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渊行者》 第1章 楔子 “这案子我绝不可能袖手旁观,大不了这身警服我不穿了!” 面对我的态度,大队长不以为然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把沾在嘴唇上的茶叶又吐了回去。 “小路啊,”他语重心长地看着我,“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果不是情况特殊,作为刑警知法犯法动用私刑,是要坐牢的。 一年前,队里需要跨省办案,利用卧底打击一个跟了很久的犯罪团伙。那边不敢启用当地的刑警,害怕露馅,需要我们支援。大队长把大家伙聚集起来左看右看,指着我说:“路岩,就你了,咱们队里就属你看起来最不像警察。” 他说得没错,我在队里是出了名的最像痞子的那个人,干什么都没个正形,脾气也不太好,卧底正合适。 “本色出演就行了,我看好你。”走之前大队长对我寄予厚望。 当然我也没给他丢人,我凭着好勇斗狠的性格和一身痞气的外表,很快就打入团伙内部,跟着一群亡命之徒干了几票大活儿,花了半年时间终于将这个团伙一举拿下。 等我归队时,我发现队里所有人看我的神情都有些奇怪,本以为会有的庆功大会也没有踪影。我正纳闷时,法医胡砚楠找到我,叫我去大队长办公室一趟。 他的神情也怪怪的,我问他怎么回事,他眼神闪躲,只说去了就知道。 在见大队长之前,我在脑海里大概复盘了一遍,卧底时也没什么过分的行为,打架斗殴点到即止,杀人的事儿我都没参与,没违反纪律。 唯一一次情绪失控是在作案过程中,遇见同伙想要对未成年女孩下手,我气不打一处来给他揍了个半死。我给团伙老大科普了现在DNA技术的可怕,他觉得我打得没毛病。 我也觉得我打得没毛病。 去了大队长办公室,他给我拉起了家常。我说我家里的情况您都了解,父母离异,从小跟着爸爸长大,老头子没啥特别远大的理想,就是喝喝茶下下棋,没个体面工作,但待我不薄。 聊着聊着我觉得不对劲,我卧底立一大功,队里没有欢迎仪式就算了,突然聊这些,我开始有点警觉,于是问他是不是家里老头出事了。 大队长这才告诉我,我卧底半年几乎与世隔绝,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他踌躇了半天愣是没开口说话,最后还是在电脑上搜了一则三个月前的新闻给我看。 “XX区发生一起故意杀人案,一中年男子家中遇害……”我看了一眼就发现不对劲,“这不是我家?” “死的这人是谁?” 大队长摇摇头。 胡砚楠过来带我去停尸房认了尸,不需要看法医报告,我看到他身上的伤痕就大概知道死于失血性休克。 警队规矩,我不能亲自调查这起案子。但接手这个案子的同事杨斌,在我看来就是一个草包,从我进队里开始,这人领功跑得最快,甩锅也快,能力没有,纯纯的混子。 这样的案子在他手里,我怕遗体十年都火化不了。 我瞒着队里私自开始调查,虽然看不到卷宗,但我看尸体的伤口觉着凶手与他有仇。他社会关系极其简单,没有这样的嫌疑人可查,我很自然地想到凶手很有可能是冲我来的。 我常年在外办案,没少得罪人,凶手或许是刑满释放人员,去我家的目的是找我麻烦。而我正好在外地出任务,凶手进屋惊动了父亲,于是发生惨剧。 我对此推测深信不疑,并开始利用职务之便调查经我之手进去又释放的人。我不断地以各种名义去找他们的麻烦,带不回队里,我就租了一间废弃的厂房,在那里搞了一个私人审讯室。 努力了很久,一点进展也没有。 那如果是寻仇的人,或许还会再来找我,于是我下班后开始频繁出入各种酒吧,喝醉了就往路边一躺,假装喝醉等着仇家自己找上门。 除了抓到一个小偷和一个真的拿着砍刀来寻仇的刑满释放人员,还是一无所获。 渐渐地,我喝酒不再是为了引蛇出洞,而是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酒鬼,嫌疑人都被我骚扰了一遍,那间废弃的厂房再次被荒废,我已经无人可审了。 没多久我私设审讯室的消息不胫而走,队里找我谈过几次话我也没放在心上。这次是大队长给我的最后通牒。 我知道他照顾我,没有追责。 “受害人是你爸,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不能胡来!如果有下次,你不仅这身警服穿不了,你还要穿囚服!”他拍拍桌子,严厉地说。 “这案子我绝不可能袖手旁观,”此时我已被情绪冲昏了头脑,“大不了这身警服我不穿了!” “小路,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如果我爸的案子我都无法做点什么,我当这刑警有意义吗?” 大队长凑近我闻了闻。 “早上又喝了酒来的?”他说,“滚回去把酒醒了再来找我。” “报告,我现在非常清醒!”我立正,敬礼,然后把配枪放在他的桌子上,“我不干了。” 大队长摆摆手,我转身就走。他咳嗽了一声,像是在挽留,但我去意已决,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来查这个案子。 这一查就是两年。 严格说来,这是堕落的两年,两年里我每天都很困惑,一件杀人案再怎么离奇和难办,总是能找到突破口的,仇杀这条路子我觉得没走错,但奈何我始终无法接触卷宗,没有更多资料,一切猜测和调查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这两年来胡砚楠帮过我不少,他害怕我沉浸在这个案子里迟早会发疯,偶尔会介绍点客户给我,主要是帮忙调查一些不太被重视而被搁置的案件。 比如失踪。 这年头每天都有无数人走失,虽然利用无人机、监控等手段大部分人都能找得回来,但总有那么些离奇的案子,耗费了太多警力还是一无所获后,慢慢就会变成一摞纸在档案室吃灰。 有的家属着急,胡砚楠就会推荐他们找我,因为当年经我手的失踪案破获率高达99.8%。 奇奇怪怪的人和事见多了,也就没有刚离开警队时那么钻牛角尖。直到某天,胡砚楠神神秘秘地带着一张照片来见我,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家。照片是裁剪过的,应该是害怕我看到亲人的尸体情绪失控。 照片里的地板上有一朵用血画的花,形似莲花,这图案虽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也确实不像是寻仇的人会干的事。 胡砚楠郑重地告诉我,仇杀这条路肯定走不通。 “甚至有点邪门。”他说,“因为最近又有一起类似的案件。” “类似?” “对,凶手在现场画了和你爸被杀现场一模一样的花。” “卷宗呢?” “并案了,在杨斌手上,这案子他捂得可紧了,我根本看不到,就这张照片都是我费了劲才弄到的。” 根据老胡提供的线索,我更换方向又查了一年,依旧一无所获,那朵血莲花也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案发现场。 第2章 执念 父亲的悬案是悬在我脑袋上的一把剑,它总有一天会掉下来。凶手留下那么明显的记号,他不可能再也不作案,我需要做的就是等待他犯错。在这之前,生活总是要继续,我依旧在闲暇之余接一些鸡飞狗跳的小事,用以维持生计。 就像现在,一个消瘦且憔悴的人坐在我的对面,他的焦虑看上去来源于生活长期缺乏安全感,所以在僻静的酒吧里,他显得坐立不安。 “路先生,我还不够了解你。”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但胡……” “胡砚楠。”我帮他回忆起他要说的名字。 “对,他说你是可靠的,办事很有责任心。” 我对他倒比较了解,他一出现我就认出他了。他叫陈友,档案上显示他只有28岁,但我目测他已经快40了,杂乱的头发里隐藏的白发是他显老的罪魁祸首。他刚刚刑满释放,4年前他酒驾导致一死一伤,因无逃逸和有自首情节,判得不算重。 他还有个女友,4年前在就读的大学里自杀,具体情况我当初就有所耳闻,我猜测他来找我就是和他女友自杀的事情有关。 “我以前是警察,”我喝了一口酒,开始使用这3年来说了无数的开场白,“干得还不赖,立过功也犯过错,后来因为个人原因不干了。” “我在里面的时候,看的旧报纸里有你登报的新闻,不是不赖,是非常厉害。” 我耸耸肩,尴尬地笑了一声。 “你现在做私人侦探。”他又说。 “我不是。”我否定道。 “不是吗?” “当然,私人侦探可能涉嫌违法,我以前是警察,现在无业,但我绝对不会违法。以前的人脉会对我的生活有些帮助,我不会说我一定能够查到什么,感兴趣的事情我会帮忙,帮忙就得收费。” “我懂了。”他听到收费二字,变得拘谨起来,“我刚出来,没有太多钱。” 我又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他面前的咖啡一口没动。我们正身处橡树酒吧,我是这里的常客,也经常是唯一的客人,因为我就住在附近,没活儿的时候我不大愿意出门,市中心的酒吧过于吵闹,这样安静的社区店正是我的理想场所,不论是自己喝酒,还是见客户。 见我没有说话,他有些着急地说:“我可以先付一部分,剩下的打欠条。” “先说是什么事吧。”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的女友她……” “她是自杀,”我直接下了定论,“你一走进来我就觉得眼熟,刚刚我想起来了,四年前我还在刑警队上班,辖区里有所大学在某天报案,说有个女孩在寝室自杀了。出警的民警是我大学同学,他在那个周末约我喝酒的时候说起过这件事。” “他为什么会单独找你说?”陈友来了精神,好像虚弱的生命突然找到了某种支撑。 “不是因为自杀有什么疑点,而是因为你,因为你酒驾出事后,他也去过现场。”我说,“所以我对你有印象,那会儿我还看了新闻。” “好吧……” “人死不能复生,我也帮不了什么忙。她的妈妈当场精神失常,后来在路边被人发现送去了精神病院,她的室友也排除了嫌疑,因为有不在场证明,她死于机械性窒息,现场痕迹符合自杀特征,已经结案了。而你,由于伤心过度做了蠢事,也受到了应有的制裁,我不明白我能帮助你什么。” “你认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他问。 “至少从执法人员的观点来看,肯定是结束了,没有后续调查的必要。而且如果死因存疑,公安那边就结不了案,执法机关对于命案的态度是值得你信任的。” “但对于我来说没有结束。我还需要知道更多。” “你还要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她什么要自杀,在和我恋爱的几年间,她总是太神秘。她的钱永远不够用,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但永远去不了自己想要的公司,或报考的学校,她……” “你等一下,是你跟她恋爱,这种事为什么是等她死了之后让我调查?”我诧异道。 “她守口如瓶,她总是说自己可以处理,我没想到是这种方式。她死后,她的妈妈疯了,他的弟弟拿了一笔赔偿,快速火化遗体后就消失了,他没有接受媒体的采访,所有了解她生活的口子都关闭了,然后我坐了4年牢,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始。” “我觉得开始新生活更重要。”我提出我的建议,“追忆这种过去没什么好处。” “这个就更无从开始了。”陈友变得很沮丧,“我不知道如何开始追寻过去,更不知道如何开始面对未来,我只能站在原地,指望有人拉我一把。” “你觉得我可以?” “胡……” “胡砚楠。”我再次提醒他。 “对,胡砚楠说你可以。” 这个老胡在搞什么?让我去调查早就结案的案子,不是给我难堪吗?我又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眼前的人看上去太过于脆弱,似乎没有人扶他一把,他马上就会跌倒。上一次他跌倒后是酒驾,造成一死一伤。 这一次呢? 老胡或许是有这方面的考虑,所以打算拉他一把,就像我父亲的案子,他也在尽力拉我一把。每个人的性格都是有缺陷的,他似乎缺得格外多。当然我和老胡并不需要为此负责,可对我而言很害怕路上再多几个冤魂。 “她以前难以启齿的事情,肯定不是叫人开心的事,或许你知道了会比现在更痛苦。”嘴上在劝,内心已经打定主意,如果他这次不退缩,我就答应帮忙。 “那也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得多。” “好吧。”我把面前的酒一口喝完,“我试试看。” 陈友递出一张照片,他说这是他偷的,我觉得他没这个本事,应该是老胡塞给他的。一个女人以跪姿轻微悬空于地面,床单绑在盥洗台的水龙头那里。 “她是一个坚强的人,所以这张照片让我觉得她的死另有隐情,你知道为什么吗?”他问我。 “距离地面这么矮都能上吊自杀,要么她不是自杀,要么就是她的坚强是伪装的,不论是哪一点,你都需要知道背后的隐情,我需要做的就是找到并解除你的疑惑。” “嗯,我没找错人。” 陈友笑了,他这才开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他咂咂嘴说:“那我们接着聊。” 第3章 疯女人 自杀的女孩叫宋瑜,据陈友描述,她从小到大都是学霸,不是一般的名列前茅,而是一路保送的那种。宋瑜有个弟弟宋学淼,也是学霸,比宋瑜差一点,但目前也在本市知名院校读博。 宋瑜的父亲死得很早,在她小学的时候就因为一场车祸离开了他们。肇事司机跑了,那年代监控没有现在这么密集,找不到人,这事就不了了之。宋瑜的母亲独自一人在工厂上班拉扯两个孩子,姐弟俩很争气,在学习上没让人操过心。 目前为止,这个生活的剧本是励志的,命运这个无形的编剧似乎正在把这个家庭往贫困生努力奋斗,通过学习改变命运的方向撰写。 上了大学后,宋瑜在图书馆与陈友相识,两人都很努力,学习成绩相当,一起扶持着度过枯燥的大学生活。 “枯燥。”我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好像很少有人这样形容大学。” “对于我们来说是的,我家里也很困难,除了学习,我和她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学习是我们对抗命运唯一的方法。” 那时候他们的日子很苦,但还是对未来充满希望。事情的转折点在大三,那一年宋瑜的母亲突然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来到她所在的大学,和她一起挤在宿舍里生活。 “从那之后,宋瑜的性格就有些奇怪了,再也没参加校内的活动,也不爱说话,连自己负责的社团也无心打理。” “她的妈妈是哪里人?”我问。 “周边某个区县,时间久远记不清了,应该是W县?” “原来她妈妈很早就和她住在一起了,当年新闻报道的内容不是很全面。” “好在后来学校很人性化,给宋瑜的妈妈安排了一间空房。她妈妈很开心,白天在学校附近摆摊,晚上就住女生宿舍。宋瑜的生活也改变了一些,除了上课,就是帮妈妈出摊,那时候我感觉到了她的疏远,不仅是对我,而是所有人。” 陈友示意加点咖啡,我往吧台看了看,妙言不在,她就是这样,经常不在自己的工作岗位。我拿起陈友的杯子走到吧台里,并不熟练地使用咖啡机做了一杯冰美式。 他喝了一口,摇摇头说我做的咖啡很差劲,我无奈地摇摇头,这方面我确实很差劲,我表示如果他想喝酒,我是可以调得很不错的。 “戒了。”陈友淡淡地说。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大学毕业,陈友找了一个和专业对口的工作,她却没能如愿,因为她申请了助学贷款,没有还清就领不了毕业证,她认为自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无法找到理想的工作,就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的坏情绪之中。 “其实我并不觉得是毕业证的问题,学校也有其他申请了助学贷款的同学,他们或许受到了一些影响,但最起码工作是有保证的。” “你觉得是她自身性格问题?” “对,自从她妈妈出现,她就出问题了,之前我提到过的。一开始我会对她提供一些经济上的帮衬,时间久了她不太乐意,她很要强,我的工资也没有很高,为此我们吵过很多次架,有一次我指出了她性格上的问题,高不成低不就,为人孤僻,胆小,很多事都不敢尝试,她那天很生气地用水果刀割了自己,说我并不了解她在经历什么。但我问她,她却不愿意说,从她妈妈来了之后她就是这样,什么都不愿意说。” 陈友多次提到宋瑜的妈妈,这个行为很反常,不是陈友反常,就是宋瑜的妈妈反常。 两人的感情就这样摇摇欲坠地前行,宋瑜靠打零工还了助学贷款,拿到毕业证后没多久,宋瑜说自己考上了B大的法学系,为此她难得地高兴了很久,陈友也非常开心,即便知道这段感情即将面临异地的局面,但这些在宋瑜的成功面前变得不那么重要。 “她当初高考的梦想就是去法学系,但她妈妈不让,现在重新考上了,是她改变人生的重大机会,可没高兴多久,有天她很失落地告诉我她去不了,那天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我提过想死,我问她为什么不能去,她也没说。” 陈友喝了一口难喝的咖啡,皱皱眉说:“那时候我要是再细心一点,耐心一点,她或许就不会死了。现在说这种话像是某种免责借口,但当时我的工作刚刚起步,非常累。” “这算不上什么免责,你无法通过结果来倒退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我宽慰道,“我猜是她妈妈的原因。” “怎么说?” “只是猜测,她的每一次变糟好像都和她妈妈有关系。不过目前从这个女人那里已经问不出结果了。”他想了想又接着说,“我出狱后去看过一次,托了好久的关系才让我见到,她已经彻底疯了,见面只有十来分钟,她只说了一句话:她女儿没有死,当初死的那个人是其他人。” “其他人?” “疯子的话也不用在意。” 陈友直接这样称呼过世女友的妈妈,让我有些不舒服,但我不好说什么,毕竟他也是在陈述一种事实。疯了的人说的话怎么能当真? “如你所说,宋瑜的每次变遭都和她妈妈脱不了干系,那她一直对女儿带有愧疚,觉得自己女儿没有死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你说的话有些抽象,我只是纳闷,为何亲生母亲每次出现都会让宋瑜那么难受。” “这是你要查的事情,大侦探。” 我摇摇头说:“不要叫侦探,叫我小路就行。” 去刑警队的路上,我反复想着陈友说的那些话,总觉得关于宋瑜自杀事件拼图里少了点东西,但我目前喝得有些晕,脑子转不过来。 队里的格局我实在太清楚不过,同事们还是那些,好几年了也没什么大的变化,偶尔有些新面孔,过阵子又不见了,当然那也不关我的事。我在这里畅通无阻,得益于这几年我阴差阳错下帮助他们破了几起大案,却不抢功劳。 只是他们不明白,我要的不是这些身外物,我破的案子越多,他们就越对我不够警惕,那我迟早有天能够接触到我爸的那份卷宗。 第4章 卷宗里的疑点 我到刑警队时,胡砚楠正在办公室看尸检报告。他看到我一点也没有惊讶地寒暄诸如你怎么来了之类的废话,他这人说话做事很直接,这正是我喜欢他的原因。我找凳子坐下,冲他摆摆手。 “咋了?他没钱对吧。”胡砚楠问。 “给了一点,打了个欠条,我想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尾款。宋瑜自杀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能查的不过是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最多去她曾经的学校和打过工的地方找那种话痨聊聊天,让宋瑜死前的形象变得更立体一点,我觉得陈友不一定能接受这个现实。”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其实刚才陈友给我的照片我看出了点问题,但我需要看卷宗里的原件才能百分百确定。 “确实,他还蛮可怜的。” “你该给他介绍心理医生嘛,介绍给我干什么。” “那你不想接还接?”胡砚楠嘟囔道,“他看不起心理医生。” “那就对咯,他都这副德行了,我不拉他一把,今晚他再出去撞死几个人怎么办?” “有道理,为有公德心的良好市民点赞。” “我需要宋瑜案件的卷宗。”我懒得再客套下去了。 胡砚楠骂了句脏话,然后不耐烦地说:“你刚不是说自杀板上钉钉吗?你看那玩意儿干什么?” “收了钱,就要认真办事。”我说。 “多此一举,你去走访一下,聊聊天就完了。案发现场什么都没有,一切迹象都指向自杀,为了一张欠条你让我去违反纪律,是不是太天真了点?” 我肯定不能说其实我已经发现了疑点,所以我开始打感情牌。 “帮老朋友的忙还要讲这么现实的话,真叫良好市民伤透了心。”我捂着胸口,拿出一个小红包放在他的抽屉里,“我自己倒贴钱,总可以了吧?” 按照惯例,每次他给我介绍案子,我都会给他提一些成,他可以不缺钱,但我得懂人情世故,这次陈友给得少,我只好自己垫一部分,来的路上我看过银行卡,即便三年不开张也够用了。 “你几个月没开工了吧?队里现在无纸化办案了,没卷宗,网上调的话有痕迹,我不想被开。” “你是不是以为我傻了?这个案子是4年前的。再说无纸化办案是你们跟检察院那边的事儿,队里的案子没有纸质存档你骗谁呢?” “哦,对。”胡砚楠挠挠头,“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小子。” 没多久办公室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桌子上有一叠资料。我从头看到尾,没什么新鲜的东西,我有些后悔,钱白花了,早知道看陈友给的那一张照片就够了。 当年案发时,宋瑜的同学发现她妈妈在路边神神叨叨的,就想联系她,却发现手机无人接听,去了宿舍才发现人已经上吊死了。 根据口供,宋瑜的同学发现尸体时,宿舍里没有其他人,她报警后立刻就把门关上了,没有对外公布,直到警察到了现场,宿舍里才开始传开,说有个姓宋的研究生自杀了。警察勘测现场,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宿舍很干净,刚被打扫过,通过走访调查得知宋瑜本身就是一个有洁癖的人,所以这一点没有人留意。 接下来是法医的报告,死者颈部有勒痕,牙龈根部有渗血,那是窒息时牙龈毛细血管破裂造成的,符合机械性死亡的特征,致死的工具就是她脖子上的床单,没有人为的痕迹。 我接着看现场的照片,宋瑜的死状那张我已经看过,她半跪着,膝盖离地三十公分左右。乍一看,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求死的欲望非常强烈,否则她只需要轻轻一踮脚,就能结束自杀,重回人间。 我注意到照片里她的鞋子有点脏,这和她洁癖的人设不符,地面很干净,但通过其他的现场照片来看,扫把在宿舍阳台。 看到这张照片我开始有了思路,看来钱没白花。 我把卷宗放好,走出胡砚楠的办公室,他正在门口玩手机游戏,看我出来他笑嘻嘻地说:“有什么发现没,神探?”他问。 “没有,不过陈友跟我说她考上了B大的研究生但没有去,这怎么又在本地大学读了研?” “我哪知道?我只管解剖。” 我没告诉他我的发现,我还需要更多的线索。 下午无事可干,我也没理出什么头绪,只好找地方喝杯咖啡。恰好在刑警队两条街外的派出所旁就有一家味道不错的,以前上班时我就经常来喝。 一直发呆到下午6点,李刚终于出现在派出所的大门口,他就是宋瑜自杀后第一个到达现场的民警,也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一口气喝掉今天的第三杯咖啡,小跑着过去打招呼。谁知道他看到我居然马上就回头往派出所里躲。 “你跑什么?”我跟在他身后,“难不成我要吃了你?” “老子不认识瘟神。” “放狗屁,我是来救你的。”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又从派出所的大门里给他拽了出来。 “下午胡砚楠偷偷摸摸跑来找我要卷宗,我就觉得不对劲,果然你在这等着我的。妈的,那小子跟我说是现在有个什么案子需要调用宋瑜的卷宗,我寻思你一法医要这玩意儿干什么。嘿,他还跟我卖关子呢,说是纪律要求,案子不能对外说,这是什么纪律?把卷宗拿来给你看也叫纪律啊?” “你还记仇呢是不?这次绝对没有以前那种夸张的事情,我就是了解了解案情,给人做心理疏导。” 去年我调查一个失踪案,因为闹得太大,上级知道他办案期间给我透露过案情,把他狠狠批了一顿。 好在那件事的结局还算完美,没出大篓子,就也没给他正式处分。 “这是记仇不记仇的事吗?这年头工作不好找,体制内也不好混,我再帮你说不定就得提前去做保安了。还有什么疏导不疏导的?你怎么一天闲事管那么宽?” “不求你帮忙。”我说,“就闲聊,闲聊总不违反纪律吧?我俩大学同学,见面聊天有什么奇怪的?” “有屁就放。” 我拉着他往街对面走,边走边问:“宋瑜自杀的现场你还记得吗?” “你想翻案啊?” 李刚一直没好脸色,弄得我也很尴尬,但我心中有个疑惑不问也不行,只好硬着头皮接着问。 “我看她脚上的鞋很脏,但宿舍里没有鞋印,卷宗里说是她有洁癖,所以宿舍里几乎一尘不染,可是她要自杀对不对?她穿着那么脏的鞋子回来,心灰意冷,对这个世界都充满了失望,你看到她的样子了,在盥洗台把自己吊死,那是什么样的勇气?既然她有如此大的决心离开世界,她为什么还要打扫卫生?” “习惯了。”李刚说。 “所以说,她习惯性地打扫宿舍,一直扫到盥洗台那,然后再把自己吊死,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清楚为什么其他地方都没有鞋印,只有她死前踩的最后一个地方有鞋印。” “我觉得你这个解释没毛病。” “那他妈就奇怪了,她的尸体旁边为什么没有扫帚。” “什么玩意儿?” “你出现场的时候看到她身边有扫帚吗?反正我在照片里没看到,扫帚在宿舍靠阳台的角落里。” “操。你真是一根筋,出去别说我认识你,以后也别找我聊这个案子,我迟早被你害死。” 李刚骂骂咧咧地打车走了。 第5章 偏执狂 照片上的意外发现让这个案子有了一些遐想空间,一个要自杀的人,会把宿舍打扫得那么干净后又把扫把放回去,再回到盥洗池把自己勒死吗? 更何况她的鞋子那么脏,就算是她把扫把放回去的,走回卫生间自杀为什么不留痕迹?很明显现场至少还有一个人,他做了善后的工作。 这就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宋瑜自杀,神秘人就在现场,他害怕牵连自己,所以彻底打扫了房间,让自己从这件麻烦事里彻底隐身。 另一种就是他杀伪装成自杀,毕竟盥洗池那么矮,人的求生本能是很强大的,轻轻一踮脚就能从地狱回到人间,她却没有那样做。 我始终想象不到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决心寻死,才能够做到克服求生本能。所以他杀伪装成自杀不是没有可能,虽然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法医检验报告上显示宋瑜的勒痕生活反应非常显著,这是区分自杀与他杀的重要指标。如果是他杀,凶手会使出全力,确保被害人迅速失去反抗能力,被害人的舌骨会有骨折迹象,死亡过快,生活反应不明显。而且宋瑜没有任何外伤,一般被勒死的受害者在反抗中会出现严重的擦伤和抓伤,这一点也是宋瑜自杀强有力的佐证。 但在现场的人那时候在做什么?由于疏忽没有注意所以想隐藏自己的存在吗?这个动机说不通,按照常理应该是发现寝室里有人自杀,下意识会喊人帮忙,打电话报警,而不是冷静地消除自己存在的痕迹后走掉。 而且陈友说过,宋瑜没什么朋友,宿舍就她一个人住。然后警方的推测是宋瑜的妈妈最先看到尸体,精神不正常被人发现后,有人企图联系宋瑜才发现她已经死亡。 宋瑜的妈妈是关键,可她已经无法正常沟通。 案子比想象中的复杂,我选择先回酒吧喝一杯刺激一下灵感。 妙言开的梧桐酒吧选址很奇怪,在所有人都争着去各大商圈疯狂卷服务卷价格的时候,她选择在一家小区外的地下室做了一个酒吧的空间。地下室归小区物业管,我很诧异为什么开发商在修房子的时候要留这么一个地方,物业也很诧异怎么这种像地窖的地方也能有人来租。 妙言很佛系,招牌做了个极简风挂在绿色的墙上,门口毫无昭示性的物料,这也就导致很多过路的人误以为这是私人空间,所以她的生意奇差无比,只有少数常客会来这里喝两杯。 只有我是每天都在,我不敢一个人在家里喝酒。家里安静得可怕,会让我忍不住想其他的事情。来得久了,这个地下室反而更像自己家。妙言允许我自己调酒,或者做咖啡,事后再算钱都行。 偶尔她也会允许我在她家留宿,一个月大概两三次,其余的时间我们各忙各的,几乎不会打扰对方的私人空间。 这样的生活我很满意,自由自在,不缺钱花。我游走在城市的灰色地带,很少有人会注意到我,也没有体制来规训我,这样即便是身在钢铁洪流的城市里,也像生活在原始森林,回归自然。 妙言给我倒了一杯麦卡伦,坐在我对面问我今天过得怎么样。我耸耸肩表示还是老样子。 “早上见的客户还好吗?”她问。 “他?他没什么钱,还很可怜。我收了一点定金和欠条,定金已经花出去了,我自己都倒贴了呢。” “怎么个可怜法?” 我把陈友的过去给她大概说了一下,她撇撇嘴,觉得这个尾款大概率收不回来。 “你也这么悲观吗?”我问。 “当然,这个案子我觉得没什么好查的。” 我没告诉她我的发现,还没开始查,很多事情就没必要对外说太多。 喝完一杯,妙言又给我倒了格兰菲迪18年。这一款泥煤味很重,我不太喜欢,不过开了一只放在那里,她觉得有必要让我一天消灭一点。 “这个陈友……”妙言欲言又止,“我不想在别人背后说坏话,更何况他是你的客户,但我认为你要小心他。” “为什么?” “他得知女友死后搞出那么大的事情,这不是正常人的行为。他作为一个成年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就算了,居然醉驾导致一死一伤,我觉得他并没有同理心,这个世界都得围着他转,他的情感破碎了,就得拉上其他人一起承担,很多人别看他从小到大都很优秀,其实骨子里都烂了,且不自知。” “反正性格有缺陷的人不值得深交。”她补充道。 “查个案子而已,还没到深交的地步。” 第二杯酒喝完已经是深夜,我告别妙言回自己家。我住的地方和她的酒吧很近,就在马路对面。 妙言的话提醒了我,陈友也是一个极不正常的人,他和宋瑜一样,或者说,和他口述的宋瑜一样。 不论是他杀还是自杀,现场的第一目击者肯定也不是正常人,陈友也是一个值得怀疑的对象。我从业多年贼喊捉贼的事情见得太多,说不定他找我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我目前还不知道。 回到家我调查了陈友服刑时的教官,打电话过去咨询陈友的情况。我谎称自己是居委会的,深夜电话打扰是因为有居民屡次投诉陈友在家发出吵闹的声音扰民,所以想确认一下此人在监狱中的表现。 