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湘夫人》 第1章 红扣山庄 至元二十五年,孟夏时节,战后的江南千青百翠,山河依旧。杭州路(由临安府更名)西湖北面的凤凰山上,岚烟翠岫处,隐约可见一座山庄。上得前来,但见其朱门青瓦,飞檐曲廊,好不风雅气派。 近日来,凤凰山一改往常清幽,山上山下车马出没,人头攒动,竟如集市一般,山脚下两家客栈更是客满为患。究竟何事?原来,不久前,山庄主人、从峨眉山上下来的武林新秀许红扣(扣儿),广发战书,邀请各门派武林高手前来山顶观云台一较高低,时间定为是年端午节,连比三天。 赛期既近,各地各路应战者观战者纷至沓来,宿于附近客栈,赏湖会友,更有那有心者,提前赴至观云台,踩点热身。 扣儿的舅舅箫之,自四年前扣儿在庐山比武会时因与师父良公置气而出走,一直连同师兄良公与师姐含月四处苦寻扣儿,却始终无果。月前,箫之甫一收到扣儿的观战邀书,激动万分,立即带着妻子素荷从庐山赶来。 四月中旬,箫之素荷夫妇抵达凤凰山脚,打听一番后,便策马上登山顶。蜿蜒山道尽头,豁然一块平整开阔的空地,四周矗立旌旗,居中搭着一座宽大武台,两侧分立神情肃穆的武士。 武台正前方设有一张宣讲台,楠木长条案,旁配数把太师椅。台下的平地上整齐摆放着一排排长方凳,一看便知是为观众准备的,目测足可容纳数百人。 箫之已听闻扣儿此次仅凭一己之力举办比武,连校监也未请,输赢由她一人定夺。他心中纳闷,扭头四处观望,见宣讲台旁竖着一块木牌,快步过去一看,上面赫然贴着扣儿的亲笔告示:不仅言称自己武功天下无敌,更声明若幸寻得对手,若对方未婚,便甘愿以身相许,并附万贯钱财! 箫之一读,心中大惊!扣儿生性烂漫,素来率性,却从未做过出格之事,现竟公开比武招亲?!且她出身贫寒,幼时父母双亡于襄阳战中,后被昔日襄阳良将军(亦即箫之的师兄良公)收养,师徒俩深居襄阳山村十余载,靠良公卖药材为生。她出走短短几年,何来的巨财? 箫之平稳着心绪,走向一个守卫的武士,问道:“小兄弟,不知这许红扣人在何处?” 武士见来人风度翩翩气宇不凡,便恭敬道:“许姑娘就住在山腰的红扣山庄,从这里下去,走到底,再转几道弯就到了。” 他一面说一面打着手势。 箫之闻言心中又是一惊,山庄竟是以扣儿名字命名!他谢过武士,拉着素荷下到山腰,按照武士指的路,七拐八弯,终于找到一个山中仙居。 当精刻斗拱的门楣上“红扣山庄”四个烫金大字映入眼帘,一贯恬淡的素荷也不禁心感震动,昔日那个山村小丫头,如今竟有了如此身家? 请看门小厮通报后,箫之夫妇便立在门廊下等待。未几,一个妙龄女子健步走来,她身着雪青色短打,体形匀称,浓密长发高束,额头光洁,双眸黑亮。 箫之看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人儿,心情复杂,一肚子的话无从说起,只张开出双臂,口中喃喃道:“扣儿…” 扣儿却并不直接扑向箫之,而笑意盈盈朝箫之夫妇大方地躬身一拜,嘴中唤道:“舅舅,舅妈!” 一番嘘寒问暖后,箫之与素荷在红扣山庄的客房住下,扣儿安排了仆人伺候他们。日暮时分,三人一道用晚膳。席间,仆人垂立桌旁,桌上无人谈话,气氛有些许微妙。 膳后,箫之将扣儿叫到房间,他看着比四年前成熟许多的外甥女,沉默着,暗忖如何开口。扣儿竟也双唇紧闭,一言不发。素荷见状,起身道:“我去收拾一下包袱。” 遂进了内室回避。 