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宠妃天下》 第1章 血恨重生嫡女归来 冰冷的触感首先从四肢传来,不是冬日寒风的凛冽,而是金属划过骨头的森寒。 苏凝华想尖叫,却发现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像是破旧的风箱在做最后的挣扎。 她猛地睁开眼——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眼睛的话。视线所及,只有一片血红和模糊。钻心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提醒着她一个可怕的事实:她还活着,在她那好妹妹苏婉柔的“精心照料”下,以一种非人的形态活着。 人彘。 她被做成了人彘,装在这个散发着腐臭和药味的陶瓮里。 “姐姐,今日感觉如何?”一道娇柔婉转的声音传来,伴随着绣金丝牡丹的罗裙裙摆映入她模糊的视线。 苏婉柔! 恨意如同毒蛇,瞬间噬咬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她用力挣扎,却只能让瓮体轻微晃动,发出沉闷的响声。 苏婉柔掩唇轻笑,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得意和残忍:“姐姐别白费力气了。妹妹今日来,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她俯下身,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恶毒的话:“你那个不知好歹的爹,还有你那短命的娘舅一家,今日午时,已在菜市口满门抄斩了哦。罪名嘛,自然是结党营私,意图谋反。” 不!不可能!父亲是两朝元老,忠心耿耿!舅舅镇守边关,功勋卓著! 苏凝华内心在疯狂呐喊,鲜血混着泪从她仅存的一只浑浊眼睛里涌出。 “还有哦,”苏婉柔欣赏着她的痛苦,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你到死都护着的那个孩子,你以为是煜哥哥的?呵呵,不过是路边抱来的野种罢了,早就被处理掉了。煜哥哥怎么会让你这种蠢货生下他的孩子呢?” 楚煜…那个她倾心相爱,甚至不惜忤逆父亲也要下嫁的谦谦君子…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算计! “为什么…苏婉柔…为什么…”她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挤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恨。 苏婉柔脸上的笑容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扭曲的嫉恨:“为什么?就因为你苏凝华是嫡女!而我永远是低你一头的庶女!就因为你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宠爱和关注,包括最初煜哥哥的青睐!就因为你挡了我的路!” 她猛地掐住苏凝华的下巴,指甲几乎嵌进皮肉里:“苏凝华,你蠢就蠢在太容易相信人。我和我娘稍微对你好一点,你就把我们当成至亲。煜哥哥几句甜言蜜语,你就掏心掏肺。活该你有今天!” “你放心,”苏婉柔松开手,拿起绢帕细细擦拭手指,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让你好好活着,每天用参汤吊着你的命,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是如何登上后位,如何母仪天下,如何享受你曾经拥有和渴望的一切!这就是你抢走我心爱之人的代价!” 说完,她娇笑着,如同来时一样,仪态万方地离开了这间充满恶臭的密室。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苏凝华。 她好恨! 恨苏婉柔的恶毒!恨柳氏的虚伪!恨楚煜的薄情!恨所有落井下石、构陷苏家的人! 可她最恨的,还是自己! 恨自己有眼无珠,引狼入室!恨自己软弱可欺,连累家族!恨自己直到此刻,才看清这些豺狼的真面目!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她定要饮其血,啖其肉,将这些负她、伤她、害她至亲之人,一个个拖入地狱!永堕阿鼻,万劫不复! 滔天的恨意和不甘几乎要撑裂她的灵魂。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她仿佛听到一个冰冷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响起,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执念如此之深,也罢…” …… 剧烈的窒息感传来,苏凝华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如同离水的鱼。 预想中瓮中腐臭的药味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雅的檀香,混合着女儿家闺房特有的馨香。 刺眼的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照射进来,晃得她一时睁不开眼。 身上是柔软光滑的云锦丝被,触感真实得让她心惊。 她猛地坐起身,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 一双白皙纤秀、完好无损的手。不是那双被齐根斩断、光秃丑陋的残肢! 她颤抖着手抚摸自己的脸,触感光滑细腻,没有纵横交错的刀疤,没有被挖去眼睛的空洞眼眶! 她环顾四周。 熟悉的紫檀木雕花拔步床、绣着灼灼桃花的屏风、摆放着精致妆奁的梳妆台…这里是她未出阁前的闺房,丞相府嫡女苏凝华的房间! “小姐,您醒了?”一个清脆熟悉的声音响起,一个穿着淡绿色比甲的小丫鬟端着脸盆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您昨晚还说有些头晕,今早果然就起晚了些。快些梳洗吧,夫人和婉柔小姐刚才还派人来问,说是在花厅等您一起用早膳呢。” “云…云雀?”苏凝华看着眼前鲜活灵动的小丫鬟,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这是云雀,她忠心耿耿的贴身丫鬟,前世为了护她,被苏婉柔命人乱棍打死,尸体扔去了乱葬岗!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死在那个暗无天日的陶瓮里? “是奴婢呀,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还没睡醒?”云雀放下脸盆,关切地走上前来。 夫人?柳氏!婉柔小姐?苏婉柔! 这两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她猛地抓住云雀的手,急切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年份!告诉我现在的年份!” 云雀被自家小姐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的惊惶吓到了,连忙答道:“小姐,您别吓奴婢啊。今天是永昌十六年,五月十七啊。您及笄礼后的第三天…” 永昌十六年!五月十七! 她及笄礼后的第三天! 她清晰地记得,前世的今天,柳氏和苏婉柔会异常亲热地拉着她去花厅用早膳,然后“无意中”提起瑞王楚煜在打听她喜欢什么,暗示楚煜对她有意。从此,她便一步步落入他们精心编织的情网和陷阱,万劫不复! 她重生了! 她真的重生了!回到了悲剧尚未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的时候!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之后,是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决心。 老天有眼!竟真的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柳氏,苏婉柔,楚煜…还有所有那些踩着我苏家尸骨往上爬的魑魅魍魉… 你们等着。 这一世,我苏凝华从地狱归来,定要将你们加诸在我和我至亲身上的痛苦,百倍、千倍地奉还!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眸中所有的惊惶、脆弱和迷茫都已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冷和一丝隐匿的厉芒。 “云雀,”她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澈,“替我梳妆。别让母亲和妹妹…等急了。” 第2章 虚与委蛇暂隐锋芒 铜镜中,映出一张略显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挺翘的鼻梁下,唇瓣是天然的樱粉色。只是那双本该清澈灵动的眸子里,此刻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幽冷和历经沧桑后的死寂。 苏凝华静静地望着镜中的自己,这张十五岁的脸庞,鲜嫩得能掐出水来,还没有被泪水、鲜血和绝望侵蚀过的痕迹。 云雀灵巧的手指在她如云的青丝间穿梭,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小姐,您今日想梳个什么发式?飞仙髻显得雍容,随云髻又太过简单,不如梳个朝云近香髻吧,配上前几日夫人送来的那套红宝石头面,定能把二小姐都比下去……” 夫人……柳氏。 苏凝华指尖微微一颤,一股冰冷的恨意瞬间窜过四肢百骸,几乎要冲破她强行维持的平静表象。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清雅的檀香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令人作呕的虚伪味道。前世的一幕幕如同最血腥的画卷,在她脑中疯狂闪回——柳氏慈爱微笑下递来的那碗绝子汤,苏婉柔依偎在柳氏怀中娇笑着看她受罚,最后是柳氏冷眼旁观着她被拖入那间地狱般的密室…… 不能慌,不能乱。 苏凝华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仇人就在眼前,她们此刻还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拥有着“母亲”和“妹妹”这层完美的伪装。自己刚刚重生,羽翼未丰,任何一丝情绪的外露,都可能打草惊蛇,引来灭顶之灾。 她必须忍。 像最狡猾的猎手潜伏于草丛,像最阴冷的毒蛇收敛起毒牙。 这一世,她不再是那个天真愚蠢、任人摆布的苏凝华。那些蚀骨的仇恨和痛苦,早已将她的心淬炼得冷硬如铁。演戏?伪装?不过是活下去和复仇最基本的手段罢了。 再睁开眼时,她眸底的冰冷恨意已被小心翼翼地藏起,覆上了一层略显疲惫和柔弱的轻纱,恰到好处地契合她“刚刚病愈”的状态。 “就梳个简单些的吧,”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沙哑和无力,“那套红宝石太过张扬了,换那支素银簪花的簪子便可。母亲……和妹妹还在等着,莫要太过耽搁。” 云雀有些讶异,总觉得小姐醒来后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具体说不上来,就是眼神好像……静了些,深了些,不像往日那般轻易能看到底。但她只当是小姐病后体虚,并未多想,乖巧应道:“是,小姐。” 梳妆完毕,苏凝华站起身。她看着镜中那个身着浅碧色绣缠枝莲衣裙、身姿纤弱、眉宇间带着淡淡轻愁的少女,几乎要认不出这就是决心归来复仇的自己。 很好,这就是她此刻需要的伪装。 她扶着云雀的手,脚步虚浮地走出闺房,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之上。廊回曲折,亭台楼阁,一草一木都是记忆中最熟悉又最陌生的景象。这里是她的家,却也是前世埋葬她的坟墓。 越是靠近花厅,她的心跳得越是平稳,脸上的表情也越是柔和,甚至刻意酝酿出一丝即将见到亲人的、恰到好处的期待。 花厅内,香气萦绕。 桌上已摆好了几样精致清淡的早点和清粥。主位上端坐着一个身着绛紫色百蝶穿花对襟褙子的妇人,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保养得宜,面容姣好,眉目间透着一种精明的温和。她正是苏凝华的继母,柳氏。 而坐在柳氏下首,穿着一身娇俏粉裙,正亲昵地挽着柳氏手臂说话的,不是苏婉柔又是谁? 看到那张纯洁无辜、笑靥如花的脸,苏凝华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指甲瞬间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才勉强压下那股立刻扑上去将其撕碎的冲动。 “华儿来了?”柳氏闻声抬头,脸上立刻堆起无比慈爱关切的笑容,放下茶盏向她招手,“快过来让母亲瞧瞧,听说你昨日有些头晕,今早可大好了?脸色怎么还这般苍白?可是底下人伺候不用心?” 她语速又快又暖,一连串的问候砸下来,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心疼女儿的慈母。 苏婉柔也转过头,脸上绽开一个甜美无邪的笑容,声音娇滴滴地附和:“是啊姐姐,你可算来了,我和母亲都担心坏了。方才我还和母亲说,定是前几日及笄礼累着姐姐了。”她说着站起身,竟亲自走过来要扶苏凝华。 在她手指即将触碰到自己手臂的瞬间,苏凝华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躲开。那双手,前世曾笑着拿起利刃,一点点剜去她的眼睛,割掉她的舌头…… 她强行定住身形,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将手搭在了云雀臂上,避开了苏婉柔的触碰,同时对着柳氏,露出一个略带羞涩和歉然的浅笑:“劳母亲和妹妹挂心了,只是昨夜没睡安稳,并无大碍。是女儿起晚了,倒让母亲和妹妹久等。” 她的声音轻柔温顺,带着一丝病后的孱弱,听不出半分异样。 柳氏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见她除了略显苍白疲惫外,眼神依旧温婉,神态依旧恭顺,并无任何不同,这才心下稍安,笑容更深了几分:“傻孩子,跟母亲还客气什么。快坐下用些早膳,我让厨房特意熬了你爱吃的碧粳米粥。” 苏婉柔被无形地避开,脸上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亲热地坐回柳氏身边,嗔怪道:“姐姐就是太见外了,我们是一家人嘛。” 一家人?苏凝华心底冷笑,面上却从善如流地在下首坐下。 丫鬟盛了粥过来。苏凝华垂眸,看着白瓷碗里莹润的米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前世,就是在这看似温情脉脉的餐桌上,在这两个“亲人”一声声关切的话语和看似无意的透露中,她一步步走进了为他们精心编织的罗网。 这一次,她坐在这里,心如明镜。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味同嚼蜡,却吃得极其认真。耳边是柳氏和苏婉柔一唱一和的关怀备至和家长里短,她偶尔抬头,回以一个浅浅的、似乎全神贯注聆听的微笑,或是一两句软糯的应答。 她表现得恰到好处,符合她一贯的性情,却又比平日更沉默了几分——正好可以用身体不适来解释。 没有人察觉到,在那低垂的眼睫下,是如何冰封千里的恨意;也没有人看到,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她那只手是如何死死攥紧,指甲深陷进皮肉,几乎要掐出血来。 这顿早膳,于她而言,不啻于一场凌迟。每一分一秒,都需要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来维持平静。 仇恨的火焰在她胸腔里疯狂燃烧,叫嚣着要毁灭这一切。 但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需要时间,需要力量,需要一步步,耐心地,将她们所有人,都拖进她亲手为她准备的地狱。 戏,才刚刚开锣。 她慢慢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抬起眼,对着正含笑看着她的柳氏,露出了一个极温顺、极乖巧的、毫无破绽的笑容。 “这粥很好喝,谢谢母亲。” 第3章 及笄风波初试手段 花厅内气氛微妙,暗流涌动。 苏婉柔舀了一勺杏仁茶,眼神状似无意地扫过苏凝华发间那支素雅的银簪,嘴角弯起一抹看似天真的弧度:“姐姐这簪子倒是别致,只是今日要去给祖母请安,祖母最喜小辈们打扮得喜庆些,姐姐这般素净,怕是会惹祖母不快呢。” 她语气关切,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算计。前世,苏凝华便是听了她这话,急忙回房换了一身艳丽的衣裳和一套赤金头面,结果在祖母那里被说不庄重,失了分寸,反倒让打扮清雅的苏婉柔得了好。 柳氏放下茶盏,立刻附和,语气慈爱:“柔儿说得是。华儿,你及笄礼时,贵妃娘娘赏的那套红宝石头面正合适,既显贵重又不失身份。