是仓青颜色,也就是天鉴青牒。饶是如此境界,过起剧本来也颇为不易,当年他可没少挂彩受伤,简直到了入险境如吃家常便饭的程度。 才鎏金牒......沈道雪对着钟凝的背影纠结,鎏金水平,下没下过剧本都未可知,就这水平,凶多吉少。 况且,这是谁的剧本? 若剧本属于钟凝,鎏金水平能闯出立剧本的大祸,沈道雪都不敢想自己被什么神人绑了;若是自己的,且不说剧本难不难,剧本内容一出,沈道雪的身份绝对要暴露无遗,唯一的好事是,沈道雪相对熟悉剧本,方便逃跑,可是。 “还是新手呢。”他想。 新手进剧本本就罕见,进了更是难出去。沈道雪天人交战半刻,最终咬咬牙宁下心神,凝起一丝微弱的灵觉,小心绕过钟凝,缓缓铺远探去。 走一步看一步,能帮多少是多少。阵得重建,魂魄要修,总不急于一时不是? 灵力微薄,沈道雪正专注,眼前人突然猛的停步,紧盯向别墅区深处。沈道雪跟着一惊,连忙手忙脚乱的收回灵觉,顺着看过去,远处一面墙上的镂空花窗竟涌动着两团吞噬光线的浓黑色胶质。 二人距离那扇窗相当远,寻常鎏金水平灵觉根本铺不到那么远,钟凝能发现,说明他极其细致,且训练不怠,耳聪目明,没有依仗法力放纵身体的坏毛病。 沈道雪是将死之身,可尚有余热,余热刚决定教导新人便遇上如此良才,方才的困顿心情顿时消了。喜的悠哉哉收回目光,转而落在钟凝背上。此人似乎分毫没意识到身后人的偷窥,依旧专心盯着那扇诡谲的窗户,沈道雪知钟凝遇见难处,放他研究了好一会儿,才老神在在的探过头,心说来,让你哥教教你。 只是刚看一眼,沈道雪脸色便倏地沉下来。 钟凝并非专心研究黑雾,而是根本就移不开眼! 沈道雪视线刚一触及那黑雾,神思瞬间一滞,心里分明警铃大作,身体却违背意志,涌起一种被包裹着的宁和、安心之感,脑中隐现一道男女不辨的温柔絮语:“吸进去吧,走过去吧,跑过去吧,去吧,去吧!” 那声音语速愈发快,诡谲的变调,沈道雪即刻掐诀念咒,语速更快三分,他被狐朋狗友坑进剧本太多,可以说是买剧本翁——唯手熟尔,即使此刻灵力枯竭,仅凭一套清心秘法,也极难被蛊惑。 可钟凝不同,他才鎏金水准,意志再坚定也未必能逃出控制。 果然,余光里,钟凝的眼球虽已能转动,不停往他这边看,脚却不受控制,直往反方向迈。 剧本里可不会有什么好东西,谁不清醒谁遭殃。沈道雪也急,一段口诀念罢,身上却没像预料中的轻快,竟只有右臂略微恢复,原来灵力萎缩,口诀功力也萎缩。可钟凝都快迈出半步去,哪容得他再念几遍诀?电光火石间,沈道雪来不及细想,疾挥仅能动的一只手—— “啪!” 一巴掌扇在钟凝脸上。 沈道雪:...... 如此点背。 偏现在口不能言,解释两句都做不到。 更加点背的是,钟凝身体未能立刻脱困,竟被他一掌扇的踉跄几步。锁链钳制之下,扯着沈道雪一齐向后到去。钟凝反应极快,猛跨一步拦在他身后,二人正受黑雾掣肘,两个半身不遂,四肢尚不好使的人居然谁都没倒下,以一个诡异姿势堪堪站住。 钟凝揽着他没动,沈道雪被揽着,心跳也一声快过一声,同样不敢动。 维持人设,维持平衡。 但能感觉到钟凝的手臂坚韧有力,却又奇异的有些颤抖,可能是被那巴掌气疯了。 控制慢慢消退,沈道雪抬头,见他一张俊脸绷得死紧,半边脸上还拖着一个红掌印,心下讪讪:被扇了还来救人。 沈道雪心里轻轻被点动。 好孩子。 就是风流了些。 