箫之琢磨半晌后,终于直言道:“扣儿,你到底要干甚么?” 扣儿不以为意地一笑:“比武招亲啊,舅舅也看到了。” “你是要出名,还是真想嫁人?” “都要。” “你…!四年前的比武,你已经出尽风头,名声在外。你如今经苦修深造,就算功夫了得,理应归顺名门正派,造福社稷!想嫁人的话,舅舅为你物色!” 扣儿神色淡然,脆声道:“不劳烦舅舅了。我自有安排。” 箫之顿时气结无语,俊秀的双眉紧拧成了麻花。 “没其他事的话我走了啊?舅舅舅妈好生歇着,过几天比武开始了,为我呐喊助威哟。” 扣儿朝箫之咧嘴一笑,扭身要走。 “慢着!” “嗯?” “你搞这么大比武阵仗,又坐拥豪华山庄,哪来的钱?!” 箫之忍不住了。 扣儿抿了抿嘴,微笑道:“您以后就知道了。” 说罢扭身径自而去。 这丫头!简直无法无天了,都是良公给惯的!箫之暗暗跺脚。他环顾房间内陈设,雕花细瓷玉屏锦缎,无一不精致华美,但他无心享受来路不明的富贵,担忧压过了心底那几丝喜悦与骄傲。 端午节临近,凤凰山上越发热闹起来,会稽的乔桉桉此时也正带着外甥外甥媳往杭州赶。虽离得不远,无奈家中生意事务繁多,出门前,漕运镖局酒楼染坊各铺子交接打点,费了不少时日,这才出发晚了。 近几年,自从有了外甥久生与他妻子二人从徽州前来帮衬,乔桉桉日子松快了不少。 说到久生,他正是良公当年在军中的部将,因善于品酒、深谙绿蚁流霞之道,得一绰号“酒生”,时间长了竟替代了本名。久生原在徽州杏花村经营酒家,因战乱萧条,小店不济,四年前带着妻子苏晴来到会稽,投奔家大业大的乔桉桉姨妈。 会稽多风流雅士,天生热情好学的苏晴一到新地,便结识了不少雅友,为使夫君的名字与人吟诗作对提及时更有雅趣,她主张将其改为“久生”。 日前,乔桉桉收到扣儿的邀书,惊喜交加。四年来,她一直惦记着扣儿。当年庐山偶遇,扣儿性情率真,悟性极高,甚觉投缘,遂破格将越王剑法传授与她,不知她如今练得如何了? 乔桉桉从箱底翻出越王剑和秘籍,意欲只身前往杭州,便与久生苏晴交代几句。孰料苏晴一听姨妈要去观看扣儿比武,立即表示要跟同:“姨妈,我们也随您一道长见识去!” “好是好,可家中生意离不开管事的,尤其…外面近来不太平啊。” 乔桉桉踌躇道。 “我们会安排好临时替管之人。姨妈,您就答应我嘛。” 苏晴撒娇道。 话说苏晴这些年除了帮忙照管生意,一日也未曾歇停过精练武艺,更是时时抽空读书习字,结朋交友。她越见识得多,越渴望知道更多,内心常冒出想干一番大事的念头。 当年庐山武林大会,扣儿功夫诡异惊艳众人,后又决绝出走,如今终于高调归来。精力旺盛踌躇满志的苏晴,岂甘缺席此等江湖大事?她拉着久生,三言两语说服了姨妈,得其同意随行。久生自是欣然,他本就关注姨妈口中的天才少女扣儿,何况她是自己敬佩的良将军之徒,此去杭州观武,更可借机与良公等旧友会面。 端午节前夕,扣儿指挥着两个丫鬟翻箱倒柜,挑选比武日所需衣衫首饰。她试穿了各色襕衫襦裙皮靴,珠翠头冠若干,又将胭脂水粉玲琅满目在梳妆台上铺开,一一试妆。 扣儿面如桃花,喜笑颜开,生生一副待嫁美娇娘模样。素荷几次想上前搭把手,皆被婉拒。箫之远远地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不是滋味。他悄悄地拉了一下素荷,道:“你去问问她,穿得恁繁琐,怎生比武?” 素荷看着忙成一团的主仆几人,倚门柔声提出箫之的疑问,扣儿听后嘻嘻一笑:“舅妈,好看的衣裳可以在赢了后再换上呀。” 