云雀,去给你家小姐取来换上。” 命令下达得自然又体贴,仿佛全然为苏凝华着想。 若是前世的苏凝华,此刻定然感激母亲的“提点”,乖乖听从。 但现在…… 苏凝华微微抬眼,目光柔顺地看向柳氏,声音轻轻软软,却带着一丝不易动摇的坚持:“母亲关爱,女儿心领了。只是……女儿昨日确实未曾安眠,此刻仍觉头沉目眩,若是戴上那沉甸甸的金玉头面,只怕更显精神不济,反而失礼于祖母前。” 她顿了顿,抬手轻轻抚了抚额角,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疲惫脆弱:“再者,祖母常教导我们,‘孝心在于诚,不在虚饰’。女儿想着,只要心意到了,衣着得体整洁,祖母必不会怪罪的。妹妹觉得呢?” 她巧妙地将问题轻轻抛回给苏婉柔,眼神清澈,看不出任何挑衅,只有真诚的探讨。 苏婉柔一噎,没想到一向听话的姐姐会反驳,而且还是搬出了祖母的话。她若坚持,岂不是说祖母的话不对?她勉强笑了笑:“姐姐说得自然在理,是妹妹考虑不周了。” 柳氏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掩去。她仔细看了看苏凝华,见她脸色确实苍白,眼下的淡青也非作假,只当她是真不舒服,脾气犟了些,便也不再强求,笑道:“还是华儿想得周到,既如此,便这样去吧。身子要紧。” 第一回合,看似无形,苏凝华却已悄无声息地避开了第一个陷阱。 用过早膳,三人一同前往苏老夫人的寿安堂。 行至抄手回廊,廊下摆着几盆开得正盛的十八学士山茶,是苏丞相的心爱之物。苏婉柔脚步微慢,与苏凝华并行,指着那茶花笑道:“姐姐你看,这株‘朱砂紫袍’开得多好,父亲近日公务繁忙,见了定然欣喜。” 她说着,身子似乎不经意地朝苏凝华那边微微一歪,宽大的袖摆拂过那娇艳的花朵,同时也看似要撞到苏凝华身上。 电光石火间,苏凝华脑中警铃大作! 前世,就是在这里!苏婉柔故意撞了她一下,她下意识一躲,裙角勾破了旁边另一株名贵茶花的花苞,恰好被前来赏花的父亲撞见。父亲虽未重责,但眼底的失望却让她难过了许久,而苏婉柔则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心疼父亲爱花的模样,赚足了印象分。 就在苏婉柔身体倾斜过来的瞬间,苏凝华仿佛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极其自然地、幅度极小地朝另一侧踉跄半步,恰好完美地避开了苏婉柔的“无意”碰撞。 同时,她口中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声音不大,却足以吸引注意力。 “妹妹小心!”她甚至还好心地、看似急切地伸手虚扶了苏婉柔一把。 苏婉柔完全没料到苏凝华会突然避开,她原本计算好的力道落了空,整个人收势不及,为了稳住身形,手下意识猛地一抓—— “刺啦——” 一声轻微的、布料撕裂的声音响起。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苏婉柔粉嫩的衣袖边缘,被她自己慌乱中抓住的廊柱上突出的木刺划开了一道不小的口子,虽然没伤到皮肉,但那件崭新的裙子却是破了相,显得颇为狼狈。 而苏凝华则站在一步开外,脸上带着一丝受惊后的苍白和关切,姿态完好无损。旁边的山茶花更是安然无恙,连片叶子都没被碰掉。 柳氏脸色微变,急忙上前:“柔儿!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 苏婉柔看着自己破了的衣袖,又惊又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尤其是在母亲略带责备的目光下,更是委屈得眼圈都红了。她明明是想让苏凝华出丑,怎么最后丢人的成了自己? “我……我方才没站稳,差点撞到姐姐,幸好姐姐躲开了……”她咬着唇,声音带了哭腔,试图解释,却越描越黑。难道要她说自己是故意去撞人的吗? 苏凝华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温柔大度,走上前轻轻拉住苏婉柔的手(强忍着触碰毒蛇般的厌恶),柔声道:“不碍事的,妹妹没伤着就好。一件衣裳罢了,回去让绣娘缝补一下便是,想必祖母和父亲也不会因这等小事怪罪妹妹的。” 她句句体贴,却句句戳在苏婉柔的心窝上。点明了她“毛手毛脚”,点明了这是“小事”,但“祖母和父亲”都知道了。 柳氏深吸一口气,狠狠瞪了苏婉柔一眼,暗骂她不成器。转头对苏凝华却依旧是慈母模样:“华儿受惊了。柔儿也是不小心,快走吧,莫让老夫人等急了。”她刻意忽略了苏婉柔破损的衣袖,仿佛那不值一提。 苏婉柔只得忍着羞愤和疑惑,用另一只手稍稍遮掩着破口,低着头跟在后面,再没了之前的雀跃。她时不时偷偷瞥一眼身旁步履从容、姿态优雅的苏凝华,心里第一次浮起一种怪异的感觉:这个姐姐,今天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苏凝华目不斜视,莲步轻移。 阳光透过廊柱洒下,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那支素银簪花随着她的步伐微微颤动,折射出一点冷冽的微光。 初试手段,小挫其锋。 这只是个开始。她感受着身后那道混杂着委屈、愤怒和探究的视线,唇角极浅地勾了一下,很快又抚平,恢复成一派温婉柔顺。 好戏,还在后头。 第4章 惊鸿一瞥偶遇权王 寿安堂内檀香袅袅,气氛却算不得十分融洽。 苏老夫人信佛,平日喜静,对孙辈虽慈爱,却也重规矩。苏婉柔破损的衣袖虽用披帛稍作遮掩,但细看之下仍能察觉。她全程缩在柳氏身后,尽力减少存在感,回答问题也讷讷的,全然失了往日的伶俐。 老夫人只淡淡瞥了一眼,并未多问,但那略显冷淡的目光已让苏婉柔如坐针毡。 反倒是苏凝华,因着装得体,神色虽略显疲惫却沉静温婉,应答间语气柔和,态度恭顺,倒让老夫人多问了几句身体可曾好些,还嘱咐她好生休息。 这细微的差别对待,更是让苏婉柔暗自咬碎了银牙,看向苏凝华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怨毒。 从寿安堂出来,柳氏脸上那层慈和的面具几乎有些挂不住。她冷冷扫了苏婉柔一眼,低声道:“回去立刻把这身衣服换了!不成体统!” 苏婉柔委屈得眼泪直打转,却不敢反驳。 柳氏又转向苏凝华,瞬间切换回温和语气:“华儿,母亲记得你及笄前曾说想去大昭寺还愿,谢佛祖庇佑。正巧我今日也要去寺里为你父亲祈福,不若我们一同前去?也让你散散心,去去病气。” 大昭寺? 苏凝华心中猛地一凛。 前世并无此节。是因她今日表现“乖顺”,柳氏给的甜头?还是……又一场精心编排的“巧合”? 她瞬间想起,前世大约也是这个时候,柳氏曾独自去过一次大昭寺,回来后心情极好。后来她隐约听下人嚼舌根,似乎那日柳氏在寺中“偶遇”了某位贵人,相谈甚欢。 莫非…… 苏凝华垂下眼睫,掩住眸底闪过的冷光。无论柳氏打的什么主意,这却是一个绝佳的出门机会。她需要接触外界,需要寻找破局的可能,困在这深宅后院,终究是坐以待毙。 她抬起脸,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期待,声音都轻快了几分:“真的吗?多谢母亲!女儿正觉有些闷,能去寺里拜拜佛祖,再好不过了。” 见她应允,柳氏笑容更深:“那就这么定了。快去换身出门的衣裳,我们即刻动身。” 半个时辰后,两辆青绸马车驶出了丞相府侧门。 苏凝华独自坐在后一辆马车里,听着车轮碾过青石路的轱辘声,心绪渐渐平静。她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市井的喧嚣声隐隐传来,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这一切,她曾以为永远失去了。 她轻轻握紧袖中的手,指尖冰凉。这一次,她绝不会再任人宰割。 大昭寺位于京城西郊的山麓,香火鼎盛,是京中贵眷常往之所。车马到了山脚下便不能再上行,需换乘软轿或步行上山。 柳氏自然是坐上了早已备好的软轿。苏凝华却主动提出:“母亲,女儿想步行上去,也好显得心更诚些。”她需要时间观察,需要理清思绪。 柳氏只当她小女儿家心思,想在途中逛逛,便也由她,只嘱咐丫鬟婆子好生跟着。 石阶清幽,林木葱郁。苏凝华扶着云雀的手,一步步缓缓上行。山风拂过,带来阵阵清凉,也吹起了她帷帽上的轻纱。 她看似欣赏沿途风景,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试图与眼前的景象重合。 行至半山腰一处平台,视野豁然开朗,可以远眺京城轮廓。苏凝华驻足,微微喘息,假作休息。 就在这时,山下忽然传来一阵异常肃穆的动静。 原本稀疏往来的香客和挑夫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开,迅速而安静地退至道路两侧,垂首躬身,屏息凝神。 紧接着,一列玄衣黑甲的骑士率先出现,盔甲鲜明,腰佩长刀,眼神锐利如鹰,无声地控住了场中所有要害位置和通道。他们行动迅捷,纪律严明,带着一股沙场淬炼出的冰冷煞气,瞬间将山间宁静祥和的气氛驱散得无影无踪。 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平台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苏凝华身边的婆子丫鬟也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缩紧了身子。 是精锐的亲卫!而且绝非普通权贵之家能有的排场和气势! 苏凝华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将云雀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目光紧紧盯向石阶下方。 只见一架玄黑色的车辇缓缓驶入视线。那车辇造型古朴大气,通体由乌木打造,并无过多华丽装饰,唯车厢四角悬挂的青铜铃铛在行进间发出低沉肃穆的声响,帘幕用的是厚重的墨色锦缎,上面似乎用暗金线绣着某种猛兽的图腾,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威压逼人。 拉车的四匹骏马神骏非凡,毛色漆黑如缎,步伐整齐划一。 车辇前后,还有更多骑着高头大马、身着便服却难掩精悍之气的护卫,目光如电,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 苏凝华脑中飞快闪过几个名字,最终定格在那个权倾朝野、令人谈之色变的存在上——摄政王,萧执! 他竟然也来了大昭寺? 前世此时,她深居简出,对外界消息并不灵通,竟不知还有这一出。柳氏所谓的祈福……难道目标是他? 车辇缓缓上行,在经过苏凝华所在平台时,速度并未减慢。 山风似乎也在这一刻识趣地停歇。 就在车辇即将擦身而过的瞬间,那厚重的墨色车帘,竟被一只骨节分明、苍白修长的手微微掀起了一角。 似乎只是车内的人想要透口气,或是随意一瞥。 苏凝华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帘角缝隙之后,是一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 冰冷,锐利,仿佛蕴藏着无尽寒渊与刀锋,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压迫感。那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平台上的众人,如同巡视领地的猛兽,漠然而睥睨。 只是一瞬。 苏凝华的呼吸骤然一窒,仿佛被那无形的冰冷气息攫住。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顺着脊椎攀升,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凝固。 那不是心动,是恐惧,是弱小生物面对绝对强大掠食者时最本能的战栗! 她飞快地、几乎是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避开了那骇人的视线,微微侧身,将自己更好地隐藏于丫鬟婆子之间,姿态恭顺而谦卑,仿佛只是一个被这阵仗吓坏了的高门小姐。 车帘落下,隔绝了那令人心悸的目光。 玄黑色的车辇并未停留,伴随着低沉规律的铃响和马蹄声,继续不疾不徐地向山上行去,那股笼罩平台的沉重威压也随之缓缓消散。 直到车驾远远消失在山路尽头,平台上的众人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长长舒了口气,心有余悸地低声议论起来。 “天哪,是摄政王的仪仗!” “好吓人的气势……” “快走快走,可别冲撞了贵人……” 云雀也拍着胸口,后怕道:“小姐,您没事吧?刚才可吓死奴婢了。” 苏凝华缓缓直起身,帷帽下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冷静。 她抬头望向车辇消失的方向,山风再次吹起她的轻纱。 萧执…… 没想到,与这位传闻中冷酷暴戾的摄政王的第一次相遇,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柳氏今日的目标,果然是他吗? 而自己这意外的出现,那双冰冷眼眸无意的一瞥…… 是福?是祸? 苏凝华的心底,蒙上了一层更深沉的迷雾,也敲响了更急促的警钟。 前方的路,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凶险。 第5章 渣男现身虚情假意 大昭寺之行,最终在一种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潮汹涌的氛围中结束了。 柳氏并未如苏凝华预想的那般,有机会“偶遇”摄政王萧执。那位权王的仪仗直接入了寺后专供皇亲贵胄休憩的别院,戒备森严,寻常官眷根本无法靠近。柳氏只在佛前格外虔诚地上了香、添了厚厚的香油钱,言语间旁敲侧击地向知客僧打探了几句,得知摄政王此行似是单纯为静心礼佛,并无见外客的打算后,脸上那抹精心维持的失望便有些掩饰不住。 回程的马车上,她显得心事重重,对苏凝华也少了些表面的热络。 苏凝华乐得清静,靠着车壁,假寐养神。脑海中却不时闪过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眸,以及那玄黑车辇带来的沉重威压。萧执……这个人,比传闻中更加莫测,也更危险。她必须更加谨慎。 马车轱辘,驶回丞相府。 刚一下车,门房便殷勤地上前禀报:“夫人,大小姐,瑞王殿下过府来了,说是得了一方前朝古砚,特来与相爷品鉴。相爷还在宫中未回,殿下此刻正在花厅用茶。” 瑞王!楚煜! 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针,瞬间刺入苏凝华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和翻涌的恶心感。 她脸上的血色顷刻褪尽,袖中的双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借助这尖锐的疼痛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没有当场失态。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柳氏闻言,却是眼睛一亮,脸上的郁结之色一扫而空,瞬间堆满了惊喜又得体的笑容:“哦?瑞王殿下竟来了?快,快带路。华儿,快随母亲来,莫要怠慢了殿下。”她语气热切,仿佛来的不是一位王爷,而是期盼已久的贵婿。 苏凝华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汹涌的恨意和冰冷,声音低低地应了一声:“是,母亲。” 深吸一口气,她强迫自己迈开脚步,跟上柳氏。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烧红的烙铁上,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来压制那沸腾的杀意。 花厅内,茶香袅袅。 一个身着月白云纹锦袍的男子正临窗而立,身姿挺拔,气质温润。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俊雅温和的面容,眉眼含笑,唇边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端的是一派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正是瑞王楚煜。 “苏夫人,苏小姐,小王冒昧来访,打扰了。”楚煜拱手一礼,姿态放得恰到好处,既显身份又不失谦和。 柳氏连忙还礼,笑容满面:“殿下说的哪里话,您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快请上座。”她一边招呼,一边暗中推了推身边的苏凝华,示意她上前见礼。 苏凝华强忍着胃里的翻腾,上前一步,依着规矩敛衽行礼,头垂得极低,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臣女苏凝华,参见瑞王殿下。”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听在楚煜和柳氏耳中,却只当是小女儿家见到身份尊贵又英俊儒雅的王爷,心生羞涩紧张所致。 楚煜目光落在苏凝华身上,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语气愈发温和:“苏小姐不必多礼。快请起。”他虚扶了一下,动作绅士守礼,目光却细细打量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少女。 