沈道雪突然伸出手,轻轻捏了捏钟凝的小臂,钟凝一低头,就看见沈道雪用一种诡异的眼神打量他。 “......”钟凝深谙沈道雪脑回路之诡异,有点后悔拦他。他刻意退开半步,沈道雪忙跳起来:“哥,刚刚我真不是......” “我知道。”钟凝打断他,声音很低,顿了顿,还贴心的补充一句:“你在救人。 沈道雪被这一句噎的不行,准备好的说辞全然消散,感觉见鬼了。 说好的风流好色,借题发挥,喜怒无常呢? 此刻钟凝贴心礼貌不多事,颇有分寸,沈道雪分析片刻,懂了。一定是作为新手进剧本比较紧张,想必权宜之下,不想起冲突节外生枝。 果然是聪明,自持,自治。 或许是少年身体特有的神采外溢,沈道雪没注意到,他的眼神一分咬着一分亮起来,喜色难掩。钟凝瞧见,试着又后退一步,果然见沈道雪更欢喜。 钟凝没再说什么,牵起链子转身道:“此地不宜久留。” 沈道雪二话没说乖乖跟着走,这下不嫌钟凝脚步大了——这雾气别人不清楚,沈道雪却只一眼就认出,此窗外翻涌的黑雾除了质地更加浓稠外,与当年的黑影简直如出一辙。 哪怕不记得怎么从天君手底下逃脱,不记得前世今生很多事,沈道雪也没可能忘了黑影案的惨烈。他想,前世众君为何从未发现黑影有蛊惑人的功效,那些凡间村民,岂非就是这样被毁了心神? 二人脚步越来越快,默契的疾步远离那扇窗,岂知钟凝拉着沈道雪退出几步,别墅区中央的空气突然如水波一般上下震荡,伴随着强大的灵压,一个身影强行破开空间,踏虚而出。钟凝上前半步,侧掩住沈道雪,一阵劲风后来人身影终于明晰,竟是吕律。只见他衣袖很不平整的堆在臂弯,露出肌肉虬结的小臂,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最终定格在翻涌着的的黑雾上。 吕律倏地愣住,喃喃道:“噬神雾。” 钟凝一掌推到吕律当胸,吕律旋即醒来,神色却依旧楞楞的,不知道在问谁:“你说,这玩意多久没出现过了?” 他猛的转头看向沈道雪。 四周霎时静默,落针可闻。 钟凝静立于沈道雪侧前方,像是一个谨慎而审视的屏障,沉默疏离,袖手旁观。沈道雪迷茫道:“什么雾?” 迷茫不是装的。沈道雪死得匆忙,哪里知道有人会给禁案的禁物取名字,沈道雪扯扯链子,仰起脸问,“哥,这叫噬神雾?” 意料之中,没人理他。沈道雪一只手忽然攀上链条,不顾钟凝轻微的皱眉,另一只手也攥上去握在身前,仰着脸追问:“哥,什么?” “......嗯。很久没出现过,摄人神智,法力越弱影响越严重。” 吕律被一声“哥”酸的牙疼,本以为钟凝定无法忍受,却猝不及防听到钟凝这一声语气疏离,却颇为全面的解释,狐疑的打量着二人。 沈道雪不错眼珠的看着钟凝;后者微不可查的挑了一下眉。 然后忽然发力,将沈道雪一个趔趄扯到大太阳底下、吕律面前,和吕律大眼对小眼。 沈道雪:......嘿! 沈道雪一站定,就看见吕律瞪着牛一样的眼睛使劲打量他。吕律像是第一次看清沈道雪那样,目光逡巡过他的眉峰,鼻梁,再滑到微微抿起,色泽偏淡的唇上,三庭五眼、身量几何全都结结实实扫过后,突然指着他大惊:“你!” 他猛的又看向钟凝,而钟凝坦然迎着他的目光,默认。 吕律抓耳挠腮的走了两圈,劈手夺过捆仙锁举起来,沈道雪小臂之上,果然有一支银白色纹样,自一点起两头散逸,似桃树,亦似鹿角祥云。