正说话间,小厮进来禀报说外面有客人来访,一男二女。 扣儿问:“哪儿来的?” “会稽。” “快请进来!” 扣儿忙道,随手在齐胸襦裙外披上一件米黄色褙子,蹦跳着往外跑。 “桉桉大师!久叔,久婶!” 扣儿嘴里脆声喊着,快步迎向风尘仆仆的三人。 “啊,我们的小扣儿长这么大了!瞧这出落的水灵模样!” 乔桉桉满脸喜悦,一面朗声笑道,一面温柔拉着扣儿的手。久生也温和一笑,客气地与扣儿互相见礼。 苏晴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心中暗道:扣儿稚气褪去,脱胎换骨成了妩媚英气的大姑娘,比我小不了几岁,竟然又叫我婶,哼,上次不是说了让叫姐姐的嘛。苏晴心内窃语,面上亦与扣儿客气见礼。 故人重逢,如春回大地令人心悦。箫之素荷对乔桉桉一行人的到来亦十分惊喜,几人纷纷互相见礼。激动过后,扣儿盛情邀请乔桉桉久生苏晴三人也在红扣山庄住下。 是夜,两家共六人把盏言欢,举杯畅叙。乔桉桉尚不知扣儿招亲一事,也不在意她突如其来的身家,只侃侃而谈武艺之事,偶尔加以提点,并细细询问比赛襄理事宜。 扣儿得意一笑道:“桉桉大师,您放心罢,我已重金从城中武馆请来管事武师和数十名安保武士,并从瓦子借来一批老妈子,人手足够。” 乔桉桉笑道:“干活的人越多不见得越好,得分块分级操持才行。来,我帮你捋一捋。” 扣儿欣然讨教。桉桉大师成功执掌百年世家生意,她的能力,岂容小觑?苏晴也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参与讨论,直至夜阑,箫之素荷与久生早已倦极离席,三个女将理顺全部流程细节后,方才歇息。 本小说已经完结,放心入坑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红扣山庄 第2章 凤凰争锋 次日便是端午节,曙时,晨风清和,山云如染,恰又将是一个丽色晴日。辰时过后,观云台上渐渐聚满人群,密密麻麻星布在观众席和武台四周。 乔桉桉在苏晴的协助下,对管事人和观众分组分别讲话,扣儿和箫之素荷则与参赛者寒暄客套,一切都有条不紊。 扣儿与第一批比武者进行了一轮热身练习后,乔桉桉便作为主持人,以洪亮的嗓音宣布:“各位武友,各位乡亲,感谢大家光临!凤凰山江湖结盟比武大会,现在正式开始!今日比赛规则:一对一徒手比拼,出界、倒地十息不起、认输或丧失战力者为负。第一场,峨眉山许红扣对佛山派北子!” “好!” 观众中有人喝了一声,随即场内掌声连连,如同壶中热水即将煮沸之际,由轻而重。 北子四年前也参加过庐山比武大会,他今日装束同当年一样,一身雪白衣衫,上绣青龙白虎。他昂首挺胸,目光恣意地望着对手。四年不见,她变成了一个俊俏的大姑娘,行事大胆**,令人侧目。当年的武状元决战,因扣儿出走而取缔。今日,他要把失去的机会夺回来! 过去四年间,北子昼夜苦练,咬牙挥汗,真拼实博,自感拳脚无敌,终得以在众人面前一展身手,且不论结果如何,能与武林最炙手可热之人近身交锋,已然风光。 乔桉桉话音一落,北子便朝着扣儿拱了拱手,一个鲤鱼打挺,轻盈跃上比武台。扣儿嘴角微微一扯,脚尖轻轻触地,亦蜻蜓一般飞至台上。 北子哈哈大笑一声,先发制人,一记霹雳勾拳直击扣儿鼻心。扣儿轻盈侧身躲过,北子又十指如电,射向扣儿后背,在她矮身避闪之际,猛一扭身,腾空一脚,反踢扣儿头部。 