丞相府嫡女苏凝华,他自然是知道的。容貌绝色,性情温婉,在京中颇有美名。更重要的是,她是苏丞相的掌上明珠,若能得她倾心,于他大业助益匪浅。及笄礼那日远远一见,确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今日近看,更是我见犹怜。 “方才与府上下人闲聊,听闻苏小姐昨日似有微恙,今日可大安了?”楚煜端起茶盏,语气自然地关切道,目光温柔地落在苏凝华身上。 柳氏抢先笑道:“劳殿下挂心,小女只是偶感不适,已无大碍了。方才还陪妾身去大昭寺还愿呢。”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同时暗示女儿并非娇弱不堪。 苏凝华却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依旧细弱:“谢殿下关怀,已好多了。”惜字如金,并不多言。 楚煜只当她害羞,并不介意,转而笑道:“说起来,小王今日来得不巧,未能向苏丞相请教。不过,能在此品到贵府的香茗,也是一件乐事。”他谈吐风雅,举止有度,轻易便带动了花厅内的气氛。 柳氏自是极力附和,言笑晏晏。 苏婉柔不知何时也悄悄来到了花厅外,隔着珠帘偷偷望着里面那道俊逸的身影,脸上飞起红霞,眼中满是倾慕与痴迷。她看到楚煜温声细语地对苏凝华说话,心中又是嫉妒又是酸楚,恨不得立刻进去取代姐姐的位置。 苏凝华始终低眉顺眼地坐在下首,扮演着一个沉默羞怯的闺阁小姐。楚煜说的每一句话,在她听来都虚伪至极;他投来的每一个温柔眼神,都让她如芒在背,仿佛被毒蛇的信子舔舐。 她只能用尽全力克制,才能不让恨意泄露分毫。 她记得前世,就是被他这副温文尔雅、体贴入微的假象所迷惑,一步步沉沦,最终万劫不复。他此刻的每一分温柔,日后都会化成刺向她和她家族的利刃! “苏小姐平日在家,都喜欢做些什么?”楚煜似乎对她很感兴趣,将话题又引了回来,“可是喜欢抚琴作画?小王听闻苏小姐才情不凡。” 苏凝华心中冷笑,前世他便是在类似的对话中,得知她喜好诗词,之后便时常送些“偶然”得来的孤本诗词,或是“无意中”写下与她唱和的诗句,一步步引她入彀。 她抬起眼,飞快地看了楚煜一眼,又迅速低下,声音细弱:“臣女愚钝,只是略识得几个字,不敢当才情二字。平日……平日只是做些女红,或读些杂书罢了。”她刻意贬低自己,并将“杂书”二字含糊带过。 楚煜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回答如此平淡无趣,但很快又笑道:“女儿家娴静贞淑,自是美德。苏夫人真是好福气。” 柳氏干笑两声,暗中瞪了苏凝华一眼,怪她不会接话。 又闲谈了几句,楚煜见苏凝华始终一副油盐不进、羞怯怯的模样,便也不再刻意纠缠,起身告辞:“苏丞相既尚未回府,小王便不多打扰了。改日再登门请教。” 柳氏连忙起身相送,言语间极尽挽留之意。 楚煜行至厅门,似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锦盒,转身对苏凝华温言道:“瞧小王这记性,险些忘了。这是前些日得了的一支紫玉竹箫,音色清越,最是养性。小王是个粗人,留着也是暴殄天物。今日见苏小姐气质清雅,与此箫正配,便赠予小姐,闲暇时把玩解闷也好。” 他话说得极其漂亮,既抬高了对方,又显得自己大方得体,不留话柄。 柳氏见状,喜上眉梢,连连替苏凝华道谢:“这……这如何使得?殿下太客气了!” 苏凝华看着那支泛着莹莹紫光的玉箫,胃里一阵翻腾。前世,他送的第一件礼物,便是一支玉箫。 她后退半步,再次敛衽,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决:“殿下厚爱,臣女万万不敢承受。如此贵重之物,非臣女所能匹配。且无功不受禄,还请殿下收回。” 楚煜伸出的手微微一僵,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他没想到,这看似温顺的苏凝华,竟会当面拒绝他。 柳氏脸色也瞬间变了,急忙打圆场:“殿下恕罪,小女她年纪小,不懂事……” 楚煜很快恢复如常,朗声一笑,将锦盒随手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显得毫不在意:“无妨,是小王唐突了。一点小玩意罢了,苏夫人留着赏玩便是。告辞。” 说罢,不再看苏凝华,转身大步离去。柳氏急忙追着送了出去。 花厅内,瞬间只剩下苏凝华一人。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茶几上那只华丽的锦盒,眼神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那锦盒在她眼中,仿佛一条盘踞的毒蛇,正嘶嘶地吐着信子。 她慢慢走上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却不是拿起那锦盒,而是用指尖极度厌恶地、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盒身,拈起了旁边一方用来擦拭茶几的普通棉帕,将锦盒盖子上落下的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灰尘,轻轻拂去。 然后,她像是碰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迅速将棉帕扔进了一旁的废簍里。 楚煜,你的虚情假意,你的狼子野心…… 这一世,我苏凝华,再不会信你分毫! 等着吧,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6章 暗中毒计栽赃陷害 楚煜离去后,花厅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柳氏送客返回,脸上那层殷勤热络的面具瞬间剥落,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快步走回,目光如刀子般剐向静静立在原地的苏凝华。 “华儿!”柳氏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刻意压低了,却更显尖锐,“你今日是怎么回事?瑞王殿下好意赠礼,那是何等体面!你竟敢当面拒绝?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苏凝华早已预料到这番斥责。她抬起眼,眸中适时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带着三分委屈七分惶恐,声音细弱,却清晰可辨:“母亲息怒……女儿、女儿只是害怕……” “害怕?你有什么好怕的?”柳氏蹙眉,不解其意。 苏凝华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茶几上那只碍眼的锦盒,如同看着什么洪水猛兽:“女儿……女儿听闻,瑞王殿下身份尊贵,行事自有章法。女儿与他素无往来,今日初见,他便赠此重礼……女儿惶恐,怕贸然收下,会惹来非议,坏了殿下清誉,也连累我们苏家名声……女儿想着,无功不受禄,谨慎些总是好的……”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表面上全是为大家着想,担心名声,恪守闺训,将一个胆小怕事、循规蹈矩的深闺小姐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柳氏满腔的怒火被她这番“深明大义”的说辞堵了回去,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她能说什么?难道要明着告诉女儿,她就是希望她和瑞王有所往来,甚至暗通曲款?这话是万万不能摆上台面的。 她盯着苏凝华那张看似纯真无辜、写满担忧的脸,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只能强行将这口恶气咽下,咬着牙道:“罢了!你既如此‘懂事’,为娘还能说什么?只是日后在人前,切不可再如此失礼,平白得罪了贵人!” “是,女儿谨记母亲教诲。”苏凝华乖巧地福了一礼,低垂的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嘲讽。得罪贵人?她只怕与这“贵人”牵扯不清,重蹈覆辙! 柳氏烦躁地挥挥手:“行了,你也累了,回房歇着去吧。”她看着那锦盒,只觉得无比碍眼,却又不能真如苏凝华所言退回去,那才是真真打了瑞王的脸。只能暂时留下,日后再做打算。 苏凝华依言告退,带着云雀,步履平稳地离开了花厅。直到走出老远,确认柳氏看不到的地方,她一直紧绷的后背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半分。 刚才那番应对,看似轻松,实则耗神。她必须在恨意、理智和伪装之间找到最精准的平衡点。 “小姐,您刚才可真吓死奴婢了。”云雀拍着胸口,小声道,“您怎么就敢拒绝瑞王殿下呀?夫人看起来气得不轻呢。” 苏凝华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回去吧。” 她知道,拒绝楚煜的礼物,只是一个开始。以柳氏和苏婉柔的性子,今日接连在她这里吃了瘪,绝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苏婉柔,她看着楚煜时那痴迷的眼神,以及对自己那掩饰不住的嫉恨,都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 她必须更加警惕。 果然,接下来的两日,府中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却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柳氏对她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慈爱”,但那份关爱底下,却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而苏婉柔,则安静得出奇,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凑到她面前姐姐长姐姐短,偶尔遇见,也是飞快地看她一眼,便低下头匆匆走开,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怨,有恨,还有一丝……隐隐的兴奋? 事出反常必有妖。 苏凝华不动声色,暗中却吩咐云雀更加留意揽月轩(她所居院落)内外的动静,特别是那些可能被柳氏母女收买的丫鬟婆子。 第三天午后,苏凝华正靠在窗边软榻上假寐,实则脑中飞速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悄然培养自己的势力,总不能一直如此被动。 云雀轻手轻脚地进来,脸色有些紧张,凑到她耳边低语:“小姐,果然有动静。奴婢刚才看见,夫人身边的钱嬷嬷,偷偷塞了个用黑布包着的小包裹给咱们院里的扫洒丫鬟小莲,两人在墙角嘀咕了好一阵子,神色鬼鬼祟祟的。” 小莲?苏凝华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面容普通、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小丫鬟。前世,这个丫头似乎没什么存在感,后来好像是犯了点小错被撵出去了。原来,她竟是柳氏早早安插进来的钉子! “可知包裹里是什么?”苏凝华低声问,眼神锐利。 云雀摇头:“离得远,看不真切。但看那形状,像是个盒子之类的东西,不大。小莲接过之后,慌里慌张地藏进了怀里,左右张望了一下就赶紧溜回下人房了。” 盒子?不大?苏凝华的心猛地一沉。 柳氏母女,这是要动手了!而且极有可能是最阴毒、也是最常见的一招——栽赃陷害! 她们想把什么东西偷偷放进她的房间?是足以让她身败名裂的私相授受之物?还是……更危险的,比如涉及前朝或宫闱的禁忌物品? 无论是什么,一旦被“人赃并获”,她这个刚刚及笄的丞相府嫡女,必将万劫不复!父亲就算想保她,也难堵悠悠众口! 好狠毒的心肠! 苏凝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必须利用前世的记忆和先知,化解这场危机。 前世,这个时期有没有发生类似的事情?她仔细回想,似乎……好像有过一次?记忆有些模糊,好像是有个丫鬟被查出偷了东西,当时闹得不大,她也没多在意。现在想来,莫非那一次,柳氏原本想陷害的就是她,只是不知为何未能成功,或是临时换了目标? 无论如何,这一次,她绝不会让她们得逞! “云雀,”苏凝华压低声音,语速快而清晰,“你悄悄去盯着小莲,但务必小心,绝不能让她发现。看看她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特别是傍晚到入夜前这段时间,她会找什么借口靠近我的卧室。” “是,小姐!”云雀见自家小姐如此镇定,也稳住了心神,重重点头。 “另外,”苏凝华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你去打听一下,这两日府中可有什么特别的动静?比如,父亲是否得了什么重要的赏赐?或者库房里有没有登记什么特别贵重、需要小心保管的物件?” 她怀疑,柳氏要用来栽赃的东西,绝非寻常之物,否则不足以构成重罪。很可能是御赐之物,或是价值连城的珍宝。若能提前知道是什么,或许能更有针对性地应对。 云雀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苏凝华独自坐在榻上,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明暗分界的光影。一半温暖,一半冰冷。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算计和即将迎战的兴奋。 柳氏,苏婉柔,你们既然出招了,那就别怪我……将计就计,让你们自食恶果! 她端起旁边微凉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茶水苦涩,却让她的大脑愈发清醒。 夜幕,即将降临。而这看似平静的丞相府后院,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然拉开了序幕。 第7章 将计就计反将一军 暮色渐沉,揽月轩内灯火初上,看似一片宁静祥和。 云雀脚步轻快地走进内室,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紧张,凑到苏凝华耳边,气息微促:“小姐,打听清楚了!老爷前日确实得了一批宫中赏赐,其中有一尊白玉送子观音,据说是太后娘娘所赐,寓意祥瑞,珍贵非常,眼下正暂收在老爷书房旁的小库房里,由林管家亲自看管,尚未正式入库登记。” 白玉送子观音!太后所赐! 苏凝华眼底寒光一闪。柳氏果然打的好算盘!用御赐之物,还是寓意如此特殊的物件来栽赃,一旦在她闺房中被“搜出”,那就不仅仅是偷窃之罪,更是对太后、对皇家的不敬与亵渎!足以让她永无翻身之日!甚至可能牵连父亲治家不严! 好毒的心计! “小莲那边呢?”苏凝华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奴婢一直盯着她。”云雀语速加快,“她下午做事就心不在焉,刚才天擦黑,她果然趁着大家都在用晚饭、院里人少的空档,偷偷溜进了小姐您的卧房!奴婢躲在窗外瞧得真切,她怀里鼓鼓囊囊的,就是那个黑布包!她进去得快,出来得也快,出来时怀里就瘪了!然后就跟没事人一样去吃饭了!” 时机抓得真好。晚膳时分,院里人手最少,她也“应该”在吃饭或休息,是最佳的作案时间。 苏凝华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彻底浓重的夜色,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云雀,你去小厨房,就说我今日胃口不佳,想喝一碗热热的燕窝粥,让她们现做,慢火细炖,不必着急。”她需要支开可能还在附近徘徊的眼线,也需要一个合理的、晚些就寝的理由。 “是,小姐!”云雀立刻领会,转身去了。 屋内只剩下苏凝华一人。她迅速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不起眼的小抽屉,里面放着一些零碎丝线和几块素色绢帕。她取出一块最普通的、没有任何标记的白色绢帕,又从一个装干燥花瓣的香囊里,捏了一小撮已经干枯碎裂的茉莉花瓣,用绢帕小心包好,揣入袖中。 然后,她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小巧却锋利的金剪刀——这是她及笄时,一位远房婶娘所赠,说是女儿家用来修剪花枝线头,寓意精巧。此刻,这把剪刀在她手中,泛着冷硬的微光。 她吹熄了内室大部分灯烛,只留了一盏角落里的昏黄小灯,营造出她已经准备安歇的假象。自己则悄无声息地隐入床帐后的阴影里,屏息凝神,如同蛰伏的猎豹,等待着最佳时机。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面隐约传来丫鬟婆子收拾完厨房、陆续回房休息的动静。夜,越来越深。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只有风声掠过屋檐,发出轻微的呜咽。 就是现在! 苏凝华如同一道轻烟,悄无声息地闪出内室,来到外间。她熟知自己院落的每一个角落,避开守夜婆子打盹的位置,借着廊下昏暗的灯笼光,快速而精准地朝着丫鬟们居住的后罩房摸去。 她知道小莲和另外两个小丫鬟同住一屋。这个时间,另外两人应该已经睡熟。