教官没有起疑,他说陈友服刑期间性格十分内向,可以十几天不与人说话交流,平日里也很老实巴交,有人欺负他他也不会反抗。 “那他在监狱里有没有提过自己的女朋友是怎么回事?” “经常说到,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找我们辖区的派出所提过几次,说他女友的自杀很蹊跷,想重新调查。” “别理他,他在服刑的时候也经常找人这么说。”教官苦笑道,“不论怎么解释也没用。要说这也是个可怜人,四年过去了,他还没走出来。” “是的,我也觉得,”我说,“他还活在过去。” 看样子,陈友在服刑期间也没少琢磨这件事,他唯一能停下来的时刻,应该是把他内心中所有的疑点都解释清楚的时候。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无疑是偏执的。 第6章 一颗纽扣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梧桐酒吧肯定没开门,妙言得睡懒觉。我下楼吃了一份清淡的早饭,开始琢磨今天该去哪里。刑警队和派出所肯定是不能去了,目前他们不太待见我,这也是人之常情,翻案涉及的流程很多,不能凭我的一个疑点就大张旗鼓地搞事情。 思来想去,我打算去精神病院碰碰运气,四年了,或许宋瑜妈妈的精神病能有所好转,医学每天都在进步,我总是愿意相信奇迹。 精神病院距离我很远,在另外一个城区的山上。早上起床的时候我就喝了床头柜上的威士忌,那是一杯放了很久的波本,香味已经跑得没影了,但我相信交警的仪器能检测到可疑的血液酒精浓度。为了确保安全,我只好自己打车。 山上的风景不错,今天是这座城市冬日难得的暖阳天,平时阴天较多。山上有很多游客,要去精神病院就得穿过那些被游客的车辆围堵的景区,我被堵在路上半小时,才到达目的地。我对接待我的前台人员说我是刑警队的,过来想查查四年前的某起案子。 我快速给那个戴着眼镜,瘦瘦小小的女生看了一眼我的警官证——不快不行,因为是假的。她没起疑,把我领到医院的后院里,她告诉我这时候是病人自由活动的时间,她的手指向一个老妇人。 “喏,那就是你要找的人。” 宋瑜的妈妈名叫李晶,是K县人,后嫁到W县,育有宋瑜、宋学淼姐弟俩。现在的她与这个世界脱轨了4年,我远远地看着她,她有些呆滞地坐在草地上晒太阳,看样子还未与现实接上轨。 我试着走近她,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就继续对着草地发呆。我也坐下来,轻轻喊她的名字,她迷茫地看着我:“你认识我?” 我点点头,微笑地说道:“不仅认识你,我还认识你的女儿。” “我女儿?你找她吗?真是不巧,她早上刚来看过我,你没给她打电话约时间吗?” 看她如此认真的样子,我心里不由得一惊。 “你女儿早上来干什么了?”我决定顺着她的话随便聊聊。 “来给我生活费,她很负责,这么多年生活费都是她给。”李晶说话的时候还是看着草地,“她还给我喂了药,是个孝顺女儿。” “宋学淼呢?他怎么不来看你?” “谁?”她终于抬起头,“我不认识这个人。” “你怎么会连自己儿子都不认识了?” “儿子?我没有儿子,你不要乱说,走走走。”她慌乱地想要走开。 我拿出在网上找到的图片她:“这不是你儿子吗?” 她一挥手把我的手机打掉在地,蹲下来嘟嘟囔囔,我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她一直是这样的状态。”我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转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医生模样的人,白大褂都遮不住他练得十分壮硕的身材,茂密且乌黑的头发让他显得精力旺盛,不像是被工作折磨得心力憔悴的那种医生。 “你是……” 他主动向我伸手说:“我是李晶的主治医生,我接到反映说有警察上门调查,于是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特别的情况,就是一桩以前的案子,我翻卷宗的时候发现一点问题,所以想来碰碰运气。” “那你运气很不好。”他直言不讳。 “看起来是的,她进来后一直都说自己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还会来看她吗?” “基本如此,最开始还会念叨说警察搞错了,死的人不是她女儿。她儿子来过几次后来就再也没出现,费用倒是打得很及时,没让我们催过。后来她就经常把护士认成自己的女儿。” “精神分裂?” “不仅仅是,她的病情比较复杂,但也常见,治好的希望很渺茫。”医生环视周围,“你看这些人,住了好多年了,能出去的人不多。” 我没有心思去和他讨论精神病的治愈率这一大世界难题,他看上去倒兴致盎然。 “既然运气不好,我就不逗留了。” “等等,”医生挽留我,“有件事我不知道和你要调查的事情有没有关系。你是调查宋瑜自杀那件事吗?我听说早就结案了。” “案子是结了,不过最近有点新情况导致我需要核实一下那时候的情况。”我在胡编乱造这一块比较在行。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这件事和你要查的有没有关系,但说说也无妨。” “什么事?” “宋瑜自杀之后,李晶在校园里发病,被送来医院的时候,她的右手攥着拳头,攥特别紧,不肯松。当时她很狂躁,我们给她打了镇静剂之后,才发现她手里攥着一粒扣子。” “扣子?” “普通的衬衣扣吧?她清醒后问我见到扣子没有,其实当时很慌乱,我看到扣子也没太在意,她提到我才想起来,后来再去找就找不到了。” “男款还是女款?”我问。 “分不清,就是一粒浅灰色的扣子,形状也没什么特别的。” “她平时有清醒的时候吗?” “偶尔会,但都不持久,药物治疗的好处就是病情稳定,坏处就是把人弄得傻乎乎的。他们想得少了,就稳定嘛。” 看来李晶这里并不能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她吃了四年药,打了四年针,真相早就随着那点可怜的意识沉浸在她大脑的不知道哪一个角落了。 唯一的收获就是那粒消失的扣子,不排除是李晶在案发现场拿到的。她攥得如此之紧,说明这对她来说很重要。我可以合理怀疑案发现场还有一个人,李晶见过,所以攥着那粒可以证明有人来过的物证。 可惜物证也在医院中遗失,和李晶的意识一样,不知道去了哪个角落。 或许在李晶那个思维的维度里,这件事早就水落石出,没什么秘密了,只有我们这些在社会上忙忙碌碌的人还在为这件事感到纠结。 第7章 精神控制 晚上去梧桐酒吧喝酒的时候,我让妙言教我如何做咖啡。但看上去很简单的步骤,我照着做还是做得没有她好。 “怎么?被客人说你做得不好喝,还卷上了?”她打趣道,“我这是花了不少钱学的,哪有你以为的那么简单。” “我怕你不在的时候,我做的咖啡把你的口碑做坏了。” “别操这心了,咱这个破酒吧有什么口碑?除了你,谁天天来啊,别学了,跟我说说今天的收获。” 我跟她说了精神病院的事,那粒扣子是重点,但捡扣子的人已经不清醒了,扣子也被遗失,基本上线索到这就没了,还得去寻找其他的突破口。 “也就是说,你觉得宋瑜不是自杀的可能性很大?” “我可没说。” “严谨。” “只是可能,而且即便是有另一个人在场,也没办法确定就是他杀的,办案得讲证据,否则会有大麻烦。”我很严肃,这是原则问题,“卷宗我看过,宋瑜除了颈部是没有任何外伤的,伤口的生活反应也符合自杀,大学里有没有那种能够把他杀伪装得这么像自杀的人,我觉得是存疑的。目前我只是想搞清楚她为什么要去死,以及现场如果真有人,他为什么不施救。” “你说现场会不会就是陈友?那天他来找你穿的就是衬衣吧?”妙言突发奇想。 “他来的时候你不是没在吗?” “我在啊,我在家里看监控呢,我看到他穿的格子衬衣。” “女生宿舍男的进不去吧?” “研究生宿舍管得没那么严。” “就凭他找我穿的是衬衣就觉得扣子是他的挺勉强的,但如果他进得去,他在现场也不是没可能。可逻辑说不通,他在现场,为什么不施救也不报警?然后又酒驾把自己送进去几年,出来后又找我查这件事,如果是这样,他应该比宋瑜的妈妈更适合住进精神病院。” “也对,我看他的样子是有些脆弱,但也不至于这么分裂。” 话虽如此,但我实际上已经开始越来越怀疑宋瑜的死不是自杀那么简单,被认真打扫过的地板还有那粒衬衣扣子,都不像是单纯的自杀那么简单。 S区距离我住的地方只有五六站路的距离。这边是严岭市大学扎堆的地方,不过早些年这边的大学都搬到了很远的大学城新校区,老校区里只有研究生,曾经热闹的街道也就变得比较落寞。 我在第二天的上午去了一趟C大,学校门口不容易进,但假警官证帮了我的大忙,保安问了我几句就放行了。对此我不是很理解,为什么疫情之后所有的大学还是喜欢把学校封起来。 我约了刘老师,她四年前和宋瑜是同学,毕业后哪儿都没去,留在学校继续任职。我去她办公室的时候,正好就她一个人坐在里面。 对于警察到访她有一些紧张,我在电话里没有说得太清楚是要来询问什么,只说和宋瑜有关。她给我倒了一杯水,然后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 “不好意思,早上出门慌张,没收拾。请问我们是要聊哪方面?”她很抱歉地笑了笑。 我不在意这些礼节问题,直接开始我的询问工作。 “聊聊宋瑜的事,什么都可以,你跟她做同学的时候觉得她是什么样子的人?有没有什么地方是你觉得不对劲的?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聊。” “啊,我还以为她的案子早就结束了。”刘老师纳闷道,“最近是有什么新情况吗?” “这个我不能说。” “好吧,保密对吧?我其实也没有很多信息可以提供,当年我也跟警察聊过。宋瑜很内向,基本上不和同学们打交道,我算是和她打交道比较多的人了。” “为什么?” “因为我俩最初是室友。” “最初?后来呢?她搬了还是你搬了?” “是我搬出去了,不过你不要误会,我们没闹什么矛盾。一开始其实一切都挺好的,我和她都属于那种比较拼的人,平日里活动不多,就喜欢在寝室复习。但是后来有件事我很不能理解,就是她妈妈突然搬过来了,我觉得这很奇怪。” “搬过来?”我诧异道,“直接住进寝室了吗?” “对。对这件事我是有意见的,突然来了个阿姨一起住那多别扭啊?我就想找辅导员给我换换寝室,宋瑜央求我说不要报上去。我其实知道她家里困难,但我没想到困难到她妈妈需要来住研究生寝室的地步。我觉得她挺可怜的,就没往上报。而是偷偷换了一个寝室,就在她隔壁。” “这还能随便换?” “研究生寝室不一定住得满,有的人也不来住,但学校也不傻啊,没多久就发现这个问题了。宋瑜提出过要花钱租个房子,但她妈妈不愿意,说浪费钱。宋瑜只好给学校打申请,想能够宽容一下。学校就觉得一个阿姨住学生宿舍实在不像样子,但念在宋瑜成绩好,家里困难,就单独在职工宿舍那给她空了一个小房间出来。” “还挺不错的这样。” “学校当然不错,可这事毕竟很夸张了,也弄得宋瑜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来。她本来就内向,这下就更不和其他人来往了。” “你觉得她妈妈是什么样子的人?” 我印象中的李晶只有昨天见她的样子,我很想知道她没有疯之前是个什么状况。 “强势。”刘老师咂咂嘴,“我觉得宋瑜被她控制了,就是精神控制那种。她说什么,自己的女儿就必须做什么,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宋瑜也无力反抗,换做是我,我肯定是在外租房子,勤工俭学就行了嘛,何必闹得大家都用不同的眼光看你?” “除了强势呢?” “很能干,精力旺盛,每天都要出摊卖烤串。四年前还没疫情,大家还蛮喜欢往外跑的,她也经常拉着宋瑜一起出摊,宋瑜也厉害,要我说她要是没死,肯定现在大有作为,她每天起早贪黑的帮妈妈出摊,还要兼顾学习和自己打工,你说这样的人干点啥不能成啊?怎么就突然想不开……” “陈友你认识吗?”我问。 “不知道,这是谁?”刘老师一脸茫然。 “宋瑜的男朋友。” “她还有精力谈恋爱?”刘老师惊叫道,“这不可能吧?她哪来的时间恋爱?我没见过也没听她说过有这么个人。” “他俩大学就在一起了。” “那可能找到她的大学那边了解一下比较好,我不知道这个人。” “当时她自杀,是谁第一个去现场的?谁报的警?” “我室友报警的,她最先在路边发现宋瑜妈妈不对劲,然后带着她去宋瑜宿舍找她,去了才发现大事不妙,然后就赶紧打了120和110。” “方便给我一个她的联系方式吗?” “不用,她就在学校后门开了个精酿酒馆,但她最近白天家里有事,只有晚上才开门,我给你个地址,你可以晚上去找她。” “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宋瑜这个人怎么样?以她的性格会自杀吗?” “不好说,她看起来很坚强,但这种事怎么说呢?我也做了一阵子大学的工作了,给我的感觉就是,再坚强的年轻人,在某些事都可能会突然一下出问题,那时候身边没有人拉一把的话,就会酿成大祸。” “懂了。”我站起身准备走。 “要我说,宋瑜的妈妈很有责任,如果她不搬进来,我就不会换寝室,两个同龄人在一起说不定有什么事她会更乐意倾诉一下,有时候就是有一个小小的出口,人就不会走极端。” 我对此不置可否,宋瑜的妈妈固然有问题,但真正有问题的那个人还是没有被我找到。 第8章 可疑的味道 我到C大后门吃了午饭,然后找到一家二手书店闲逛了两个小时,突然想喝酒,但现在回梧桐酒吧又觉得太远了。放下书我找到一家便利店,在那里买了一瓶红方威士忌。我不爱喝这个口味,但这家便利店的威士忌只剩这款,其余的酒只存在于标签上,老板在收银台上不知道沉迷于什么,反正不在补货这件事上。 有了酒时间就过得很快,我去旧书店把刚刚看的书买下来,找到一个公园,在里面坐着边看边喝,天很快就黑了。 我按照刘老师给我的地址去到C大后门的迷鹿精酿酒馆,老板是一个和刘老师年龄差不多的女人。和我想的冷清的状态不太一样,店里生意非常不错。她着急地给我递了一张酒单就跑去忙其他事情。 我对啤酒没有研究,刚刚又喝了很多威士忌,就随便点了一杯,没多久她就端上来,还附送两个下酒小菜,我正好饿了。 看她那么忙,我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只能坐在角落发呆,不知不觉就喝了三大杯啤酒,此刻我有些上头,但等了这么久,就这样走了有些可惜。好在快到12点时,这里终于清净了下来。 老板倒是很自来熟,她走过来问我酒水是否合胃口。 “还可以,我平时不怎么喝啤酒,说不出好坏。”我实话实说。 老板见我这样,尴尬地笑了笑,准备回吧台。 “孙笑笑。”我喊她上学时期的外号。 她回头看着我,带着职业的笑容,但我看得出来她很疑惑。 “我们……认识?” “不认识,不过我和孙老师聊过了。” 她恍然大悟。 “对对对,下午她给我发过微信,说你去找过她,想聊宋瑜的事。” “是的,没想到你们这么忙,就没好意思打扰。” “嗐,这太不好意思了,让你等这么久,不会误事吧?”她问,“早知道是公务,我就不让你喝酒了,我马上给你退单。” “别,我现在也是下班时间,就当是解解乏。”我摆摆手让她坐下,“当年宋瑜自杀,是你第一个到的案发现场?” “对,我就住她隔壁,所以对她还算了解,对她妈妈也是。那天我回学校的路上正好碰上她妈妈,但我觉得不太对劲。阿姨的性格很强势,也很精神,那个时间点她本来也不该出现在学校里,而是在备菜,因为她傍晚要出摊。所以我就上去打招呼,想问她在干什么,今天怎么不出摊。结果走近一看她两眼无神,满嘴胡话。” “她说了什么?” “说什么自己女儿不见了,不孝顺,就这么跑了之类的,还说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不见了谁给自己养老什么的。我说阿姨,您这是什么话?宋瑜怎么会不见了?您不是还有个儿子吗?她一听就急了,说我是坏人,还跟我拉拉扯扯的。在学校里我觉得这样不好,就顺着她的话说嘛,安抚好情绪就说我带她去找女儿。去了宿舍后我看见门没关,我就进去了,叫宋瑜也没人答应,然后我就去了卫生间,再后面的事你肯定也知道。”孙笑笑点了支烟,看得出来这个事情对她来说还是有困扰,过了4年还记得这么清楚。 “你进到宿舍后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异常倒没有,干干净净的,非常整洁,和平时大差不差。” “你进门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她宿舍里的扫帚放在哪里的?” “扫帚?”她皱着眉头,“这我记不清了,我只顾着找人。” “这也正常。宋瑜平时和她妈妈有矛盾吗?” “有,那可多了矛盾。宋瑜有洁癖,她妈妈有些随意。农村……我不是歧视农村人,哎反正你知道那个意思,所以最开始她俩一起住的时候,天天吵架。后来学校给阿姨换了个地方,宋瑜也经常去做卫生,她有一次难得跟我讲话,还给我解释了一下,她说她也不愿意去做卫生,但她妈妈经常把宿舍搞得很乱,因为还要备菜之类的,她很在意学校的看法,只能经常去打扫。” “宋瑜有个男朋友,你认识吗?” 问出这个问题后,孙笑笑和刘老师的反应一样,都说宋瑜百分之百不可能有时间恋爱。 “学习,打工,做卫生,帮妈妈出摊,我的天,你完全不知道她有多忙,她如果谈恋爱,那个男生肯定是一个很耐得住寂寞的人,但我看肯定不存在这样的人。” “所以平时没有男生来找过她?” “没有。”孙笑笑很肯定地摇头。 “不对啊,她还有个弟弟,那时候他也上大学了,怎么不来找自己的妈妈和姐姐?感情不好?” “我也问过这个问题,那时候我是觉得宋瑜太苦了,我看不下去就问她弟弟怎么不来,或者说她弟弟也能把妈妈接到他上学那边租房子住嘛。她说弟弟是男的,和妈妈单独住不方便。但我觉得她弟弟很自私,即便不方便住,单独租个房子只让她妈妈住也可以啊。这样也能帮忙出出摊,男孩子做这些总比宋瑜做强。” “宋瑜死后,她弟弟还挺低调的,处理好后事就从公众视野消失了。” “那可不,我觉得他呀,就是怕新闻出来了网友骂他,他就选择低调处理这个事。”说起弟弟,孙笑笑义愤填膺。 “你见过她弟弟没有?” “见过两次,都是因为宋瑜死了他来处理后事见到的。” “你对这个人还有印象吗?” 孙笑笑摇摇头说:“那没什么印象了,四年了,我和他又不熟。” 见没什么其他多的信息可以提供,我打算回去。 “真是不好意思,今天不该收你酒钱,下次你来我请你喝几杯。”孙笑笑跟在我身后陪不是。 我心想如果不是因为案子,我肯定不会再来,精酿压根就不是我会主动要喝的饮料。我让她不必放在心上,三杯酒而已。 出了精酿酒吧的门,还需要下几个台阶才能到路边,我头有点晕,下楼比较慢,等我下到底的时候,孙笑笑突然从我身后叫住我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和你调查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你说。” “我的鼻子一直都很敏感,基本上很多人闻不到的东西我都能闻到。我老公还经常笑我是狗鼻子,宋瑜死的那天我进宿舍后闻到了一股平时在她宿舍里闻不到的味道。” “什么味道?你平时经常去她宿舍吗?” “不常去,但会路过,有时候她门没有关,我就能闻到里面的味道。平时宋瑜的寝室里飘出来的味道和她身上的味道很像,我形容不出来,但她死的那天,宿舍里有股青草味,像被太阳暴晒过的青草味。” 我点点头,对她表示感谢后,摇摇晃晃的打了辆车回去了。 第9章 神秘来客 我脑海里关于宋瑜的形象在这两天变得有些立体了。 从她那神志不清的妈妈嘴里说的是孝顺,再加上两个同学说的有关于她的一些事情,基本上可以确定她那强势的妈就是典型的重男轻女的母亲。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当她无处可去时,她选择不是自己解决,也不是去找儿子,而是用近乎变态的控制欲来左右女儿的人生。 类似的事情肯定不是宋瑜读研究生的时候突然才发生的,而是长期压在她身上的一座大山,这从她妈妈执拗地要住在大学宿舍就可见一斑。 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伴随着她这短暂的一生,而宋瑜在这种重压之下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忍耐力,这是她坚强的一面。陈友跟我描述的,有她濒临崩溃的一些碎片。 但还是不够。宋瑜能够忍耐这么多年,那天下午为什么忍不了了?仅仅是这些导致她的死亡吗?我说服不了我自己,从那粒纽扣到不熟悉的味道,这些抽象而又存在的事情都指向了某个神秘的人。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宋瑜在盥洗台一言不发地绑着绳索,陈友在一旁帮忙打扫卫生,一边打扫一边诉说着两人美好的未来。打扫完后,陈友就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宋瑜把自己的头塞进绳索套中,然后她毅然决然地让自己的膝盖离地,她的面部开始变得狰狞,舌头开始忍不住往外伸。 刚刚还在笑着闲聊的陈友突然变成了李晶,她表情刻薄地指责宋瑜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 我被李晶的模样吓得坐起身来,一睁眼发现自己在妙言的床上。 她睡意朦胧地扯了扯我的胳膊,说是噩梦,让我快点睡觉。我看了看表,才凌晨3点。妙言对我半夜被噩梦惊醒早已见怪不怪,自从我爸出事后,我夜里经常这样。 我去厨房拿酒,给自己倒了半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脑子里控制不住地又浮现出爸爸被害现场的那朵血莲花。 我至今也没懂那是什么意思。以前在警察学校里学过,类似于这样的连环杀手,都有共性,他们喜欢在现场留下某些标志来表达自己的作案动机。 连环凶手有其固定的思维惯性,所以理论上来说,他只要一直犯案,就肯定有人能抓住他的漏洞,从而抓住他。可关于这朵花,在本市的案件中只出现了两次,近几年一点线索都没有。 我看不到卷宗,也无法对比两起案件中的共通点,这是我非常焦虑的事情。胡砚楠跟我说过,杨斌把这个案子的卷宗看得很紧。 “我怀疑那孙子就是故意恶心人。”胡砚楠有一次喝酒的时候跟我吐槽,“妈的就是自己干活拉胯,也见不得别人好。本来这个事内部通个气有什么毛病?他爸要是死了,我们能把卷子扣那么紧?他就捂着吧,捂到发霉,让所有人都看看他有多无能。” “他爸好像是咱们市公安局的局长?他无能有人敢说吗?”我说。 “操,兄弟,你之前没得罪过他吧?” “没有,也可能有时候不小心得罪了,破案的事谁知道啊?有时候开会,领导来了是得提出自己对案子的看法啊,他每次出现大案子开会,就是在那嗯嗯啊啊的半天没个屁,我看他是想独自把这活儿干好了,好给自己证明一下。” 总之牢骚多了,我和老胡再出来喝酒,也就不提这事了。我俩有默契,我相信他一旦有机会肯定会给我消息。 有时候我甚至自私地想,凶手干吗不流窜几个地方多干几次?事儿大了,参与的人多了,我能触碰到卷宗的机会就更大。 至少尸检这一个环大概率要过老胡的手。 但每次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喝了半杯,反而越喝越清醒。我给陈友发了条微信,约他明天面谈。他秒回我,说自己也没睡,问我可不可以现在见面聊。 我心想也没什么不可以,我回到窗边跟妙言打招呼,她迷迷糊糊答应了一声,我也不确定她到底听清楚没。 陈友骑着一个小电驴过来的时候,我在马路边靠在树上坐着,手里的酒喝得差不多了。他见我迷迷糊糊,问我还聊不聊。 我说:“聊啊,我又没喝醉。” “查到什么了?” 我把这两天查到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问他知不知道宋瑜的妈妈做的这些事。他表示他不太清楚,对于那粒扣子,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孙笑笑靠谱吗?宋瑜读研后,她的朋友我都没见过,她每天都太忙,我想去找她都被拒绝了。” “那些不是她的朋友,”我纠正他的说法,“宋瑜没有朋友,你不知道吗?她很孤独。” “我……我以为她在学校里有人可以倾诉,至少有舍友。” “有个屁。” 我把空酒瓶扔在地上,它发出清脆的声音,但没有碎。 “所以说,她的死,是因为她一直得不到重视,以及一直被妈妈控制,她想摆脱?这样说的话其实是说得通的,她第一次考研考到了外省,她后来说不去了,我想这可能就和她妈妈有关,这个恶毒的女人。” “以她妈妈的性格,确实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女儿要远走了,她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儿子是宝贝,怎么能麻烦儿子呢?” “我明白了,辛苦你这两天,过阵子我会把钱还给你的。”陈友说完准备走。 “活儿还没干完呢。” “还有什么?” “我严重怀疑宋瑜死的时候,宿舍里还有一个人,你忘了?你不好奇那是谁吗?” “你还能接着查吗?” “所以你确实不了解我,我要查的事情就没有不能查的。” 陈友拍拍我的肩膀,叫我回家小心,我说我酒量没问题。 他走后,我又在路边歇了一会儿。天快亮了,我没有妙言家的钥匙,敲门会把她弄醒,反正自己家也不远,我想干脆回家躺一会儿。 等我晃晃悠悠回到家门口,掏出钥匙的一瞬间,我的酒立刻就醒了。我家的门锁被撬,防盗门虚掩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我轻轻把门拉开,在玄关摸出我藏起来的一根铁棍,防止对方还在我家。摸黑检查了一圈,我发现自己多虑了,入侵者早已离开。 我打开灯,发现家里乱糟糟的,但没有丢任何东西。 说起来很幽默,我兜里还揣着假的警官证,现在却开始掏出手机拨打起了110。 第10章 未知的警告 “这是几个意思?”胡砚楠看着我一片狼藉的家。 他还是很够意思,这事儿他本不需要来,但他值夜班的时候发现我家有警情,还是跟着过来看了。 “这不是很明显吗?”经过刚才那一吓,我已经基本醒酒,“有人想警告我别查了。” “你查什么了?” 我平静地说:“宋瑜自杀的案子,我最近只有这一个活儿。” “你喝疯了?宋瑜那个案子还能有什么人来警告你?”胡砚楠很生气。 “不然呢?还能有什么可能?家里一团乱,但没有丢任何东西。虽说家里没有现金,但电脑电视之类的值钱货可都没动过。小偷总不能无聊跑来撬锁玩。” “会不会是以前的仇家?你晚上没住家里吗?” “在妙言那。” “那还好,你看你这一身酒气,睡死在床上被人抹了脖子都不知道。” 警察给我简单录了一份口供,现场他们也没发现个所以然,只是嘱咐我换个锁,晚上在家注意安全之类的话。我没透露我最近在干什么,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胡砚楠临走时叮嘱我,不要陷得太深。 “我知道你需要找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力,但别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 我知道他所谓的麻烦,是给宋瑜翻案的麻烦事,不过现在看来,这真的是起单纯的自杀案吗?我这才查到哪,家里就进人了。 回顾这两天的行程,刘老师和孙笑笑可以排除嫌疑,我见了她们后没有回过家,晕乎乎的直奔妙言的住处了,如果这两个人有问题,应该是撬妙言家的门。 陈友?有这个可能性。我给他发了信息后,他在过来的路上可以顺便去一趟。但他的动机不够明确,而且我没有告诉他我在哪个家里,我只是给他说了马路边的地址。 他即便跟踪过我,他在见我之前无法保证我是不是出门了,贸然进我家会给他带来麻烦,他坐过牢,但凡他在外面还有点留念,就不可能想再进去。 还有谁? 李晶已经精神失常了,她没这个能力。 会不会是陈友为了让我觉得宋瑜的死没这么简单,故意的呢?或许他在进我家之前没有想过我会不会在家,有时候很多事情都是一系列巧合造成的,用逻辑解释不了。 不论如何,家里进人这件事说明我的怀疑是没问题的,扫把的摆放问题,衬衣扣子,还有孙笑笑说的味道。 味道…… 她的鼻子怎么这么灵?我走进卧室,吸了吸鼻子,心跳瞬间漏了半拍。为了确认我不是幻嗅,我在卧室里反复徘徊了几次,那个味道非常轻微,但绝对存在。 卧室里隐约有股青草味,那种被太阳暴晒后混合着泥土的青草味。 那个在宋瑜死亡现场的人,来过我家了。 但气味并不能成为证据,再说,这个气味是谁的我也不知道。能进女生宿舍的大概率也是女孩子,我总不能挨个找宋瑜以前的同学去闻。 那样我还没找到人,自己就会被当成变态猥亵男抓起来。 登天彻底亮的时候,我却开始犯困。反正想不出什么,干脆蒙着被子睡大觉。防盗门我还没修,不过大白天的我想那人也没这个胆子再来一趟。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觉得床边有动静,我一下子惊醒,摸出针头底下的刀就打算搏斗。 对方被我的动静吓得惊叫一声,声音很熟悉,我定睛一看,是妙言。 “你怎么来了?”我问。 “半夜你走后就没回来过,我担心就来看看。” “你怎么进来的?” “我看你是睡傻了,你的门坏了。” 我摇摇脑袋,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我一边把刀放回枕头底下一边道歉。 “门破成这样你还敢睡,真有你的。”妙言抱怨道,“怎么不去我那?” “我怕吵醒你。” “你有事没事?有事我给你叫人来修门,没事我就去酒吧。” 我想了想说:“好像没事。” “那赶紧把门修了,忙完来喝点咖啡醒醒脑子,我看你脑子都要喝坏掉了。” 修门的师傅很热心,他看门锁的状态,一直关心我是不是家里被小偷光顾了。我说我也不知道,这年头家里也没个现金,感觉小偷都是夕阳行业,很少听闻有人会入室行窃。他又问我掉没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说没有,家里都是一些日用品。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小兄弟,我建议你换个密码锁,你这门被人撬过了,下次别人撬会比之前更容易,我不建议你换以前的锁。但是这密码锁呢,要贵一些……” 这么热情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你还别不信,我们做开锁换锁这一行的还是见得多。现在小偷是不如以前那么嚣张了,但总有捞偏门的。” 我懒得再听他唠叨,答应换个密码锁。 “师傅,你刚才说你会开锁?” “会啊,我开锁也很厉害。说实话,我还巴不得你们都装那种老式的锁,忘带钥匙我过来几分钟就一百块,密码锁也才500,基本上就是一锤子买卖咯,你今后再也不会忘带钥匙了,你的手就是钥匙。” “那你们这一行有没有学了之后,跑去干小偷的?” “总有人不走正道嘛,有肯定是有的,但不多。怎么了?我可是有公安备案的。” “我没说你有问题,就是好奇一下。” “我们招徒弟也要看的,那种一看就不是老实学手艺的人我们也不收,而且他学的时候也得备案嘛,真出了事跑不了。” 