如此这般,北子四肢大动,身体飞舞,出招不停,动作越来越快,仿佛一道道闪电,肉眼根本无法看清,只见一团白雾四处弥漫。 扣儿竟始终未反击,她见招拆招,在拳雾里轻飘飘地翻腾跳跃,穿着青绿衣衫的身子仿佛一条欢快的小鱼,令对手怎么也够不着。这般画面哪像凡人比武?分明是神仙打架。观众席雅雀无声,一双双眼睛紧盯着这幅雾里飞鱼图。 暮地,扣儿猛力后退一丈远,在北子的雨花雾拳扑空之际,双手在空中呼啦啦一划,巨大的吸力令北子身子霍然下栽。他迅速灵巧地以手支地,双腿狂蹬,继续猛烈攻击。 又一连串轻盈灵动避让动作后,扣儿忽地一把攥住北子的左脚踝,在空中甩了个大圈,怪事出现了,适才还刚猛有力的北子竟瞬即软绵下来!扣儿又信手一掼,北子便像面团一般掉落武台一角,紧贴于地,纹丝不动了。 乔桉桉只得宣布暂时休息。莫约过了一盏茶功夫,北子方从地上爬起来。他慢吞吞地拍着身上的灰,面色泰然自若,并无沮丧。 扣儿早已下了场,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翘着腿眯着眼,气定神闲地歇着。 苏晴从第一排观众席中站起来,跑到扣儿跟前,好奇地悄声问道:“扣儿,方才怎么回事?北子怎的突然不行了?” “哼,阿喀琉斯之踵罢了。” 一听到新名词,苏晴大感兴趣,追问道:“甚么阿喀琉斯?踵?脚后跟怎了?” 扣儿淡淡道:“古希腊神话,我从一个波斯人那里听来的。英雄阿喀琉斯全身在神河中浸泡过后,刀枪不入,唯独一只脚后跟因被手握住而未浸透,成了致命的弱点。” “哦,原来如此!” 苏晴恍然:“你看透了北子隐藏的弱点?” “是,他练的是千手随意拳,注重反复迅猛攻击,全身防御密不透风,对手根本无从反击。但是,百密一疏,天长日久的苦练必以一脚为支撑,那是神仙也庇佑不了的弱点。” 苏晴一听,拍手叫好,打心底庆幸自己这次跟着姨妈出门,一上来就见识到了新物事。 败下阵来的北子大摇大摆地回到观众席首排,坐在一旁的来自山东的选手程渔戳了戳他的肩,嬉笑道:“兄弟,虽败犹荣!扣儿这丫头的功夫越发邪门了!” “是。比武最重要的不是输赢,而是交流。我不过是首先暴露了弱点而已。” 北子不以为意道。 程渔同样参加过庐山大会,有趣的是,他也未改装扮,依旧是四年前那般绿巾红衫,怪诞不经。他此次未参赛,并非不想,而是之前具帖时,扣儿直接回绝了这个曾经的手下败将。 程渔一直不服,开赛当天,他见到乔桉桉大师出现,扣儿又对她颇敬重,便央求道:“桉桉大师,您就特许我参赛呗!上次是扣儿不守规则才侥幸赢了我,我这次定能掰回来!” 乔桉桉笑道:“上次的事另说,自有校监离长老与寒谭大师酌情裁决。这次嘛,扣儿自己就是规则。” 一旁的苏晴听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此次来,除了想涨见识,也想看戏。眼下,扣儿轻松赢下第一场,好戏还在后头呢!此程渔功力不浅,生得也不赖,然而举止不恭打扮怪异,没戏! 果然,第二场比赛,扣儿的对手又是一名俊小伙。苏晴打量着武台后方的其他参赛者,发现个个相貌非凡,不禁捂嘴一笑。 “你笑甚么?” 久生见自家娘子面色如桃双眸发亮,素日明丽更添几分,心中爱意顿起,温柔问道。 “没甚么,我打赌,扣儿根本找不到配得上她的男子。” 苏晴含情脉脉地看了久生一眼,微笑道。 “是,无敌则寂寞,但这倒是其次,就怕有些人来者不善。你不担心有人趁机捣乱吗?” “不怕!” 苏晴胸有成竹道。