她必须赌,赌小莲做贼心虚,不会立刻将事情告诉同伴,甚至可能因为紧张而暂时无法入睡,或者……她可能被吩咐还要进行下一步动作? 苏凝华如同暗夜中的精灵,悄无声息地潜到那间屋子的窗下。里面黑漆漆的,隐约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她耐心等待着。 果然,没过多久,屋内传来极其细微的窸窣声,像是有人轻轻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紧接着,窗户被极其缓慢地推开一条缝隙,一个小脑袋探出来,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正是小莲!她脸上带着紧张和不安,手里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苏凝华心中冷笑,果然!柳氏心思缜密,恐怕是让小莲先藏好东西,等到后半夜,趁人睡得最沉的时候,再悄悄将东西放入她卧室更隐蔽的地方,或者干脆制造点动静“意外”发现,这样更显得“真实”! 小莲见四下无人,松了口气,正准备翻窗出来(或许是怕走门惊动旁人),却忽然觉得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苏凝华站在她身后,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裹着厚布的实心木槌(这是她从自己小书房顺手拿来的镇纸)。她下手极有分寸,只会让小莲昏迷片刻。 她迅速将小莲拖到窗后更隐蔽的角落,伸手在她怀里摸索。果然,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用粗糙黑布包着的小包裹。 她毫不犹豫地解开黑布,里面是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普通木盒。打开木盒,一尊莹润剔透、雕工精湛的白玉送子观音赫然出现在眼前!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感受到其非凡的质地和皇家气派。 就是它! 苏凝华心脏狂跳,不是害怕,而是计划即将成功的激动。她迅速将木盒盖好,然后用那块准备好的素白绢帕,将木盒仔细包裹起来,塞进自己怀中。 接着,她将自己袖中那个包着干茉莉花瓣的小绢包取出,塞回小莲怀里,并用原来的黑布草草裹好,恢复原状。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隐入黑暗,如同从未出现过。 她没有立刻返回自己的卧室,而是凭借着前世模糊的记忆和对府中路径的熟悉,绕到了苏婉柔所住的“锦绣阁”后墙。 锦绣阁比她的揽月轩更为精致,也离主院稍远一些。她知道,苏婉柔有个心腹大丫鬟叫春桃,是柳氏亲自挑选的,颇得信任,拥有自己独立的小小耳房,且耳房有一扇窗户正对着后墙一条少人经过的小径。 苏凝华如同狸猫般敏捷地翻过矮墙,潜到那扇窗下。窗户从里面闩着,但这难不倒她。她用那把小金剪刀锋利尖细的尖端,小心翼翼地从窗缝伸入,一点点、极其轻微地拨动着里面的木闩。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全神贯注,耳朵警惕地捕捉着四周任何一丝声响。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木闩被拨开了! 苏凝华心中一定,轻轻推开窗户,里面是堆放杂物的角落,散发着淡淡的脂粉和草药混合的味道(苏婉柔喜用香薰)。她毫不犹豫地将那个用素白绢帕包裹的木盒,塞进了杂物堆最深处一个破旧妆奁的底层。 然后,她迅速关好窗户,恢复原状,再次悄无声息地翻墙离开,沿着原路返回揽月轩。 整个过程中,她的心跳始终沉稳,动作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回到自己卧室窗外,她听到里面依旧安静,小莲应该还没醒。她快速检查了一下自身,确认没有任何破绽,这才如同出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回到内室,吹灭了那盏小灯,和衣躺在了床上,盖好锦被,仿佛从未离开过。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听着自己平稳的呼吸和窗外细微的风声。 棋子已经布下。 现在,只等明日,看那对母女,如何上演一出自作自受的好戏! 她缓缓闭上眼,唇角弯起一抹冰冷而笃定的弧度。 第8章 自食恶果丫鬟顶罪 翌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揽月轩内还是一片静谧。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赏给大小姐的那支赤金红宝石蝴蝶簪不见了!” 一声尖锐惊慌的叫喊,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丞相府后院的宁静。喊话的是柳氏身边另一个颇得脸的嬷嬷,姓孙,此刻正满脸焦急地站在揽月轩的院子里,声音大得足以让附近院落的人都听见。 早已“醒来”的苏凝华,在云雀的伺候下刚刚梳洗完毕,闻声走到外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茫然:“孙嬷嬷,何事如此惊慌?什么簪子不见了?” 孙嬷嬷快步上前,急声道:“大小姐,就是前几日夫人赏您的那支赤金簪子呀!夫人今早想起来,说那簪子上的宝石似乎有些松动,怕您戴着不小心掉了,特意让老奴过来取回去,让匠人紧一紧。可老奴方才去您妆奁里找,里里外外都翻遍了,就是不见踪影!那可是夫人心爱之物,价值不菲啊!” 她话音未落,柳氏已经带着一群丫鬟婆子,面色凝重地赶到了揽月轩。苏婉柔也跟在她身后,脸上带着担忧,眼底却藏着一丝迫不及待的兴奋。 “怎么回事?”柳氏扫了一眼苏凝华,目光锐利,“华儿,孙嬷嬷说的可是真的?那簪子果真不见了?” 苏凝华微微蹙眉,露出几分委屈:“母亲,女儿昨日回来后,便将那簪子收进了妆奁底层,并未再动过。方才孙嬷嬷来寻,女儿也觉得奇怪。”她转头对云雀道,“云雀,你再带人仔细找找,是不是放在别处忘了?” 云雀会意,立刻带着揽月轩的几个小丫鬟装模作样地翻找起来。 柳氏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找?自然是找不到的。那簪子此刻,应该正和她精心准备的那尊白玉观音一起,“妥善”地藏在苏凝华卧室的某个隐秘角落呢! 她今日导演这出戏,用的是“丢簪子”这个由头,既显得名正言顺,不会太过突兀,又能顺理成章地搜查整个揽月轩。只要搜出那尊白玉观音,苏凝华偷窃御赐之物的罪名就坐实了!到时候,丢簪子反倒成了小事一桩。 “罢了,”柳氏叹了口气,一副痛心又不得不秉公处理的模样,“既然妆奁里没有,许是掉在屋里哪个角落了。为了证明华儿的清白,也为了找回簪子,少不得要仔细搜一搜这揽月轩了。华儿,你不会怪母亲吧?” 苏凝华垂眸,语气温顺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女儿不敢。但凭母亲做主,只求能还女儿一个清白。” “好。”柳氏点头,对身后带来的婆子们使了个眼色,“你们几个,仔细些搜,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但切记不可损坏大小姐的物件。” “是!”婆子们如狼似虎地应声,立刻分散开来,开始“搜查”。她们的目标明确,动作粗鲁,显然早已得了指示。 苏婉柔在一旁假意劝道:“母亲,姐姐定然不会拿簪子的,许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她话未说完,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扫过院里那些战战兢兢的丫鬟。 苏凝华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搜检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婆子们几乎将外间和丫鬟们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柳氏的眉头渐渐皱紧,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怎么可能?钱嬷嬷明明说昨夜亲眼看着小莲将东西藏好了! “夫人!”就在这时,一个婆子从苏凝华的卧室内快步走出,手里捧着一个用黑布包着的物件,脸上带着“重大发现”的激动,“在大小姐床榻下方的暗格里,找到了这个!” 来了!柳氏和苏婉柔眼中同时闪过狂喜之色! 柳氏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打开!” 那婆子利落地解开黑布,里面是一个木盒。她当众打开盒盖—— 瞬间,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盒子里——那里面,根本没有什么白玉观音,只有几片干枯碎裂的茉莉花瓣,用一块素白绢帕包着,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陈旧花香。 “这……这是什么?”柳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不对!完全不对!观音呢?!她的计划天衣无缝,怎么会变成几片破花瓣?! 苏婉柔也傻眼了,脸上的得意和兴奋僵住,转为错愕和惊慌。 苏凝华适时地露出惊讶和不解的神情:“这……这是女儿前些日晾晒的茉莉花瓣,本想用来制香囊的,一时忘了收在哪里,原来掉到床底下去了。母亲,这……有何不妥吗?” 有何不妥?当然不妥!这完全不是她们预想的结果! 柳氏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控制不住表情。她猛地看向昨晚负责传递东西的钱嬷嬷,眼神凌厉如刀。 钱嬷嬷也吓得脸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夫人!老奴……老奴昨夜明明亲手交给小莲的是……” 她话说到一半,猛地意识到失言,赶紧闭嘴,但已经晚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那个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浑身发抖的小丫鬟小莲身上。 小莲此刻面无人色,她昨晚莫名其妙昏倒,醒来后发现怀里的东西变成了花瓣,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本想找机会向钱嬷嬷禀报,却一直没找到合适时机,没想到这么快就东窗事发了! “小莲!”柳氏的声音冰冷刺骨,“你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钱嬷嬷交给你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现在又在何处?!” “奴婢……奴婢不知道啊!”小莲吓得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昨夜钱嬷嬷是给了奴婢一个黑布包,让奴婢……让奴婢藏起来……可、可奴婢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晕了过去,醒来东西就变成花瓣了!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夫人饶命啊!” 她语无伦次,但话里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是钱嬷嬷指使她藏东西,而东西被调包了! “胡说八道!”钱嬷嬷又惊又怒,尖声反驳,“定然是你这贱婢手脚不干净,私吞了宝物,还想栽赃陷害!”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小莲哭喊着。 现场一片混乱。柳氏脸色铁青,她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在最关键的环节出如此大的纰漏!东西不见了,计划彻底失败,还折进去一个心腹嬷嬷和一个棋子丫鬟! 更让她心惊的是,那尊白玉观音到底去了哪里?若是流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苏婉柔也急了,扯着柳氏的袖子低声道:“母亲,现在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算了?怎么可能算了!柳氏眼神阴鸷。事已至此,必须有人来承担后果,否则她如何下台?如何向老爷交代这场闹剧?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冷冷地扫过跪在地上的钱嬷嬷和小莲,最终定格在钱嬷嬷身上。 弃车保帅! “够了!”柳氏厉声喝道,瞬间镇住了全场,“好你个钱氏!我念你是府中老人,一向待你不薄,你竟敢监守自盗,偷窃御赐之物,还想勾结小丫鬟栽赃大小姐!真是狗胆包天!” 钱嬷嬷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柳氏:“夫人!老奴没有!老奴是奉……” “闭嘴!”柳氏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对身后婆子令道,“将这吃里扒外、满口胡言的老货和她勾结的小贱婢一并拿下!关进柴房,等老爷回府再行发落!” 几个粗壮婆子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将哭喊挣扎的钱嬷嬷和吓傻的小莲拖了下去。 柳氏这才转向苏凝华,脸上挤出一丝疲惫又歉然的笑:“华儿,委屈你了。都是母亲治下不严,竟让这等恶奴欺主,险些让你蒙受不白之冤。那簪子……许是母亲记错了,或许收在别处。今日之事,莫要放在心上。” 她三言两语,便将一场针对苏凝华的阴谋,定性为恶奴盗窃栽赃,自己只是失察,轻轻揭过。 苏凝华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露出一副如释重负又心有余悸的模样,轻轻福礼:“女儿明白,母亲也是为了府中规矩。只是……那御赐之物丢失,非同小可,还需尽快寻回才是。” 柳氏嘴角抽搐了一下,强笑道:“这是自然,母亲省得。” 一场风波,看似以柳氏断臂求生、苏凝华险险过关而告终。 苏婉柔看着苏凝华那张“无辜”的脸,又看看母亲那强装镇定的样子,一股邪火憋在胸口,几乎要爆炸。她明明计划好要看苏凝华身败名裂,怎么最后倒霉的成了母亲的心腹? 她死死盯着苏凝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苏凝华感受到那道怨毒的目光,却只是微微侧首,对着苏婉柔,露出了一个极淡、极轻,却意味深长的浅笑。 那笑容,落在苏婉柔眼中,无异于最直接的挑衅和嘲讽! 苏婉柔气得浑身发抖,却碍于场面,什么也不能做。 苏凝华收回目光,在云雀的搀扶下,缓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沉静的脸上。 第一回合,她赢了。 但她也知道,经此一事,柳氏母女对她必将更加忌惮,手段也会更加狠毒隐蔽。 而那尊此刻正藏在苏婉柔心腹房中的白玉观音,就像一颗埋下的炸弹,随时可能被引爆。 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静了。 她轻轻抚过窗棂,眼神幽深如古井。 博弈,才刚刚开始。 第9章 宫中夜宴受邀赴约 钱嬷嬷和小莲被发落后的几日,丞相府表面看似恢复了一贯的宁静,但那平静的水面下,涌动的暗流却愈发湍急。 柳氏称病免了晨昏定省,整日待在自个儿院里,连苏婉柔去请安也常常被拦在门外。府中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行事愈发小心,生怕一个不慎触了主子的霉头。谁都感觉得出,夫人这次栽了个大跟头,心情极差。 苏婉柔更是如同困兽,在自己锦绣阁里坐立难安。她几次想去寻母亲商议,都被挡了回来。那尊不翼而飞的白玉观音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让她夜不能寐。她怎么也想不通,万无一失的计划为何会失败?东西究竟去了哪里?会不会……已经被苏凝华察觉了什么,甚至反将一军?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与揽月轩的“清净”不同,锦绣阁这两日气氛格外压抑。苏婉柔心绪不宁,看什么都不顺眼,连着打碎了好几套茶具,责罚了好几个伺候不经心的丫鬟,连最得她信任的春桃也挨了几记耳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苏凝华乐得清静,每日除了按规矩去给祖母请安,便窝在自己院里,或是看书,或是做些针线,神态安然,仿佛前几日的风波从未发生过。只是偶尔,她会支开旁人,独自站在窗边,望着锦绣阁的方向,唇角噙着一丝冰冷的、若有所思的笑意。 那尊观音,此刻正安然躺在苏婉柔心腹丫鬟的杂物堆里。她并不急于引爆,最好的武器,要在最关键时刻,给予敌人最致命的一击。 这日午后,苏凝华正对着一本杂记出神,思索着如何能不着痕迹地在外界培植一二可信之人,总不能一直困在这方寸之地。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难掩喜气的脚步声。 “大小姐!大小姐!大喜事!”