他说得有道理,不过我这个门也不好撬,没专门学过的话,对方怎么进来的呢? 师傅很忙,没有给我问更多话的机会,就刚刚聊天这一会儿他就麻利地把锁换好了,期间还接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叫他去开锁的。 简单吃了点东西,我去梧桐酒吧打算坐坐,妙言正在后厨弄得乒乓响。我好奇地进去看,她居然在弄灶台。 “日咖夜酒都没卷明白呢,又卷餐饮了?你能做饭吗?” “学了点,做着玩呗。” “怎么突然想起来做这个?” “我看你这个迷糊样子,家里门锁坏了还能睡大觉,说不定哪天就被人打残了,我觉得我得多挣点钱,免得以后老了没个保障。” “就吐槽我恍惚,还需要费这么大劲。” “嗐,我也是真要做点东西,我朋友跟我聊过,我这个铺面最大的优势就是不要租金,卖多少是多少,只要有人来还是能挣点。” “为什么你的门面不需要租金?” “我没跟你说过吗?这是我家给我买的啊。” 我摇摇头表示没印象,然后开始跟她说我昨夜离开她家后发生的一切。 “那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我觉得是时候见见宋瑜的弟弟了。”我说,“明天就去。” 第11章 意外收获 宋学淼在严岭市最中心的地段的某基金公司做高管,他所在公司的写字楼有十部电梯,分了低层中层和高层区域。在这里上班的保安都会用鼻孔看人,我没有打扰他们高傲的姿态,在楼下的办公区域导览图上找了将近20分钟才把宋学淼所在的楼层找到。 我不太喜欢来这种看上去很高端的场所,这里的人总给人一种不够松弛的状态。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电脑和咖啡,说着让人似懂非懂的话,似乎没有这两样东西和黑话,他们就无法交流。 排了很久的队我才能够搭上去高层的电梯,电梯里有三个人正在聊他们十分看好的基金种类,他们的看法不太一致,眼看就要吵起来,我的楼层到了。 我长舒一口气,金属门把火药味关了起来,去了更高的地方。 宋学淼任职的地方有门禁,我进不去。里面看起来很安静,大家在埋头苦干着在我看来很神秘的事情。我有些不解,基金公司不接待客户吗?怎么门禁之外不设置个前台。 好不容易瞅准有个西装革履的家伙从里面出来,我赶紧往里走。 “诶?你找谁?”他很警惕。 “宋学淼。” “宋经理?你找他做什么?我们这没预约进不去。” 我拿出警官证在他面前晃了一下说:“便衣查案,也要跟你们预约?” “便衣找他做什么?我们这没人犯法,再说有事也是经侦来。”他理直气壮。 “刑警队干活还得跟你们打招呼?要不要我现在回去给你写个8000字报告再来?”我被他弄得很火大。 男人没理我直接进了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另一个穿着看上去更高级西装的家伙走了出来。他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我认得出来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请问您是……”他疑惑地看着我,但我感觉他的疑惑看上去是演的,很虚伪。 我义正言辞地说:“路警官。” “您找我有什么事?”他边说边往外走。 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闻到了被太阳暴晒过的青草味。这下把我给整得有点没底气了,宋瑜死的时候,是他在现场? 我的大脑宕机了,宋学淼叫了我几声我才反应过来。 “路警官,请问找我有什么事?”他走到电梯那边才开口,“那边人多眼杂,我不想被人误会。” “你昨晚在哪?”我还没想好关于宋瑜的问题该如何开口,只好先问最近的事情。 “在家呢。”他推推眼镜,“这是问我的不在场证明吗?” “例行询问。” “发生什么事了?” “昨天晚上没出门?” “没有啊。” “那为什么有人看到你出现在松石北路?”松石北路是我家的街道,“那边有个小区的户主防盗门被人撬了,有人看到你在那边出现过。” “谁?空口无凭,您得拿出证据来。” “监控里也拍到你了。”我诈他。 “给我看。”他的眼睛在镜片后面瞪得很大,这次他的表情不像演的。 “同事在路上,一会儿他们拿着逮捕令过来,可就不算自首了。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干这种事?传出去怎么办?” 我看了眼办公室的方向,意思是有什么话赶紧说,别到时候搞得公司的人都知道,这些精英阶层都要面子得很。 “你这个人怎么上来就胡说八道?”他突然生气起来,“我要报警,我怀疑你是骗子!” 他的脸通红,这下看上去倒像是我冤枉他了。 宋学淼拿出手机,真的打了110。我有些难堪,真报警我就穿帮了。但我也不能跑,这里86楼,等电梯是够呛,等我步行跑下去警察也就到了。 我在赌,赌他不敢真的打电话。 电话接通了。 “喂!我要报警!这里突然来了个便衣要抓我,我怀疑是假警察,我可从没……” 我心想完了,冒充警察抓进去够我受的。 这时电梯门开了,出来两名民警,我一看这不是昨天给我录口供的人吗? “你怎么在这?”他问我。 “我……” “你也在?”另一个警察问宋学淼,“你俩认识?” “认识什么认识?他是骗子,我正在报警。”宋学淼非常激动。 “别报了,走一趟吧。”两名警察把他手机拿来挂了,顺势把他拷了起来。 这一闹,办公室的人都出来看起了热闹,宋学淼见这场面变得更加激动。 “别他妈动了,再动算你拒捕。” “误会,误会。”他说。 “误会也回去再说。” 两名警察就这样把他押进电梯,剩我一人站那发呆。 我是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愣着干什么?”警察问我,“你也一起回所里。” 好在我不是作为嫌疑人被扣押的,所以手机也没没收。在路上我偷摸给胡砚楠发了条微信,大概说了一下我这边的情况。 他憋半天,给我发来一个骂我的表情包。 “可以啊小路同志,不愧是搞过刑侦的,我们这边对了好久的监控才查到这里,居然被你领先了。”开车的警察笑道。 还好他没起疑。 “一般般吧,经验还是有的。”我打着哈哈。 “我们还是得向你学习呢,几年前就看过关于你的报道,立功不少,怎么突然不干了?”估计他开车也无聊,所以一直在找副驾驶坐着的我聊天。 “私人原因。”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见我没聊天的兴致,他也不说话了。 不过我还是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宋学淼是真的在监控里出现过。 但我怎么看刚才他那个样子,也不像是演的。 当然也不排除他天生就很会演,反正看他的脾气,等会儿肯定要拼死抵赖,一般面对这种嫌疑人,警察就不会把他的很多话当真,那他跟警察说我假冒刑警就肯定也得不到重视。 而且即便警察要核实,我也有理由可以搪塞过去,想到这里我就放心多了。 警车到了派出所,我跟警察说我要去买烟。 “我这有,就抽我的呗。”他还挺客气。 “这两天嗓子难受,但又想抽,我得去买爆珠,你们先忙着审,有事儿叫我就行,你们所里李刚是我大学同学,我等会儿顺便找他聊聊。” 他们点点头,押着宋学淼就走了。 宋学淼还是不服气,一直在说要举报我,要投诉派出所办案粗鲁。 我赶紧跑到附近一个小区里随便找了一栋房子,在消防通道里把假证件藏在消防栓里。 这下万无一失,我走到派出所门口的小卖部买了包烟,具体什么情况等审完就知道了,我得去逗逗李刚,上次聊到宋瑜的案子他还挺抵触,现在看到宋瑜的弟弟被抓进来,一定很吃惊。 第12章 取保候审 我还没走近派出所的门,胡砚楠的电话就打来了。 “你搞什么鬼?宋学淼的工作单位是我给你的,你就这么被抓了?”他怒吼。“老子刚刚开会,你是想吓死谁?我生怕一会儿领导接个电话回来要找我。” “没事了,没事了。”我赶紧安抚,“宋学淼进去了,我在派出所门口呢。” “你在门口干什么?没抓你啊?” “他就是前天晚上撬我家门的人,警察刚刚来是抓他的。”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 “老胡?” “真给你猜中了?”他难以置信。 “不知道,审审就清楚了。”我说,“要是宋瑜的案子真有什么蹊跷,他肯定知道,不然去我家做什么?我看他上班那里可高级了,一年工资顶我干好多年,总不能去我这种人家里偷东西。” “行吧……你有没有给他说你是刑警什么的?” “有。” “那你自己注意点,不用我教吧?” “干几年了,这点事我知道怎么处理。” 挂了电话,我的心情大好,这个案子总算能有点眉目,如果宋瑜不是自杀,也不枉我我这几天的辛苦奔波。 我慢悠悠走到李刚的办公桌,拍拍他的肩膀。他看见我像看见鬼一样,一边挥着手一边后退。 “你又来干什么?”他问。 “我家门被撬了,嫌疑人被抓,我来看看。” “嗯?仇家上门?”他狐疑地打量我,“没趁你睡着砍死你啊?” “不是,你猜被抓的是谁?” “别卖关子,我忙着呢。” “宋学淼。” “谁?” “宋瑜的弟弟,亲弟弟。” “这又是闹哪出?” “我在调查宋瑜为什么自杀,你知道吧?” “你小点儿声。” 我拿出烟叫他出来和我一起聊聊。 走出派出所大门的时候李刚还很兴奋,他说这事儿说不定有其他的门道,自杀变他杀,这亲弟弟可真孙子啊,亲姐姐都害。 兴奋了没一会儿他突然反应过来说:“不对,宋瑜的案子是我出的警,结案也是我根据法医的定论结的案。妈的我又让你小子给坑了!” “可是能给受害者一个交代,这难道不值得欣慰吗?咱俩上大学那会儿你胆子可没这么小。再说当时自杀结案又不是你的错,到时候报告好好写写就行。” “谁能跟你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话说到这他意识到说错话了,赶紧转移话题,“你说这亲姐弟之间能有什么仇能闹成这样?还有,当时法医鉴定可是排除了刑事案件的,他怎么能把伤口伪装得那么像的?” 我建议他把卷宗拿出来我们再仔细看看。 “犯纪律。”他摆摆手。 “废什么话啊?”我拉着他往档案室走。 李刚把我拖到他的工位上说:“别去档案室了,目标太大,就在我电脑上看电子档。” 我再次打开宋瑜的卷宗,调出那张她跪在地上的照片。 “我之前忽略了一点,勒死她的不是绳子,而是床单。”我说。 “这有什么区别?” “不知道,我做过噩梦,梦见她用的是绳子,我就老觉得她是被绳子勒死的。床单的话,会不会作假的空间大一些?” “你是不是该戒酒了,现实和梦都分不清了。” “我的私生活你管得着吗?我问你呢,床单会不会更容易作假?” “这要问法医。” “那等会我去问问老胡。” 正说着,一个穿着皱巴巴白色衬衣和灰色西裤的男人叼着烟走进派出所,他胡子拉碴,看起来已经有很久没有收拾自己了。 “找谁?这里不让抽烟。”门口的民警问他。 他把烟头扔地上踩了踩,把名片递给民警,凑近他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负责审讯宋学淼的民警出来,几个人交头接耳了一阵,还时不时看向我这边。 “情况不妙。”李刚说。 “你有顺风耳?” “我看他们那个架势就觉得不对劲,你确定他半夜撬门去了你家?” “什么叫我确定?你们所里查到他的。” 没过一会,来了另外两个民警,说有情况要找我了解一下。我就这样被莫名其妙被带进了审讯室。 “姓名。”警察问。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解,“审我干什么?” “问你姓名。” “我录过口供你们不是知道吗?” “你又不是没干过警察,少给我装蒜,我问你姓名!” “路岩。” “年龄。” “26。” “你今天去找宋学淼干什么?” 平时都是我审别人,今天突然轮到我坐在被审讯的位置上,还真有点不习惯。 “他撬我家房门,把我家翻得乱七八糟,我当然要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监控我们带回来了,你又看不到,怎么知道是他撬的门?而且还比我们的人先知道?” 我一时语塞,这个我还真不好解释。我总不能说我闻着味儿去的,也不能说我在查宋瑜的案子,本来就是想过去问问情况,结果问道他身上的味道和我家里遗留的味道一样,所以确定是他撬的门。 换位思考一下,我要是审讯人,嫌疑人跟我这么说,要不是纪律不允许,我高低得给他两拳。 此时我意识到一个问题,宋学淼被捕是因为撬我家门,但我又没掉东西。他这种最多算入室行窃未遂。根据他的工作履历,这个入室行窃未遂可能都不一定能成立,他可以说自己有特殊癖好,也可以说和我有过节。 也就是说,他干这事完全可以不扯到宋瑜那个案子上去。 我现在反而被动了。 “发什么呆?我问你话呢!”警察猛地拍桌子,惊醒了我。 “我有我的办法,你们也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 “掌握线索为什么不上报?” “我看贵重的东西也没丢,就不想把事情搞复杂。” “事情已经搞复杂了,你是不是跟他说你是刑警?冒充国家公务人员,尤其是冒充警察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没有啊?”我吃惊道,“我什么时候跟他说我是刑警了?我都辞职好几年了,这我怎么可能……” “他说你给他看了你的警官证。” “那更扯了,他的话你们信?他还说没去过我家呢,你们信吗?” “这不是一回事。” “我拿盒烟出来问他抽不抽,他居然这样栽赃我,人品很有问题,警察同志,你们要严查这小子,半夜进我家什么都不拿,不知道是不是变态还是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癖好。” “搜他身。” 另外两名警察过来摸我兜,摸来摸去就找到两盒烟,一个Zippo打火机。 “我说吧,我怎么可能有警官证,他怎么不说我有枪?”我不服气地说。 审讯我的警察们耳语了一阵子,出去了两个,就剩一个一直跟我对话的警察。 “以前都是系统里的,谁不知道谁啊?我劝你不要做得太过火了,李刚是你大学同学,他也脱不了干系。” “这都什么跟什么?跟李刚有什么关系?” “他给你看过监控吗?” “没有,他怎么可能干这种犯纪律的事?” 没一会儿又进来一个警察,给我们放了一段监控,就是我找宋学淼时大楼里监控拍到的。 好在比较模糊,我拿证的姿势也不是很正式,其实看不太出来是什么。 “你看,我真是要跟他发烟,他不抽我就收起来了。” “那你怎么不顺便点一根?” “我身后有个禁烟标志,我后来才看到,就没抽。” “……” 他们研究半天监控,发现确实也无法有个定论,加上我身上没有罪证,一时也有些迷茫。 “他就是乱说的,所以他说话你们一个字都不能信,知道吗?自己做了亏心事还要污蔑我。” “他已经取保候审了。”警察说,“这个事我们还会查,你不能再去找他了,知道没有?” “这……” “这什么这?这是在保护你,不是害你。东西拿上滚蛋,那谁,把李刚叫我办公室去。” 我悻悻地离开审讯室,途中遇到李刚,我和他四目对视,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来,要不是法治社会,他想咬死我。 第13章 终止委托 宋学淼取保候审,看来刚刚那个邋遢的男人是律师,我不清楚他用的什么理由,现在去问肯定是往枪口上撞,只好作罢。 一般来说他这种名校毕业,年薪过百万的人,门道多的是,入室行窃未遂被取保候审也是正常的事。 线索刚捡起来又断了。 从派出所出来,我没有急着去拿我的假证件,放在那肯定安全,现在去拿万一被人碰上就难堪了。 此刻是下班的时间,路上的行人开始变多,我在人群组成的洪流中缓缓前行,走到梧桐酒吧的时候天色刚好暗下来。 一路上我的脑海里都是宋学淼用冰冷的表情面对宋瑜跪在盥洗台,看着她一点点的断气。或者就是他杀了她,用我不知道的手法伪造现场后完美隐身。 看上去我这几天调查出很多线索,却其实所知甚少,这些关键点没什么关联,或者说我还没有找到最关键的那一点,好多事情全凭想象,但多年的职业生涯教育过我,仅靠想象力是会犯大错的。 今晚的梧桐酒吧不太一样,客人多了起来,大部分的人是在用餐。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就闻到香味,还以为是邻居正在做晚饭。吧台没看到她,我想她应该是在后面炒菜,厨房的事情我不懂,就不想进去添乱,我自顾自地走向吧台里面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有客人以为我是工作人员,想找我点菜,我摇摇头。 我说:“我也搞不懂老板的菜单,我才刚到。” “你怎么可以进去自己倒酒?” “付钱就行了。” 我把酒端出来找到一个角落坐下,看着妙言忙进忙出,一直到十一点她才缓过来,一大半吃饱喝足的客人离开了,还剩几个人意犹未尽地想再喝几杯。 “你怎么躲在这里?”妙言才发现我在角落发呆,“吃过晚饭没?后厨还有一大块牛肉饼,我给你做个美式汉堡,我的妈啊,我做得可太好吃了。” “做一个吧,我正好饿了。” 她飞快地跑向后厨,没一会儿就端了一个巨无霸过来。 “麦当劳的巨无霸也就图一乐,你看看我的。” “嚯,是够大的。” “怎么样?我广告还没打出去呢,周围的人闻着味就来啦!我真是太厉害了。” “味道也不错,但你这样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已经打算请人了,本来想请你,但是你行踪不稳定还是算了。” “我怕我加入进来,你的酒吧就该倒闭咯。” 生意火爆让她开心不少,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因为酒吧生意惨淡时常不开心。她做了很多尝试,这次似乎摸到点门道。 等酒吧几乎没人的时候,我给陈友打电话让他来一趟。不知道他是不是没有工作,还是说住得很近,他很快就出现在我面前。 我问他:“喝什么?” “不喝酒,也不喝你做的咖啡。” 我起身去吧台找到一瓶气泡水拿过来,他也没有要喝的意思。我又喝了几口酒,想着该如何开口。 “你不会是叫我来陪你喝酒的吧?” “宋瑜读研的时候,你一次都没去过C大看她吗?” “去过,她不见我。” “以什么借口不见你。” “除了忙,没别的。”他叹了口气,“她自杀前也没有说过要见我,这件事让我难过很久。” “确实很值得伤心。” “有其他进展吗?” “基本没有,不过那天我们分开后,我回家发现有人趁我不在的时候撬门进去光顾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拿。我报警后,和警察分头在查是谁进了我的房子,几乎同时我们都把目标放在了宋学淼身上。警察看了监控,确定是他半夜偷偷摸进我的房子。”我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言,害怕我怀疑宋学淼是凶手这件事会刺激到他,我总觉得他在宋瑜的事情上情绪不够稳定。“你对他了解吗?” “不太了解,宋瑜很少跟我提到自己的弟弟。” “他们有没有很深的矛盾?” “也没有听说过。” “你和她恋爱这么久,对她的了解也太少了。” “你不明白。”陈友攥紧拳头,看上去他在克制自己。 “我确实不太明白你们是怎么相处的。” “算了,你不懂也没关系,没有人会懂我和她的交流。”陈友的手松开了,“你怀疑她弟弟?是亲弟弟吗?” “是亲弟弟,我现在也仅仅是怀疑。如果说他和宋瑜的死没有关系,怎么会这么激动的跑到我家去捣乱?目前看来,至少在宋瑜死的时候,他是在场且没有施救的。” “很难想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姐姐自杀,那和亲手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更奇怪的是,宋瑜为什么会当着亲弟弟的面自杀?自杀应该是隐秘的才对。” 陈友没说话,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说:“从明天开始,我要调查她的大学生活,大学时期谁和她走得比较近?” “没有人,连我的不知道的事,其他大学同学更不会知道。” “她大学室友呢?” 陈友突然站起身,他的大腿差点把桌子撞翻。 “她大学的经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都告诉你了,你去找她的大学同学也问不出什么。” “那我偏要去呢?” 他恶狠狠地盯着我。 “酒吧打烊了,你走吧。”妙言突然出现在我身边说道。 陈友深呼吸了几口,朝酒吧门口走去,快出门的时候回过头开看着我说:“路先生,不用查了,委托结束了。” “你还没有付给我尾款。” “我没钱,也不想再继续了。” “现在不是你说了算,”我也瞪着他,“为了这件事我没少得罪人,你说算就算?你当我这里是什么?” “我只是……我只是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无法面对什么?你自己的过去?”我问。 “都有吧,别问了,总之不用再查了,如果你需要尾款,我过阵子会来给你的。” “我觉得你说话有点好笑,什么叫我需要尾款?你是不是坐牢坐傻了?那是我的工作报酬!” “总之我会给的。” 他轻飘飘地说完这句就离开了。 “这人什么意思?”妙言很生气,“怎么突然神神叨叨的。” 我也背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摸不着头脑,莫非宋瑜的死和陈友也有关系? 那他来找我查什么?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第14章 宋瑜的秘密 严岭市的山很多,不论是主城还是远离市中心的荒凉地带,这座城市永远不缺可以爬的山,就像我现在正在爬的南山。 要不是宋瑜老同学吴怡的推荐,我绝不会跑到这座山里去找据说当年与宋瑜更亲近的另一名同学。她是一名基督教徒,在此之前我只知道山上有一个道观,没想到这座山还挺包容的,不论中西宗教都可以容纳进来。 今天是教堂做祷告会的日子,吴怡跟我说,目前能联系上和宋瑜关系亲近且还是室友的大学同学,只有来教堂来找熊媛媛。 我浑身是汗的来到教堂,正巧碰到大概十来个人正聚在一起小声祷告着什么。我找空位坐下,他们的声音很小,我十分怀疑远在天边的上帝能否听到他们的话语。 作为无神论者,我并不反感宗教,但我很反感很多教友的传教方式,在他们的世界里似乎只有信教才是人生的唯一出路,这可真是奇怪,如果上帝真能给迷途的人指点迷津,他应该去拯救那些对生活彻底失望的人。他假如真的全能,宋瑜死之前他就应该降临。 这样他的信徒还能成指数上涨,何乐不为。 祷告完毕,一群人开始唱诗,讲道,一系列流程下来,已经到了中午。信教也会饿肚子,他们说完阿门后就各自回了家,一个年轻的女孩没有急着走,她留下来打扫卫生。 “熊女士?”我走上前问。 “是的,上帝保佑你,你是来咨询如何加入教会吗?我们……” “不是,我是来查案的。” “查案?我们这有什么案子可查的?大家都是基督教徒,安安分分地生活在山里,没有人干坏事,上帝知道他们都是好人。” “上帝知道宋瑜为什么会自杀吗?”我问。 “那个可怜的人。”熊媛媛在胸前画着十字,“自杀是会堕入地狱的,不知道她还好吗?真希望当年她没有做那种傻事。” 这就是我讨厌某些教徒的原因,信了教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了,如果有人对我说我的亲人死后会下地狱,即便我是唯物主义战士,也不免想给他一点教训。 “宋瑜的事……嗯,是这样,她的案子有一些疑点,现在是我主要在负责这个事情,所以我想找她以前的老同学了解一下情况,就是例行询问,不用很正式,也不用紧张。” “可以的。”她拉着我的手坐下,“希望上帝也能听到我们说话,能够宽恕她。” “她需要宽恕吗?” “当然需要,我们每个人都需要被宽恕。” “好吧,”我被她打乱了节奏,“宋瑜在大学期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等等,我需要看看你的证件。宋瑜自杀是读研究生时候的事情了,怎么会问到大学同学这?听上去你更像是搞社会实践的。” 我无奈地拿出假证件虚晃一下,还好今天出门时我去把证件拿了回来。 “她很上进,很努力,也……也很内向。话不多,也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她每天就是努力学习,非常努力。她家境不好,不努力不行呀。” “这些我都知道,当年报纸也有登,我记得当初她妈妈是不是来学校和她一起住过?” “是的,是的。所以说她太可怜了,她爸爸死后,妈妈一个人拉扯她和她弟弟,本来就很辛苦,可后面她妈妈上班的厂改制,把当初分的房子回收了,她妈妈也因为年纪大被内退。当时厂里还是给了优惠政策,可以买厂区建的新房子,比市场价便宜不少。但宋瑜的妈妈不肯买,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跑到学校来跟她挤一个宿舍,把我们也整得够尴尬的。宋瑜拗不过她妈,只能给我们说好话,求我们不要告到学校去。这事我们虽然不舒服,但也都能体谅,就一起瞒了下来。” “其他舍友不会发现吗?” “关系好的会关心一下,我们也会说服他们不要声张,至于关系不好的,谁管你呢?大家学习恋爱社群活动都挺忙的,没时间管闲事。” “所以说从大三开始,她就天天和妈妈挤一起?” “何止,还要帮妈妈出摊呢。把她给忙坏了。我们心疼她,劝她去和妈妈商量,不要这样,一是影响学业,第二是身体受不了,再说她妈妈天天这样在学校里出现,弄得宋瑜面子上也不好过。” “宋瑜还有个弟弟,她妈妈为什么不去找弟弟你知道吗?”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了,那天晚上宋瑜说的话我现在都记得。有天晚上她在寝室楼下发呆不想上楼,我就下去陪她。就闲聊嘛,说起她妈妈的事情,宋瑜说她妈妈太心疼那个儿子,什么事都怕麻烦他,怕他以后毕业了结婚没有钱,还要把买房子的钱留着给他。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跑来挤宿舍的,多自私,多可怕的女人,她自己也是女人呢,居然能为了儿子这样为难自己的女儿。” 看来和我想的大差不差,宋瑜就是她妈妈重男轻女的受害者。 “那她不是还谈了男朋友吗?她男朋友怎么不给她一些支持?我听说那个男生成绩也不错。” “谁?”熊媛媛大吃一惊,“宋瑜谈了一个男朋友?这不可能。” “为什么。” 熊媛媛没说话。 “路警官对吧?”沉默了很久她才开口,“我今天跟你说宋瑜的秘密,不算犯戒吧?” “什么戒?” “在背后嚼人舌根总归是不好的。” “这是配合警察办案,你是教徒,也是公民,这是公民的义务。” “宋瑜在大二的时候,被人欺负过。” “欺负……” “就是那种。” “噢。”我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是同校的一个男生,他喜欢宋瑜喜欢得不得了。但宋瑜根本不想和她来往,他死缠烂打也没用,后来他也有点心眼,就专门跟我们搞好关系。大二上学期的时候,我过生日,几个同学一起聚餐,他也来了。那天大家都喝得挺多的,”她又开始画十字,嘴里念着求上帝宽恕她,“我们都喝多了,宋瑜本来说不喝,但架不住同学一起劝,她醉得最厉害。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是那个男生扶着宋瑜走的。第二天中午我收到短信,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可一切都晚了。宋瑜回来后整个人都不对劲,变得很神经质,我们先是建议她报警,但她有顾虑,后来我们也没办法,只能尽力安慰她。后来那个男生又来找她了,他不断认错,下跪,打自己耳光,求着想和宋瑜好,宋瑜都没同意。大三的时候宋瑜的妈妈来了,他就没什么机会再来骚扰,除了偶尔在半路上堵一下宋瑜,他俩就再也没有交集。” “那个男孩叫什么?”我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感觉。 “名字我忘记了,那种人记她名字做什么?不论如何宋瑜都是不可能和男人谈恋爱的,不论是谁来她都不可能谈。” 这句话有点奇怪,我追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她……她喜欢女孩子。” 第15章 陈友的谎言 熊媛媛的话无异于突然有人在身后给我脑袋一棍子,把我打得晕晕的。那陈友的话又算什么?他找我调查宋瑜的目的就更令人不解了。 “这话……当真?”我问。 “千真万确。” “这个人你认识吗?”我把手机里存的陈友的照片拿给她看。 “认识!” 熊媛媛呼吸急促起来。 “他是谁?” “这人就是那个,一直对宋瑜死缠烂打的人。” “可他……” “看起来很深情对吧?” “是的。”我点点头,“他甚至因为宋瑜的死悲伤过度,犯了大错。” “都是假的,他演的。他总是把自己包装成很对宋瑜很深情很爱的样子,仿佛离开她就活不下去。其实是自尊心在作祟,他就觉得自己喜欢的人应该也要喜欢他。这个人给宋瑜带来的苦恼可不比她妈妈带来的少,真的。他甚至认为宋瑜喜欢女孩子,就是因为和男性交往太少了,可笑吧?宋瑜屡次拒绝他,让他的自尊心受挫了,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要我说,这个世界的男人少一点没有必要的自尊心,会和平很多。” “我赞同你最后一句。” 熊媛媛低着头,没有接着往下说了。但我知道她还有事情没有说完。 我说:“你是不是和宋瑜交往过?” “上帝宽恕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让我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我和宋瑜确实交往过。” “为什么分开?” “很多原因吧,我们家里都很传统,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情。她妈妈来,我怀疑也有这方面的考虑,想看看她是不是在和宿舍的女生谈恋爱。后来陈友做了混账的事情,也称为我们心里的一道坎,她始终觉得自己被污染了。” “你呢?据我所知,基督教……” “大学毕业后我才信教的。和宋瑜分开后我觉得一个人也能好好的,没必要把人生的希望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大家都应该是独立的。” 但她把希望寄托在了一个虚假的男性形象上,这实在是有些讽刺。我能理解她,但不赞同这样,不过我没告诉她我的想法,我觉得这没必要。 “宋瑜读研究生后,你和她还有联系吗?” “偶尔吧,我们有微信好友,后来她又有其他伴侣,我们几乎就不联系了。听说读研究生期间她妈妈也跟她一起住的,不知道她和女友会不会因此吵架。” “好吧,今天就到这。” 我向她道谢并起身离开,她坐在那没动,等我走到教堂大门往回看时,她已经跪在地上,正在对十字架上的耶稣虔诚地祷告。 对于宋瑜的调查简直是一团糟,各种各样的信息不断涌现,她的事情还没查清楚,陈友的动机也成了问题。