她暗暗思忖,老娘练了十年的杀人无形掌正等着有机会使用,谁敢砸场子,我第一个不准,更遑论还有我秘制的软骨香。 台上打斗对峙,猛攻奇袭;台下屏息静观,抚掌欢呼,转眼到了午时,日头渐渐灼热,乔桉桉宣布中场休息:“各位来客,截至当前,许红扣暂无敌手,感谢各位捧场,感谢各位参战选手。现在中场休息一个时辰,我们申时再会!” 众人纷纷起身,寻水觅食。原来,红扣山庄早已在武台后面的空地上搭建食棚,为诸位打手及看客发放茶水、炊饼、鸡腿和骨头汤等饮馔。 箫之迎向从台上走下来的扣儿,心疼道:“扣儿,累了罢?快吃点东西!” 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块压扁了的果子。素荷捶了箫之一拳,嗔道:“怎不给扣儿拿点好的?” 扣儿淡笑道:“舅舅,舅妈,我不饿,你们去吃点东西,我眯会儿。” 箫之还想说几句,乔桉桉走过来,朝他使了个眼色,将箫之和素荷拉走,苏晴和久生亦跟了上去。 扣儿仰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托着后脑,眼珠悄悄转动,似是在寻觅着甚么。她白里透红的脸蛋上,有着掩饰不住的落寞。几个丫鬟和老妈子围着扣儿,东拉西扯,她一句也未听进去。 另一边,乔桉桉对边走边回头看扣儿的箫之说道:“箫之,让她独自安静一会儿罢。” 苏晴看了看大家,轻声道:“良公到现在都没来。” “我就知!扣儿在一直等他,干甚都心不在焉的的。” 箫之大声道。素荷拽了拽箫之的衣袖,柔声道:“扣儿今日不是表现极好吗?良兄想必是被绊住了,兴许下午便到了。” “良公最疼这唯一的徒弟,按理说一定会来的。莫非未得到消息?” 乔桉桉道。 “不会,邀请书是发到每个武林驿站的,而且我也早早给他去了快信。” 箫之道。 久生担忧道:“我本以为良兄最晚今天一定会出现,他该不会是遭...” “不会的!良公武功那般高,师兄别担心。”苏晴拉住久生的手打断他,继而开玩笑道:“莫非是醉心于同若珺缱绻缠绵,不愿重返江湖?听闻他们生了一对可爱的龙凤胎呢!” “良兄与若珺神仙妙人,众里寻他,一见如故,终成佳侣,可谓前世的姻缘。” 素荷双手合十,庄重道。 “唉…” 箫之长长叹了口气:“我甚是怀念昔日同甘共苦一道浴血杀敌的兄弟们,如今不知他们都流落何方了!” “我也是。” 久生亦感慨道。 乔桉桉笑道:“如今你们都成婚了,世道也变了。自古兄弟和美人不能兼得啊。” “除非将美人变成兄弟!” 苏晴俏皮道,笑眼明媚。 适才尚一脸慨然的久生闻言开怀而笑。众人皆笑,暂时按下对良公的担忧。 同一日,潇湘岳州君山岛上,良宅的主人房内,金色晨曦照耀着雕花轩窗。若珺慵然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人影出神。她不时轻捏铜黛,在却月眉上懒懒描绘几笔,冷眼凝镜一番,再以绢帕拭去。少顷,又起笔重画,再度拭去,如此反复。 小丫鬟垂着手,乖巧地站在一旁。良久,小丫鬟走上前来,轻轻提醒道:“夫人,您已经画了一个时辰了。” “桂花,你说为何官人每次随手一画,竟比我自己画的还好?”若珺对小丫鬟回眸一笑,问道。 此时曦光漫入,溶溶一层镀在她侧脸上,肌肤透出如玉如珠莹润光泽,清澈眼底似有星河流转,唇边浅笑令人见之忘俗,那通身气韵,浑若天边月光之灵逸,又蕴含深沉大地之温宁。 桂花望着若珺的绝世娇颜,怔怔地,竟忘了回话。 “桂花?” 若珺柔声唤道。 “啊,夫人,您真好看。