柳氏身边另一个得力的嬷嬷,姓李,此刻脸上堆满了与往日不同的、带着几分真正荣光的笑容,快步走进院子,手里捧着一封泥金大红帖子。 苏凝华心中微动,面上却只露出适度的疑惑,放下书卷起身:“李嬷嬷,何事如此欣喜?” 李嬷嬷将帖子双手奉上,声音都带着笑:“宫里头来旨意了!三日后,太后娘娘在宫中设‘赏荷宴’,宴请京中三品以上大员的亲眷。这是给咱们府上的请帖,特意指明了,请夫人携两位小姐一同入宫赴宴呢!” 赏荷宴! 苏凝华接过那沉甸甸的请帖,指尖触及冰凉的绸面,心猛地一跳。 来了!前世命运的又一个重要转折点! 她清晰地记得,前世正是在这场宫宴上,苏婉柔与楚煜里应外合,设计让她在表演才艺时“意外”跌倒出丑,成了全京城的笑柄。而苏婉柔则凭借一曲精心准备的舞蹈“一鸣惊人”,博得了太后和不少宗室王妃的青眼,也为她后来能嫁给楚煜埋下了重要的伏笔。 而她自己,则因当众失仪,性情愈发怯懦自卑,更觉配不上楚煜的“深情”,对他更是百依百顺,最终万劫不复。 指尖微微用力,那精美的请帖边缘被她捏出了一道细微的折痕。她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冰冷恨意和熊熊斗志。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这场宫宴,不再是她的屈辱之地,而要成为她扭转乾坤的第一个重要舞台! “这……这真是天大的恩典。”苏凝华抬起脸时,已是一副又惊又喜、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惶恐模样,“只是……臣女年幼识浅,只怕宫中规矩大,万一言行不当,冲撞了贵人,岂不是辜负了太后娘娘恩典,也连累了父亲母亲?” 李嬷嬷见她这般“懂事”,更是满意,笑道:“大小姐多虑了!您是我们丞相府的嫡长女,规矩礼数自是好的。夫人说了,让您不必担心,届时跟着夫人便是。这可是难得的体面,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的荣耀呢!” 正说着,柳氏也扶着丫鬟的手过来了。她今日气色似乎好了些,脸上重新挂起了惯常的慈和笑容,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 “华儿也收到帖子了?”柳氏看了一眼苏凝华手中的请帖,语气温和,“正好,柔儿那边我也让人送去了。三日后你姐妹二人随我一同入宫,定要谨言慎行,莫要失了相府的体面。”她目光在苏凝华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苏婉柔也闻讯赶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激动,看向那请帖的眼神充满了渴望。进宫!见太后!还有可能见到那些皇子王爷!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 “母亲放心,女儿定会好好准备,绝不辜负母亲期望!”苏婉柔抢先说道,语气雀跃。 柳氏点点头,又看向苏凝华:“华儿,你素来沉稳,母亲是放心的。只是宫宴不比家常,衣着首饰都需格外留意。稍后我让锦绣坊的师傅过来,给你和柔儿都裁几身新衣。首饰……母亲库房里还有几套得用的,回头让你挑一挑。” 这番安排,看似周到体贴,实则暗藏机锋。新衣首饰经由她手,到时候是出彩还是出丑,还不是她说了算? 苏凝华心中冷笑,面上却感激道:“多谢母亲费心。只是女儿前些日子病着,做了几身新衣都还未上过身,料子花样也都是好的,不必再劳母亲破费。首饰……女儿及笄时得了几样,想来也还堪用。倒是妹妹年纪小,正该多做几身鲜亮的。” 她四两拨千斤,既拒绝了柳氏“好意”,避免被动,又显得谦让妹妹,让人挑不出错处。 柳氏眼神微闪,笑了笑:“既然你已有打算,那便依你。只是入宫非同小可,若有短缺,定要告诉母亲。” “是,女儿晓得。”苏凝华乖巧应下。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全府。下人们议论纷纷,都道两位小姐要进宫见大世面了,真是好福气。而稍有头脑的都明白,这场宫宴,恐怕又是两位小姐,尤其是两位夫人之间的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苏凝华回到房中,将那张泥金请帖轻轻放在桌上。 赏荷宴……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灼灼盛开的石榴花,目光却仿佛已穿透重重宫墙,看到了那座金碧辉煌、却步步杀机的皇宫。 楚煜,苏婉柔,还有那些可能出现的牛鬼蛇神…… 她轻轻抚过窗棂,指尖冰凉,眼神却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宝剑。 很好,舞台已经搭好。 她倒要看看,这一次,谁才是那个唱压轴大戏的主角! 就在她沉思之际,云雀悄悄进来,低声道:“小姐,奴婢刚打听到,这次宫宴,听说……摄政王殿下,可能也会出席。” 萧执? 苏凝华微微一怔,脑中再次闪过那双冰冷深邃的眼眸。 这个男人,高深莫测,他的出现,又会让这场宫宴,增添多少变数? 她轻轻吸了口气,感觉前方的路,迷雾重重,却也……更加有趣了。 第10章 精心筹备锋芒初露 宫宴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丞相府后院激起了层层涟漪。表面的平静下,是愈发汹涌的暗流。 柳氏称病的借口再也维持不住,不得不重新出面主持中馈,张罗三日后入宫的事宜。她脸上的笑容恢复如常,甚至比往日更添了几分热切,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郁和审视,却逃不过苏凝华的眼睛。 “华儿,你看这匹浮光锦如何?日光下能泛出淡淡霞光,最是衬你肤色。”柳氏指着锦绣坊送来的几匹衣料,语气慈爱得无可挑剔,“还有这云缎,柔软透气,夏日穿着最是舒适。” 苏凝华目光扫过那些华贵的料子,心中冷笑。浮光锦虽美,却过于耀眼,容易给人轻浮之感;云缎舒适,却不够挺括,撑不起大场合的庄重。柳氏为她挑选的,皆是些容易出错的颜色和材质。若她真如前世般懵懂无知,听了这番“好意”,只怕宫宴上还未开口,便在衣着上先落了下乘。 “母亲眼光自然是好的。”苏凝华浅浅一笑,话锋却是一转,“只是女儿想着,太后娘娘设宴赏荷,主旨在于清雅。女儿前些日病着,正好做了两身素净些的衣裳,一袭月白暗纹绣缠枝莲的罗裙,一袭天水碧银线绣蝶恋花的襦裙,料子都是顶好的软烟罗,既不失礼数,又应景合时,母亲觉得呢?” 她语气温婉,给出的理由却十分充分,直接将选择定在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安全且凸显气质的范围内,不着痕迹地拒绝了柳氏的“安排”。 柳氏嘴角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笑道:“还是华儿想得周到,既如此,便依你。只是首饰上头,万不可再如此素净了。”她说着,示意丫鬟捧过一个紫檀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赤金嵌红宝的头面,流光溢彩,贵气逼人,“这是母亲当年的嫁妆,一直收着,今日正好给你撑撑场面。” 赤金红宝,艳丽夺目,若配上她选的那两身素雅衣裙,简直是格格不入,不伦不类。柳氏这是铁了心要在装扮上让她出丑。 苏凝华心中寒意更甚,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惶恐:“这……这太贵重了!女儿万万不敢承受。如此华美的首饰,合该母亲这般雍容华贵之人佩戴方能相得益彰。女儿年轻识浅,只怕压不住这般贵气,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女儿及笄时,祖母赏了一支通透的白玉簪,清雅温润,与女儿选的衣裳正相配,女儿觉得便很好。” 再次拒绝!而且理由更加滴水不漏,既恭维了柳氏,又抬出了老夫人,让人无从反驳。 柳氏盯着苏凝华看了片刻,眼神复杂。这个继女,似乎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个轻易能被言语左右的懵懂少女,她的温顺之下,藏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冷静和主见。 “也罢,你既有主意,便随你吧。”柳氏最终淡淡说道,合上了首饰匣子,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只是宫闱重地,规矩繁多,这两日你便好好在屋里看看《女诫》《内训》,莫要随意走动了。”这是变相的禁足,以防她再有什么“意外”之举。 “女儿谨遵母亲教诲。”苏凝华乖巧应下,心中毫无波澜。禁足正好,她本就需要时间静静筹划。 回到揽月轩,苏凝华并未如柳氏所愿去翻那些枯燥的训诫书。她让云雀紧闭院门,谢绝一切不必要的探视,自己则坐在窗下,沉心静气地梳理着前世的记忆。 关于这场赏荷宴,每一个细节都被她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来,反复推敲。 宴设何处?御花园临水的清晖阁。 与会者有哪些人?太后、皇后、几位高位妃嫔、皇子公主、以及京中顶尖的勋贵宗室及女眷。 流程如何?先是觐见太后,然后移步清晖阁赏荷、用膳,期间会有各家贵女展示才艺助兴。 苏婉柔前世的“一鸣惊人”是如何操作的?她献舞一曲《霓裳》,舞至酣处,长袖“不慎”拂落案上茶盏,水花溅湿了旁边一位郡主的裙摆,引起小小骚动。而楚煜则适时出面,温言化解,既彰显了他的风度,又让苏婉柔的“失误”变成了无伤大雅的插曲,反而更引人注目。而自己,则是在献艺抚琴时,被苏婉柔事先安排好的小太监“不小心”撞了一下,琴弦崩断,当众出丑…… 每一个环节,都可能藏着致命的陷阱。 衣着首饰已定,需防人暗中破坏。饮食茶水,需加倍小心。才艺展示,更是重中之重! 前世的她,琴艺尚可,但远未到惊艳的地步。这一世,她必须拿出足以震慑全场的本事!不仅要避开陷害,更要主动出击,扭转乾坤! 她擅长的……除了琴,还有什么?前世幽禁冷宫的那些漫长岁月里,为了排解蚀骨的仇恨和绝望,她曾疯狂地研习过许多东西。调香、医术……还有一样,是她极少示人,却已臻化境的——画技。并非寻常的工笔写意,而是一种失传已久的古老技法,能以极细的笔墨,勾勒出人物景致的精气神,栩栩如生,几可乱真。 或许……可以在画上做文章?赏荷宴,以荷为题,最是合适不过。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渐渐成型。 “云雀,”她轻声唤道,“去将我那个收着颜料和画具的箱子找出来,再取几张最好的熟宣来。” 云雀有些讶异:“小姐,您是要作画吗?可是夫人让您……” “无妨,”苏凝华打断她,眼神坚定,“我自有分寸。另外,你想办法,不着痕迹地打听一下,三殿下(楚煜)近日可曾入宫请安,或者与宫中哪位皇子走得近。” 她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接下来的两日,揽月轩门窗紧闭,苏凝华仿佛真的在闭门思过,潜心准备。只有云雀知道,自家小姐大部分时间都伏在案前,对着空白的画纸凝神沉思,偶尔提笔勾勒几笔,却又很快抹去,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而锦绣阁那边,则是另一番景象。裁缝、绣娘进进出出,苏婉柔试了一套又一套华美夺目的衣裙,首饰也换了一匣又一匣,兴奋地期待着宫宴的到来。柳氏更是亲自指点她宫规礼仪,母女二人关起门来,不知在密谋着什么。 府中的下人们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行事愈发小心。 终于,到了宫宴前夜。 苏凝华站在试衣镜前,云雀正为她整理那身月白色绣缠枝莲的罗裙。裙裾飘逸,衬得她身姿愈发纤秾合度,气质清冷如莲。长发并未多做繁复点缀,只用一支通体莹润的白玉簪松松绾起,几缕青丝垂落颈侧,平添几分慵懒风致。 “小姐,您这样穿真好看,”云雀由衷赞叹,“像画里的仙子似的,又清雅,又……又有点说不出的气势。” 苏凝华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绝色的脸上,褪去了前世的怯懦和迷茫,眉眼间沉淀着一种冷静与从容。这身打扮,恰到好处地凸显了她的优势,又完美避开了所有可能被攻击的浮华点。 她轻轻抚过袖口精致的缠枝莲绣纹,眼神锐利如刀锋。 明日,便是检验她重生归来第一步成果的时刻。 柳氏,苏婉柔,楚煜…… 还有那位……深不可测的摄政王。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波澜,对云雀吩咐道:“早些歇息吧,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夜色渐深,丞相府两处最重要的院落,却都亮着灯火,注定无人安眠。 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即将在那九重宫阙之内,正式拉开序幕。 第11章 宫闱深深初露峥嵘 寅时刚过,天际还是一片墨蓝,丞相府内已灯火通明。 苏凝华在云雀的伺候下起身,用浸了薄荷叶的温水净面,驱散最后一丝睡意。她选定了那身月白暗纹绣缠枝莲的罗裙,裙摆曳地,行走间如流云拂动,清冷出尘。长发依旧用那支白玉簪简约绾起,耳垂上戴了一对小巧的珍珠耳珰,除此之外,再无多余饰物。 揽月轩外,柳氏与苏婉柔也已收拾停当。柳氏身着绛紫色宫装,头戴赤金点翠大凤钗,雍容华贵,一派当家主母的气度。苏婉柔则是一身娇艳的绯红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梳着华丽的飞仙髻,插满了珠翠宝钿,明艳照人,如同怒放的牡丹。 两相对比,一个清雅如莲,一个秾丽似火,风格迥异。 柳氏目光在苏凝华身上停留一瞬,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随即笑道:“华儿这身打扮倒是别致,很是清雅。时候不早,我们这便出发吧,莫要让宫中等候。” 三人登上早已备好的朱轮华盖马车,在护卫的簇拥下,朝着那九重宫阙驶去。 车厢内气氛微妙。苏婉柔难掩兴奋,时不时偷偷整理鬓发衣饰,又忍不住透过车帘缝隙打量外面渐渐苏醒的街市。柳氏闭目养神,手中捻着一串佛珠,看似平静,捻动佛珠的指尖却透露出内心的不宁。苏凝华则端坐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沉静得仿佛一尊玉雕。 马车驶过重重宫门,威严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高大的宫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余下车轮碾过御道的单调声响和侍卫甲胄摩擦的铿锵之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在专门接待命妇的宫门前下了车,早有内侍和宫女在此等候引导。验看过诰命文书和请帖后,母女三人在宫人的引领下,步行前往太后所居的慈宁宫。 一路行来,但见宫殿巍峨,飞檐斗拱,琉璃瓦在晨曦中闪烁着耀眼金光。汉白玉栏杆雕刻精美,宫道两旁奇花异草争妍斗艳,身着统一宫装的太监宫女垂首敛目,步履无声,秩序井然。每一步都透着天家威严,让人心生敬畏。 苏婉柔初时的兴奋渐渐被这肃穆的气氛压了下去,变得有些紧张,紧紧跟在柳氏身后。柳氏则端着标准的命妇仪态,目不斜视。 苏凝华安静地跟在最后,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熟悉又陌生的宫苑。前世,她曾无数次行走在这宫道之上,从最初的憧憬忐忑,到后来的心如死灰。这里的每一块砖石,似乎都浸染着无数人的血泪和野心。如今重临旧地,她心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 行至慈宁宫外,已有不少命妇贵女在此等候觐见。环佩叮当,衣香鬓影,皆是京中最顶尖的贵妇闺秀。彼此见面,寒暄笑语,看似一团和气,实则暗藏机锋,眼神交汇处,皆是无声的较量。 柳氏立刻融入其中,与相熟的几位夫人热络交谈。苏婉柔也努力挺直腰背,展现出最得体的笑容,试图融入那些贵女的小圈子。 苏凝华则选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静静站立,低眉顺眼,仿佛只是柳氏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影子。她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或许还有不屑。她全不在意,只是在心中默默回忆着太后的喜好和宫中更详细的规矩。 “太后娘娘凤体康健,请各位夫人、小姐入殿觐见——”内侍尖细悠长的唱喏声响起。 众人立刻收敛神色,按品级高低,鱼贯步入慈宁宫正殿。 殿内金碧辉煌,熏香馥郁。凤座之上,端坐着当朝太后,年约五旬,面容慈和,眼神却透着久居上位的威仪。身旁坐着皇后以及几位高位妃嫔。 命妇贵女们整齐跪拜,山呼千岁,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都平身吧。”太后的声音温和,带着笑意,“今日不过是家宴,请各位夫人小姐来赏赏荷花,松散松散,不必太过拘礼。” 话虽如此,谁敢真的放松?众人谢恩起身,依序落座。宫宴的座位安排极有讲究,苏凝华作为丞相嫡女,位置还算靠前,正好在苏婉柔下首。 觐见完毕,气氛稍缓。太后与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封君说了会儿话,又关心了几句年轻小姐们的功课才艺,殿内一时其乐融融。 苏婉柔抓住机会,起身柔声道:“启禀太后娘娘,臣女不才,近日新学了一曲《霓裳》,愿献于娘娘驾前,为赏荷宴助兴,望娘娘不弃。”