我现在怀疑他有妄想症,或许我应该把他也扭送去精神病院,让李晶的主治医生查查他的脑子。 混乱与不解的情况下,我还有种被戏耍的感觉。 我打电话给李刚,他很久才接。 “你好,请问找谁?”他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 “你没存我电话?” “哦,对,对。” 我没说话,等了半分钟左右,电话里传来他的骂声:“妈的,上班时间别给我打电话,快被你害死了。他们说我偷监控给你看,简直是放狗屁,我都不知道有这么回事,自从上次那件事后,你的事他们都不会主动跟我讲。” “那你怎么辩解的?” “我辩解个毛,我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们又没证据。我是警察,现在被你搞得像嫌疑人一样,刚刚接你电话旁边来几个同事我都不敢说话。” “嗐,别搞得像特务接头一样。” “你又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陈友酒驾后的口供你有没有?” “这你应该找交警队,我肯定没有。” “交警队你有熟人吗?” “没有,没有。”李刚一口回绝,“宋瑜也好,陈友也好,宋学淼也好,这几个人的事都别找我。” 还没等我说他骗人,他直接就把电话给挂了。 交警队……我倒是有个老熟人,只是我不知道她能不能见我。不过目前最困难的,是下山前往公路边,我的膝盖偶尔有弹响,它似乎在对我提出抗议。 我在山脚搭公交车回市区,在地铁站附近下车后又有些后悔,地铁很绕,座位也不舒服。我临时改了主意,在附近便利店买了一包烟和一小瓶金酒,一支烟的功夫,酒也喝下半瓶,我坐上另一辆公交车,打算慢慢晃着回家,顺便在路上睡一觉。 一个急刹车将我从梦里惊醒,窗外街道还没进入熟悉的地界,我没睡多久。前方车辆拥堵严重,我一口气把半瓶酒喝完,趁着上头的劲儿,给交警队的熟人发去一条消息。 “在吗?” 五分钟对方还没回话,我有些后悔,但已经无法撤回。 这位老熟人属于过于熟悉的那一种,是我还在刑警队时正式交往的对象。那时我们感情很不错,也互相见过家长,家长也很满意。 父亲去世后,我忙着私自审讯可疑人员,每天班也没正经上,就泡在那个破旧厂房里,时间久了,精神状态难免出现异常。 她察觉了这一点,想拉我一把,我跟她大吵一架后就再也没主动联系。后来她联系我几次我都当没看见。 胡砚楠有一次酒后说得很对,我看似很勇敢地去面对这个案件,想方设法寻找突破口,实际上我是利用这一切刺激的手段来隐藏自己失去至亲的痛苦。 这也是一种病。 我接受他的说法,但我也无法改变。再后来这位前女友也不找我了,我们自然而然就分开了。 手机振动把我从回忆中唤醒,我打开微信,是她回的信息。 “在。” 这怎么聊?好歹问我找她干什么,我也好开个头。 正当我纠结如何回复时,她又发来消息。 “刚刚在忙,找我什么事?我这边在处理交通事故。” 说完她还给我发了一张图。 “你被调到其他地方了?这看起来不是你以前的辖区。” “嗯,在南山这边的S街道。” 巧了,前面堵车不会就是因为出了事故吧?我把窗外的景色拍下一张发给她,她回我说她就在我前面。 我赶紧跟司机说我要下车,起初他不太愿意,因为还没到站。我说前方有事故,堵到什么时候都不一定呢,我还不如步行。 他想了想也是,便开门了。 第16章 表演型人格 我步行至事故发生点,一辆摩托车被卷进货车底部,地上有一滩血,阎婉清正在一旁疏导交通。 见我过来,她微微点头。看现场这架势,她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忙完。我一身酒气,还有些头晕,正好趁她还在忙,我去旁边的连锁咖啡店连喝两杯加浓美式,顺带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 没多久救护车来到现场,医护人员快速运走遗体,很快大货车也开走了,交通逐渐恢复正常。 货车司机离开的时候双眼无神,那是一种被生活摧残后的麻木。生活有很多种方式摧残劳动人民,比如往你的车轮底下塞一个它想摧残的另一个可怜人。 我想到宋瑜,她受到的摧残仅仅是我了解的这些吗?还是说有更多不为人知的,更隐秘的事件,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随着她的死,一切都被她带走了,带到那个谁都无法了解的世界里。 阎婉清很快忙完了工作,她凑过来闻了闻说:“随地大小喝这烂习惯还是没改啊。” “懒得戒。” “是不敢戒。”她纠正道,她和其他同事打了声招呼,表示自己不回队里了,然后转头对我说,“走吧,这么久没见,请我吃个晚饭?” “你怎么知道我要请你?” “平白无故找我,肯定是有事相求,你这几年在干什么我略有耳闻,多半是案子的事。不然你找我还能干什么?” 那倒也是,我心里想。 “吃什么?”我问。 “附近有个院子,老板手艺不错,我带你去。” 结果刚下山没多久的我,又被她开车带去了半山腰。院子的环境很不错,我基本没点菜,都是她在点。 “你没有想吃的?” 我说:“帮我点杯鸡尾酒,下午喝了纯的,现在想漱漱口。” 她很无奈,但也没拒绝。 “找我什么事?” “我需要陈友四年前酒驾被捕后的口供。” “陈友?” “还记得他吗?” “酒驾至一死一伤,我记得好像是他对吧?那时候我刚参加工作没多久,这个案子我接触过。怎么突然查起这件事来了?” “他昨天之前还是我的委托人,现在不是了,但是他委托我查的事情有蹊跷,我想看看当年他为什么要那么冲动。” “我记得是说的因为女友自杀了?” “他跟我也这么说的。” “为什么酒驾很重要吗?很多人酒驾没有理由,喝高兴了觉得自己可清醒呢,什么事都敢做,开车算什么?” “我刚刚了解到,他所谓的那个自杀的女朋友,根本就没和他恋爱过,都是他一厢情愿这么想的。我就觉得一个成年人了,因为自尊心问题造谣女孩和他恋爱我能理解,但他自己难道不知道内情吗?为此居然值得做这么傻的事情,有点难以让我相信。” “嚯,还有这种人。” “不止呢,据我了解,陈友还侵犯过宋瑜。” “宋瑜是谁?” “就是他嘴里所谓的女友。” “所以说我去不了刑警队,之前家里还想托关系让我去,我才不干,都没什么正常人。” “交警也不好干啊,咱们市又没禁摩,鬼火少年多着呢,刚刚那个不就是?” “禁摩的地方夜里违规上路的也不少啊,总之单纯一点吧,至少比刑事案件单纯。” 菜过了很久才上,她一样尝了一点,表示很满意。 “可惜你调走了,我也看不到以前的卷宗了对吧。” “没事,我男朋友还在那边,调个卷宗的事儿。” “什么时候能拿到?” “很急吗?”她问。 “有点。” “那再加点菜,我也喝两杯,正好让我男朋友来开车送我。” 阎婉清的男友速度倒是快,第二杯酒才喝到一半,他就风尘仆仆地走进来,看见是我坐在店里他有些意外。 我也有些意外,我跟他之前还打过一些交道。有一次辖区内有起车祸很奇怪,本来交警队要结案了,他觉得有疑点不能结,给我们打电话让刑警队派人去看,那天正好我值夜班。 我和老胡大半夜的又是去现场勘察,又是去交警队验尸,这小伙子一直跟着我们。后来查出来果然车祸有问题,是死者的丈夫为了骗保人为制造的。 那次我就对他有很深的印象,有几次队里差人我还提议过把他要过来,但他都没同意。 “路老师好久不见啊。”他也记得我,“怎么是你要看卷宗?” “小……周,对吧?查点陈年旧事。” 小周有些不高兴。 “我还以为是你要看,给他看会不会……” “哎呀你废什么话。”阎婉清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他又不是干什么坏事。” 我向他伸手,他记不情愿地把牛皮袋递给我。 我说,“你们慢慢聊,我去旁边看看就还回来。” “不准拍照啊。”他们俩异口同声。 我翻开卷宗,略过现场照片,直接看口供部分。 与陈友和媒体报道的不一样,口供里陈友说的是,他撞见宋瑜出轨后,心情不好才喝了太多酒,巨大的打击让他觉得,酒后开车的刺激感与失控感能够让他暂时忘记现实的悲痛。 也就是说,他酒驾的时候可能并不知道宋瑜已经死了,按照熊媛媛的说法,我觉得陈友偏执有表演型人格,或许是后来他得知宋瑜死后,接受采访的时候又变成了得知女友自杀后悲伤过度才醉酒。 那几本上可以肯定,陈友找我调查宋瑜,是他对宋瑜近乎偏执的掌控欲,活着的时候不断骚扰,死了之后也要搞清楚这个人为什么死。 甚至我怀疑,他很想搞清楚为什么宋瑜会选择女人,而不是优秀的他。毕竟当年他也是成绩优异,能力出众的人,长相也不算差。 我把卷宗还回去,给这对情侣道了谢,然后去前台买单。 “别,路老师。”小周说。 “说好了我请,你别客气。”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还没点菜呢,要不我点了再结?” 阎婉清在桌底下踢他,我装没看见。 应付完他俩,我徒步下山再坐地铁到家已经十点多,我看到镜子里自己极其憔悴,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很长,我给自己收拾一番后丝毫没觉得疲倦。 我觉得自己还能再喝一点,于是出门往梧桐酒吧走去。 第17章 神秘的女友 找到陈友上班的踪迹并不难,昨晚在梧桐酒吧我约他,他没理我,喝完两杯酒睡了一觉后,我让胡砚楠托熟人很快就把陈友目前的状况查得一清二楚。 出狱后经家人介绍,他去某快递公司做了收派员,每天有固定的派件区域,胡砚楠很贴心地把他几点到几点会出现在哪个小区都给我说了,所以午饭过后,我很快就在某个比较破旧的小区里跟他“偶遇”。 我跟埋在一堆快递里的他打招呼,他抬头看见是我,马上又低头工作。 “这么见外,连招呼都不打一个。”我走到他身边,“忙着呢?” “嗯。” “我去见过宋瑜的大学室友,她对我说的,和你提供的信息有很严重的出入。” “那又如何?她的话不可信,我和宋瑜是你情我愿。” “哦?你已经知道她会说什么?” “她和所有人都这样说,孜孜不倦地说了好多年,我都能背下来。什么生日聚会啦,我强迫宋瑜,还死缠烂打,她说宋瑜喜欢女孩子,我看是她自己爱而不得。现在又跑去信什么基督教,笑死我了,耶稣要是知道有女同做他的信徒不知道做什么感想?” “那为什么酒驾后,你最初的口供是你看到宋瑜出轨才买醉的?” “我乱说的……” “口供这种事情也能乱说,你说的话又有多少是可信的?” “我绝对没有做违背她意愿的事情,否则你可以抓我。” 我说:“已经死无对证了,你这样说不可笑吗?” “你今天来找我干什么?” “宋瑜的研究生同学都说没见过你,是因为宋瑜成长了,更会拒绝你了吧?还是说你又对她做了什么,害怕事情暴露,不敢直接出面,只敢偷偷跟踪,直到有一天你看到她和她女朋友在一起的样子,你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你觉得你成绩优异,工作体面,长相也不错,可不论如何她都对你没有感觉,甚至厌恶你。所以你在这种打击下,失去了理智。出狱后来找我,不过也是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你想我调查的不是她的死因,而是她到底是不是只喜欢女孩子,对不对?你不过是想满足你对她的窥探欲和控制欲,至于她究竟为什么要死你真的在乎?” 我越说越激动,后面几乎是在怒吼。他用力推了我一把大吼道:“走开!我还要工作!” “她女朋友你认识吗?还有没有印象是谁?”我现在管不了陈友是否有病,宋瑜的遭遇让我心烦意乱,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我刚刚已经解释过,口供我是乱说的!” 我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我相信你应该在胡砚楠那边听说过我的手段,我劝你乖乖合作,否则你做什么工作我都会跟着你。” “不认识,”陈友的眼神闪烁,“我只看到背影。” “看背影为什么确定她俩在恋爱?” “她们当时在公园里聊天,我听不清聊什么,只是最后听到宋瑜的音量提高,说了一句不要分手。” “你再想想,还有什么。” “你问这些有什么意义?” “我现在很负责任的告诉你,这是谋杀,而你的嫌疑非常大,你有动机。” 这样说纯粹是为了吓唬他,宋瑜的死肯定有问题,但是不是他杀我还无法下定论。 “我……我有嫌疑?”他喃喃道,“怎么可能呢?我那天是在家里喝的酒,一直没出门,等我清醒的时候已经出车祸了。” “你不清醒的时候杀了她。” “栽赃,你这是栽赃,你要害我。” “等我找到证据,你就死定了。”我恶狠狠地骂了他一句。 当然,我并没有真的怀疑他是凶手,他没有那个胆量,也没有那个智慧在杀完人把现场伪造成自杀。 但鉴于他所做的事情,我很想吓吓他,让他活在恐惧里。 在陈友这里也算是得到一条重要的线索,宋瑜自杀当天和女友分手了。是因为感情吗? 不太像。 她身上的担子很重,一般来说重男轻女的家庭,女儿的责任会更重一些。她们更有责任和韧性,她们有时候表现得非常优秀,实际上只是为了获得肯定,让那些喜欢男孩子的长辈们觉得:看吧,女孩子也有厉害的时候。 所以她不可能仅仅是为了一段感情的破裂而自杀,至少不是这样决绝地去死。尽管如此,那个女友也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找到她,就能更清晰地知道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又一次去C大拜访了刘老师,她正忙,需要我等她一下。我在校园里闲逛,猜想着宋瑜当时是在哪个地方约会。 研究生校区相对于本科校区要冷清很多,学生们大多都沉稳不少。要么忙于学业,要么半工半读,工作总是能让人丧失很多活力,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有些后悔没有把陈友弄过来看看现场,不过我没有警察的身份,把他逼急了再来一次报警我可受不了。 闲逛到某个教学楼,正巧遇见刘老师从里面出来,她见到我很惊讶,还以为我会在办公室等她。 “我随便转转,大学里氛围不错。” “是吧,本科校区更好呢。” “有同感。” “回办公室,还是走走?” “边走边聊吧。”我还是喜欢户外环境,“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上次你说宋瑜在校期间没有谈男朋友,那她有没有谈过女朋友?” “女朋友?”她笑了,“怎么会有这么怪的问题?” “很奇怪吗?” “对啊,为什么突然会往这个方向去查了?” “查案嘛,就是把办案人员放在一个岔路口非常多的地方,我们就是要每条路都走一遍才能知道什么路是通的,有时候仅仅是通的还不行,还要挖掘到底那条路是对的。走错路是常有的事,那些神探只存在于小说和电影里。” “有意思,不过你可是没来对地方,我这边给不了什么答案,在我眼里她每天都很忙,上次我也说过了,单纯的忙,男朋友女朋友都没有时间谈。” “一点迹象都没有吗?” “没有,至少我这里是没看到,毕竟我那时候也挺卷的。” “孙笑笑和她关系是不是要近一点?”我问道。 “印象中也不算很近,不过你来都来了,去碰碰运气也可以,就像你说的,每条路都得自己走走才知道。” 我去了一趟迷鹿精酿酒吧,孙笑笑给我的答案和刘老师没什么区别,她说宋瑜太忙了,没时间恋爱。 “谈个男朋友我还能理解,男的多好打发啊,她那么忙,谈女朋友?那她哪有时间给女孩子情绪价值呢?” 说得有道理啊,我想可能就是因为忙,她才被分手了呢。只是学校里的同学都不知道她的对象是谁罢了。 第18章 嫌疑人再现 从孙笑笑那出来,我感觉自己的调查方向有误,一直在被陈友牵着鼻子走。他突然出现说自己是宋瑜的男友,于是我就按照他给的方向查,现在他成了加害者,我又在查他嘴里所谓的宋瑜的女朋友,越查越被动。 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想把重心放在宋学淼身上,可这人不是好惹的,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最好不要再去与他发生正面冲突。 陈友的主动,让我不禁怀疑这个人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但他做事是有逻辑的,假如他和宋瑜是因为他曾经所做的伤害她的事争吵,导致杀人,他不可能出狱后还叫我来查案,逻辑上是矛盾的,因为他不搞这么一出,谁还记得这个可怜的女人? 这件事情的割裂感让我脑袋混乱不堪,在外面闲逛到肚子感觉饿的时候,我才惊觉已经天黑。估计妙言这会儿在忙着做菜,我鬼使神差地又回到迷鹿精酿酒吧,要了一大杯精酿和一些小吃。 孙笑笑不在,店员说她家里临时有事,所以提前回家,今天不是周末,只留一个人守店完全没问题。 有点可惜,本来还想就宋瑜的事情再随便聊聊。可现在我只能一个人坐在嘈杂的店里打发时间,喝到十二点孙笑笑还没过来,店员说她应该不会再来了。我只好结账走人,在家楼下隔着马路看着梧桐酒吧,只能看到绿色的大门上闪着灯,不知道里面现在是什么样子。 突然间我对这一切产生出乏味的感觉,所以我没有过马路再去梧桐酒吧补一杯烈酒,而是选择直接回家。 出电梯口的时候,一个男人与我擦肩而过,我觉得有些眼熟,但他不像是我的邻居。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乘坐电梯离开。出电梯门左转,还没走到家门口,我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走廊尽头的家门打开,上面还被泼了红油漆。 我转身就跑,刚刚那个看上去眼熟的人嫌疑非常大。 电梯已经下到底楼,等电梯上来我再下去的时候,连人影都看不到了。我不甘心地往外追,跑到小区门口时只见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迅速坐上出租车,一溜烟就没影了。 这事给我很大刺激,气得我在原地大吼了一声。 保安探出头来问我发生什么事,我摆摆手,叫他别管。妙言突然出现在马路对面冲我招手,我慢慢走过去,她一脸担心地看着我。 “吼什么?”她问。 我指了指门里面,告诉她进去再说。酒吧里没人,有些桌子还没收拾好,我还是自己进吧台倒酒,找了一处沙发坐上去。 “到底怎么了?” “那个人又出现了。”我有气无力,刚刚的奔跑太急,身体一时间没适应过来,“就是前几天撬我家门的人。” “跑了?” “那可不。” “报警吗?” “不报了,肯定是宋学淼,宋瑜的死跟他一定有关系。他妈妈手里攥的那粒扣子,说不定就是宋学淼衣服上掉下来的,她不是重男轻女吗?这很符合她的性格,包庇自己儿子做过的坏事,结果受刺激疯掉了。” “不报警你打算怎么办?你再查下去我怕你有危险。”妙言担忧道,“我可不想哪天你被人从后面捅几刀。” “他不敢,他要是敢动我,早就下手了,尽挑我不在的时候来,我怕他干什么?再说我觉得他应该没有胆量杀人,我倾向于他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害怕被发现。现在麻烦的就是上次我跟他闹到派出所,搞得我很被动。” “那怎么办?你也拿不出证据对吧?” “是啊,即便是找到纽扣也无能为力,没有完整的证据链只会让我自己难堪。” “把酒喝了回家吧,”妙言说,“哎算了,你也别回家了,怪吓人的,最近就住我这?” “我不住,万一他来你家搞事情怎么办?我最近就住家里。” “犟得很。” 她起身去收拾客人留下的残局,我则瘫在沙发上想后面该怎么办。 我喝到凌晨两点回家,这次不太一样,门锁没坏,我把门关上并反锁了两道,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毕竟对方是开锁高手,真要趁我睡觉的时候进来,反锁好像用处不大。 不过这一次事件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宋学淼在哪儿学的开锁?他一个基金公司的经理怎么会这门手艺? 而且刚刚我觉得眼熟并没有联想到宋学淼,难道这事还有同伙?为了一个社会关系单纯的研究生,值得吗? 或许宋瑜女朋友那条线还是值得深入查查,她应该能知道一些别人无法知道的事情。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打算去Y区拜访宋瑜的叔叔。这也是昨晚从老胡那里拿到的线索。我跟他说起目前我的遭遇,他觉得这个事情有些蹊跷,自然也愿意多帮帮忙。 她的叔叔宋康早些年并未来严岭市区安家,这两年做生意有些起色,业务中心在市区,也就从W县搬了过来。他独居,儿女在国外,档案里没写他是离异还是丧偶。 我按照约定的时间敲响宋康的房门,此时冬日难得的阳光透过楼道照在我的脸上,如果不是要出门查案,这个天气很适合约妙言去爬山,说起来,我有很久没好好和她正经约会了。 门锁转动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一个中年人在门后露出一只眼睛。 “路警官?”他问。 我拿出警官证给他看,他没有细看就开了门。 “喝点什么?红茶、绿茶、白茶,或者普洱怎么样?”他把我迎进去,非常好客。 “就白开水吧。”我客气道。 宋康瘦瘦高高,头发花白,看上去五十多岁,档案里写的四十九岁,他有些显老,或许是年轻时过于操劳,那个年代的人都有点操劳过度。 “白开水有什么好喝的?我一般早上起来空腹喝两泡生普,绝对神清气爽,年轻人应该没吃早饭的习惯,你可以试试,不用客气,反正是现成的。” 他拿出一个空茶杯给我倒了一杯,茶汤红红的,不像生普。 “这是92年的小红印,可不好买了,喝一点少一点。”他说。 我招架不住他的热情,只好把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 “早上你在电话里说要了解宋瑜的事情,”他也喝了一大口,“我其实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帮你的忙,想问什么就说吧,我今天上午没什么要紧事。” 我把近期我调查到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但隐去了我对宋学淼的怀疑。 “我大哥走得早,”宋康解释道,“也就是宋瑜的爸爸,他是个苦命人,也可怜了两个孩子和那个寡妇。两个小孩都很单纯,也很上进,如果宋瑜不是自杀,谁又会想害她?” 他的眼神有些闪躲,在说到单纯的时候。 “这和单不单纯没有关系,宋瑜死之前,你有没有察觉到她有什么异样?” “没有。”宋康摇摇头,有给我倒茶,“看起来不像生普的颜色对吧?放了二十几年,发酵之后颜色会变。” “我来可不是跟你聊茶叶的。”我的语气严肃起来,从我进门开始他就表现得顾左右而言他,他肯定知道一些什么,我用手指敲着桌面说,“你如果知道什么不告诉我,后面出了什么差错,这后果你付得起吗?” 他倒茶的手抖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抽起烟来。 第19章 工具人 “做父母的,都希望子女好,可对于李晶来说,这实在很难。”宋康闷着头抽完一支烟才缓缓开口,“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时代变了,不过我家那一儿一女就挺正常的。” “你说谁不正常?” “宋瑜咯,还有谁?宋学淼可争气着呢。” “怎么说?” “路警官,我这么说你也不要见怪,我肯定也不想伤害谁,但宋瑜我觉得不管是怎么死的,都是她自找的。虽然谈不上罪大恶极,我也知道现在有很多年轻人都像她一样,但……” “你是说她喜欢女孩子这件事?”我问。 宋康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没错,就是这个事情,我们全家都无法接受。李晶还想着她读完大学还能找个好人嫁了,趁年轻,这有什么错?我们祖祖辈辈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她偏不,她要考研究生,要搞学问,还只和女孩子打交道,这像什么样子?” “李晶去她上的大学和她一起住宿舍这事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我还很赞同她这样做,把宋瑜看紧一点,不要让她有什么别的想法。”宋康义正言辞,“我想她妈妈都去学校把她盯紧了,她总不会出什么问题,嘿,没想到宋瑜居然在他妈的眼皮子底下和一个女孩谈恋爱,你说可不可气?” 他瞪着眼睛,仿佛我就是那个害他侄女喜欢女孩子的罪人。 “儿女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也不能做这种害人的事情吧?” “害人?”我不解。 “我理解年轻人要有自己的想法,他们这代人都这样,寻找自己,寻找内心最真实的需求。不要以为我不了解年轻人,我了解得很!但李晶的人生规划不是这样,她希望儿子能好好读书,能够挣大钱,女儿读完书就嫁人,嫁一个好人家,以后好帮衬弟弟,这有什么不对?宋学淼是优秀的男人,要出去闯,要成家立业,宋瑜这个当姐姐的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什么责任?找个有钱人在经济上支援弟弟?” 我不明白他所谓的理解年轻人是怎么个理解法。 “当然,这是做姐姐的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想着考研考博,和女生乱搞!” “她没有承担你们强加给她的责任,就该死吗?” “不是我们强加的,是她本来就该这样,我可以很诚实地跟你说,她死了就是活该,你刚刚不是跟我说我要是不说实话,以后出了差错我要担责吗?我现在句句都是实话。” “所以你们就杀了她。” “路警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你是警察,警察要讲证据,我们家没有杀人犯。” 聊到这我算是知道宋瑜的那些不开心是从哪里来的了,她的悲剧就是逃脱不了原生家庭中这强势的控制欲,从妈妈到叔叔,都把她当做工具,陈友也想随意摆弄她。 “你觉得宋学淼是什么样子的人?他会杀人吗?” “宋学淼怎么可能会杀人?他从小就乖巧,听话,学习成绩比宋瑜还要好,他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但我有些证据可以证明,宋瑜死的那天宋学淼就在宋瑜旁边,这你怎么解释?” “有证据就去抓人,问我干什么?”宋康完全不吃我这套,“宋瑜就是自作自受,和任何人都没关系。她那些女朋友没一个正常的。” “你见过她女朋友吗?” “见过一次,大学的时候。”说起这个,宋康露出了极其厌恶的表情,“李晶就是知道宋瑜有这方面的问题,所以才去和她挤大学宿舍的。她知道宋瑜的女朋友跟她一个宿舍。” “不是为了节约买房子的钱,留着给她儿子用?” “听你的语气,是觉得李晶不该这样为儿子着想吗?” “你们真是老得可以进博物馆了。” “路警官,你到底是来查案的,还是来进行道德审判的?”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和了一下情绪后让他接着说。 “宋瑜的妈妈有一次假装有事没出摊,然后那天正好我也在附近,所以她就叫上我一起,她说因为她一直盯得很紧,今天突然离开,宋瑜肯定要和女友约会,她想看看到底是谁。妈的,结果发现就是同一个寝室的人,平时那女孩对李晶还挺客气,没想到背地里是这样。” “所以李晶好不容易考上研究生,李晶也跟着去了。” “那肯定要跟着啊。而且李晶本来就不想宋瑜考研,考那个干什么?现在工作多难找啊,大学读完我给她安排到我的公司随便干点什么不是挺好的,还有时间谈恋爱呢。” “她读研后的女朋友你见过吗?” “没有,李晶本来想跟宋瑜挤一个宿舍,结果那个学校不肯,只是给她安排了其他的宿舍住,李晶就没办法全天候监督她,不过因为李晶每天要摆摊卖烧烤还是什么小吃来着,宋瑜每天都要帮忙,谅她也无法兼顾那乱七八糟的感情问题。” “问题?你怎么知道她的感情有问题?” “有吗?” 我点点头。 “她存在的本身就是个问题,你还有没有问题?”宋康看了一眼手表,“我得忙了。” 从宋康家里出来,我头疼得厉害。昨晚喝了太多,今天又起得太早,再加上听这种老头念叨一上午,没中风都算我身体好。我在附近找到一家药房,买了一盒布洛芬,再去隔壁便利店选了一小瓶威士忌。 药的说明书上明确说服药期间禁止饮酒,我把说明书扔进垃圾桶,一切都按说明来的话,我现在就应该还在刑警队里,而不是跑到一个老头家受罪。 药效很慢,但酒劲很快上头,这样头确实也不至于那么痛,我在想,或许下次可以把吃药的步骤省略,直接喝酒或许是一样的。 坐在路边休息一会,我感觉状态好一些,此时我可以冷静思考,于是掏出手机给熊媛媛打电话。 “上次见面我没好意思问你,因为宋瑜是你的前女友。”我说。 “什么问题?” “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很没有边界感,但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很重要。” “没事,我和宋瑜的事早就翻篇了,请不要有顾虑。” “你见过宋瑜读研时的女朋友吗?” “这和她自杀的案子也有关系?” “或许吧,我不确定,我只是想把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找到。” 电话那头传来笑声:“那你可能要查很久很久,一个大学那么多人呢。” “所以你见过没?” “嗯?见过谁?噢,你说她的女朋友,我没见过,不过……”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遥远,像是去了外太空,过一会儿声音又回到地球,“嗯,我记得她给我发过照片,但我换过手机,所以现在无法找到,等我晚上回家找找。” 第20章 嫌疑人之死 我一回家倒头就睡,再醒时天色已晚。 我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梦,梦里的我走在一条阴森的小路上,路的左右两边是望不到边的树林,树林里时不时会有野狗或者野猫窜出来撞到我。我有股信念,一定要走到尽头。突然路中间出现一朵洁白得发光的莲花,我蹲下来观察一番,它却慢慢变成血红色。我大惊失色,一屁股坐在地上,远处疾驰过来一辆汽车,车的大灯十分刺眼,照得我近乎失明。车开到我面前停下,从车里走下一个人,车灯太亮,我只能看清他的身影。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圆形的物体,很奇怪,我看不清那人,却能看到他手里提着的是一颗人头。那人头的后脑勺对着我,突然开始没征兆地缓缓转动起来,正面对着我时,我认出来,那是我父亲。他面色死灰,闭着眼睛,嘴巴却在蠕动,仿佛很吃力地想要对我说话。 我惊叫着从床上坐起来,玻璃窗外的巨型广告牌发出刺眼的光,把挂在玻璃上的水珠照成红色。我重新躺下,翻过身发现枕头湿润,刚刚的噩梦让我大汗淋漓,我看着水珠发呆,过了很久才清醒过来,惊觉外面在下雨。 可恶的天气,我转身去摸床头柜,发现酒瓶已空,可我记得回家时酒瓶里还有液体。或许我在睡前已经喝醉,所以全然忘记自己做过什么。 