吕律面色大变,扔下那只胳膊:“你还敢出现?找死!” 沈道雪错愕的抬起头:“啊?” 吕律掌心上挑,画圆臂运壮气,几息之间身前便显现一太极云图,源源不断的紫色符文充斥于内,一方世界内风云凝集,隐隐有电闪雷鸣之势。天色阴沉,天罚被天察司长老调动,眼见着就要劈下来,钟凝疾步将沈道雪夺回掩在身后,只抬手拦在身前凝起灵光罩阵,声音力透风雨:“停手!” 吕律不管不顾,当即就要划诀下令,下一刻便撞上一道带着冰凌的银弧,整个胳膊都掀轮了一圈。他终于怒不可遏,冲着钟凝吼着谈判:“钟凝,你再恨沈道雪,到底一日那啥百日恩,就不能让他身后名声少一个污点?” 可怜沈道雪躲的左支右拙,钟凝防的了大雷,却不防小电,他这灵力低微的身板快被静电电麻了,尚且没空理会到底是一日哪啥。钟凝见状更上一步,凭空又是三道银痕,替他问了:“他还没有过什么污点?” 沈道雪百忙之中偷偷竖了个中指。 吕律近不得身,深吸一口气,腾出一只手指着背后翻涌的黑雾:“上次影灾之后,也就是沈道雪死后,有一人凭空出现,噬神雾立即开始异化,摄人心神,记录有言,是一容貌昳丽,行踪诡异的精-神-病所为,除了昙枯荣能带来噬神雾,还能有谁?” “听说过昙枯荣吗?尚重生,重杀业,对......你那时候还小。不过经史课你总听了吧,创下剧本那一位青木仙君,昙枯荣就是他本名。” “看见云禄神纹吗,只有沈道雪的魂火才能显现,沈道雪死了,除了昙枯荣,不会有人有沈道雪的魂火。” 钟凝不赞成:“沈道雪不会给人魂火。” 吕律恨得咬牙切齿,一向正派的脸上竟急出几分阴郁:“你知道什么,昙枯荣和沈道雪是私、交、甚、笃,关、系、匪、浅!他俩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您呢大爷。他又把噬神雾带来,信不信,天上那群人转脸就能怪到他烬雪仙君身上?” 钟凝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向沈道雪。 沈道雪嘴角抽搐,很是佩服自己找人“寻欢作乐”的眼光。 钟凝从兜里掏出一面昭镜,垂下晃了两晃,镜子便从琉璃之间溢出白气,丝丝缕缕探入沈道雪周身灵脉,片刻后于团成一小片,被钟凝招手凝在指尖。只见气体纯白无暇,甚至更有莹莹流光,黑色的恶业,红色的姻缘因果,黄色的前世因果一概没有,干净的仿若天生地养的一株纯洁灵魂,吕律张张嘴,说不出话。 他对吕律道:“趁现在是比较好杀,你动手吧,仙、君。” 吕律当然不可能动手,重生到这个份上,没有记忆,没有因果恶业,简直和天界新出生的小孩没有区别。他有些尴尬:“难道除了昙枯荣,烬雪还给过别人魂火?”虽然怒,却也勉强冷静下来,弯腰冷冷问:“你总有来头吧,记不记得你是谁?” 沈道雪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钟凝提前移开了目光。 “实不相瞒,我确实和沈道雪有点关系......” 片刻过后,钟凝一手祭出捆灵锁拦住吕律当街杀人,一手敲晕沈道雪防止他再张开嘴,扛着木乃伊和晕鬼,绕过电子智能门锁,干净利落的敲了三下别墅大门。门没有动静,钟凝于是敲了第四下。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