她声音娇脆,姿态优美,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太后含笑点头:“苏丞相家的二小姐?果然伶俐可人,既有此心,便奏来听听。” 早有宫人抬上早已备好的古筝。苏婉柔盈盈一拜,走到筝前坐下,指尖拨动,一曲悠扬的《霓裳》便流淌而出。她琴技确实不俗,指法娴熟,曲调婉转,加之今日刻意打扮,绯衣似火,人比花娇,倒也赢得了几声低声赞叹。 柳氏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 苏凝华垂眸静听,心中冷笑。苏婉柔的琴音,技巧有余,情韵不足,过于追求华丽繁复,失了曲中真意。而且,她知道,这不过是开场,真正的高潮,还在后面。 果然,一曲终了,众人礼貌性地称赞了几句。苏婉柔谢恩起身,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苏凝华,带着一丝隐秘的挑衅。 这时,一位与柳氏交好的夫人笑着开口道:“早就听闻苏家大小姐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苏大小姐可愿让我们也一饱耳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的苏凝华身上。 柳氏心中一紧,面上却笑道:“李夫人过奖了,小女资质驽钝,只怕贻笑大方。” 太后也看了过来,目光温和中带着审视:“哦?苏大小姐也擅音律?” 苏凝华缓缓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殿中,敛衽行礼,声音清越平稳,不见丝毫慌乱:“回太后娘娘,臣女愚钝,于琴筝一道只是略知皮毛,不敢在娘娘和各位夫人面前班门弄斧。” 她语气谦逊,却并不怯场,那份沉静的气度,与苏婉柔方才的刻意表现截然不同。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兴趣:“无妨,既是赏玩,但奏无妨。” 苏凝华却微微摇头,抬眼看向太后,目光清澈而真诚:“娘娘,今日既是赏荷宴,荷之高洁,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琴筝之音虽妙,却恐难尽显其神韵。臣女斗胆,想借笔墨,试以丹青绘荷,或许更能应景,聊表臣女对娘娘恩典的感激,以及对荷花品格的仰慕之情。” 以画代琴? 此言一出,满殿皆是一静。 宫宴之上,贵女展示才艺多为琴棋书画,但绘画耗时较长,且极易失手,鲜少有人会选择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作画。这苏家大小姐,是胸有成竹,还是……不自量力? 太后的惊讶只是一瞬,随即笑道:“哦?苏大小姐竟擅丹青?这倒是有趣。准了。” 宫人立刻抬上画案,铺开宣纸,备好笔墨颜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张空白的宣纸,和那个挽袖执笔的月白身影上。 苏婉柔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起,眼中满是惊疑不定。苏凝华什么时候会作画了?还敢在太后面前卖弄?她到底想干什么? 柳氏更是心头剧跳,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这个继女,今日的表现,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 苏凝华对周遭各异的目光恍若未觉。她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脑海中浮现的是前世冷宫中,那方寸之地唯一能看到的一池残荷,在凄风苦雨中依旧挺立的姿态。 她执起一支细狼毫,蘸饱了墨,手腕悬空,凝神片刻,随即落笔! 笔走龙蛇,酣畅淋漓! 没有寻常画荷的柔媚勾勒,她的笔法带着一种罕见的劲道与洒脱,或皴或擦,或点或染,墨色浓淡相宜,层次分明。不过寥寥数笔,一方池塘,几茎荷梗,数片或舒展或卷曲的荷叶便跃然纸上,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更令人惊叹的是,她并未急着画花,而是在荷叶间,以极细的笔触,勾勒出几颗将滴未滴的露珠,晶莹剔透,仿佛下一刻就要滚落下来,栩栩如生! 殿内渐渐响起低低的抽气声和惊叹声。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苏大小姐的画功,绝非“略知皮毛”那么简单!其笔力之老辣,对光影把握之精准,竟不似一个深闺少女所能为! 太后也微微坐直了身子,眼中露出了真正的欣赏之色。 苏凝华全神贯注,对周围的反应充耳不闻。她换了一支更细的笔,蘸了淡粉,开始勾勒荷花。花瓣层层叠叠,姿态各异,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展露芳华,色泽清雅,仿佛带着清晨的朝露和淡淡的香气。 最后,她在画纸一角,以清隽的小楷题下一行字:“素心映日,清韵自远。” 搁下笔,她后退一步,微微躬身:“臣女拙作已完成,请太后娘娘品鉴。”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滞在那幅画上。那不再是一张纸,而是一方缩小的、充满灵韵的荷塘!荷花的高洁清雅,荷叶的生机勃勃,露珠的灵动鲜活,被表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那题字,更是点睛之笔,将荷的品格与作画者的心境完美融合! 这哪里是“拙作”?这分明是一幅足以令人惊艳的佳作! 苏婉柔脸色煞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沁出血来。她引以为傲的琴技,在这幅画面前,瞬间黯然失色! 柳氏更是浑身冰凉,她看着殿中那个从容自若、仿佛散发着淡淡光华的继女,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她一直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已经彻底脱离了她的掌控! 太后缓缓起身,走到画前,仔细端详良久,眼中满是赞叹:“好!好一幅《清荷映日图》!笔法精湛,意境高远,更难得的是这份心性。苏丞相,你养了个好女儿啊!” 这一声赞叹,如同惊雷,炸响在慈宁宫殿内,也宣告着苏凝华,这个名字,第一次真正进入了京都贵圈的核心视野。 苏凝华微微垂首,唇边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峭弧度。 第一步,成了。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第12章 暗流汹涌舞中杀机 太后的赞誉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慈宁宫殿内激起了层层涟漪。方才还对苏凝华抱有审视或轻视目光的贵妇闺秀们,此刻眼神已然不同,多了几分真正的惊叹与重新估量。 “苏大小姐真是深藏不露,这手丹青,怕是许多名家也要自叹弗如了。”一位与苏家交好的郡王妃笑着开口,语气真诚了许多。 “是啊,画好,字也好,更难得是这份沉静的心性。”另一位老夫人也点头附和。 柳氏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心中惊涛骇浪,却不得不强撑着应对众人的恭维:“娘娘和各位夫人过奖了,小女不过是偶得灵感,胡乱涂鸦罢了,当不得如此盛赞。”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狠狠剐了苏婉柔一眼,带着无声的斥责与焦躁。 苏婉柔站在一旁,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指尖冰凉。她精心准备的筝曲,在苏凝华那幅惊艳全场的画作对比下,显得如此平庸匠气,先前赢得的那点称赞此刻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讽刺。她看着被众人目光环绕、淡然自若的苏凝华,一股蚀骨的嫉恨和怨毒几乎要冲破胸膛。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贱人总是能抢走属于她的风头?及笄礼是,现在又是!她绝不甘心! 就在这时,内侍高声唱喊:“瑞王殿下到——三皇子殿下到——” 话音未落,便见两位身着皇子常服的年轻男子步入殿内。为首的正是楚煜,他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袍,玉冠束发,面容俊雅,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后在苏凝华身上微微停顿,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欣赏。 跟在他身后的是三皇子楚骁,年纪稍轻,眉宇间带着几分尚未褪尽的骄纵之气。 两位皇子的到来,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楚煜从容还礼,声音清朗:“儿臣(孙儿)给皇祖母(太后娘娘)请安,给母后(皇后娘娘)请安。因与三弟在御书房聆听父皇教诲,来迟一步,还请皇祖母恕罪。” 太后显然心情颇佳,笑道:“无妨,政务要紧。起来吧,正好,苏丞相家的大小姐刚作了一幅好画,你们都来瞧瞧。” 楚煜顺势走到画前,仔细观赏,眼中适时地露出惊艳之色,赞叹道:“笔法精妙,意境高远,果然是好画!苏小姐才情,令人钦佩。”他转头看向苏凝华,目光温柔,语气真诚。 若是前世,被他这般专注欣赏地凝视,苏凝华只怕早已心如鹿撞,面红耳赤。然而此刻,她只觉得那目光如同黏腻的毒蛇,令人作呕。她微微垂首,避开他的视线,语气疏离而恭谨:“殿下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楚煜眸色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沉。这苏凝华,似乎对他格外冷淡?是欲擒故纵,还是……他压下心中疑虑,笑容不变。 苏婉柔见楚煜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苏凝华身上,几乎咬碎银牙。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嫉恨,脸上重新堆起娇柔的笑容,上前一步,对着太后和楚煜盈盈一拜:“太后娘娘,瑞王殿下,臣女不才,愿献舞一曲,为宴饮助兴,也聊表对娘娘和殿下的敬意。” 她必须把众人的目光夺回来!舞蹈是她的强项,她苦练多时,定要一鸣惊人! 太后今日兴致高,自是允准。 乐师奏起悠扬的丝竹之声。苏婉柔褪去外罩的纱衣,露出一身更加贴合的绯色舞衣,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蝶恋花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她走到殿中,随着乐声翩然起舞。 平心而论,苏婉柔的舞技确实出众。她身段柔软,姿态曼妙,长袖翻飞,裙裾旋转,如同一只真正穿梭花丛的绯蝶,吸引了众多目光。尤其是几个高难度的旋转和折腰动作,更是引得阵阵低呼。 柳氏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苏凝华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似在欣赏舞蹈,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注意到苏婉柔的舞步看似华丽,却总有意无意地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旋转靠近。而且,苏婉柔手腕上戴着一串看似是装饰的细碎水晶链子,在她舞动时,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有诈! 苏凝华心中警铃大作。前世苏婉柔是“不慎”拂落茶盏,这一世因为自己的画作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定然会换一种更狠毒的方式! 电光火石间,苏凝华心念急转。她不能躲,众目睽睽之下突兀闪避反而显得可疑。她必须预判,并利用苏婉柔的算计! 就在苏婉柔一个华丽的旋转,长袖如同绯色云霞般扫过苏凝华案前,那串水晶链子借着袖子的掩护,猛地朝着苏凝华脸上扫来!这一下若是扫中,水晶棱角锋利,足以划伤她那张绝色的脸蛋! 与此同时,苏婉柔脚下似乎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一下,惊呼一声,整个朝着苏凝华的方向倒来!她算准了,即使链子没扫中,她这一倒,也能将案上的茶水果盘尽数撞翻,泼苏凝华一身狼狈! 双管齐下,狠毒至极!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然而,苏凝华仿佛早已料到!在苏婉柔袖中寒光一闪的刹那,她不是向后躲,而是极其自然地、仿佛被舞蹈吸引般微微向前倾身,同时手腕看似无意地一拂,将案上那盏她几乎未动的、温度适中的燕窝羹“不小心”带倒! “哎呀!” “小心!” 两声惊呼几乎同时响起! 苏婉柔的水晶链子擦着苏凝华的后颈扫过,只带走几根发丝,而她自己则收势不及,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倾倒的案几! “哗啦——哐当!” 羹汤、茶水、水果、糕点……劈头盖脸地浇了苏婉柔一身!那身昂贵的绯色舞衣瞬间变得污秽不堪,头发上沾着黏糊糊的燕窝,脸上还贴着一片果皮,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 而苏凝华,因为提前向前倾身,只是裙摆被溅湿了一小块。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吓和歉意,连忙起身,抽出自己的绢帕(自然是干净的那块)去帮苏婉柔擦拭,语气焦急又无辜:“妹妹!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快擦擦!” 苏婉柔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砸懵了,直到冰凉的羹汤顺着脖子流下,她才反应过来,看着自己一身狼藉,感受着周围投来的各异目光(有惊讶,有同情,但更多是看笑话的窃窃私语),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羞愤欲死! “柔儿!”柳氏惊得魂飞魄散,猛地起身,脸色铁青。 楚煜也皱紧了眉头,看着哭得毫无形象可言的苏婉柔,又看看一旁虽然裙摆微湿,却依旧镇定、还在“好心”帮忙的苏凝华,眼神深邃难辨。 太后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挥了挥手:“快扶苏二小姐去后殿整理一下。年轻人,毛手毛脚的,成何体统。” 宫人连忙上前,将哭哭啼啼的苏婉柔扶了下去。柳氏也只得告罪跟去。 经此一闹,殿内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原本华丽的舞蹈,以一场闹剧收场。 苏凝华站在原地,拿着那块脏了的绢帕,微微蹙着眉,似乎仍在为妹妹担心。只有她自己知道,袖中微微颤抖的手,是因为方才瞬间的惊险,更是因为反击成功的激动。 她抬起眼,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殿内某个角落。 下一刻,她的心猛地一跳。 那个角落,原本空着的座位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玄衣墨袍,身姿挺拔,面容隐在殿内稍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唯有一双深邃冰冷的眼眸,正淡淡地望向她这个方向。 是摄政王,萧执! 他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了多少? 苏凝华迅速垂下眼睫,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个男人,如同幽灵,总是出现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 他的目光,让她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开了所有伪装,一切算计在那双眼睛面前都无所遁形。 一场宫宴,波澜迭起。 苏婉柔自作自受,狼狈退场。 而她,苏凝华,虽然看似险胜一局,却仿佛被更深的迷雾和更强大的存在所注视。 前路,似乎更加凶险难测了。 第13章 冷王入水惊鸿一救 殿内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丝竹声早已停下,只剩下苏婉柔被扶下去时隐约传来的啜泣,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和窃窃私语。 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殿中那个玄衣墨袍的身影上。 