肚子这时叫出声来,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不想点外卖,不论多么美味的东西闷在哪个箱子里,没过多久就会变成一堆难以下咽的,只能提供温饱的物品。 思来想去还是走到妙言那随便解决掉晚饭,吃牛排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上午和宋康谈话的片段。 “宋瑜一直都生活在阴影里面,陈友的,弟弟的,甚至是叔叔的,哦对,主要是她妈的。” “你怎么骂人呢?”妙言问。 “好冷的对话。”我头也不抬,她做的东西很好吃,也有可能是我太饿,毕竟我一天没吃饭,还喝了好多生普。 妙言问我接下来想怎么办。我说我也不清楚,这个案件有几个地方对我来说是比较模糊的,很多事情都不好下定论。吃饱后我又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威士忌,妙言让我今晚不回家,我没同意。 “至少把这件事情解决完,否则我害怕你有危险。”我说,“宋学淼那种人对我不敢下手,但我无法保证他会不会对女人动手。” 脑海里的碎片在酒精的作用下不断地重组、分开再重组,直到我睡着,那些凌乱的信息也没有组成一个完整的图片。 第二天早上,我被电话声音吵醒。 “陈友自杀了。” 大脑被这个消息炸得一片空白,导致我一时间完全无法阻止语言。 “这边现在一团乱,一会儿你得过来一趟,最近你和他走得近,我们需要你协助调查。喂?你还在听吗?” “在。” “又喝多了是吧?” “他留遗书没有?” “有,而且里面还提到了你,所以才需要你过来。” “你把地址发给我吧。” 现场确实一团乱,有一对老年人跪在地上哭作一团。胡砚楠跟我说那是陈友的父母。 “你最好先跟我对一下口供,不然咱们违纪的事上面又会知道。” “这还需要对吗?我不把你供出来就行,其他的能怎么办?只能装傻。”我耸耸肩。 “咱们合作这么久,还没遇到过这种事,真是撞鬼了。” “怎么死的?” “上吊。” “吊哪儿?不会是和宋瑜一样吧?” “那倒没有,他可能没那么大决心,他是在卧室的门梁上把自己吊死的。”胡砚楠摇摇头,“他在遗属里说你前天找过他,你找他说什么了?” “遗书里没写吗?我找他戳穿了他的谎言,他和宋瑜根本就不是情侣,宋瑜喜欢女孩子。” “啊?” “调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坦白跟你讲,宋瑜的弟弟有很大的嫌疑,虽然我不想直接下定论说是他杀掉自己的亲姐姐,但他一定是出现在现场过,这就已经非常可疑,前天晚上又有人来我家撬门,这次不是宋学淼,所以我怀疑这事背后有什么隐情,是宋学淼和另一个人不愿意被别人知道的。” “还想着查案呢?现在尾款收不到,你说不定得进去几天。” “不至于吧。” 我话音刚落,就有人在背后叫我,听声音就知道是杨斌来了。 “哟,这么巧?”我说。 “巧什么巧?我找的就是你,跟我回去一趟。” 老胡对我挤眉弄眼的,我装没看到,径直走向杨斌的车。 在审讯室里,他们没有为难我,氛围甚至还有些轻松。杨斌没有走过场,他坦言自己知道我最近几年在做什么。 “老毛病还是不改,这么喜欢查案,你当年就不改辞职。”他说,“现在没有警服在身上,怎么还这么喜欢查案?” “得吃饭不是?”我伸着懒腰,“最近忙什么呢?血莲花那个案子还查吗?” 他一下子激动起来:“不该问的别问。” “家属了解警察的办案进展,怎么能说不该问?” “受害者不止你一家,案情正在调查所以保密,有意见可以打市长热线。” “那破热线要咨询正经事的时候打得通吗?” “这可不归我管,少扯其他的,你前天找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他为什么要找你查宋瑜?” “你可真把我给问住了,本来我是知道他为什么要找我,越查越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我大概告诉杨斌自己最近查案的过程,和客观上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关于我自己的猜测则只字未提。我原本连过程都不想说,不过进了这里不交代点东西是不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他因为自己做过的事内疚,才选择自杀的?” “也有可能是害怕?这也侧面印证我调查的结果没错。” “那是,你以前可是我们的骨干。” “我不懂,我又没犯法,带我回来干什么?” “没人说你犯法,不过你也知道,做私人侦探是很擦边的行为,没出什么事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是不行,但现在有人因为你死了。” “准确的说,他是因为自己做错的事,而不是我。”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既然做过伤害宋瑜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找你帮忙调查?” “我进来的时候已经讲过,我越来越不知道他找我是想干什么。昨晚我本来还想找个机会再见见他,可惜他这么想不开。” “关于陈友的事,你都说了?” “不信你可以调辖区内派出所的档案看,我跟你说,但凡智力正常的人,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都会知道里面有问题,我建议你们查查。”我说的是真心话,因为我现在的限制有点多,查不动了。 “查什么?” “宋瑜的死因。” “这你不用操心,回去把这些事儿都忘了,别再搞事情,不然关你个五到七天你就老实了。” 第21章 初步推理 “你说,有没有可能,我的意思是,理论上有没有可能,凶手杀完人后可以伪装成自杀,骗过法医?” 我话一出口,老胡把端到一半的酒杯重重放下,把正在附近做卫生的妙言吓了一跳。 “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但就目前你找到的这些疑点,我认为可以考虑。”老胡早有准备,他把宋瑜的尸检报告拿出来放在我面前,“你看,宋瑜身体没有任何外伤,只有颈部有勒痕。仅从勒痕上来看,形状呈U字形,也就是在颈部的两侧勒痕最明显,这很符合自杀的受力分布,如果是他杀,因为外力的介入,伤口会呈o字形,而且伤痕的深度相对要均匀得多,还有这生活反应……” “行了行了,别说这些我知道的,说点我不知道的。” “生活反应也很重要,自杀死得慢,生活反应明显,他杀死得快,生活反应不明显,而且很困难会有喉部软骨骨折的现象。如果我是凶手,要把这些他杀的痕迹抹去,就会选择用柔软的,宽扁的工具来作案,这样不容易留下o形勒痕,你看照片。”老胡把照片拿出来摆在我面前,“脖子上套的是床单,这比较符合我的推测,而且用床单的好处还有一点,可能凶手自己都想不到这么细,在判断死者是否自缢身亡的时候,为了更谨慎一些,我会检测死者手上有没有自缢工具的纤维,宋瑜每天都要和自己的床打交道,手上必然是有床单纤维残留的。” “但凶手怎么做到慢慢勒死她,而不让她留下挣扎的痕迹?” “有两种可能,一是宋瑜本来就昏迷了,二是凶手和宋瑜很熟,比如你怀疑的宋学淼,他利用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方法,劝宋瑜不要反抗。” “第二种可能性太玄幻了吧?” “你还别说,你查了这么久,我倒是觉得宋瑜在这样极端的压力下,很有可能会被凶手说到失去反抗能力也不一定,她有没有可能在某种极端条件下,自己也是真的不想活了?” “第一种呢?当时宋瑜解剖没有?” “我看看,时间挺久远的,我也记不太清……”他在资料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没有。” “怎么能不解剖呢!”我激动起来,“你是不是失智人士?” “你他妈才失了智,我找一下,哦,对,你看这里记载的,宋学淼不同意解剖,理由是希望姐姐早日入土为安,那时候他妈妈的病情没有现在这么严重,时好时坏,宋学淼希望趁妈妈偶尔还能正常的情况下把后事办完。那时候已经认定是自杀,所以就没解剖。” “不对劲。”我说。 “哪里不对劲?” “当时那种情况,按理说应该是害怕自己的妈妈受不了更多的刺激,所以最好不要在妈妈面前提这个事,宋学淼怎么感觉巴不得李晶多受点刺激?” “还真是,我当时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这也是为什么李晶就算是疯了,也死死攥住那颗纽扣,因为她护子心切,不想别人知道宋学淼在现场出现过,本来这事就这么瞒过去了,没想到四年后陈友突然冒出来,希望再查一下这个事情,导致宋学淼慌了,两次开我家的锁来警告我。” “但你不是说第二次开锁的人看上去不是他吗?” “确实不像他,而且他也没有宋学淼身上的味道。” “有同伙。”老胡说,“不过宋瑜一个研究生,值得宋学淼伙同其他人来杀她?”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原因。” “所以你才执着地找宋瑜的女朋友,希望她能够提供线索?” “对,而且根据陈友所说,宋瑜死亡当天是在公园里和女友闹矛盾,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宋瑜死的时候鞋子上是脏的,我查过那天的天气预报,严岭市都在下雨,C大肯定也不例外。” “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你帮我去拿监控视频。” “什么监控视频?” “就是派出所拿到的宋学淼跑到我家去开锁的视频。” “你看那个干什么?”一听又要去跟派出所打交道,他就很为难。 “想确认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宋学淼不像是能杀人的。” “你会不会太多疑了?” “相信我,朋友,在查案这件事上,多疑是一点坏处也没有的。” 临走时老胡告诉我拿视频的事情不一定能行,陈友刚死,家属还在刑警队闹,说是不满意调查结果,其实就是觉得陈友的死,我脱不了干系,刑警队就这么把我放了,他们觉得有黑幕。这时候再帮我做事有点太嚣张了,需要暂缓。 我表示理解,反正这个事也不是很着急。委托人自杀,嫌疑人又碰不得,太着急反而要坏事。 “反正我每天有其他事情可以忙。”我说,“没必要陷在一个案子里。” “忙着酗酒吗?”老胡见我还在喝,他收回步伐,“少喝点,对肝不好。” 我当然知道酒不是好东西,但没有酒,清醒的人生会变得苍白,甚至恐怖。凡事都有代价,逃避现实的代价是什么,我早就想得很清楚。 妙言在我喝得即将不省人事的时候过来扶我,我眯着眼睛看她,她很漂亮,一头利落的短发,从背面看像个假小子,可她的五官又是那么精致。 “哇,你很好看。”我说。 “你喝出幻觉了?” “没有,只是……好像最近太忙,都没有好好看过你。” “我们基本每天都见面,除非你心血来潮去别的酒吧喝酒。” “前阵子去过两次精酿酒吧,不好喝。” “嚯,你还真去啊。” 她扶不动我,只好坐在我身边,像猫一样蜷在沙发上。 “案子有进展吗?”她问,“陈友死了,这事儿还接着查?” “我可不是为了他的委托,再说他钱都没给够呢。我只是见不得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离谱的事情,一个女人,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却完全无法左右自己的人生,这太荒唐了,我有时候很恍惚,像是回到旧社会似的。” “在目前这个社会体系下,总会有封建余孽作妖的嘛。” “我有的是时间和这些妖孽周旋,不过……”我挣扎着站起来,“我还是得先回家睡觉,我好累啊。” 临走时我俯下身子亲了一口蜷在沙发上的妙言,我很想她,虽然她就躺在那,可我觉得她很远。 有时候我觉得所有人都离我很远。 第22章 神秘开锁人 鉴于宋学淼和陈友的事都把我送进去盘查过,昨天和老胡聊完天后,我就没再过问这起案子,而是静下心来在家里躺了一天。 第二天实在闲得无聊,我又琢磨起家门口的红油漆,从早擦到晚,腰都快断了还是没有清理干净,看来我天生就不适合干这个,因为家里的清洁我也做不好。 不过做清洁确实有利于思考,我混沌的脑袋在身体机械性运作了一段时间后,开始变得清晰很多,之前想不通的事也有了新的方向。 晚上六点,老胡突然到访。 我问:“怎么也没提前来个电话?” “我打了,没人接,所以就跑来看看你是不是猝死在家。”他上下打量着我,“没想到你还挺健康的,居然在做清洁。” “不做什么办?已经有谣言传出去,说我在外面欠了高利贷,被债主上门泼漆。” “做了谣言也不会消失的,听信谣言的人可不爱更新自己的大脑。先别做了,给你看点东西。” 我把清洁工具一股脑搬进家里,这时我才开始难受,因为一天没有喝酒,身体总觉得差点东西。 “喝一杯?”我打开冰箱,“威士忌,金酒,伏特加,或者我给你调一杯。” “威士忌。” “你要给我看什么?” “监控视频,怎么样?我速度够快吧?” “我还以为需要等很久。不过这次我可没有报酬给你,委托人死了。” “没事。” “我们还是需要给苦命人一个交代对吧,和钱无关。”我把就递给他,我俩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有你帮忙真好啊。” “怎么今天这么肉麻?” “可能是一天没喝酒,变清醒了。” “我操,那你可别把酒戒了。” 闲扯完,老胡拿出手机给我放视频,这是我家门口的那一段。一个男人穿着西装在我家门口掏锁,看得出来他对这项业务不太熟练,掏了几下没成功,他干脆暴力敲门,还发出了很大的声响,很明显他也被这个动静吓到了。 敲开门后,他走进我家,消失在监控里,没过多久他就低着头跑出来。 “停。” 老胡把视频暂停,我盯着他跑出来的那一瞬间看。他的速度很快,所以暂停后很模糊,根本看不清脸,但我觉得这个人不像宋学淼。 “这么糊你在看什么东西?”老胡问。 “没什么,只是我很纳闷,这视频里连人脸都看不清,怎么识别出他是宋学淼的?” “不是看脸认出来的,是根据他离开后的沿途视频一路追踪,追到宋学淼家门口。” “沿途也没露脸?” “沿途用口罩戴在脸上,遮得严严实实。” “让我看看宋学淼家门口的监控。” 老胡点开另一个视频给我看,只见视频里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打算拿钥匙开门,却失败了。他抬手敲门,我又让老胡暂停。 “看出什么了?” “这个监控怎么没声音?” “收音设备坏了,物业没有及时更新。” 我盯着视频里宋学淼敲门的手发呆。 “还放吗?”老胡问我。 “放吧。” 没敲几下,门从里面开了,但摄像头看不清门后的人,只拍得到他的睡裤,他的脸藏在阴影处,极其神秘。 宋学淼一个箭步跨上前,快速把门关上,监控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没有更多了?”我问。 “没有了。” 我拿起酒杯碰了一下他的,一大口酒下肚后,我让他再把视频倒回宋学淼敲门的地方。 “这里有什么问题?” “我觉得不太对劲,这个人不像宋学淼。” “不是他?” “你别急,我只是觉得不像。” 老胡指着手机上的画面,那是宋学淼的背影,“但是这样也看不到他的脸。” “宋学淼是不是独居?没听说他还有个男性室友。” “你说会不会他也是……” “gay?” “对呀,宋瑜喜欢女孩子,他喜欢男孩子,听说性倾向是会遗传的。” “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性。”我把画面放大,“但这个手看起来像女人的手。” “宋学淼做文职工作的,手秀气一些也正常。” 我回想和他唯一那次见面,回想不起来关于手的细节。老胡看了许久后,指出敲门人的左手。 “老路,你看看他的左手是不是有枚戒指?” “嗯,宋学淼没戴戒指,至少上次见他的时候没戴。” “那这会是谁?” “不论是谁都很奇怪,他陷害完宋学淼,然后又去宋学淼家里敲门,他如何跟对方解释呢?” “解释什么?” “我大半夜来你家找你,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你不揍我?” “是这么个理。”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合理怀疑,这个人和宋学淼的关系不一般?什么人半夜来找你,你不会觉得突兀?” “我女朋友……”老胡想了想,“可以啊,宋家姐弟都是同性恋?” “不像,我看这个敲门的人像女的。” “那就更奇怪了,宋学淼半夜开门,发现自己女友穿男士西装西裤,不是很诡异吗?” “找到这个人问问就清楚了。” “说得轻松,怎么找?” “那就得需要你帮忙了,我的警官证是假的,骗骗一般人还可以,但这人沿途的监控视频肯定有一些是路政的,和政府单位打交道,就需要您这样的真警察去。” “我怎么觉得,我今天不该来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您可是……” “打住,打住。”老胡一脸嫌弃的表情,“这事儿我不能百分百答应你,但我一定当件事去办,可以吧?” “您可真是正义大法医!” “走了走了,你真恶心。” 老胡走之前,我让他把监控视频拷贝给我,然后告诉他先查物业,确定这个不明身份的人什么时候离开家的,再沿途查下去。 案情终于在今天迎来巨大突破,只要抓到这个人,宋瑜的案子应该就能解决掉,我对此很有把握,因为第二次来我家撬门的人和视频里的人非常相似,他如果和宋瑜的案子没有丝毫关系,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为此我心情大好,一个人在家又喝了一杯,然后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等12点上床时我才拿起手机,发现有很多未接电话,都是傍晚时老胡给我打的。 我继续下滑屏幕,发现还有一个未接电话,是熊媛媛打来的,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我看看时间,已经夜深,这时候打电话过去似乎很没礼貌。 但我遏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我下午做清洁时有一些推断,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为了证明我的想法正确与否,犹豫再三,我还是按下回拨键。 第23章 无懈可击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电话刚一接通,我就连连抱歉,“今天下午我没注意到电话。” “没关系,我刚刚祷告完,顺便也帮宋瑜祷告了一番,希望她不要再受苦。”熊媛媛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 “你找我是因为找到宋瑜女友的照片,还是有其他事?” “我在另一台手机里翻到一张,是当时宋瑜发朋友圈被我看到,于是偷偷保存的,只是我不知道如何给你看?现在很晚了,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加微信说。” “好,你就加我这个手机号码。” 挂断电话没多久,熊媛媛就发来好友申请,通过后她很快就把照片发给我。 我点开一看,正是孙笑笑。 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更加顺理成章,可我还是缺乏证据。 等老胡拿到监控也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我打算去迷鹿精酿酒吧碰碰运气。去之前我顺路走到妙言那里,她招到两名服务生,所以现在她不用每天再辛辛苦苦自己收拾卫生。看见我她很高兴,我告诉她我要去的地方。 “那家老板有很大的嫌疑吗?” “当然有。” “注意安全,有事就报警别自己逞能。” “放心吧,如果我的推断没错,这事很快就能解决。” 迷鹿精酿还是那么忙,孙笑笑和服务生都无暇顾及我,好在出门前我就喝得足够多,所以我没有点单,而是在附近散步。我记得几年前这边有家通宵营业的面馆味道很不错,凭着记忆找过去,发现面馆还在开业。 我点了一份牛肉面加煎蛋,在隔壁便利店买了一杯冰美式。面的口味很不错,冰美式一般,但在半夜还能找到提供咖啡因的地方,口味什么的早就已经不重要。吃饱喝足,我在路边消磨到凌晨1点半,再去迷鹿的时候,他们的客人已经散得差不多,我随意找个位置坐下,跟孙笑笑打了声招呼。 孙笑笑看见我,表情有点不自然,我盯着她的左手看,食指上的戒指和监控视频里的非常类似。 “今天要喝点什么?”她走到我对面坐下,看上去很镇定。 “什么都不喝,今天只是想来聊聊。” “又聊?这次聊什么?我知道的事情都说过了。” “那可不见得,今天聊你和宋瑜谈恋爱的事情,如果我没有痴呆的话,这个话题你从没讲过。” 孙笑笑突然愣住,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容凝固在嘴变,看上去很滑稽。 “都说做生意很忙,但应该不会忙到连自己女朋友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知道。” “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宋瑜。” “为什么上次见面不说?” “我结婚了,不想让过去的恋情来影响我的生活。”她皱着眉,“我不觉得隐瞒这件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丈夫叫什么?在哪儿工作?”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扯到他身上?” “问你什么答什么。” “别跟我玩这套警察的把戏,你是警察吗?” “我当然……” “你当然不是!”她打断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你再骚扰我,我就报警,明白吗?让真正的警察来看看你干了什么事情,怎么样?” 我一下子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你查宋瑜有什么意义?她都死那么久了,何必来找我,又把以前的破事翻出来,你有什么心理疾病吗?喜欢在别人伤口上撒盐。” “当初是你提的分手,受伤的不应该是宋瑜吗?” “对,是我提的。”她点燃一支香烟,“那是因为她妈妈每天都在监督她,不,是监视她,让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好好在一起,我需要的是情绪价值,她自杀前几个月开始,就一直很沮丧,我劝过她,叫她去看医生,她不听。后来有一天上午我们大吵一架,我说要分手,她不同意,好说歹说她告诉我,她需要回去想想,再后来听到她的消息就是下午,同学说她自杀了。我也很愧疚,这么些年一直都很愧疚,但我不知道会这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有家庭,我不希望这件事被我老公知道,他很爱我,他会受不了的,明白吗?” 我让她给我一支烟,她递烟给我时,我更仔细地看到她手上的戒指,监控的事情我还没有跟她说,因为老胡还没拿到后续的视频,现在说我害怕会打草惊蛇。所以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她给我的烟抽完。 “你怎么知道我和她恋爱过。”她问我。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说宋瑜自杀后,她的寝室里味道和平时不一样。你提到她的体味,这不太寻常,一般来说只有很亲密的人才会在意对方的味道。所以我觉得你和她应该有过什么,当然这原本只是猜测,但是刚刚我看到你以前和宋瑜的合照,就十分确定我的推测是正确的。” “居然还有合照?在哪儿找到的?”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以后就不会再打扰你。” 我向她道歉后就走了,孙笑笑这里已经没什么价值,至少目前是。 孙笑笑给我的理由看上去无懈可击,但我并不相信事情就是如此简单,为了稳住她,也是为了取得更多的证据,我只能另寻他法。孙笑笑咄咄逼人的样子让人很火大,可我却无处发泄。 街道上车水马龙,仿佛大家第二天都没有要紧事一般,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与这看上去一片祥和的街景格格不入。我没有打车,也没有往家的方向走,而是朝着回家相反的方向,走到这个街区的另一片地方,一个一般人都不太愿意去的角落。 我知道这里,几年前追踪逃犯时来过,在城市发展得太快时,总会遗漏掉某些街道,这些街道慢慢会变成老龄化严重的居民区,或者是毒虫与无业游民聚集的地方。 我要找的正是后者。我喝了酒,醉醺醺的,走路有些摇晃,我知道一个醉汉走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一条黑黑的街道,可以让我逮住机会,去释放心里的恶气。 这份恶气并不单纯是今晚,而是从查案开始,走近宋瑜的过去时,就开始慢慢积累。今晚我觉得自己已经要爆炸了。 很快,机会出现。我走近混乱的街区后没多久,就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看到点动静。我假装没看见,继续往前走,一个人影从角落跳出来,手里拿着匕首。 “快,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他恶狠狠地说。 第24章 推理的漏洞 在移动支付过于发达的今天,能拦路抢劫的人多半都是毒瘾犯了,随便抢点能快速变现的东西,比如手机、相机或者金银首饰一类的,由于高清天眼到处都是,他们也只能躲在这种阴暗的角落抢偶尔误入的无辜人士。 当然,真正有钱的人也没机会走到这边来,受害的都是穷苦人。 他脸上坑坑洼洼,是几年前爆痘留下来的痕迹,青春痘虽然消散,但他还是稚气未脱。他看上去没有毒瘾,只是一个懒得工作又想逞能干一票的小年轻。他见我没什么反应,借着昏暗的路灯晃动着手里的匕首,想让我看到锋利的刀刃。我们深处黑暗,唯一反光的就是那把匕首。 “你又不吸毒,没必要铤而走险,找个稳定的工作比什么都强。” “需要你来教育我?老子爱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没问题。”我举起手。 “让我看看你有什么值钱货,手机、结婚戒指都可以。” “只有手机,我还没结婚。” 说着,我假装伸手近裤兜里掏手机,趁手往下的瞬间,我用手肘猛击他的下巴,突如其来的击打让他毫无防备,趁他吃痛的时候我抬脚提到他手里的匕首。匕首飞到他身后,他踉踉跄跄转身,想去捡。这一下犯了街头格斗的大忌,背对自己的对手。 如果是我,我会直接冲向对手,或者转身跑掉,这是唯二的选择,他却选择背对着我在昏暗的地上寻找凶器。我当然不会让他得逞,赶紧上前一脚踩在他的脚踝上,他停止移动,我趁机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拎起来,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 这一耳光结结实实,把他扇得晕头转向,只能坐在地上喘粗气,我弯下腰又给他重重一拳,他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在这里做鬼,什么年代了?还搞小混混那一套。”我数落着,把手伸进他的裤兜,里面有部安卓手机以及50多块钱的现金。 “抢来的?”我有些诧异,这年头现金还挺稀缺的。 他没回我。 我用他的面容解锁手机,通过收钱二维码给他转过去500块钱。 “现在我这有转账记录,要查你是谁轻而易举,我打你的事你最好是烂在肚子里,明白吗?” 他哼哼唧唧地点了点头。 “就这点本事,还敢干这种营生?半路劫道是夕阳产业,早点改行吧。” 我把他的手机和现金放在地上,捡起他掉落的刀,在巷子的拐角处扔进下水道,然后往前走了三个红绿灯,打车回家。 这天晚上我觉得自己压根没进入深睡眠,我回到家洗完澡,脱掉衣服上床后,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才涌出来。闭上眼睛全是清明梦,我心里明白这是梦,意识与场景保持距离,像在电影院观影一般。一件件事情不断往外涌,父亲的案子,宋瑜的案子,那那个废弃厂房用死刑施暴的场景以及今晚的事儿。 使用暴力过后使我感到沮丧,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压根就不适合当警察。 我再次走进浴室,边随机播放歌单边冲澡,冲到手指的皮肤泛起白色褶皱我才关水出来,这时天光隐约出现,看来是没法继续再睡,索性出门吃个早饭。 吃包子时,我右手手指关节处不断提醒我昨晚发生的事,我倒不会对那种人心生愧疚,只是伤口会不断让提醒我思考关于暴力的命题。我想起大学时期在图书馆读到过一本名叫《常态下的癫狂》的书,书里举了大量的例子来用心理学视角剖析人类破坏性行为的根源,那些例子大部分是关于战争和权利,以及权力游戏对人格异化的影响。我觉得把宏大叙事的外衣脱去,在个体与个体之间,这种游戏与异化依然存在。 我在等待老胡拿监控的时间里过得十分煎熬,这件案子现在即简单又复杂,简单的是我大概知道已经发生了什么事,复杂的是证据,没有证据一切都免谈。 宋瑜从小到大都很优秀,李晶却不这么认为,她对宋瑜的期待就是找个好人嫁了,来帮衬自己的弟弟。但宋瑜并不愿意被长辈的意愿绑架,还是选择了考研,希望学习能够让自己过上更理想的生活。 在大学时期她遇到陈友的纠缠,被李晶监视,她还是挺过来了,考研后一切照旧,她依然很坚持自己的生活状态,导致李晶的强烈不满,在某次争吵中,李晶和宋学淼对宋瑜发起了言语攻击,再加上刚刚失恋,导致她情绪失控。拉扯中李晶用床单勒死了宋瑜,并由宋学淼来伪装成自杀现场,由于李晶是女人,她的力气相对较小,所以用床单这种柔软的物体,恰好能勒出类似于自杀的痕迹。 宋瑜很惊讶自己的妈妈会下这样的毒手,多年来的压抑与被控制,让她也有了求死的心理,所以她没有反抗。 或许李晶手里攥的那颗纽扣,就是争吵拉扯中掉下的,为了保护宋学淼,她即便是发疯,也死死捏在手里。 李晶已经疯了,但宋学淼不能逃过法律的制裁。 不过目前的推测有一个很重要的遗漏,孙笑笑究竟是什么角色?她为什么要在时隔多年后趟浑水,参与到其中? 我现在很肯定,两次撬门进我家的都是她,她伪装成宋学淼的样子阻止我查案,看上去像是害怕我查到不利于她的情况,也很像是她当年也有所参与,希望能够吓到我。 从她能够很明确地说出我不是警察这件事来看,她至少是和宋学淼对过细节的,如果说宋瑜的死孙笑笑没有参与其中,宋学淼不可能愿意和她分享关于我的情况。 但孙笑笑当年在现场充当了什么角色?她为什么会在我第一次找到她的时候,故意说出味道的细节? 这一切都要等我拿到证据,才能够去找孙笑笑或者宋学淼摊牌。 