您是世上最好看的人,眉毛咋画都好看。” 桂花回过神来,嘻嘻一笑,大胆道。 若珺莞尔,并不在意。桂花跟随若珺四年,起初怯生生的,后来渐渐敢说笑了,总爱赞美若珺,说得最多的便是好看二字。她没读过书,腹中词少,顶多能憋出一句:夫人一定是九天神女下凡。 “桂花,你去叫吴妈进来,再把梧儿桐儿抱来。” 若珺道。 “是。” 桂花应声而去,须臾,便与一个中年女仆一道,分别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娃娃进来了。 吴妈是若珺的奶娘,抚养她十几年,直至她与父亲决裂,及笄礼一过便从赵府出走,吴妈当年急得哭红了眼。 若珺孤身闯荡了四五年,偶遇良公,双双隐居君山岛,方重有联络母亲。吴妈闻迅即刻与丈夫吴叔抛下潭州的繁华,一道投身世外田园生活。一年后,若珺生下龙凤胎,他们更是从老家寻来贴心的小丫鬟桂花。 “娘亲!” “娘亲!” 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一齐扑进若珺怀抱。若珺一手搂住一个,温柔道:“梧儿,桐儿,今日开不开心?想做甚么?” 哥哥梧儿欢快道:“开心!想捉小鱼。” 然后扭动着小身子要下地。 妹妹桐儿声音甜脆软糯:“不开心,桐儿想爹爹。” 说罢,嘴巴一扁,似要哭。 吴妈伸手接过梧儿,温和恭敬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若珺道:“奶娘,我想出门去寻良公。今日是端午,扣儿的比武正式开始了,官人出门已两月余,走之前提及半路来信,可至今未有信来。” 吴妈沉思片刻道:“良公一路上要到各地拜访朋友,收集药材,应是耽搁了写信。小姐去会郎君,自然好,只是娃儿们…” “娃儿们就拜托奶娘和吴管家了,务必小心照料。” 若珺目光炯炯看着吴妈,加了一句:“另外我会写快信请母亲从潭州赶来。” 吴妈郑重点头道:“老奴知道了,小姐放心去罢。” 第3章 他在何处 一个时辰后,凤凰山上端午日比武继续。扣儿嘴里猛嚼着丫鬟递来的炊饼,狼吞虎咽啃完最后一块,又灌了一口水,便飞身上台。适才那个幽思暗涌的小女子不见了,观众又看到一个神采奕奕的女侠。 下午的规则不变,依旧是不得使用任何武器。扣儿以十八种不同的姿态撂倒了一个个精壮汉人小伙之后,终于迎来了第十九个、也是当天最后一个挑战者:一个高鼻褐目、身长八尺多的色目人! 色目人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施展轻功上台,而是笔直倒立,以双手优雅从容地“走”上去。他“走”到武台中央,立在扣儿跟前,停留片刻,然后二指轻弹地面,身体便像花炮一般冲向空中! 众人抬头望去,但见一个飞速打转的小团,呼啦啦转着圈升空,又呼啦啦下落,少顷,随着“啪”的一声,稳稳钉在地面。 扣儿不理会台下传来的喝彩声,嗤笑了一声:“花架子!” 话罢,衣袖一甩,指尖一翘,闪电般划过色目人的脸,他高耸的鼻梁顿时塌了一半。旋即,双侧鼻孔喷血不止,仿佛两股赤泉! 剧痛令色目人暴怒,他捧接鼻下两股热流,扬手朝扣儿狂甩,霎时,空中血雨蒙蒙,腥臭难闻。扣儿摊开手掌,朱唇一撅,口中发出一股强大的气流裹着血雾罩住对方。色目人踉跄一下,节节后退。俄顷,他又驱身前扑,这回竟以头为器,朝扣儿小腹处猛扎! “不好!” 台下的素荷暗暗惊呼一声。原来,扣儿当年跟素荷学习玉女剑后,举一反三,加以拓展,练成了独家玉□□。