萧执就那样随意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仿佛与周遭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他没有看狼狈离场的苏婉柔,也没有看脸色铁青的柳氏,甚至没有看主位上面色微沉的太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自踏入殿门起,便似有若无地落在了苏凝华身上。 苏凝华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让她如芒在背,方才因反击成功而生出的些许快意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心悸。 他看到了。一定看到了。看到了她“不小心”打翻羹汤,看到了苏婉柔的自食恶果。那他,是否也看穿了她那看似无意举动下的精准算计? 苏凝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微微垂首,避开那令人不安的视线,专注于擦拭自己微湿的裙摆,扮演着一个受惊后努力维持体统的大家闺秀。 “臣,萧执,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萧执终于缓缓起身,走到殿中,行了一礼。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杂音。他没有解释为何迟到,仿佛他的到来本身,就无需向任何人交代。 太后的脸色缓和了些,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摄政王来了,赐座。方才不过是小姑娘家玩闹,出了点小意外,惊扰王爷了。” “无妨。”萧执淡淡应了一句,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苏凝华的方向,“倒是错过了一场好戏。”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却让在场不少人心头一紧。 楚煜立刻上前一步,拱手笑道:“皇叔言重了,不过是姐妹间的小小意外,婉柔妹妹年纪小,舞得投入,一时失了分寸,好在凝华妹妹无碍。”他三言两语,将一场明显的陷害轻描淡写地说成“意外”和“失分寸”,既维护了苏婉柔(或者说维护了柳氏和苏家的脸面),又显得自己大度公正。 苏凝华心中冷笑,好一个“意外”!好一个“无碍”!若她反应稍慢,此刻破相狼狈的就是她苏凝华了! 萧执闻言,只是极淡地瞥了楚煜一眼,那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却让楚煜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萧执并未接话,转而看向太后:“听闻今日荷花盛开得极好,臣方才路过清晖阁,确实名不虚传。” 他主动将话题引开,太后自然乐得顺势而下,笑道:“正是,哀家也正想说移步清晖阁呢。诸位,随哀家一同去赏荷吧,这里的残局自有宫人收拾。” 一场风波,似乎就这样被萧执的出现和太后的发话暂时压了下去。众人纷纷起身,簇拥着太后,朝着御花园的清晖阁走去。 苏凝华落在人群稍后位置,刻意放慢了脚步。她需要一点空间来平复心绪,也需要远离那些探究的目光。云雀悄声跟在她身边,脸上还带着后怕:“小姐,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二小姐她……” “噤声。”苏凝华低声制止,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宫中耳目众多,隔墙有耳。 清晖阁临水而建,四面轩窗敞开,湖中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清香,令人心旷神怡。方才殿内的些许不快,似乎也被这美景冲淡了几分。 宫人早已备好席位瓜果。众人依序落座,欣赏着湖光山色。 然而,苏凝华却丝毫不敢放松。她知道,苏婉柔虽然暂时退场,但柳氏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且,萧执的存在,像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整个宴会之上,让原本就暗流汹涌的场面,更添了几分莫测的凶险。 她注意到,柳氏离席了片刻,想必是去查看苏婉柔的情况。回来时,脸色虽然依旧不好看,但眼神却重新变得深沉难测,偶尔看向她的目光,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 果然,赏荷进行到一半,柳氏笑着对太后道:“娘娘,这湖中白莲开得正好,洁白无瑕,最是难得。听闻今年还出了几株并蒂莲,更是祥瑞之兆。可惜离得远,看不真切。” 太后闻言,颇有兴趣:“哦?并蒂莲?那可真是少见。在何处?” 柳氏指向湖心一处:“就在那边,水榭附近。若是有小船,近前观赏就好了。” 一位妃嫔笑道:“这有何难?那边就有几叶小舟,本是宫人打理荷塘所用。若娘娘有兴趣,让几个稳妥的宫人划船,载几位小姐近前观赏便是,既有趣,又安全。” 太后颔首:“这主意不错。可有哪家小姐愿去?” 这等能在太后面前露脸的机会,自然有人心动。几位胆子稍大的贵女跃跃欲试。 柳氏目光转向苏凝华,笑容慈爱:“华儿,你素来喜静,但今日荷花甚美,不若也去瞧瞧?方才受了惊吓,吹吹风,散散心也是好的。”她语气关切,仿佛真心为苏凝华着想。 苏凝华心中警铃大作。游湖?小舟?水面之上,意外落水可是再“合理”不过的“意外”了!柳氏这是贼心不死,又想出了更狠毒的计策!她几乎可以肯定,那艘小舟,或者划船的宫人,必然被做了手脚! “母亲,”苏凝华露出恰到好处的畏难之色,“女儿……女儿不谙水性,只怕……” “哎,有经验丰富的宫人划船,稳当着呢。”柳氏打断她,语气不容拒绝,“再说,还有其他家小姐一同前去,互相有个照应。莫非……华儿是还在怪你妹妹方才鲁莽?”她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几分,引来周遭注意。 这话将苏凝华架在了火上。若她坚持不去,就是不识抬举,甚至有心胸狭窄之嫌。 苏凝华心念电转,知道无法硬拒。她飞快地扫了一眼湖面和小舟停泊的方向,脑中急速盘算。硬抗不行,只能智取,或许可以……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淡淡响起: “既然苏大小姐不谙水性,那便罢了。” 众人皆是一愣,循声望去,说话的竟是——摄政王萧执! 他不知何时走到了临水的栏杆旁,负手而立,望着湖面,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水中观荷,虽有意趣,但终非万全之地。若哪位千金有失,反倒不美。”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柳氏瞬间僵硬的脸上停留一瞬,“太后娘娘以为呢?” 太后深深看了萧执一眼,又看了看脸色发白的柳氏和垂眸不语的苏凝华,似乎明白了什么,淡淡道:“摄政王思虑周全。既然如此,便都留在阁中观赏吧。安全第一。” 柳氏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背过气去!她精心设计的局,竟然又被萧执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破了!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苏凝华?! 苏凝华也是心中巨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玄衣身影。 他……他又帮了她? 为什么? 一次是巧合,两次……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明确地出言维护? 她可不认为这位权倾朝野、冷酷无情的摄政王会是什么路见不平的侠士。他这么做,必有深意。 是看出了柳氏的算计,顺手为之?还是……他对自己,另有所图?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让苏凝华心乱如麻。萧执的介入,让原本就复杂的局面,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危险。 她能感觉到,因为萧执这两次看似不经意的“维护”,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有好奇,有探究,或许还有……忌惮。 楚煜看着这一幕,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这个皇叔,对苏凝华的态度,实在有些反常。 萧执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将目光投向湖光山色,不再理会身后的暗潮汹涌。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经此一事,这位苏丞相家的嫡长女,在京都贵圈中的分量,已然不同了。 不仅因为她展现的才情和冷静,更因为,她似乎……入了那位冷面摄政王的眼。 苏凝华站在原地,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各异目光,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沉甸甸的。 萧执这座靠山,或许能暂时震慑宵小,但无疑也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的最中央。 前路,是越发艰险了。 第14章 余波未平暗夜筹谋 宫宴最终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落下帷幕。 太后面上依旧带着雍容的笑意,但离席时看向柳氏和苏凝华的目光,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深意。皇后与几位妃嫔亦是心思各异,今日这场赏荷宴,可谓精彩纷呈,足够她们回味许久,也足够让某些消息灵通的家族重新评估丞相府内部的格局。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降到了冰点。 柳氏闭目靠在软垫上,手中佛珠捻得飞快,脸上再无半分慈和,只剩下压抑的怒火和冰冷的算计。苏婉柔则缩在角落,眼睛红肿,时不时发出压抑的抽泣声,那身换上的普通衣裙也难掩她通身的狼狈和怨愤。 苏凝华安静地坐在另一边,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宫墙街景,看似平静,心中却波澜起伏。 今日宫宴,她看似大获全胜——画作惊艳四座,巧妙化解了苏婉柔的陷害,甚至还意外得到了摄政王萧执的两次出言维护。然而,她比谁都清楚,这表面的风光之下,隐藏着更大的危机。 柳氏母女经此一役,必然恨她入骨,手段只会更加狠毒隐蔽。楚煜那边,今日自己对他的冷淡,以及萧执的介入,恐怕也已引起他的警觉和猜忌。而最让她心神不宁的,是萧执。 那个男人,高深莫测,行事完全不合常理。他为何要帮她?是真的恰好路过仗义执言?还是……别有目的?她绝不相信位高权重、冷酷无情的摄政王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臣子之女施以援手。这突如其来的“关照”,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让她寝食难安。 马车驶回丞相府,已是傍晚时分。 刚一下车,柳氏便冷冷地丢下一句:“都累了,各自回房歇着吧。”甚至没多看苏婉柔一眼,便扶着嬷嬷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院子。今日她丢尽了脸面,急需冷静下来,重新谋划。 苏婉柔哭哭啼啼地想要跟上,却被柳氏的贴身嬷嬷拦住:“二小姐,夫人累了,您也先回去歇着吧。”语气虽然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 苏婉柔看着母亲决绝的背影,又恨又怕,只得跺了跺脚,狠狠瞪了苏凝华一眼,哭着跑回了自己的锦绣阁。 苏凝华乐得清静,带着云雀回到揽月轩。 关上院门,隔绝了外界的纷扰,苏凝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今日在宫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耗费的心神难以计量。 “小姐,您先喝口热茶压压惊。”云雀连忙奉上温茶,脸上满是后怕和崇拜,“今日真是太险了!幸好小姐您机警,不然……还有那位摄政王殿下,可真是帮了大忙!” 苏凝华接过茶盏,指尖冰凉。她抿了一口热茶,暖流涌入四肢百骸,才感觉缓过来一些。 “帮忙?”她放下茶盏,唇角勾起一抹苦涩而冰冷的弧度,“云雀,你记住,在这深宅大院,尤其是牵扯到那些天家贵胄,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摄政王今日之举,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云雀似懂非懂,但见小姐神色凝重,便也认真点头:“奴婢记住了。” “今日之事,府中上下定然已经传遍。”苏凝华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沉的夜色,目光锐利,“你稍后出去,仔细听听下人们都在议论什么,特别是关于我和二小姐的,还有……关于摄政王的任何话语,都要留心。” “是,小姐。”云雀领命,顿了顿,又低声道,“小姐,奴婢觉得,经过今日,府里那些原本摇摆不定的下人,怕是会对小姐您更敬畏几分。就连夫人那边,恐怕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了。” 苏凝华微微颔首。这确实是今日之行的收获之一。她初步树立了威信,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但这还远远不够。 “敬畏之心,源于利益和恐惧。”苏凝华声音低沉,“光靠威慑,难以长久。我们必须有自己的力量,真正可信、可用之人。” 她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云雀:“云雀,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从今日起,你要更加留心。这揽月轩内,哪些人是真正可靠,哪些人是墙头草,哪些是别人的眼线,你要一一分辨清楚。对外,也要留意,府中可有那些不得志、或被柳氏打压,却又有些本事、心思活络的下人。” 云雀心中一凛,明白小姐这是要开始培养自己的心腹势力了,立刻郑重应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办好!” 主仆二人正说着,外面传来小丫鬟的通报声:“大小姐,老夫人屋里的翡翠姐姐来了。” 苏凝华与云雀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祖母这个时候派人来? “快请。”苏凝华整理了一下衣襟,恢复平静神色。 翡翠是老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行事稳重。她进来后,恭敬地行了一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大小姐安好。老夫人听闻您今日从宫中回来,特意让奴婢送来一碗安神汤,给小姐压惊。老夫人还说,小姐今日在宫中的表现,她已知晓,让小姐好生歇息,不必多想。” 说着,身后一个小丫鬟捧上一个食盒。 苏凝华心中微动。祖母这是……在向她示好,或者说,表明一种态度?看来,宫中的消息已经传回,祖母也意识到了府中风向的变化。 她连忙起身,温言道:“有劳祖母挂心,还请翡翠姐姐替我谢过祖母。凝华一切安好,请祖母放心。” 翡翠笑着应下,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离去。 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安神汤,苏凝华眸光闪烁。祖母的善意,是一个积极的信号。或许,她可以借此机会,慢慢将祖母争取过来,至少,不能让祖母完全倒向柳氏那边。 夜色渐深。 揽月轩内烛火摇曳。苏凝华并未立即歇息,她铺开纸张,提笔蘸墨,开始凭记忆勾勒今日宫宴上见到的一些重要人物的画像,并在旁边标注其家世背景、性格喜好、以及可能的立场。 楚煜、萧执、太后、皇后、几位皇子、还有那些勋贵夫人……她需要尽快理清这京都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这将是她在未来博弈中最重要的筹码之一。 同时,她也在反复思忖萧执今日的举动。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想来想去,无非几种可能:一是与楚煜或朝中其他势力角力,顺手拿她当棋子;二是对她本人有所图谋,或许是看中了苏家的势力,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无论如何,与虎谋皮,危险至极。但事已至此,她已无法避开。只能更加谨慎,步步为营,在利用这层“特殊关注”带来的便利的同时,竭力避免被其反噬。 窗外,月明星稀。 苏凝华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前路漫漫,凶险未知,但她已别无选择。 