等待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第25章 新方向 “请我喝一杯?”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我抬头,发现是孙笑笑。 虽然现在是上午,但我已经在橡树酒吧喝到微醺,说不上来我现在的大脑属于工作还是发呆的状态,我没有严格区分,只是陷在沙发里,大脑放空后能强行挤进来的想法和画面,我也不再驱逐它们,而是任由它们自己排列组合。 “好说。”我抬头看向吧台,妙言没在。 她下午总会消失那么一阵子,跟谁都不打招呼。新招的服务生只在下午上班,帮酒吧度过晚高峰。 我自己去吧台给孙笑笑倒威士忌,害怕她平时精酿喝得比较多,不习惯纯饮,我又往威士忌里加一些苏打水。 她道谢后大喝一口,认真地看着我,像是要下定某种决心。 没多久她开口说:“查到哪一步了?” “我们才分开没多久,你就改变态度,会不会太快?”我问。 “主要是我不太放心,我的老公很爱我,对我也很好,我不想破坏这段关系。” “让他知道你曾经和女人交往过会影响你们的婚姻吗?” “不好说,他是一个很传统的人。” “那一个传统的人要是知道你半夜去别的男人家敲门,打击会不会更大一点?” “你什么意思?” “就是随口一问。” “证据?” “在路上。”我掏出手机给她看我目前已经有的监控的视频“这不就是你?开门的是宋学淼,你装成他来撬我家的门,有什么企图?” “就像我说的,我不想你继续查。” “谁告诉你我在查这个事?” 我突然想到,第一次门被撬时,我和宋学淼没有打过交道,那时候孙笑笑就敢来我家挑衅,说明她很有可能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警察。 那我的推理就有问题,她还有其他的消息来源。 她这么关注宋瑜的事情,肯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而不是我想的那样,她只是一个参与或者见证者。 “我有我的渠道。”她学我昨晚对她说的话。 “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 “我觉得没这个可能性。” “陈友跟你说的?” 她愣在那里,嘴里叼着的烟一直没有点燃。 “你不是一个合格的犯罪嫌疑人,”我笑了,“有什么事在我这说出来比较好,别等我找人来把你拷回去,刑警队里可没人给你调酒。” “是陈友说的,你怎么知道?他告诉你了?这个嘴上不把门的家伙。” “他没有说,他甚至说没见过你。但你说我不可能查出来,我猜你应该是觉得死人的嘴巴最能保守秘密。” “……” “陈友跟你怎么认识的?” “还能怎么认识,就是他持续纠缠宋瑜,被我发现了,我找他聊过几次,他就没再来过纠缠过,后来我们偶尔能发现他在暗处跟踪,但也没再制止了,我终究是个女人,把他逼急了吃亏的还是我。” “陈友为什么要跟你说我在查宋瑜的案子?” “他委托你的当晚就来精酿酒吧,他说他找到一个非常厉害的侦探,以前当过警察,一定会查清楚宋瑜为什么会死。他知道宋瑜自杀那天我提过分手,所以一直觉得我有问题。” “这么重要的消息他居然没有告诉我。” “他精神不正常。” “不聊他了,说说吧,为什么穿宋学淼的衣服来撬门?” “那不是我。” “事到如今还要狡辩吗?” “如果你有证据,可以报警抓我,我来只是想跟你商量,别继续了,我不希望我老公知道。” “如果你做了某件事,他始终会知道的。我即便不查,他也有几率知道,一件事发生的几率哪怕只有0.01%,发生在你身上也是100%。” 她从我对面的沙发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坐下,手放在我的大腿上。 “路哥,你是聪明人。” 她的手很白,看上去没什么力气,这让我想到另一种可能。 “你喝多了。”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没必要这样。” 她的脸靠近我的耳朵轻轻地说:“没必要什么?对于我来说,维持现状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你已经不是警察,这样不犯纪律。” “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证据已经在路上。” “什么证据?” “监控里那个伪装成宋学淼的人不可能一直住在他家里不出来,所以我找人去要了后续监控视频,等我把这个神秘人的轨迹查清楚,就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 “我敢保证那不是我。”她还是离我很近。 “宋学淼质疑你为什么穿他的衣服时,你也是这样迷惑她的吗?” 孙笑笑突然站起身,愤怒地看着我。 “你走吧。”我说,“你没必要在我身上下功夫。” 她低声骂了我一句,头也不回地离开酒吧。 原本我还寄希望于刚刚能够从她那再诈一些信息出来,没想到她给我整这一出,客观来说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可惜我并不吃那一套。 我重新给自己倒满一杯,喝到一半时妙言从外面进来,她一脸坏笑,我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刚刚在监控里已经看到发生的一切。 “艳福不浅哦,路大侦探。”她贴在我身边,把手放在我大腿上,“她对你说什么了?” “想让我不要继续查。” “啧啧啧,看来她的防线就快崩溃了,不然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可能跑来做这种龌龊的事情?” “就是因为她,导致我所有的推测都被推翻。”我愁眉苦脸,“看来等不了监控证据了,我还是要主动出击。” “我来了你就要走啊?” “嗯?不急,等晚上再说,现在机会还不成熟。” 入夜后橡树酒吧变得极其繁忙,我不习惯这里变得吵闹,跟妙言打声招呼准备走。她笑眯眯地告诉我,即使是在没有监控的地方,也要保持住自己的原则。 我笑着对她竖中指,然后立马跑出门打车前往迷鹿精酿酒吧。 在酒吧门口我看到孙笑笑也在忙碌,我让司机继续往前开一段才把我放下,今晚的目标不是她。 孙笑笑的酒吧离她家并不远,下车后没走几步就到。 老胡下午给我孙笑笑信息的时候告诉我,监控还需要一些时间,他需要探探口风,我告诉他不用慌张,我现在有新的调查方向。 她家里没有动静,我敲门也没人应答,看来她老公没在。不过我还是想碰碰运气,在孙笑笑回来前,看能不能堵到她老公。 无聊地等待将近40分钟后,楼道里传来脚步声,一个男人嚷了一嗓子,感应灯亮起,我看到一个很眼熟的男人。 他看到我也有些诧异,但看得出来他一时没想起我是谁。 “你在等我吗?”他问。 “这是你家?” “对啊,这当然是我家,你是……?” “前阵子你刚给我换门锁,你忘啦?” “哦,对对对,想起来了。”随机他又疑惑道,“你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找你有事。”我掏出警官证,“进去说吧。” 第26章 两段婚姻 “我可没犯法,我开锁都是公安备案的。”他很吃惊。 “和开锁没关系,有其他事情找你。” 他用指纹解锁后,把我请进去。他们家是两室一厅的格局,看鞋柜他俩应该没有孩子,家里有些乱,一只哈士奇突然冲过来,看到我之后愣了半天,又跑没影了。 “不好意思,家里很乱。”他讪笑道,“哈士奇真是拆家能手。” “理解。” “坐吧,我去倒茶。” “不用了。”我说,“随便聊聊就好,没必要那么客气。” 但他执意要倒,我也就不好推脱,只好坐在被哈士奇咬得千疮百孔的沙发上等他。 没过一会儿,男人端着水和水果过来,他说我来得匆忙,实在没法好好招待。 “你做开锁做多久了?”我问。 “好多年了,警官,能告诉我究竟出什么事了吗?” “没多大事,你别紧张。开锁这技能好学吗?” “好学,就是熟能生巧的事儿,我老婆其实就会,但她觉得我这个活太累,她就喜欢搞她那个精酿酒吧,看着人多,其实没我能挣呢。” 难怪第二次我家的门被撬,锁没有坏,那个锁就是孙笑笑老公给我换的,她肯定再熟悉不过。 “你和你老婆情感如何?” “挺,挺好的啊?不会是她出什么事了吧?刚刚我路过酒吧还看见她了,她没事啊?” “没事没事,就是例行询问,你叫什么?” “李铭。” “结婚多久了?” “两年。” “我看档案上显示,孙笑笑离过婚?” “嗯,认识我之前她有过一段婚姻,但不是很幸福。那个男人很有钱,但是有钱人怎么说呢?外面的诱惑也多,结婚没多久孙笑笑就发现他在外面有女人,所以闹得不愉快,结婚一年就离了。” “你跟她怎么认识的?” “也是开锁认识的,她出门忘带钥匙,当时就找的我。我看她漂亮,就厚着脸皮追呗,没想到她居然能同意。”李铭说到这笑得挺开心的,“我这个条件能追到她也是挺让我意外的,我也说过,她前夫很有钱,我跟他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可能觉得你踏实吧。” “那当然!这么多年我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活得踏实。” “你了解孙笑笑以前在C大读研时候的事情吗?” “不太了解,她很少提。” “每天晚上你俩都在一起?” “在啊,当然在,就是有时候她很忙,最近有次居然忙到早上我醒了才回来。” “她有没有说她忙什么?” “说是想进一批新货,所以需要研究。我也不明白那东西有什么好研究的,卖得好的都是一些甜水水,不醉人,真正有劲的又卖不动,大学里面的小孩子喝不明白。” “我也觉得精酿不好喝。”我问李铭,“孙笑笑早上回来那次,是哪一天?” “记不清了,我想想……”他摸出烟递给我一支,客气地给我点上,“我记得应该就是我给你换锁那一天?对,那天我早上起来正好看到她回来。那天也是奇怪,上午一单生意都没有,我就去买菜给她做饭,吃完午休了一会儿,你就给我打电话,叫我去换锁。” “我在家门口的广告上看到你的电话。” “我自己贴的,其实你们那个小区里面有好多人去贴广告,我没事的时候就去把别人贴的撕了。” “够勤快的。”我苦笑,要不是他这么勤快,我还没这么凑巧就能找到孙笑笑的老公给我换锁。 看来李铭知道的信息也有限,我便没有过多打扰,随便应付他几句就离开了。 接下来我又打车去Y区的别墅区,我要去那边找孙笑笑的前夫。本想现在太晚,想约明天,但她前夫一听说是警察要调查孙笑笑,显得十分积极,他告诉我明天他要出差一阵子,我最好马上去找他。 孙笑笑的前夫姓张,叫张力,这个名字还挺有意思,我在保安亭报了他的门牌号和姓名,保安并没有放我进去的意思,他让我填表,我懒得跟他废话,我告诉他这是警察办案,不要自讨没趣。 没想到我刚进去没多久,张力就出门迎接,他说小区保安一般不放陌生人进来,他怕我被刁难。 “我给他看证件就行,怎么可能被刁难。” 张力穿着睡衣棉鞋,十分随意。他不断哈着气,说天太冷了。 “这么冷的天还要晚上出来办案,够辛苦的。孙笑笑怎么了?” “没多大事,就是查查她在C大读研究生时候的一些信息。” “那都是陈年往事了。”他催促我,“走走走,进屋暖和点再说。” 张力家的院子很大,借着路灯能大概看清院里的植物都是精心打理过的。他炫耀地说自己没有请人,这院子都是他一个人在弄。 进屋后他倒了两杯茶,问我具体要了解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孙笑笑的?” “她还在读研的时候,就认识了,有一次出去玩,朋友的朋友带她来,喝喝酒唱唱歌就这么认识了,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聊得比较投机,互留联系方式后她经常主动找我,一来二去就熟了。” “那是怎么就结婚了呢?”我还有些没适应过来,孙笑笑明明喜欢女孩子,居然这么快就能和两个男人进入婚姻。 “这话说的,男男女女不就那么点事儿吗?我图她年轻漂亮,她说好听点是图个生活安稳,直白点就是图我钱嘛,这我想得通。” “张先生看问题看得通透。” “那是,我一年到头都在忙,也没闲工夫说跟人慢慢谈恋爱啊,磨合啊什么的。孙笑笑那时候很主动,我觉得她确实也不错,有学历,有颜值,也很懂事,家里人正好也催我结婚,那就结了嘛。” “后来为什么离了?” “说起这个就来气,刚刚说了嘛我天天都忙,有时候回家就少。我想她能在家好好的,我在外面也有奔头,结果有次我从外地回来,发现她跟家里一个佣人搞到一起了,虽然佣人是女的,但……但我觉得这事确实也挺难接受的吧,然后闹着闹着,就离了。” “年轻的女佣人?” “是啊,我这不是怕她一个人在家无聊吗?有女孩子陪着一起也有个伴。” “这倒是不意外,就我调查,她认识你之前一直都是喜欢女孩子。” “一直?” “对。” “他妈的!”张力气得直拍桌子,“那她就是诈骗咯?妈的,离婚我还好心赞助她开那个什么破酒吧,简直太欺负人了。” “别激动,别激动,”我安抚道,“最后一个问题,孙笑笑有个女同学四年前自杀,你知道吗?” “知道。” “那天她见你了没?” “见了啊,就是那天我俩发生了关系,我们才更进一步发展的。” 第27章 再访宋学淼 “那天她有异样吗?” “异样?”张力翘着二郎腿努力回想,“哎呀,聊这个还挺不好意思的,她那晚说不想回寝室,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寝室有人自杀,她害怕。你知道嘛,男人总是有种保护欲的,我就让她留下来。要说特别不寻常的也没有,唯一特别一点的,就是她一直在发抖。我觉得她是因为害怕,毕竟看到命案现场了嘛。” “她跟现任丈夫说你们离婚是因为你出轨。” 一听我这话,他立马表现得十分恼怒。 “她在外面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说我,但我和她的圈子也没什么交集,不想去计较。” “她很在乎自己的名声。” “怎么突然调查起她来了?而且问的还是四年前的事。” “有些案子或许和她有些牵扯,我现在不确定,至少她有一些嫌疑。”我顿了顿,非常严肃地问他,“张先生,我希望你放下对她的成见,客观的来说,你觉得她会杀人吗?” “杀人?不会不会。” 张力一直摇头:“我觉得她有些虚荣,也有点爱演,但杀人她应该是做不出来的,她那点力气怎么可能杀得了人?” 那可不好说,我心里想。 我环顾四周,房子很整洁,但没有女人的痕迹,他还是独居。 “离婚这么久,没有再娶?” “婚嘛,结一次就够了,我可没有愚蠢到再找一个女人来瓜分一次我的财产,一个人挺好的。” “聪明人。” “也没那么聪明,不然怎么会被孙笑笑给骗了呢?她其实喜欢女孩子,这一点婚后我其实有所察觉,只是不太相信,直到我抓到现行。” “你是怎么察觉的?” “她除了第一晚对我的亲密举动不排斥,其余的时候她都表现得很别扭,我一开始觉得她不够爱我,但后来我发现不是,她对所有男性都很排斥,我只能往那方面考虑。所以一开始找年轻的女佣人也是我想要测试一下,她到底是不是更喜欢女人一些。” “然后你得到了答案。” “不是刻意得到的,那天我的行程有变动,提前回来了。那时候那个女佣在我家已经上班半年,如果我想刻意一点,早就能发现这件事。” 我想也是,张力看起来是那种典型的西南地区性格的男人,大大咧咧,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你刚才说的杀人,是什么意思?”他问。 “还在调查中,具体的我不方便透露。” “如果有最新的消息,可以顺便通知我吗?”他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我,“夫妻一场,就算是她另有所图,我们也没必要做仇人。” 我收起名片,告诉他如果我记得的话,会通知他的。 三天后的下午,老胡突然出现在橡树酒吧。 当时我正在吃隔夜汉堡,妙言说头天做多了,但隔夜的不能卖给顾客,所以打三折卖给我。我说她已经被资本异化了人格,隔夜的应该免费,但她觉得不行,因为我很多次喝酒都忘记给钱。 我确实不经常付钱,尤其是喝多以后,她第二天没找我要,我就会忘记。 “希望你带来的是好消息。”我说。 “去你家敲门没人应,我猜你就在这。” “怎么不打电话?” “安全起见,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复盘下来发现每个关键节点我们都有通话,那我可完了。我老婆可不能接受我失业,她没工作,房贷车贷都指望我呢。” “那就是拿到监控了?” “嗯。” 他把监控放出来给我看,毫无悬念,那个穿着宋学淼衣服的人就是孙笑笑。她早上从宋学淼家里出来的时候,穿的是自己的衣服,这个她老公的证词一致,毕竟哪个男人能够接受自己的老婆早上回来时穿着男士西装? “后面的监控感觉不用看了,不过我还是找人要了一份,避免她以后抵赖。”老胡说,“我全部传给你,至于你怎么用不用我多说,反正别牵扯到我。” “我现在差证据,4年了,寝室里的学生换了好几批,李晶手里的纽扣也找不到,而且她还疯了。” “你可别又和以前一样。” “哪样?” “就是你在旧工厂里做的那些事。” “放心吧,那是为我爸,这事不一样,不过我总得想办法让某些人主动开口才行。” “听上去很难,毕竟谁会莫名其妙承认自己杀了已经被官方认定是自杀的人?” “喝一杯吗?事情想多了脑袋疼。” “我还在上班,先走了,出来久了不太好。” 天黑的时候我闲逛到宋学淼家附近,他住的地方也很高档,我故技重施骗保安给我开门,走到他家门口,监控里的画面和眼前的画面重叠,有种不真实感。我再次把自己要说的话捋一遍,深吸一口气,打算敲门。 “你是谁?”身后传来宋学淼的声音。 我回头,他看到是我,吃惊之余立马拿出手机。 “又来?这次绝不便宜你,这个辖区的派出所你总没熟人了。” “那可不好说。”我想到在楼下宣传栏上看到的民警照片和姓名,“张明超,张警官我还是认识的。” 他被我唬住了,我赶紧乘胜追击:“我不是来调查你的,但有些事你必须得知道,否则以后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说。” “宋瑜的事,你确定要在外面站着说?” “怎么把我姐又扯进来了?”他很无奈,“她都死那么久了。” “但我有理由相信她不是自杀。” “胡说八道。” “如果你愿意一直相信她是因为和你争吵之后,一气之下自杀,然后永远活在这样的愧疚里,我马上就走。” “你还知道什么?” “比你想象的要多。” “你如何知道我们在那天吵过架?” “因为她和你拉扯的时候,把你身上的扣子扯下来了。你记得吗?” “原来那件衣服的扣子……” “扣子被你妈攥在手里,在去精神病院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你该不会是想说,因为那个扣子,所以我是杀人凶手这种话吧?”宋学淼警觉地看着我。 “当然不可能,宋瑜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说明凶手杀她的时候并没有和她起争执。而你作为一个成年男性,在宋瑜扯你衣服时也没有还手,也不符合激情杀人的特征。” “如果我发现你耍我,”他从我身边走过,伸手去解锁防盗门,“我不管你认识谁,我都要和你去派出所要个说法。” 第28章 凶手的破绽 宋学淼的家既整洁又简约,没有多余的东西,处处透露着强迫症的迹象。他让我穿上鞋套,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拖鞋。 “一个人住?”我问。 他嗯了一声,自己换上拖鞋坐到饭厅的椅子上。我原本还想坐沙发,见他这样也只好跟着走过去。他坐着的时候和他走路时一样端正,极其不放松。 “就算是一个人生活,家里总得来客人,居然一双拖鞋都没准备?” “你问这干什么?这是我的私事。” “那孙笑笑前阵子半夜来你家穿的什么?” 他看着我,惊讶的神情一闪而过。 “她打赤脚。怎么?对我私生活这么感兴趣?警察连我的交友也要管吗?”他突然笑了,“哦,对,你也不是警察,你早就辞职了。” “这你都知道?” “这年头谁没点熟人啊,打听打听就能知道。你干刑警的时候很厉害,因为父亲的原因不干了,我没说错吧?” “没错。” “既然我让你进来,也是有些疑问想你帮我解答。” “你尽管说。” “警察抓我,我可以理解,但你现在应该知道那是个误会,孙笑笑那天穿着我的衣服,我那晚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会这样,直到警察给我看了监控视频我才明白,但你一个局外人,是怎么马上找到我的?” “不用监控也可以获得很多信息,孙笑笑能在监控里栽赃你,当然也能在我面前暗示一些事情。” “她暗示什么?” “她说宋瑜自杀那天,她的寝室里有股味道,像太阳暴晒过的青草味。我家门锁被撬那天,家里也有那个味道。本来说我想就宋瑜的相关问题找你了解情况,所以那天来你公司找你,一遇见你我就闻到你身上的味道,所以我下意识认为你去过我家。” “原来是这样,宋瑜的事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查她?” 我把陈友这条线的所有事情对他全盘托出。 “居然有这种事。”他眼睛有点红,“我去给你倒茶。” 倒好茶回来,他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 “那你查到什么没有?” “原本我以为她是因为李晶的长期控制,导致情绪失控自杀,后来我以为是你和李晶一起逼她自杀,甚至也想过李晶杀了宋瑜后,由你伪造现场。所以我去过精神病院,去过宋瑜读研的大学后,你就进我家,想警告我。但不论哪种推测,都有矛盾,总会有些地方是说不通的。” 宋学淼苦笑道:“我妈妈这么做,确实很过分。我劝过她很多次,她不听。她觉得自己的女儿应该早为这个家打算,所以才经常做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我明白这是对我的爱,但你看,其实我都不需要,妈妈疯了,姐姐死了,我一样能在物质上满足自己。妈妈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儿女需要什么。” “她有她的局限性,但不可否认,她是要为宋瑜的死负一些责任。” “我也有责任,那天我和她大吵一架之后……” “你们平时吵架吗?” “也吵,但那天她的情绪格外激动。” “你是怎么进到女生宿舍的?” “哎,研究生宿舍管理没那么严,再说宿管阿姨也知道我是宋瑜的弟弟,我俩之前一起上过报纸呢。” “因为学习?” “是啊,她很优秀,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 “你接着说那天吵架的事情。” “那天宋瑜给我发消息,说自己心情非常不好,问我有没有时间。我正好当天下午没事,去到宿舍后,我就觉得她不对劲,我忘记告诉你,我姐是个很爱干净的人,绝不会穿着满是泥土的鞋子在寝室乱走。她跟我说她失恋,开始怪妈的掌控欲,结果越说越激动,她说了一些很过激的话,我就有些指责的意味,因为我当时想着,不论妈有多过分,总归是辛辛苦苦把我们带大了。因为我的指责,她把矛头指向我,对着我发了一通火,我还几句嘴,她就过来扯我衣服领子,你说的那个扣子应该就是那时候掉的。” “你没还对吧?” “是的,我怎么可能对她动手,这么些年她吃了多少苦我是看在眼里的,但我没办法,我拗不过我妈,后来警察找到我,说我姐自杀了,悲痛之余我也很后怕,那粒扣子会不会被发现?以及我也很庆幸,要是我还了手,或许那时候我的命运也被改变了。” “没有人听见你们吵架吗?” “应该没有,不然警察肯定会问我。” “你也没主动跟警察说。” “没有,那是我家里的事,没想着对外说,记者采访我也没接受。再后来我妈就疯了,媒体后来发的那些所谓的母亲逼死自己的女儿的猜测,我都看过,也没想去反驳,因为有时候我竟然觉得他们写的是对的。” “你妈意识模糊的时候,都攥着你的扣子。” “谁告诉你的?” “李晶的主治医生,他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我基本不去看她,因为我姐这个事,我恨她。” 我没说话,默默地把他倒的茶喝完,他主动起身把茶杯拿去厨房添水。 再次拿茶杯过来的时候,他突然说:“也恨我自己,那天不该这样跟我姐说话,如果没有闹矛盾,我带着她出去走走,或许就……” “孙笑笑那晚过来,跟你说的什么?” “她?她很奇怪,之前我和她没什么交集,只是偶尔见我姐的时候会遇到她。前阵子莫名其妙偶遇,我和她聊了一些过去的事情,就这么聊到,嗯,就是我们睡觉了。她很主动,我单身,也没想那么多。再后来就是那天夜里她突然来敲门,我看见她穿着我的衣服。她说早上从我家走的时候太想我了,我没多想,只是觉得她挺恋爱脑的。” “你身上的香味是怎么回事?” “什么香味?” “就是那个青草味。” “不知道,很多人都说过,我想是天生的吧。” “那你知道孙笑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宋学淼摇摇头。 “她算计了所有人,也包括你,从一开始她就想把调查方向引到你身上,我被她骗了。”我说。 “依你的意思,她是凶手?但警方是以自杀结案的,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要在内疚里自责一辈子?” “但我确实有责任。” “别想你的责任了,你仔细想想,孙笑笑和你上床这段时间,跟你聊过什么?” “这么私密的话也要拿出来说吗?” “不是……就是她和你的过去是有交集的对吧,你们聊天肯定是会聊到四年前的事情,比如她的婚姻,还有离婚这种感情的事,或者说你姐自杀的时候她在干什么这样的事情,有说过吗?” “应该是怕我不高兴,四年前的事她只说过一次,她说我姐自杀的时候她正在另一间寝室打扑克牌,后来得知宋瑜自杀后吓得不敢在学校住,就去了一个男人家里,那个人后来就跟她结婚了。她还说男人都很善变,她说那天晚上她狼狈不堪,鞋子上都是泥印踩得那个男人家里乱七八糟的,都没有被嫌弃,那双鞋子还被她前夫保管起来了,说是两人爱情的见证,结果结婚没多久就变心了。当然我是不太懂一双鞋怎么变成见证的,我对她的过去没什么兴趣。” “原话?” 他想了想说:“差不多就是这意思。” 第29章 两双鞋子 “宋瑜自杀那天穿的衣服和鞋子,你有保留吗?”我问。 “衣服没有,我们那边的风俗是会把衣服烧掉,说是这样逝者不至于光着身子上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烧鞋子的风俗,可能鬼混不需要用脚吧。” “意思是鞋子还在?” “在,本来是要扔的,但那阵子我心烦意乱,就把这事给忘了。等我想起来的时候,我又有些舍不得扔掉,其他东西都被亲戚们处理好了,我想还是留双鞋子,是个念想。” “鞋子在你家?” “在。” “我能看看吗?” 他转身去到别的房间,过很久才拿出一个黑色袋子,他从里面拎出一双鞋,鞋上的泥巴早已风干。 “这鞋有什么用?”他问。 我拿出手机拍照,告诉他一定要保管好。 我说:“不一定有用,但也要看是谁用。” 从宋学淼家里出来,我赶紧给张力打电话,告诉他我需要去他家找东西。他说他正在外地出差,要等两天才能回来,可能是听得出我的语气很着急,他说愿意配合我。具体怎么配合他没说,只是问我在哪里。我把橡树酒吧报给他,他笑呵呵的,问我为什么上班还在喝酒。我不太好意思,只好谎称是在这边调查点事情。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商务,外形姣好的女人出现在酒吧,她给我打电话,确认是我后就把钥匙给我。我有些吃惊,再次给张力去电。他十分放心我,让我想找什么尽管找,钥匙可以等他回来后再还,免得他不在时我要多次上门。 既然他无所谓,我也没必要客气,时间已经很晚,但我不想再等到第二天,于是立即动身前往张力家。 他的杂物间很大,但他还是个很细心的人,或者说他雇的人很靠谱,把东西都分类整理好,我没费太大劲就找到一双很旧的女士运动鞋,上面也有很多风干的泥巴。我再次给张力打电话,确认这双鞋是孙笑笑四年前留在这里的。 我把鞋子装好,打车去迷鹿精酿酒吧,孙笑笑还是在忙,我没有直接去打扰她,我的手在抖,现在很想喝酒。我找到一家便利店,但他们的威士忌已经卖完,并且看货架上的灰尘已经很久没补货,以后应该也不会补,我只好选择伏特加。在街上逛了一圈又一圈,凌晨一点时我再去迷鹿,孙笑笑已经不忙,她坐在店里发呆,店员在忙着收拾桌子。 我走上前跟她打招呼,她看到我很生气。 “你怎么又来?”她问,“之前你是不是去找过我老公?” “找过。” “又假装警察到处打探隐私,再有下次我会报警,到时候有你好受的。你知道我花了多久才让我老公相信我吗?” 我找她要杯子和冰块。 “直接喝有些难以下咽。”我讪笑道,“但我确实喝不惯啤酒。” “我也不差这点生意。”她没有拒绝我的请求。 把酒倒进杯子里,我猛灌一口,冰冷的液体和空气一起进入胃里,让我清醒不少。 “很抱歉,但你应该没有机会再圆谎了,四年前是你杀的宋瑜。” “什么?”她捂着嘴,然后放下来双手抱胸,“看来我真的是要报警给你点教训,否则我一定会被你烦死。” “那你为什么还不拿出手机呢?”我问。 “在吧台,我现在不想动。” “那我继续说。你和宋瑜恋爱后,她妈妈就来学校同住,虽然没在一个寝室里,但她家人的反对以及无时不在的监视,让你们少了很多在一起的机会。时间久了,你被恋爱冲昏的头脑开始清醒,让你认识到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毕业后的生活问题。大家都看得出来,经济一年不如一年,研究生也不好找工作。宋瑜的妈妈重男轻女,且不可能统一你们来往,毕业后要面临的生活压力让你不得不考虑结束这段感情。我查过你的底,你的家庭也并不富裕,宋瑜妈妈的样子你看在眼里,每天起早贪黑摆摊的生活是你厌恶的,你需要的是稳定且自由的生活。恰好你认识了张力,你的前夫,他身价不菲,且对你也有好感,你不得不为了物质而选择和你讨厌的男性接触。一开始还很正常,你俩只是聊天而已,没有实质性的接触,让你产生了一种和男人在一起也不过如此的错觉,所以你觉得你可以和宋瑜分开,和那个有钱人在一起。宋瑜不是笨蛋,她能察觉到这些,然后四年前,也就是她死的那一天,你们大吵一架,我说得没错吧?” “你很有想象力,不过我劝你张力的话可不能全信,那个负心的男人,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相信男人,他却在婚后有别的女人。” “那又如何?你对现任丈夫也不忠,按照你的逻辑,你的每一句话都不可信吗?” “我没有。” “那这个监控你怎么解释?”我拿出她从宋学淼家里走出来的视频,“不要告诉我只是长得像而已,我现在就可以找刑警队的朋友过来做人脸识别。” 孙笑笑长叹一口气:“这确实是我。” “你喜欢女人,婚姻是对现实的妥协,那宋学淼呢?难道有人逼着你和男人约会吗?” “我只是……我只是想宋瑜,所以去找宋学淼聊天而已,犯法吗?” “半夜聊天,有他家钥匙,还穿着他的衣服,这是聊的什么天?” “这是我的隐私,我聊什么关你屁事?就凭这个监控你说我杀过人?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 “你当然不是小孩,但你也没多聪明。