素荷观摩半日,早已看出端倪。 玉女经对练功者条件苛刻,不仅要求处子之身,并须远离人息,独自于暗室修炼。它一旦练成,便如有强大的盔甲,遇强更强,牢不可破。然而练玉女经有个致命的缺陷,那便是小腹处不能过度接触男人的头部,因那里的胞宫遭到异性脑波干扰后,将激发出可怕的圣母毒,吞噬主体的理性与心力,严重者可产生幻觉。 果然,扣儿的小腹被攻击后,她身体一软,阵脚渐乱,色目人却越战越勇,眼看就要将扣儿擒住。苏晴急得舞着胳膊大喊:“扣儿当心!踢他!踢他!” 久生安慰道:“别担心,要相信扣儿。也别喊了,以免干扰她。” “不,你没注意到扣儿不对劲吗?她好像突然功力衰减了!这可咋办?扣儿可不能嫁给色目人啊!” 苏晴愈加焦急,同时又疑惑:“难道她是故意的?她瞧不上汉人吗?” 久生顿时肃然:“不可如此揣度!且不说扣儿绝不是那趋炎附势的庸人,咱们更应该抗议巢廷将人分为几等的恶劣做法!” 苏晴轻咬银牙:“是,将人分等,其心可诛!” 此时,素荷比起不懂玉女经命门的苏晴更心急如焚,她苦苦思量对策,香汗直冒。猛然,素荷脑中灵光一现,她大喊了一声:“良公来了!” 扣儿闻言,身子一颤,奇迹般瞬间清醒,她一个豹子起奔,踢开了色目人,又抡起拳头直劈他脑袋,雷电般威猛,迅不可挡!色目人一个趔趄,身子摇晃了几下,訇然倒地。 第一日的比武结束了。扣儿大获全胜。 苏晴一面扭头四顾,一面高声欢呼道:“太好了,太好了!扣儿赢了,良公恰好也来了!他人呢?良公呢?” 素荷忙解释道:“苏晴,良公没来,是我看错了。” “不,你没看错,是师父来了,我看见师父了!” 扣儿大声道。 她奔下台来,冲进人群,疯狂拨拉,寻找良公的身影。瞧这些个免费来看热闹的人,一个个俗头庸脑缩手缩脚,真是入不了眼!那个伟岸飘逸超凡脱俗的身影呢?他去哪了?我明明看见了的!扣儿越找越气,恨恨地一跺脚,朝山下跑去。 扣儿一路狂奔,双目四处探望,嘴中大声呼喊,忽而跃上树梢,忽而钻进灌木丛。她苦苦寻觅,几将凤凰山翻个底朝天,而一无所获。 暮色四合,树影鬼魅,山顶人群早已散去,扣儿仍不甘收手,直至天光黑透,夜如泼墨,方提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山庄。 “扣儿,你可回来了。” 素荷迎上来,一脸关切。 “我师父呢?” 扣儿劈头问道,语气中带着渴盼。 箫之在一旁,脸色下沉刚想发作,素荷以温婉眼神制止了他,又略带歉意对扣儿道:“他还没来,是我眼花看错了。” 她顿了一下,语气更加温柔道:“扣儿累了一天,用膳罢。” 扣儿木偶般轻轻点头,带着失魂落魄的神情。 端午节翌日,凤凰山比武继续。乔桉桉宣读了新规则:每人可使用任意一种武器,但不得伤人性命。 扣儿率先上场,她盈盈登台,双臂轻舞,潇洒地拔出一把雕花宝剑。第一个应战者是来自大都的富家公子,但见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眉似墨画,端的是俊美无俦,举世无双。 苏晴望着这位公子哥,愣了一瞬。久生瞄了她一眼,未作声。 公子哥阔步行至武台中央,下巴微扬,目不斜视,略一拱手后,刷地拔出一把倚天长剑。 扣儿递了一个“看招”的眼神,甩袖挥剑,势如闪电。公子哥优雅挪开,忽地旋转,飘至扣儿身后,破竹而削。扣儿同时已腾飞高空,从公子哥的头顶插泥刺入,公子哥斜身半倾,举剑对击,只听得砰的一声脆响,火星飞溅。 