从你在和张力的婚姻中出轨年轻女孩来看,你始终是喜欢女人,嫁给张力无非是图钱,这并不可耻。找宋学淼是为了混淆调查方向,天真的他还真就被你拙劣的演技给糊弄了。我说这么多并不是因为我的想象力丰富,而是你前前后后的所作所为给我的线索,让我就看到这些。” “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说私生活混乱是犯法的。”她还是很犟。 “那你看看这双鞋子。” 我把从张力家拿出来的鞋子给她看。 我说:“认识吗?张力可一直没舍得扔,看得出来他还蛮念旧的,只是他不知道那天晚上他所以为的浪漫见证物,会在今天变成证物。” “他居然还留着?” “你知道为什么他会留着吗?” “我刚认识他没多久就正好过生日,他送给我的礼物就是这双鞋。” 我又拿出在宋学淼家拍的鞋子照片问她:“这下你能说真话了吗?” 第30章 一场梦 孙笑笑看着鞋子,脸上表情十分难看,但她还是快速把慌乱隐藏起来,反问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还不明白的话,”我掏出两张照片,“这一张是宋瑜所谓的自杀案发现场,你看她的鞋子。” 她把脸别过去,不说话。 “看着她!”我猛拍桌子,“看她的脚。” “我知道是什么样子,不要给我看了。”她小声说。 我又指着另一张宿舍环境的照片说:“看这个扫把。” “你别卖关子了。”孙笑笑低着头,“这些东西我都看过,不需要再看。” “整个宿舍都很干净,唯独宋瑜的鞋子上有泥巴,为什么?”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你当然知道。你和宋瑜在公园吵完架后,发现宋瑜还是会纠缠你,或者有其他的什么原因,你去找她,由于你迫切的需要和她分开,去追寻稳定的生活,也就是张力那种生活,所以你把她杀了,伪装成自杀的样子后,把宿舍也清理干净,跑到张力那里住了一夜,我没说错吧?” “证据呢?” “那个扫把,现在还留在派出所的,只要拿出来和我手里的两双鞋子一起化验,很容易就能发现扫把里的泥土成分和这两双鞋子一样。” “那有什么奇怪的?我们那时候一起上学,我和她约完会她自杀了,扫把上有这两双鞋上的泥土不是很正常吗?” “对啊,可是宋瑜死了,谁扫的地?” “宋学淼吧。” “你还在把调查方向往他身上引,从我第一次见你,你就在盘算,让我怀疑他,甚至不惜出轨,偷穿他的衣服去我家留下味道。不要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巧合,很没说服力。” “你的证据更没说服力。” “不要以为扫把里只能检测到泥土,现在的科技很发达,一旦在泥土里发现你鞋子上的纤维,那就是证据确凿。到时候就不是我来问你这么简单,你现在跟我说,我可以跟他们说你算自首。” 她不服气地瞪着我。 “如果你还要负隅顽抗,那我现在就拿着鞋子和监控视频去报案,你去跟警察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装成宋学淼的样子去我家撬门,他们会感兴趣的。”我站起身准备走,突然想起来一个事,“哦对了,我家的锁是你老公换的,所以第二次你不费劲就可以打开,说不定就是他开的?总之这些疑问要解释起来那可太麻烦了,但是警察不会嫌麻烦,他们会追问你每一个说不通的地方。” “别去找他。”孙笑笑哽咽着。 我低头看到她眼角有眼泪划过。 “别找谁?” “李铭。” “你居然也怕牵连无辜的人。” “有必要把我想象成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吗?” 我又重新坐下说:“那你现在说,一切还来得及。” “我家里条件不好,好不容易考上研究生,却发现世界变了。”她点燃香烟,泪痕在店铺招牌的灯光下闪闪发光,“这个世界不需要那么多搞学问的人,大家老老实实的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曾经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优秀,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成功,读到快毕业了才发现是一场空,那么多公司裁员或者倒闭,谁爱看我这个研究生文聘?然后我认识了张力,我发现他对我有点意思,我觉得这事一个机会,所以我主动示好,效果不错。” “即便无法正常分手,也有偏激一点的做法,为什么要到杀人这一步?” “我也没想到会到杀人的地步,那天吵完架我们分开各回各的寝室。后来我听见她在和人吵架,没多久她给我发消息,说她弟弟刚刚来过,想我去安慰她。我心想过去聊聊也好,毕竟刚吵完架,直接不理人感觉太冷血了。而且我知道她和她弟弟宋学淼关系很要好,难得吵架,所以我当时想或许有什么大事情,就去了。谁知道没安慰几句,她就想复合,我说不可能。她说她要找张力说我的性取向,说我想骗婚,达到骗钱的目的,我让她去告发我,我不怕。结果她情绪一下子很激动,说要自杀。我心想你吓唬谁呢?就怂恿她,她把床单撕碎挂在盥洗池上,自己把头套进去,跪着想要勒死自己。” “她主动的?” “没错。我看盥洗池那么矮,怎么可能死得了?于是我说我来给你加把劲,其实就是气话,我站在她身后勒着她,跟她说没有人会爱她,死了也好。而且那时候我一门心思想着不能让她坏我的好事,所以说的话很重,原本是想让她彻底死心,等我骂完才发现她已经死了。” “她没有反抗,其实你不去勒她,她也会把自己勒死。” “我后来冷静下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就骗自己这事和我没关系,宋瑜死后我看到房间里到处都是我们的脚印,因为那天有点雨,公园里泥巴很多,我害怕被警察发现我来过,所以把现场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中途我看到地上有颗男士衬衣的扣子,我警察应该会怀疑到宋学淼的头上,所以就把扣子放在很显眼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颗扣子无人在意,警方很快就以自杀结案,我也就放下心过自己的日子,直到前阵子。” “陈友跑来找你说我在调查宋瑜,所以你心慌了。”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想以前栽赃宋学淼没有成功,现在我还是可以试试。”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步臭棋。” “是吗?” “你如果不慌着害别人,我看照片也只能怀疑是有人想掩盖什么,才把宿舍清理干净,你来我家后,我就知道自己的怀疑还是过于保守了。” “现在怎么办?”她苦笑道,“我还有机会最后喝一杯吗?” 我点点头说:“给我也倒一杯吧,我要IPA,最苦的那种。” 她倒了满满两大杯,又点燃一支烟,我找她要了一支,我们都没说话,烟抽完后,她举起酒杯看着我,我拿起我的酒和她的杯子碰了一下。 “像是一场梦,”她说,“有时候半夜醒来,我总觉得这些年的生活都是自己编出来的梦。” 说完她一饮而尽。 第31章 体面的告别 “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张力皱着眉头,“鞋子暂时拿不回来了吧?” “难说,短时间内肯定不行。”我把他家的钥匙放在茶几上后就准备走。 “先坐会儿。”他挽留道。 我没客气,他家的沙发挺舒服的。他去厨房端出来一壶茶,此时外面的阳光正好,有一缕光线从院子里跑到客厅的地板上,严岭市的冬天难得有如此好的太阳。 “喝茶吗?”他问。 “当然。” 他把茶分好,沉思一会儿后问:“这会不会是误会?” “不会。” “我也找熟人打听过,他们告诉我你已经不是警察了。” “是啊,所以一开始我骗了你。” “这倒无关紧要,只是……只是这个结果让我非常难以接受。” “为什么会保留那双鞋?” “看起来很傻是不是?鞋子是我给她买的生日礼物,那天她慌慌张张跑来,鞋子也很脏,踩得家里都是泥印。我说把鞋脱了吧,她就脱了。然后我想把鞋拿去洗,她说不用,因为这双鞋去过案发现场附近,我那时以为她是迷信,还开玩笑呢,说你现在穿的衣服也去过案发现场附近,难道也不要了吗?谁知道她也当着我的面都脱了。” “有些夸张。” “但人在感情里面的时候,没有那么多心思想逻辑上的问题。” “这我认同。” “你问我为什么保留这双鞋子,我在想,可能就是单纯念旧?毕竟是我送的第一个礼物,扔了怪可惜。但她都不穿了,我也就懒得送出去洗。” “还好,所以说念旧还是有好处。” “对孙笑笑来说就不是。” “对她来说也是,人是无法在罪恶中活一辈子的,至少正常人肯定不行。他们眼中的世界和我们眼中的世界不一样。” “难怪她总是不开心。” 我们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婚姻问题我不是很懂,感情类的事情对我来说也挺复杂,我插不上话,只是在附和,一壶茶喝完,阳光从地板走到茶几上,茶杯变得刺眼起来。我想出去走走,而不是困在这里,所以我起身告辞。 户外的天气还是很冷,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不讨喜,但我依旧喜欢冬天,痛苦能使人保持清醒。我沿着马路一直走,走了将近4个小时,太阳已经下山,我没有回家,打算直接去橡树酒吧喝一杯。 走进酒吧,我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然后我看到宋学淼在角落身份拘谨,我朝他打招呼,他说给我打电话却一直打不通,我掏出来一看原来是没电了。我向他道歉,他摆摆手表示没什么。 “这家酒吧的老板跟我说你今晚一定会来,所以我就在这等着你。” “是吗?我平时也有几率不过来。” “不知道,反正她打过包票。” 妙言应该在厨房里,我没看到她的身影。 我说:“你怎么突然有时间来找我?” “我是想……想去看看我妈妈。” “确实应该去看看,医生说你几乎不出现。” “我以前恨她。”他两只手交叉在一起,看上去很紧张,“其实现在也恨,可有什么用呢?我姐已经死了。” “既然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就更应该在乎活着的人,对不对?而且我相信你妈妈偶尔是清醒的,你去看看她说不定对病情有好处。” “为什么这么说?她情形时和你聊过吗?” “没有,我就去过一次,那次她说她没儿子。我想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大概率是清醒的,因为她始终害怕你是那个凶手,所以不愿意跟别人说你的存在,你应该去看看她,告诉她真相,告诉她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我不想一个人去。” “所以你想我和你一起?” “对。我会付钱,我知道每个人的时间都很宝贵。” “不用,也不是每个人的时间都卖得起价格,明天我陪你走一趟就是。” 第二天一大早,宋学淼开车来带我去精神病院。李晶还是老样子,两眼无神,呆呆地坐在花园里,今天的阳光没有昨天好,看上去不通透,可能随时会下雨。宋学淼走到李晶面前,握着她的手。 宋学淼的嘴巴蠕动了一会儿,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他就这样和李晶面对面发着呆,过了很久,他才挤出来一句:“妈。” 李晶疑惑地看着他。 我很识相地走开,离他们比较远,只能看到宋学淼的嘴唇在动,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等宋学淼回来后,我看他脸上有泪痕。 “你看,我就说你该来看看她。” “但愿她能听到我说的话,医生说她经常对外界没有反应。” “坚持坚持,总能听得到一些。”我说,“重要的是你对自己的人生该有新的认知,而不是负罪前行。” “我想去看看孙笑笑,你有办法吗?” “有是有,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她是最后一个见过我姐的人,有些事我想问她。” 我答应了,回家后我联系老胡,他去看守所找熟人安排了一次会面。 他们见面说什么我也没去听,我对这种情感类的隐私不感兴趣,不过宋学淼从看守所出来后看上去很轻松。 “算是一次正式的告别,”他说,“这还真是要感谢你的帮忙。” 我摆摆手,表示这都是小问题。 我们分开前,他执意给我转账,我看了一眼金额,有一万。孙笑笑口中的经济环境很差和宋学淼的工作看上去不在同一个维度。我没跟他客气,毕竟宋瑜的案子有这样的进展,确实让他好受很多。 这笔钱我没有私吞,抽空我还是约老胡出来,分一半现金给他。我和他之间倒也没什么固定的分账规矩,都是凭心情。 一个月后,老胡给我打电话,说孙笑笑在看守所里自杀了。 “看来她也想好怎么告别了,”我说,“比上法庭体面。” 第32章 旧报纸 他走进酒吧时,是立春第二天的下午三点,酒吧没有人,我坐在角落用手机上网,查询关于血莲花的案子。目前我所知道的,只有本市的两起,其余城市未见报道。 当然这也很正常,我父亲那一起案子倒是有过短短的报道,当时是作为功臣家属被害的典型,立誓要在一个月内破案这样的主题才能登上媒体,第二期就只有内部人知道,其余城市或许有这样的案子,只是我无从得知。 他来的时候外面的风开始变得暖和,人们再也不用把身体藏进臃肿的衣服里面,女孩子穿着短裙沿路拍照,空气中弥漫着新生的味道。不过这一切与我无关,我在酒吧里除了威士忌,一无所获。 “请问老板在吗?”他问。 “我帮你找找。” 我站起身才看到他,他的岁数很大,或者说看起来很苍老,大概六十岁左右。他戴着黑框眼镜,满头白发,眼角有很深的纹路,有些驼背,所以不高,可能只有一米六。 他不像是来喝酒的,于是我改变主意,告诉她老板这时候不在,有什么事也可以跟我说。 “我找路老师。” 果然如此,我请他坐下,告诉他我就是他要找的人。 “我可以坐吗?”他很谨慎,问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当然可以。” 他慢慢坐下,从包里拿出矿泉水瓶,瓶子里没剩多少水,看瓶子的新旧程度,里面的水应该是他自己灌的。 我去吧台给他倒了一大杯,他说他没有钱付账。 “水不要钱,谁向你推荐的我?” “一个法医,叫什么我忘记了,不好意思,我岁数大了,记性也越来越差。” “那就是姓胡” “好像是。”他又伸手在包里摸出一张发黄的报纸,“他说这个案子你可以帮忙,我愿意付钱,只要你肯帮。” 我拿起报纸,那是从一个版面里剪下来的一块,上面写着硕大的标题《J区两16岁少年天台强奸、杀害女老师,终审被判无期徒刑!》 剩下的小字内容我不用再看,这个案子我有所耳闻,我知道的肯定比报纸上的详细。 “你是其中谁的父亲?” “我姓谢,谢鹏。” “你是谢伟民的父亲。” 他点点头。 “这事是多少年前的?”我翻看报纸,因为是裁剪的,上面没有日期,“应该有二十年了吧?” “到今年夏天就整二十一年。” “你应该找律师,让律师教你的儿子写申诉书,找我有什么用?” “律师找过了,有价格不菲的,也有免费做公益的,都没用。” 案发时我还小,才六岁,后来读警校时老师有讲过这个案子,那时候老师没明说,但他话里有话,我听得出来他也觉得这个案子有冤情。我还记得那堂课的结尾,老师说,这个世界有无数的巧合,连人类的诞生都是一系列巧合促成的,所以我们办案不能只靠单一的证据或者口供,一定要把证据链做完整,才能把案子办踏实。 这个天台杀师案的证据链很明显就不够完整。 现场没有嫌疑人的体液,没有他们的DNA,凶器没找到,动机不够明确,但他俩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认罪了,所有人都知道这里面有蹊跷,刑讯逼供是少不了的,检察院和法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案子能破,不影响命案侦破率,就万事大吉。 “律师都没用的话,我又能帮上什么忙?” “如果能找出真凶,我儿子和他的同学自然就能洗脱嫌疑,我看有的冤案之所以能翻案就是这样,时隔多年真凶落网或者受害人压根没死又重新出现。这个案子只适用前者,那个老师是真的死了,这我知道,所以只能寄希望于能查到凶手。警察是不可能继续查这个案子的,你懂我的意思吧?所以我只能找你。”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我没有办法保证能查出什么,人的记忆会褪色,物证我不一定能接触到。” “物证?这个案子没有物证,只有被打出来的口供而已。” “我得查查资料才能下定论。” “二十多年我一直钻在这个案子里,你要查什么资料都可以问我。” “我还没说我一定会接这个活。” 谢鹏叹了口气说:“不愿意接也正常,我知道这件事很难,我老婆因此坐过牢,另一个小孩的父母也进去过,出来没多久就去世了。现在只剩我还在坚持,老婆坐完牢出来后身体一直不太行,不能再操心这个事,我希望她能好好活着,活到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出狱那天。这么多年来,我不断告诉每一个参与这个案子的人,这个案子没有人证,物证,甚至还有支持我儿子无罪的人证,都无济于事,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案子定性了,没救了,我儿子能捡回一条命都不错了,何苦继续伸冤?由于他们进去后没有认罪,没有写过悔过书,一天的刑都没有减。他说他要么堂堂正正走出来,要么死在里面,我也支持他。但现实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这我懂。如果你能接这个案子,我可以砸锅卖铁,卖房子,只要有效果,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我一言不发,妙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酒吧里,我余光看见她,于是让她帮我倒一些酒,我问谢鹏喝不喝,他说可以喝一点。 “偶尔逃避一下现实是不错的选择。”他说,“否则我早就崩溃了。” “我也一样。” “我看过关于你的报道,我相信你也不会放弃追查杀害你爸爸的凶手,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要有所坚持,否则和草丛里的蚂蚱有什么区别?” “我重申一次,我不能保证一定有结果,比我优秀的人多的是,那些大律师一个比一个精明,他们都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我不一定能行。” “我懂。” “我也没有发票和收据给你,这一切都是不合规的,你可以接受吗?” “合规有什么意义?我儿子的口供合规,甚至还合法呢。” “一旦开启调查,可能会遇见各种各样的意外,这你也可以接受吗?”我问。 “什么意外?突然被铐起来,让我不要再管这事?他们现在不敢这么做了,二十年前他们敢,而且也做了。” “那我没什么问题了,现在我们来复盘一下整个案子,然后我就开工,如何?”我把报纸还给他,“我先来说说我对这个案子的印象。” 第33章 案情回顾 严岭市的J区最早是重工业区,二十一年前由于城市产业的转型,已经开始落寞,钢铁厂大批工人失业,厂区职工住宅区开始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动荡不安。 以前钢铁厂职工生活区相对单纯,大家都是厂里上班的,或者是附近学校的教师,大家生活与上班都被圈在那一块地方,互相知根知底,房子也很密集,隔壁家晚上吃什么,打开窗一闻就能知道。 但转型后,继续留在厂里上班的人和那些失去工作的人,生活开始割裂。有人远走寻找其他出路,房子空出来就会租出去,时间一长,生活区就变得物是人非,谢鹏就是那时候察觉到生活一辈子的社区正在变得糟糕,但他没有办法,他还在厂里上班,哪儿都去不了。 当然,假如他失去这份工作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他没其他人那么有野心,只想在钢铁厂干一辈子,然后退休躲在家里看电视下象棋。 所以即便生活的环境正在往自己越来越陌生的方向走去,他依然安慰自己,只要他的生活没有变就好。 二十一年前,夏,7月28日,天突然就变了。 那天傍晚,住钢铁厂职工生活区十五栋五楼501的钱思明晚饭后照例去家楼下的麻将馆消食,他的妻子刘敏则习惯上天台散步。 刘敏身体不好,有肾病,散步不愿意走太远,五楼上面就是天台,所以她一直坚持在饭后上天台走几圈。 刘敏离开家没多久,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眼看就要下雨,刘敏的儿子钱昊在家等了一会儿,发现妈妈还没下来,就想上去提醒。他摸黑上天台后,居然没发现刘敏的身影。 他害怕妈妈因为身体不好晕倒,赶紧在天台上寻找,结果走到某个角落的时候,听见黑暗处有打呼噜的声音。那时候钱昊还小,只有11岁,胆子不大,听见奇怪的声音后不敢靠近,赶紧跑回家,思来想去不对劲,他又跑出门去找他大伯钱海龙,钱海龙当过兵,胆子大,钱昊觉得有必要找大伯帮忙去天台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大伯打着手电筒走向天台,在刚刚钱昊听到声响的地方发现满头是血的刘敏,他赶紧叫钱昊回家打电话叫救护车,钱昊叫救护车后又去麻将馆把钱思明叫回来。 钱思明这时才用手机报警,救护车来得比警察早,这时的刘敏还没死,钱昊听到的呼噜声正是刘敏发出的。这时候三人看到的刘敏衣服被推至胸部上方,裙子和内衣不知所踪,内裤挂在左腿上,看上去是很典型的强奸杀人案。 钱思明和钱昊去医院陪刘敏,钱海龙则配合警察调查现场。 由于下雨,再加上居民看热闹,现场受到严重破坏,警察在天台的另一个角落找到被撕破的裙子,钥匙和手机散落在天台中间,手机已经摔坏,无法再用。 当晚,刘敏由于伤势过重抢救无效死亡,死因是头部遭受棍状硬物重击,造成的颅内出血。 警方想依靠刘敏指控来确认凶手的想法就此破灭,原本他们认为这是一起很显而易见的熟人作案,钢铁厂家属生活区大家都很熟,凶手很可能是认识刘敏的熟人,知道她晚饭后会上楼散步,所以蓄谋已久,今天终于实施犯罪。只要刘敏醒过来,就能在生活区指认袭击她的人是谁。 刘敏死后,警察开始大量走访调查,抓了一些混混和有过流氓前科的人,但他们都没有作案时间。 由于大量失业职工外出务工,把房子出租,而且落寞的重工业区也不会有条件很好的人入住——有能力的都往市中心跑了——这也导致二十一年前的这一片生活区越来越乱,警察调查的工作也很繁琐,经过大量的调查依然毫无结果后,居民们开始恐慌,觉得这些外来人口里面有隐藏的变态,警察又不作为,才导致惨案发生。 重压之下,警方终于在某天得到重要信息,十五栋斜对面的九栋五楼502居民反映,在案发前一天晚上,他晚饭后和老婆下楼散步,刚出门就遇见一个小男孩,看起来不是职工子女,他行为举止很轻浮,因为502住户不久前家里被偷过现金,所以格外警惕,好在陌生小男孩看见有人,很快就离开了。 根据居民提供的线索,警方很快锁定了嫌疑人谢伟民,以及他的同学许嘉。被抓后第三天,二人认罪,他们的父母都很震惊,表示自己的儿子有充分不在场证明,不可能杀人,但警方并未采纳两家父母的证词。由于作案时两名嫌疑人皆未成年,所以判的无期。 “事情大概经过就是这样,对吧?”我问。 “你的记性很好。” “也就知道个大概,很多细节需要再去翻阅资料以及调查才行。” “这些我都有,我做了无数笔记,新闻,网络还有律师的报告,这些都可以给你。” “这确实能给我省很多事。” “报酬方面……” 我再次认真审视他,他身上的春装已经褪色,可能他自己都想不出来这身衣服已经买回来经历了多少个年头,这些年为了伸冤想必也吃过不少苦头。 “我可以暂时不收钱。” “因为我刚才没有付那杯水钱,所以你在可怜我吗?路老师,我希望你明白,我只是不愿意为对我毫无意义的事物花钱,衣服也一样。” “您误会我了,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这个案子拖了这么些年,困难很多,且不一定有效果,我刚刚听您说你可以卖房子伸冤,万一真卖了,我这没有一个答案,我心里过意不去。” “那依你的意思是……?” “我查完了再看收多少,你觉得怎样?”我说,“这样我能放开手脚干,你也不至于没个落脚的地方。” “成交,案件材料我先放在你这,注意,不是送给你,是暂放,如果没有进展我会拿回去,你也可以在我的笔记后面加上你的思考。” “假如我没有查出结果,至少能给下一个人一些思路?” “是这样的,在我死之前,这是我唯一还能做的事情。” 第34章 案发现场 下午三点,老胡正坐在离刑警队不远的街边吃面,我走到他对面坐下,让老板也给我煮一碗,和他的面算一起。 “你怎么也没吃?”他吃得很快,说话很含糊。 “该我问你才对,你一个上班族饭点不吃,这会儿跑出来吃面?” “别提了,上午有个钓鱼佬报警,在水库里钓个旅行箱起来,特别重,打开一看是两只手两只腿,吐得他连胃都翻了个面。我去勘察现场,初步判定手和脚不是同一个人的,队里现在很紧张,一直在忙,我才把自己手头的活儿忙完。” “那就是死了两个?” 面馆老板把我的面端过来,老胡低着头没做声,等老板走后他比出4的手势。 “四个,”他低声道,“死亡时间也不一样。” “嚯,那你可有得忙了。” “光确定尸源就够呛了,头都没有,DNA检测得3天,还不知道能不能匹配上。” “说不定都不是本地人,水库的水抽干看看有没有其他箱子呢?” “水库有点大,抽干不现实,现在都用高科技好吧?可以等探测到可疑物品再派人下去捕捞。目前还没别的发现,你来干什么?” “谢鹏找过我。” “这么快,聊得怎么样?” “不乐观,二十多年他都没放弃过翻案,但都以失败告终,说明这事儿根本就和客观证据链是否完整没关系。” “你的意思是……” “嗯?这些话你可别说,你说不合适。”我赶紧打断他,“你也不怕传出去得罪人。” “我怕个毛,当年办这个案子的人都快退休了,让他来惹我试试?我撂挑子不干,他来验尸吗?” “果然有技术就是不一样。” “如果说是因为上面有人压着这个案子,那你要查的话,可得小心。他找我的时候我没多想,觉得活儿嘛,多揽一个是一个。” “没收钱,今天这碗面你请。”我三口把面吃完,放下碗就走。 “你他妈……” 老胡在后面把钱付完赶紧追上来说:“做慈善吗?” “现在找他要钱感觉不地道,再说上个月捉奸,我可没少给你好处。要不是我留个心眼,发现其实她和那个帮她打离婚官司的律师有情况,我怎么可能收两份钱?多出来那份就当这次的。” 老胡没说话,算是默许。我和他一起从面馆走到刑警队门口,这时候我才想起要跟他聊正事。 “这个案子的卷宗你调得出来吗?” “我肯定不行,但你给我点时间,我联系J区的一个熟人试试。” “谢了。” 我准备走,老胡在我身后说:“打点费你出。” 我做公交车慢慢晃到S区,换成另一辆公交才到J区钢铁厂附近。这边由于钢铁厂的彻底搬迁,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此生活。曾经的职工已经老去或者离开,年轻人不愿意留在这里,整个区域变得死气沉沉,偶尔有老人从我身边缓慢走过,他们会诧异地看一会儿我这个外来者,然后自顾自地向前走。 生活区在楼与楼之间建造了一些休闲场所,有的石桌上早已布满青苔,青苔下隐约能看见象棋棋盘,应该是那个年代的象棋发烧友自己刻上去的。某些石凳上有老年人坐着晒太阳,他们盯着自己的脚尖,好像那里有曾经热闹的生活场景。 走了一阵子,我发现自己已经有些找不到方向,眼前正好有个老大爷从楼栋中出来,他满头银发,看上去精气神不错,我上前问他十五栋该怎么走。 他有些警惕地看着我,问我来这里干什么。 “想在这边租个房子,感觉很便宜。” “这可真是新鲜事,怎么会有年轻人想租这里的房子?” “我不在市中心上班,远近无所谓,主要是节约生活成本。” “哦,就是所谓的自由职业对吧?”老大爷嗓音洪亮,“这我懂,现在的年轻人和我们那会儿不一样。不过……” “怎么了?” 老大爷迟疑地说:“为什么要租十五栋?” “十五栋怎么了?” “年轻人,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跟别人说是我讲的,我怕街坊邻居们说我人老了,喜欢乱说,现在留在这的都是做了快一辈子邻居的人,被人说闲话可不好,但我,哎,我也是好心。” 他摸出一包红双喜,我一看他也抽烟,马上掏出苏烟递给他,帮他点上,我知道这会儿我什么都不说,他也会忍不住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我。 “二十年前,这里可是发生过凶案的,就在十五栋。那天傍晚突然狂风大作,乌云低压压的,像是要把房子压垮一样。十五栋五楼的一户女主人在天台上被……反正就是有人欺负她之后,活活把她给打死了。” “居然有这种事?这么恶劣,凶手要判死刑吧?” “什么死刑啊,凶手是俩小孩儿,一个刚满16岁,一个16岁还差两个月呢,未成年判不了那么重,俩人都判的无期,现在还在坐牢呢。不过……”他听见背后有声音,警觉地回头瞄了一眼,结果是一只猫疾跑而过,“不过我跟你说,我们有的人,压根就不相信这个案子是那俩小孩做的。” “不是他们做的,为什么会被抓?” “嗐,年轻人,这里面门道可多着呢。你们不懂,那个年代可不像现在。为了破案,那帮子警察什么都做得出来。” “被害人家属相信这个结果吗?” “信,怎么不信?他们把作案过程说得可详细了,指认现场那天被家属狠狠揍了一顿,看着就很可怜。” “那两个小孩是怎么说的?” “具体的我可不知道,据说是俩小孩在九栋楼顶玩,看到斜对面十五栋楼顶有个女人在散步,临时起意的。当然,有些事我也是道听途说啊。但这事发生后,那栋楼里就不怎么住人了,有能力搬走的早走了。偶尔有人租进去,但是一听说死过人就跑了,你说这个消息怎么可能瞒得住嘛。死过人的房子,住着肯定不踏实。” “我还是想去看看,毕竟真的很便宜,我不信神神鬼鬼的事情,不怕。” 老大爷抬手向我左前方指去:“喏,就是那栋最旧的。” 正如老大爷所说,十五栋由于出过人命案,它显得比其他楼栋更旧一些,外墙除了灰扑扑的,还布满锈迹,像是褐色的苔藓,那是时间在被人遗忘后的癌变。 我推开单元门,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楼住户面向楼道的窗户只剩破碎的玻璃支棱在褪色的窗杦上,像野兽的獠牙。我快步上楼走到天台,经过阴暗的楼道后,阳光都显得没有那么暖和了。 这个天台的格局没什么特别,和那些连在一起的老房子一样,三栋楼房的天台连在一起,十五栋在最右边,所以刘敏当年上楼后就只能往左走。每一栋的天台入口都修了一个小屋顶,再加上天台还有水塔,所以视线上有遮挡。 我在天台上转了一圈,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案子过去这么多年,早就没有痕迹。我抬头看向斜对面的九栋,栏杆很高,看不清那边的格局,但想想应该也差不多。 考虑到案发时间是傍晚,我坐在天台晒着太阳发呆,一直等到7点,天暗下来后我再看向九栋,更难看清那边的情况。 我又去九栋天台看十五栋,效果差不多。 还是要有卷宗才行,否则我现在看什么都是在瞎猜。走出楼栋天已经彻底黑下来,生活区的每一栋楼都只有零星的几扇窗户透出灯光,像图钉一样,把住在房子里的人永远钉在那个年代。 第35章 尸检报告 在距离J区钢铁厂十五公里外一个落魄商业中心,我找到一间名叫乡村小青蛙酒吧KTV的店。老胡约的接头人半小时前告诉我,他在这里的5号包厢等我。我走进包厢时他正在费劲地唱郑钧的《回到拉萨》。 他见我进来,用手示意我坐下,我没打断他,自顾自地喝起桌上的啤酒。一曲难听的歌唱完,他意犹未尽地坐到我旁边。 “老胡说你是可靠的人。”他说,“我信任他,所以我想可以尝试见你一下。” “你怎么称呼?” “这不重要,你不用管我叫什么,也不用管我是干什么的,他有没有告诉你价钱?” “钱在身上。” 他给自己开一瓶啤酒,一口气喝下去一半:“唱歌给我嗓子都唱干了,我看看钱。” “我看看卷宗。” “没带在身上。” 我觉得这人透露着一股不靠谱的气息,起身就要走。 “诶?别走啊。那玩意儿我怎么能随身带?” “看到东西,我就拿钱,其余的我也不想多问,避免给咱俩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你应该知道这个案子很敏感,单位里一般的电脑根本没权限,我只能偷偷带复印件出来,就这还是担着风险的,一旦我被发现偷了这个,肯定没好下场。” “说明这案子确实问题很大。” “不知道,案发时我还小,卷宗我没看过。” 这话留着骗小孩可能才管用,他没看过卷宗怎么可能这么紧张。 “你怎么拿给我?” “把这几瓶酒喝完,去另一个地方。” “分开走吧。” “行,你去附近的二娃面庄等我,那是我表哥开的店,饿了随便吃。” 我一点也不饿,只想喝酒,但啤酒不好喝,他唱歌还很难听,去面馆待着应该会更好一些。 足足半小时后,接头人才摇摇晃晃出现在面庄,他跟老板打过招呼,然后假装不认识我,坐在我隔壁的桌子上,我知道他还不着急,因为我听见他进门时点了一碗小面。我的桌子上也有一碗,才吃两筷子我就放下了。 好不容易等他把面吃完,他起身给我使眼色,我跟着他走进后厨,这里面不大,他在角落的冰箱里拿出一个棕色文件袋。我接过来快速过一遍后,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他没有数,直接揣进衣服里。 “不数?” “你还敢骗我不成?” “那倒是没必要做这种不体面的事。” “你记住,这个事情就你知我知老胡知,其余的人一个字不要提,如果你暴露,也绝不要提我,否则我让你好看。” “放心吧,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 他点点头说:“你从后门走,这后面很黑,你出去左转再右转就能打车。” 我谢过他,快速离开后厨,打车去橡树酒吧。 妙言见我风尘卜卜,很默契地给我倒上一整杯威士忌。她没有问我跑哪儿去搞得一身灰蒙蒙的,虽然她的眼神里有好奇。我没说,她就没问,继续忙自己的事情。我暂时还不想告诉她,这次事件有风险,我可不想她也承担一部分。 我花两万买回来的材料很详实,老胡没介绍错人,我打开棕色的案卷袋,时光开始倒流回到二十一年前。 按照惯例,我先看现场照片。由于刘敏在警察到来前就被送去医院抢救,所以照片里并没有刘敏的样子,只有专家依据刘敏儿子钱昊的口供画的一幅画,刘敏仰躺在地,上身赤裸,肚子上套着卷成一团的连衣裙,内裤被撕裂,套在右大腿中部,右脚上穿着黑色凉鞋,左脚赤足,画中刘敏双眼紧闭,两眼外侧和额头上有紫色血肿,脸部变形,口鼻向外冒着血泡。 其他的照片则拍到一些现场的证物,大部分刘敏的物品都集中在靠近十五栋的水塔附近,一部银色三星翻盖手机,一副眼镜破碎的非常厉害,眼镜片和镜架相隔4米远左右,还有一些勾型铁丝,看上去是胸罩的扣子,但现场并未发现胸罩,铁丝附近是一只黑色凉鞋,破碎的塑料发夹就在凉鞋不远处。 这个案发现场和我记忆中的有些出入,但影响不大。接下来我翻阅法医报告,上面记载着,死者两条胳膊、肩膀、额头、耳廓和脚踝均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和表皮脱落的现象;头部、面部、颈部则遭到钝器重击,左眼眶青紫肿胀,结膜充血,口唇肿胀。法医结论:死者系被他人持钝器及拳头致伤头部面部,钝器外力致伤颈部,手堵嘴压迫呼吸道造成窒息,导致呼吸循环衰竭死亡。 死亡原因和我的记忆中又有出入,我看着面前的酒,感觉酒精有些害人,但戒掉属于是天方夜谭,不如喝一口压压惊比较好。 从警方从周边住户的走访调查来看,大家对她的印象都很好。为人本分内向,生活简朴,性格贤惠温柔,说话轻声细语,和丈夫感情恩爱,很少发生争吵,在外不与人发生口角,对待学生也非常平和。 刘敏的人际关系也十分单纯,只和亲戚和个别女同事来往。警方的调查方向一开始倾向于这起案件是情感问题导致的报复行为,但这一番调查下来,这条路走不通。 仅看这一部分案情报告,我更倾向于这是一起临时起意的强奸杀人事件。因为情感问题寻仇,所选的地方不会在天台这种开阔处,刘敏是有家室的,在她家天台闹事只会加速被发现。 虽然钢铁厂在二十一年前已经逐渐改制,失业的工人很多,与此同时外来人员涌入,导致居住环境变得复杂,但总的来说,大部分人都是知根知底的邻居,熟人如此明目张胆作案的肯定性不大。 临时起意的强奸杀人,那最有嫌疑的应该是那些后来进入生活区的不安分人群,他们没有稳定工作,偷窃抢劫吸毒是常有的事,如果是一个流窜作案人员,看到刘敏一个人在天台,这个事情就复杂了。 首先嫌疑人是否存活就十分不确定,那个年代的亡命之徒有很多都在街头斗殴中死于非命,又或者死于吸毒过量。即便他还活着,这些年还有没有做类似的案件?会不会在某次偷窃或抢劫中杀了其他人,被抓后判死刑了? 这些都是不确定因素。 我又往后翻,结果看到一个令我十分震惊的事情:刘敏体内并没有精液残留。 第36章 案发经过 以前从来没有人提到过这一点。 谢鹏给我看的报纸上,标题非常明确写的是奸杀,但法医报告确实另一回事。谁定的奸杀?为什么一开始要往奸杀这个方向调查?我大概又翻看了一下其他结论报告,没有看到任何对嫌疑人DNA采集和指纹比对的结果。 仅凭两份口供,就是两个无期徒刑。 难怪接头人那么谨慎。 正当我想看卷宗的其他内容时,老胡突然给我来电话。 “在干什么呢?”他漫不经心地问。 “看我刚刚花出去的两万块钱。” “那边刚刚给我来电话,问我你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打算,还问你有没有做自媒体,你没做自媒体吧?” “我做没做你不知道吗?一查不就清楚了。” “随便乱查公民信息是违法的。” “别他妈装了。” “再说万一你用别人的手机号注册呢?” “问这个干什么?” “接头人刚刚打电话说,怕你拿到卷宗回来大做文章,现在为了流量不要命的人多的是,他怕你也是这种。” “你没跟他说过我是干什么的吗?” “说了啊,他就是不太放心,让我跟你说一声,这东西自己看就行,别外传。” “我上哪儿传啊。你那边案子如何?剩下的躯干找到没?” “难搞,水库里什么都没有。” “经济下行的时候就爱出这种幺蛾子。”我说,“你让你朋友放心,我只是看看有没有机会查出第三个嫌疑人,我对流量不感兴趣。” “他可不是朋友,就这样,我今晚加班,有空的话可以跟我聊聊案情……唉算了,电话里还是别讨论这个了,改天再说。” “案发的时候你也不大吧?”我问。 “对啊,我也就比你大两岁。” “那你这么敏感?你也知道内情?” “知道一点点,不说了,改天我来你家。” 老胡匆忙地挂断电话,我只好又埋着头研究卷宗。 根据钱昊的口供,案发当天,也就是7月28号傍晚,全家人一起吃完饭后,爸爸钱思明去楼下打牌,他在家看动画片。妈妈刘敏收拾好厨房后,照例7点去天台散步。钱昊说那天他看动画片看得出神,天黑后,一道闪电划过,他才惊觉此时已经8点半,他妈妈一直没回家。 一般这时候,刘敏就该回来督促他写作业。 他看天气不好,妈妈的身体状况最近也不怎么样,于是就想去天台看看情况。为什么不打手机联系刘敏,是因为根据刘敏的习惯,她上天台后习惯性把手机和钥匙放在正对门口的水泥栏杆上,这样方便锻炼,他以前打过手机,基本上刘敏是听不见的。 那天钱昊上天台后,并没有在栏杆上看到刘敏的钥匙和手机,天台上伸手不见五指,他喊了两声,没人回应,当他经过两个水塔之间时,听到风中夹杂着打呼噜的声音。他很害怕,下楼回家给大伯打电话。 刘敏偶尔会去大伯钱海龙家做客,询问大伯发现妈妈没有去那边,他就跟大伯说起天台上有奇怪的打鼾声,想让大伯来看看。有了大伯壮胆,这次才在两个水塔之间用手电筒看到躺在地上的刘敏。 钱昊拨打120后,又给钱思明打电话,让他赶紧回来。之后就是钱海龙报警,父子俩陪刘敏前往医院。 警方曾在调查中得到这样一个信息,一个暑假回来住的女大学生王晓丽在案发前一天晚上九点左右,她在外面和高中同学聚会结束回家时,刚走进单元门口,就被一个男人袭胸,因为天色太暗,她没看清是谁。 几天后有一对夫妇提供线索,就是住在九栋502的男主人张斌和他的妻子朱玉,他俩说在7月28日傍晚六点半到六点四十之间,他俩吃完晚饭后准备出门散步,刚出门就遇见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有说有笑的往楼上走,他就很纳闷,因为5楼已经是最高层,再往上就是天台。因为家里之前有5000元现金被偷过,所以他格外留意陌生人。见小男孩独自一个人上天台,他也就没有再和朱玉出门散步,而是回家以免家中再次被盗。没多久又有脚步声,张斌打开门就看见谢鹏的儿子谢伟民叼着烟笑嘻嘻地去天台找刚才那个男生。 因为张斌频繁上天台观望,两个男生在天台没待多久,但案发后,张斌觉得这事不太对,和妻子朱玉商量后,就把这个信息提供给警方。 警察去九栋天台勘察后,发现这里能够看到十五栋的天台。警方开始关注谢伟民,以及经常和谢伟民一起玩耍的许嘉。谢伟民和许嘉都是钢铁厂子弟,当时正读高中。他们上小学时都当过刘敏的学生。 警察调查得知,谢伟民和许嘉喜欢在晚饭后结伴在生活区到处闲逛。卷宗里并没有写为什么,总之很快警方就确认这两名男生是最大嫌疑人,遂上门抓捕,很快认罪口供,所谓的凶器,以及结伴作案的全过程就全部被警方获取,案件就此告一段落。 我继续往后翻,看到指认现场时两名少年的照片,以及那个所谓的凶器——一根木棍。我十分怀疑这根木棍是警方随意找来的,因为它不够粗,压根打不出法医报告上说的那种钝器伤。我再仔细查看,发现凶器照片上有备注,说只是示意图,并非真实凶器。 而两名少年所供述的作案过程中,就有强奸的细节。 但法医报告写刘敏体内无男性精液。 我脑子里乱得很,把卷宗放在桌子上,闭着眼睛回想白天去钢铁厂生活区的场景。那些早已生锈的往事还没有停止发酵,我在看这些过往之事时,谢伟民和许嘉是否能够想象到,二十一年后自己所生活的地方,早已变得残破不堪,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刚刚我还留意到,许嘉的母亲由于包庇罪,被判过四年有期徒刑,具体原因不详,因为没写。 我带着疑惑靠在沙发上,逐渐进入梦里。我再次回到那个破败的生活区,看着警察破门而入。 在警察踢门的一瞬间,我的耳朵边传来一声巨响,是风把大门吹过来关上的声音。我惊醒时浑身冷汗,妙言就坐在我对面。 “累了吧,回去休息了。”她说。 第37章 消失的内衣 案发两天后,7月30号晚上11点,几名警察突然上门,谢鹏此时正在陪小儿子睡觉,听见动静他走出卧室,看见谢伟民穿着短裤,上身赤裸,正拿着白色T恤往身上穿,边穿边说:“没事,爸,我去配合他们调查一下,很快就回来。” 凌晨一点多时,许嘉的父亲突然联系谢鹏,问他谢伟民在不在家。谢鹏这才知道,许嘉也是在差不多的时间被警方从家里带走了。 “我那时真的以为他很快就能回来,谁知道等到天亮都没见他的人影。”谢鹏说,“这酒吧是你的吗?” 我拿到卷宗的第二天就把谢鹏约到梧桐酒吧,我需要和他对一些信息,方便我后续开展调查。 “不是我的,但你在这吃喝可以记我账上,仅限查案期间。” “我倒没这个意思,只是现在真有点饿,早上出来得急,没来得及吃呢。” “汉堡吃吗?” “最好是吃饭。”他有些不好意思。 “那出去吃吧。” 我带着他去酒吧旁边那条街上,那边有一些家常菜馆,不会很贵,这样他吃起来就没什么心里负担。 “二十一年了,那晚以后他再也没回来。”点完菜后,谢鹏看着店外的阳光,这是有群中学生从门前走过,谢鹏眼眶发红,“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他本来也能无忧无虑地享受春天。” 我本想说没有人可以真正无忧无虑,但这样未免太伤人。我告诉他,卷宗里写的抓捕时间是8月1日,和他说的7月30日有出入。 “他们撒谎,他们说我儿子8月1日被抓后,很快就承认自己强奸杀人的事实,而其实是7月30日被抓,花了两天时间来刑讯逼供,诱供。8月1日定罪后,他们很快就被移交到检察院提起公诉。” “这个时间出入你们有证据吗?” “没有,那时候可不像现在,什么都有监控。” “我需要一些名单,谢伟民和许嘉在案发当天有谁见过他们?你的邻居或者生活区其他的熟人之类的。” “一会儿回酒吧我给你写下来。” “案发当天你在做什么?” “我?这是在怀疑我吗?” “当然没有,我只是想通过多人视角来还原当天的真实情况,还有就是我必须得告诉你,这个案子之前有那么多律师做过努力,却都没有结果,我不能保证我就一定能做到什么。现在想把真凶找出来是很困难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有准备。” “现在我也只能尽力还原案发当天的情形,希望是有用的,凶手去天台杀人这么明目张胆的行为,如果是生活区的人作案,可能会留下线索或者目击证人。” “应该不会有,有的话早就有人去报案了,那我儿子和许嘉也不至于被关在里面那么多年。” “不一定,有的人并不清楚自己是目击者,这很常见,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体验。说一说那天你在干什么吧。” “那天我在诊所里陪小儿子打针,他发烧,咳嗽得厉害。因为小儿子在诊所睡着,我中途回去忙家务,晚上七点多,应该是七点四十的样子,我给谢伟民打电话,叫他去接弟弟回家,他很快就去把弟弟接回来。” “从诊所回家需要多久?” “几分钟就能回家,我给他打电话时,他告诉我他正在九栋天台解手,没多久他就回来了。” “回家之后没有异常吗?” “没有,第二天他和班上的某个女同学约会过。” “女同学和他是恋爱关系?确认是约会吗?” “是的。” 谢鹏给我留下一长串名单后,我给他调了一杯金汤力,比较清淡,我认为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要少喝烈酒。但他并不领情,金汤力对他来说太甜太腻,但在外面买酒他很舍不得,忍着难受把我送他的酒喝完后,他就回家了。 我接着看卷宗,昨晚太累,有些细节并没有细看。 在定罪的口供里,谢伟民说案发当晚六点多,他吃完饭后约上许嘉,在生活区的篮球场一起看隐晦视频,看完后许嘉说想找个女人发泄一下,谢伟民同意,他提议去强奸以前小学教过他们的刘老师。 因为他知道刘敏每天都会在十五栋天台独自锻炼,很好下手,许嘉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为了确保刘敏此时在十五栋,他俩先去九栋天台观察十五栋天台的动静,在确定刘敏就在十五栋后,他们商量先把刘敏打晕再动手。两人从九栋走到十五栋,在十五栋楼下的花坛正好看到一根木棍,许嘉把木棍捡起插在身后,再用衣服盖上。 两人上楼后,谢伟民用木棍从后面用力击打刘敏后脑勺,许嘉则从正面攻击,用拳头击打刘敏的左眼,把她的眼镜打烂,镜片打掉,见刘敏还没有晕,谢伟民又用木棍补了一棍,并用脚踢她腹部。 刘敏晕倒在地后,他们把其搬运至天台更隐秘的角落里实施强奸。 这里的口供开始变得很奇怪,二人对自己在实施犯罪时具体怎么做的,哪只手在做什么,都说得一清二楚。比如谢伟民会说自己用左手捂住刘敏的嘴巴,右手抚摸她;许嘉也说过类似的,甚至连用右手扯胸罩,把铁钩都扯掉了,左手脱掉内裤后,由于想要视觉上的刺激,故意把内裤重新挂在右脚小腿上都说得一清二楚。 实施完强奸后,两人又对刘敏的腹部和腿部进行踢打,以防止她醒来。逃走时他们拿着木棒,在回家的途中随便扔进了某处灌木丛里。 这完全就是一份先射箭再画靶的口供,很明显是在非常人能忍受的折磨下,两个小孩根据警方提供的现场情况,提供能过说得通的认罪口供。比如尸体口唇肿胀,谢伟民就说自己是左手捂嘴;后脑勺有钝器击伤,他们恰好就在十五栋楼下捡到木棍;内裤挂在腿上,许嘉就说这是为了视觉刺激。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多余细节,没有初犯的惊慌失措,甚至谢伟民在杀完人后,顺便去诊所把弟弟接回家,然后面不改色地和家人相处一晚,第二天再去和女同学约会。 这已经超出我对常人心里素质的想象,换句话来说,如果一个人十六岁时就能做到这个地步,那警方的刑讯逼供压根就不会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这种人即便是自己的生命也是极度漠视的。 我继续往后看,有价值的信息就那么多,不过我发现没有人提及刘敏的胸罩去哪里了。现场照片中明明有勾型铁丝,许嘉的口供也特意提到了胸罩的事情,可胸罩不见了,居然无人在意? 第38章 被隐藏的笔记 老胡晚上下班后跑到橡树酒吧找我喝酒,这次我查的案子与他所在的刑警队无关,他轻松很多,和我走动也频繁一些。 我问他对这个案子为什么这么紧张,他说,根据他听到的传闻,法医的原始笔记很多都没放在案卷里。 “还能这样?” “我也是道听途说啊,法医检测到,刘敏体内是没有男性精液的。” “这我知道,案卷里写过。” “没有精液并不能代表没有进行性侵,这你知道吧?” “不知道。” “当初上学的时候你怕是放牛去了,在极端条件下没有射精也是正常的。但是,法医笔记中有提到,不仅没有精液,也没有其他男性体液,阴道无损伤,也没有充血,奇怪吧?死者被打成那样,认罪口供里也提到了强奸和猥亵,但是她阴道却没有损伤,充血都没有。出庭的时候这些都被删除了。” “原始的法医笔记在哪?” “不知道。” “别是什么谣言,要真是这样,这事情就更难办。” “我就是来提醒你一切小心。” “现在我有点乱,而且我的思路也不是说要直接去翻案,要这么简单就能翻,那么多大律师早就办成了,也轮不到我。” “那你是想怎么做?” “谢鹏的意思是如果我能查到真凶,那这个案子不翻也得翻。” “别逗了,这都哪跟哪?你同意了?” “我觉得他的思路可以。” “上哪儿找凶手?活没活着都不一定。” “你所说的那个法医笔记还有没有什么记载是被删除过的?” “印象中提到过一句,说是被害人头部缺失一块皮肤,现场没找到,推测是凶手用钝器击打死者头部时被刮下来的。” “但警方当年根本没有找到真正的凶器,所以说这一部分笔记也删除了。” “我觉得是这样。” “帮我搞到这个笔记,我觉得有大用,就算我单纯调查凶案,也需要完整的尸检报告,不然就靠现在这个案卷,很容易被带偏。” “我只能说尽力。” “案卷里没有记载死者的胸罩去哪了,你对这个有印象吗?” “这个没有。” “所有人都忽视的地方,肯定有原因,这么大的案子,现场死者的私密衣物消失,居然没有任何人提起,警方也没有搜两名嫌疑人家里有没有这个东西。” “或许搜过,没找到就没有提,他们只提交对自己有利的。” 我有些饿,但汉堡也实在是吃腻了,我让妙言给我做一份海鲜饭,老胡说自己已经在家吃过饭,让我单纯请他喝酒就可以。 我吃饭时老胡一言不发,一直在喝科罗娜,等确定我吃完后,他才放下酒瓶。 “小路,我觉得这个案子你得慎重处理,我把谢鹏介绍给你的时候,没想过他会是谢伟民的父亲。”他神情严肃,和平时的状态有很大差别。 “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想想这几年你干的事儿,严格说来哪件合法?在职时私设审讯室,离职后假扮刑警办案,查看内部卷宗,有的都是机密文件,跟踪偷拍……这些真追究起来,你没十年可能出不来。以前你查案,都是一些小案子,没人管你,而且咱们辖区内都是自己人,大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你查到别的区,还是这种打别人脸的事情,真闹大,我怕他们找你麻烦。别的不说,就你租的那个废弃的厂房,还在那吧?到时候新账旧账给你一起算,你吃不消的。” “厂房我早清理过,其他的事他们有证据吗?” “没证据他们不也让谢伟民和许嘉在牢里待了二十一年?” “时代不一样了,我不怕他们。不过要说这俩人是真犟,认罪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减刑出狱了。” “实在不行你跟谢鹏说一下,就说这活儿你干不了。” “那我两万块钱咋整?” “我他妈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不是精神不正常。”老胡被我气得骂脏话,“你是不是又犯病了,为了那点所谓的原则不管不顾的。” “人活着总要有点追求。”我打出一个大大的嗝,“拿根烟给我抽,我的抽完了。” 在J区商业中心,我找到一家冷清的平价女鞋专卖店,店员正在前台打盹,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半,而且还是工作日,这时候来逛街的人很少。 我不想吵醒她,于是去隔壁咖啡连锁店消磨时间,半小时后再去,发现她已经清醒,正在用微波炉热饭。 “买鞋吗?”她赶紧把微波炉关掉,迎上来做接待。 “不是。”我掏出证件给她看,“来问点事儿。” 她突然紧张起来,问我出什么事了。 “会出什么事吗?”我看她的样子,感觉有其他事。 “没有没有,我只是,我……我胆子小。” “你是赵雅对吧?” “对……您,您别站着了,坐吧。” 她看上去快哭出来,让本就憔悴的脸更加沧桑,根据时间来算,她今年应该37岁,还被困在这里,生活应该不算富裕。 我找到换鞋区坐下,告诉她如果没犯事的话完全不需要这么紧张。 “请问是有什么事?我家孩子在学校闯祸了?刑警同志都来了,那得多大的事儿啊。” “有孩子了?多大?” “十五岁。” “婚结得很早啊,恋爱谈得也早吧?” “高中毕业就没接着读书,所以成家也早一些。” “16岁那年,你谈的男朋友还有印象没?” “啊?”她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那太久远了,我记不太清。” “那一年你们班上有个叫谢伟民的同学被抓,这个事总不至于记不清吧?” “谢……我记得他,他被抓很久了,有二十年?”她小声说,“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当年有些事调查得不太清楚,所以想再重新查。” “我知道的事情不多,而且我和他说是恋爱,但也没做什么,那时候才多大啊,十六岁什么都不懂,拉拉手都脸红。” “他脸红吗?” “他比我害羞一些。” “二十一年前,案发的第二天,也就是7月29号,你们见过面没有?” “见……没见过。” 我看出异样,站起来非常严肃地问道:“见就是见,没见就是没见,到底见没见面?” “我……我怕……” “你怕什么?” “我看到警察就紧张。” “警察又不害你,你为什么这么紧张?从我进门开始你就紧张得不得了。” “我……”她哭了起来,“我就是那年被问怕了,我说我见过,警察说我说得不对,我应该说没见过,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这么久了,还要来问我呀,我就是个卖鞋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第39章 最后的约会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赵雅冷静下来,但她已无法静下心来工作,于是打电话给老板请假半天。我和她的谈话地点转移到一家她推荐的泰餐厅,为此她又有些高兴。 “终于不用吃剩菜剩饭了,还是很值得开心的。”她哼着小曲浏览着菜单,一会儿就点了一大堆。 “平时都吃隔夜菜?” “节约钱嘛,孩子补课费很贵的,一年十几万,我工作挣不了多少,你也看到商场的样子,没什么人,我们的鞋子定价很尴尬,在线下算便宜的,但同样质量的东西网购会很便宜。高档奢侈品店就不一样,那些顾客不愿意网购,他们喜欢在线下买服务。” “那为什么不去那种店上班?” 她翻着白眼:“不是我不去,是他们不要我,年龄大啦,没有那么多选择给我的。” 我看着她正在衰老的模样,想象着二十一年前她和谢伟民约会的场景。 “发什么呆?”她问。 我回过神来:“你点好了吗?” 她点点头,我买单,然后拿出一小瓶酒,一口下去就喝了一半。这是妙言给我准备的便携酒瓶,避免我在外面买不到自己想喝的,每天出门前可以先去她那里倒上一瓶。 “其实你不是警察对吧?”她问。 “怎么不是?证件你都看过了。” “你的证件不是J区的,而且也没有警察上班喝酒,”她笑道,“我只是书读得少,但我不是傻子,谢伟民的案子怎么可能重新查?” “为什么不能重新查?” “即使是良心发现想查,警察也会有压力的。不然谢鹏也不会花这么久申诉都没个结果。我虽然和谢伟民很多年没见过,但我相信他是个好人,做不出来那样的事情,而且7月29号那天我们约会时,他很正常,完全没有任何异样。头天晚上,也就是警察公布的案发时间,其实他在给我发短信,根本没时间做那么恶心的事情。” “发短信?发了什么?” “就闲聊,说自己现在在和许嘉一起听歌。我问他听的什么歌。他说听周杰伦,虽然和许嘉在一起很好玩,但还是很想我。再然后……嗯……我想想,他说他要去天台吹吹风,问我明天能不能见面。我说如果我把作业提前做完就可以出门。差不多就是这样。” “你记得具体是几点几分发的吗?” “具体到分钟数我肯定不记得,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他给我发消息的时间是在7点到8点之间,因为8点后我妈不让我玩手机。” 菜很快就上了,我怀疑这些都是预制菜,就没怎么吃。 “29号那天你们约会的细节还记得吗?” “记得,人就是这么奇怪,别人越不让你说的事,就记得越清楚。那时候警察让我不要说发短信的事,也不能说第二天约会的事,每一次别人问我,我都会在脑海里过一遍,然后再对外说我没有和他见过面。” “人类都有一个叛逆的大脑。” “你吃菜呀。” 我礼貌性地舀了两勺菠萝炒饭,味道居然不赖,我以前都不太吃泰餐。 “我那天和谢伟民就约在这条街,不过那时候没现在这么发达,主要是逛逛小吃摊,然后买点橡筋贴纸还有可爱的本子之类的,都是女孩子喜欢的。” “谁付的钱?”我问。 “他付的,我有零花钱,但他执意要付。谢伟民那时候偶尔会去工地打零工,他家条件还不错,但他和我在一起时很大方,所以钱经常不够用。” “打零工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许嘉肯定知道,他俩走得近,再就是他家里人肯定也知道。那天我们早上见面,中午一起吃饭,下午他说他要去工地,叫我自己回家好好写作业。再后来就出事了,我就再也没见过他。那时候我时常回想起我们分开时他朝我挥手的样子,你说,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干那种事?没道理的。” 确实没道理,从赵雅口中得知的谢伟民,是一个开朗且大方的男孩子,而且十六岁就知道为自己的大方付出努力,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是干得出那种事的人。 “警察那时候有没有对你动粗?” “没有,但他们很凶。” “难怪刚开始你看到我那么紧张。” “你早说自己不是警察,我就不用被你吓到了。”赵雅哈哈大笑,“不过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有警官证?这个好像是违法的哦。” “那我更不能跟你说我是谁了。” “不说也好,我心理素质不行,要是以后有真警察来问起你,只要微微那么一吓唬我,我就得全交代,你不说我就是想交代也没得交代呀。而且你是好人,我感觉得到,要是你能帮谢伟民出狱就好了,当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已经有家庭有小孩,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们还差点道别仪式,那是初恋呢,很重要的。” “我争取。” 赵雅吃饱后,问我这里的菜贵不贵。 “我已经在手机上付过了。” “不是想和你抢着买单,我是想着不贵的话,我买点给我儿子带回去。” “没事,你要买什么,我给你付就是。” 在泰餐厅和赵雅分开后,我的酒瓶已空,今天回去后我一定要给妙言提一些建议,让她给我换个大的。 赵雅的话可信度很高,即便时间过去这么久,记忆出现偏差,但她的感受还是真实存在的,谢伟民的那些优点都在向我宣告,他绝对不会杀人。 我作为警察,当然也知道那个年代办案的普遍逻辑,这件事坏就坏在那天他们去了九栋的天台,这是侦破本案的警察唯一能拿到的突破口,所以即便是错的,他们也要坚持走下去,否则抓谁呢?一个生活区那么多外来人口,流窜作案的也很多,要一个个抓回来实在太费精力。 泰餐没让我吃饱,时间还早,于是我在路边随便找一家面馆填饱肚子。吃面时我看见一个男人很眼熟,他也看了我两眼,很快就把我认出来。 “哟,路警官,今天怎么跑我们这边来了?” 他是J区刑警队的年轻骨干,早些年我俩合作过,那时候他们区有嫌疑人逃窜到我们辖区内的棚户区里,为了抓捕行动顺利实施,我带着他们穿便衣在棚户区里摸排了五天才把人给摸出来。 最后实施抓捕的时候,那嫌疑人枕头底下居然还有一把自制土枪,这哥们儿也是很猛,看见枪都不躲的,上去就是一脚,嫌疑人也没跟他废话,对着他就要开枪,结果第一枪哑火了,我看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赶紧冲上去想控制他,第二枪响的时候我正好把枪口拉着对向天花板,让他躲过一劫。 “小李!好久不见。”我坐过去他那桌,“怎么我吃个便饭还能遇到你,今儿不吃食堂?” “外出办案,回去菜都冷了,出来吃口热乎的。你来我们这是有什么公干?” “公个屁的干,我都辞职两年了。” “我咋没听说?” “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看我现在,一身酒气,早不是原来的路警官啦。” “可惜。你吃过没?我请客。” “刚吃完,要请你下回请我吃好点的。” “你过来走亲戚?” “算是吧,来拜访几个老朋友。” 这时他的几个同事也走进来,我一个都不认识,而且我来这边办的事挺敏感的,看见这么多刑警,我难免心虚,赶紧借口还有事,溜之大吉。 我掏出名单,筛选下来,今天这个点再去拜访曾经的生活区诊所最合适,当年诊所老板是看着谢伟民来把弟弟接走的,那时候谢伟民的状态他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