一对璧人皆身手非凡,愈战愈烈,难解难分。倏然,两剑再度对碰,竟是剑峰勘勘互刺,巨大的冲击令剑身弯起,而后将二人双双弹出老远,仿佛两道优美的流星。 “啊…” 人群中有人轻呼。苏晴目光紧紧跟随台上这一双攻守合韵翩翩若蛟的人儿,若有所思。久生看了妻子一眼,道:“扣儿使的是含月师太传授的回风落雁剑,不曾想她如今舞得如此炉火纯青,融合自身特点,竟比师太更精妙几分。” 苏晴嗯了一声,片刻后回过神来:“原来是师太教的!可惜师太到现在也没出现。…你说她会和良公在一起吗?或许两人一道去办甚么大事了?” 久生想了想道:“若真在一道反而好,只要平安就好。” “是。”苏晴道,而后不再作声,又间或凝睇公子哥几眼,欲言又止。 “怎了?” 久生忍不住问道。 “我觉得这公子哥好生眼熟!师兄,你说我们可曾见过此人?” 苏晴道。 “生意上所遇之人众多,在哪里见过也未可知。” “不,没见过,但又好像见过。” “梦里?” 久生逗趣道。 “不。” 苏晴一本正经,黛眉轻蹙,继续在脑海搜寻,忽而,一拍大腿,道:“想起来了!此公子酷似若珺的师姑岚心大师,又是来自大都的富家子,十有**是岚心的弟弟!” “哦,很可能。” 久生随意道,他并不在意这些琐事,不过他倒是对岚心亦颇具好印象,当年庐山箫之与素荷婚礼上,岚心作为统筹者,行事作派大方又不失细致。 二人正说话间,忽闻一片嘘声,定睛一看台上,不禁都吃了一惊!适才打得不相上下的二人,转眼竟已停了下来,公子哥赫然躺倒在地,扣儿则以剑为杖,扶剑飒飒而立。 然则,公子哥虽躺在地上,姿态却十分潇洒悠然,枕着胳膊翘着腿,一脸自在。 扣儿轻松赢下第一场。 接下来的应战者多是持剑的汉人和南人(南方汉人,当朝定义的第四等人),亦有舞刺刀和大棍的,更不乏蒙古人。遑论何种,扣儿一律以剑击杀,她亮出许多稀奇古怪的招式,或刚猛或阴柔,变幻莫测,令人眼花缭乱。她的防御之功亦是惊人,每当对方利器抵及肌肤几欲得手时,均如遇软甲,无端滑走。 然纵是扣儿的武功百般高强,凡胎肉身打斗一整天也难免疲惫。傍晚时分,夕光熔金。最后一场比赛,对手是个蒙古壮汉。此人生得牛高马大,相貌堂堂,肉色微褐,深邃双眼放着精光。 几十个回合下来,蒙古对手的大刀皆被扣儿的利剑一一挑飞,人也步伐紊乱,摇摇欲坠。扣儿将宝剑往空中一抛,丢与乔桉桉,而后慵懒地一伸手,意欲擒拿蒙古人,岂知蒙古人竟猝然从怀中抽出一根马鞭,以迅雷闪电之势朝扣儿脸部狂抽而来! 此时的扣儿因精神瞬间松懈,体内真气涣散,不及抵挡突袭,而由内力支撑的防御盔甲也现出漏洞,脸部正是她的软肋。这一鞭挨下来,非毁容不可,甚至丧命! 万分危急之际,只见横空一支玉笛箭速飞来,射向离扣儿脸颊仅毫厘之距的马鞭,马鞭当即被劈成两段!既而,这支玉笛竟又从地面弹起,朝着蒙古人当头一棒,蒙古人忙以手护额,顿时马鞭掉落,身体塌缩,倒了下去。 “舅舅!” 扣儿看了台下的箫之一眼,感激地大声喊道。她朝眩晕中的蒙古人狠踢了一脚,怒斥道:“不守规矩的孬人,该死!” 孰料,蒙古汉子乍地一跃而起,口中以不圆熟的汉语大喊:“兄弟们,上啊!捉住这个小娘们!” 转头又以蒙古语叽里呱啦喊了一堆话。他话音未落,一大群蒙古大汉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悍然朝武台轰拥而上,将扣儿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