重生归来,她不再是那个等待命运裁决的弱者。她要主动出击,将这盘棋,下成自己的棋局! 她吹熄烛火,躺上床榻,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更鼓声。 一夜无眠。 而同样的夜晚,丞相府的另外两处院落,亦是灯火通明。 柳氏房中,压抑的商议声持续到深夜。 苏婉柔的锦绣阁内,不时传出瓷器碎裂和低低的哭泣咒骂声。 一场宫宴的余波,正在这深深的宅院中,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第15章 暗夜交锋各怀鬼胎 夜色如墨,将丞相府重重笼罩。白日宫宴的喧嚣与风波,仿佛都被这浓稠的黑暗吞噬,只余下死寂表面下,更加汹涌的暗流。 揽月轩内,烛火早已熄灭。苏凝华躺在床榻上,却毫无睡意。她闭着眼,脑海中反复推演着今日宫中种种,以及回府后各方的反应。祖母送来安神汤,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初步的认可。但这还远远不够,她需要更稳固的根基。 忽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叩叩”,像是夜鸟啄击窗棂。 苏凝华倏然睁眼,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这不是寻常的声响。她悄无声息地坐起,披上外衣,赤足走到窗边,并未立即开窗,而是压低声音,带着警惕:“谁?” 窗外静默一瞬,随即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略显沙哑的陌生女声:“大小姐,奴婢是负责浆洗房的张婆子,有要事禀报。” 浆洗房?张婆子?苏凝华脑海中迅速搜索,隐约记得似乎是有这么个沉默寡言的婆子,在府中多年,并不起眼。她深夜冒险前来,所为何事? 苏凝华没有放松警惕,指尖悄悄扣住了枕下那把小金剪刀,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月光下,映出一张布满皱纹、神色惶恐却带着一丝决然的老妇人的脸。 “何事?”苏凝华声音冰冷,带着审视。 张婆子左右张望了一下,气息急促地低语:“大小姐,奴婢……奴婢听到一个天大的秘密!是关于夫人和二小姐的!她们……她们明日要去老夫人那里,说……说大小姐您宫宴之上行为不端,冲撞贵人,还……还意图勾引摄政王,败坏相府门风!要请老夫人做主,将您……将您送去城外家庙清修!” 送去家庙清修?! 苏凝华心中剧震,瞳孔骤然收缩!好毒的计策!若真被扣上这样的罪名送去家庙,那她这辈子就彻底毁了!别说报仇,连自由都将失去,生死皆操于柳氏之手! 柳氏这是狗急跳墙,要撕破脸皮,用最狠辣的方式将她彻底清除! “你如何得知?”苏凝华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又为何要告诉我?” 张婆子脸上露出悲愤之色:“奴婢那苦命的女儿,原是在二小姐院里当差的,就因为不小心撞见二小姐和……和外男传递书信,就被活活打死了!夫人压下此事,只说是失足落井!奴婢人微言轻,奈何不了她们,只能将这血海深仇埋在心底!今日听闻大小姐在宫中让她们吃了大亏,奴婢就知道机会来了!奴婢不求别的,只求大小姐将来若有机会,能为我那苦命的女儿讨个公道!” 她说着,声音哽咽,老泪纵横,不似作伪。 苏凝华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是刻骨的仇恨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前世记忆里,似乎确实有过一个丫鬟意外身亡的事情,当时并未掀起波澜。看来,这张婆子所言,有七八分可信。 “她们具体如何计划?何时去?有何凭证?”苏凝华连声追问,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 张婆子抹了把泪,急声道:“就在明日巳时(上午9-11点)!夫人会带二小姐去给老夫人请安,趁机发难。凭证……奴婢听得不真切,似乎……是伪造了大小姐与什么人的书信往来?还说有宫里的眼线可以作证……奴婢不敢靠得太近,只听了个大概!” 伪造书信?宫里眼线?柳氏果然准备充分,要将这盆脏水彻底泼到她身上! 苏凝华心念电转,脑中飞速计算。硬碰硬肯定不行,她无人无势,对抗不了柳氏在府中多年的经营。必须借力打力,釜底抽薪! 祖母的态度是关键!今日安神汤表明祖母并非完全站在柳氏一边。只要能破坏柳氏的“证据”,或者让祖母看清柳氏的真正目的……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型。 “张嬷嬷,”苏凝华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你的仇,我记下了。若我能渡过此劫,必不忘你今日之恩。现在,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她低声对张婆子吩咐了几句。张婆子先是惊愕,随即重重点头:“大小姐放心,奴婢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办好!” “小心行事,保全自己。”苏凝华最后叮嘱一句,看着张婆子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关上窗户,苏凝华背靠冰冷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临战前的兴奋。 柳氏,你想将我置于死地?那就看看,谁的手段更高明! 她不再犹豫,迅速走到书案前,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磨墨铺纸。她没有写任何实质内容,只是模仿着一种略显潦草、仿佛心绪不宁的笔迹,在几张不同的纸上,写下了几个看似无关的词语或短句,如“荷香”、“静心”、“勿念”,甚至随手勾勒了几笔兰草。然后,她将这些纸片揉皱,又展开,弄得像是写了又废弃的草稿,最后将其小心地藏在妆奁最底层的夹缝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躺回床上,强迫自己入睡。明日,将是一场硬仗,她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充足的精力。 与此同时,柳氏的正院寝室內,烛火通明。 柳氏并未入睡,她面前站着心腹李嬷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都安排妥当了?”柳氏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狠厉。 “夫人放心,”李嬷嬷低声道,“‘东西’已经准备好了,绝对能以假乱真。宫里那边,也打点好了,明日只要消息递进去,自然会有人‘证实’大小姐行为不检。老夫人最重门风,此番定容不下她!” 柳氏捏了捏眉心:“那个贱人,今日在宫中太过反常,怕是留不得了。必须尽快处置,以免节外生枝。尤其是……摄政王那边……”提到萧执,柳氏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李嬷嬷会意:“夫人说的是。只要将大小姐送走,断了与外界的联系,时间一长,摄政王自然也就淡忘了。一个家庙里的女子,还能翻起什么浪花?” 柳氏点点头,眼中寒光闪烁:“明日,务必一击必中!你再去敲打一下明日要出面作证的几个人,谁敢临阵退缩,我让他全家在京城消失!” “是!” 而锦绣阁内,苏婉柔哭累了,此刻正对着一面菱花镜,镜中的她双眼红肿,面容扭曲。 “苏凝华!你这个贱人!我一定要你不得好死!”她咬牙切齿,猛地将梳妆台上的一盒胭脂扫落在地,嫣红的粉末溅得到处都是,如同斑驳的血迹。 贴身丫鬟春桃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收拾,不敢出声。 苏婉柔喘着粗气,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母亲明日就要动手了……等那个贱人被送走,我看她还怎么嚣张!还有瑞王殿下……今日我那般狼狈,他定然嫌弃我了……都怪苏凝华!都是她害的!” 她猛地抓住春桃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春桃,你说,殿下还会喜欢我吗?” 春桃吃痛,却不敢呼救,只能颤声道:“小姐天姿国色,今日只是意外……瑞王殿下定然明白的……” 苏婉柔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喃喃道:“对,只是意外……等除掉苏凝华,我再好好打扮,殿下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这一夜,丞相府的三处核心院落,无人安眠。 阴谋与反击,忠诚与背叛,希望与绝望,在这深深的宅院中无声地交织、酝酿。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明日巳时,那场注定将改变许多人命运的交锋。 天色,在各方焦灼的等待中,终于一点点亮了起来。 新的一天,注定不会平静。 第16章 雷霆之怒严查真相 巳时将至,丞相府内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 苏凝华早早起身,刻意选了一身更为素净的月白细布裙衫,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脸上未施脂粉,显得格外苍白羸弱,眼神却清亮坚定。她必须在外形上就先声夺人,塑造一个被逼到绝境、却依旧努力维持体统的受害者形象。 “小姐,张嬷嬷那边……”云雀一边为她整理衣襟,一边担忧地低语。 “按计划行事。”苏凝华声音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记住,无论发生什么,稳住,看我眼色。” “是。”云雀重重点头,手心却已满是冷汗。 时辰一到,苏凝华便带着云雀,准时前往老夫人的寿安堂。她步履沉稳,脊背挺直,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上,却又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行至寿安堂院门外,果然听见里面传来柳氏带着哭腔的控诉声,以及苏婉柔低低的啜泣。 苏凝华深吸一口气,示意门口的小丫鬟通报。 “老夫人,大小姐来给您请安了。”小丫鬟的声音带着几分紧张。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片刻,传来老夫人略显疲惫却威严的声音:“让她进来。” 苏凝华迈步而入,目光迅速扫过全场。老夫人端坐主位,面色沉凝。柳氏坐在下首,拿着帕子拭泪,眼圈通红,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苏婉柔则跪在柳氏脚边,肩膀耸动,哭得梨花带雨。旁边还侍立着几个神色严肃的嬷嬷,气氛凝重。 “孙女给祖母请安。”苏凝华仿佛对屋内异样的气氛毫无所觉,依礼下拜,声音轻柔却清晰。 老夫人看着她一身素净、脸色苍白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放缓了些:“起来吧。你身子可好些了?” 不待苏凝华回答,柳氏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凄切:“母亲!您可要为儿媳和相府做主啊!”她这一跪,苏婉柔哭得更大声了。 老夫人脸色一沉:“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 柳氏却不肯起,泪如雨下:“母亲,儿媳无能,治家不严,才酿成今日大祸!凝华她……她昨日在宫中,行为失当,不仅冲撞贵人,还……还不知廉耻,意图攀附摄政王!如今外面已是风言风语,我们相府百年的清誉,就要毁于一旦了啊!”她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函,双手呈上,“这是……这是有人匿名送到儿媳手中的,里面是……是凝华与不明男子的往来书信!字字句句,不堪入目!请母亲过目!” 伪造的书信!果然来了! 苏凝华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委屈,踉跄后退半步,声音颤抖:“母亲!您……您何出此言?女儿昨日在宫中,谨言慎行,唯恐有失,何来行为失当?更遑论什么书信!这分明是有人诬陷!” “诬陷?”柳氏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若非你行为不端,为何摄政王会两次三番为你说话?这难道不是你们早有勾结的铁证?!” 她巧妙地将萧执的介入扭曲成了“勾结”的证据。 苏婉柔也抬起头,哭喊道:“祖母!姐姐她昨日在宫中就对我百般刁难,害我出丑!她定是怕我揭穿她,才先下手为强!您要相信母亲啊!” 母女二人一唱一和,将一盆盆脏水泼向苏凝华。 老夫人接过那封信,展开看了几眼,脸色越来越难看。信上的笔迹模仿得确实有几分相似,内容更是露骨大胆,极尽挑逗之能事。她猛地将信拍在桌上,目光如电射向苏凝华:“凝华!这作何解释?!” 苏凝华迎上老夫人凌厉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眼中迅速积聚起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其落下。她“扑通”一声跪下,不是认罪,而是陈情,声音带着一种被至亲背叛的悲恸和难以置信的颤抖: “祖母明鉴!孙女自幼承祖母教导,深知女子名节重于性命!岂会做出此等不知廉耻之事?这封信,笔迹看似相似,但形似神不似,绝非孙女所书!孙女愿当场誊写,请祖母比对!” 她抬起头,泪光点点,却字字铿锵:“至于母亲所言宫中之事,更是颠倒黑白!昨日明明是妹妹献舞时‘不慎’跌倒,险些带倒案几,孙女躲避不及,才溅湿裙摆。此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乃至众多命妇皆可作证!如何成了孙女刁难妹妹?” “至于摄政王……”苏凝华语气一顿,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惶恐,“孙女与摄政王殿下素未谋面,昨日亦是初见。殿下出言,或是出于公正,或是怜悯孙女无辜受惊,孙女心中唯有感激,岂敢有半分非分之想?母亲以此断定孙女行为不检,孙女……孙女实在不知该如何自辩!若祖母也认为孙女有罪,孙女……甘愿受罚,只求祖母查清真相,还孙女一个清白,也还相府一个清白!” 她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先是质疑证据真伪,再是反驳宫中事实,最后将问题核心引向“相府清白”,将自己与家族声誉捆绑在一起,逼得老夫人不得不慎重。 果然,老夫人听完,神色变幻不定。她久经世故,岂会看不出柳氏母女今日举动有些过于急切?那封信,乍看之下确实骇人,但细想之下,破绽也不少。苏凝华的反应,委屈、震惊、却又不失条理,不像心虚之人。 柳氏见老夫人犹豫,心中大急,连忙加码:“母亲!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就算这书信是假,但宫中的传言总是真的吧?为了相府声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不如……不如先将凝华送去家庙清修一段时日,等风头过了……” “母亲!”苏凝华猛地打断她,声音凄厉,带着一种绝望的控诉,“您就这般容不下女儿吗?女儿究竟做错了什么,让您要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将女儿置于死地?送去家庙?女儿这一生岂不毁了?您这是要逼死女儿吗?!” 她不再称“母亲”,而是直呼“您”,疏离与悲愤溢于言表。这番激烈的反应,反而让老夫人心头一震。她看向柳氏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沉的审视。柳氏对苏凝华的打压,她并非毫无察觉,只是往日觉得无伤大雅,但今日看来,似乎……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煞白,“外面……外面都在传,说……说我们相府苛待嫡女,夫人和二小姐联手诬陷大小姐行为不端,要将大小姐逼死呢!还说……还说昨日宫宴,是二小姐自己舞技不精摔倒,却赖在大小姐头上!” “什么?!”老夫人猛地站起,脸色剧变,“哪里传出来的谣言?!” 柳氏和苏婉柔也惊呆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打乱了她们的阵脚! 那婆子哆哆嗦嗦道:“就……就这一早上,府里府外都传遍了!说得有鼻子有眼,连……连二小姐身边春桃的娘家人都在议论,说春桃偷听到夫人和二小姐密谋……” 春桃!苏婉柔的贴身丫鬟! 苏婉柔瞬间脸色惨白,尖声道:“胡说!春桃她敢!” 这话一出,无异于不打自招!老夫人的目光瞬间冰冷如刀,狠狠刺向柳氏和苏婉柔! 苏凝华心中冷笑,张婆子办事果然利落!这流言传播的速度和精准度,恰到好处!尤其是扯出春桃,更是致命一击! 她趁热打铁,对着老夫人重重磕了一个头,声音悲切却清晰:“祖母!您都听到了!这分明是有人要将我苏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啊!今日若将孙女送走,岂不正中奸人下怀?坐实了相府内帷不修、嫡庶不分的恶名!到时,父亲在朝堂如何自处?苏家百年清誉何在?!孙女个人生死是小,家族声誉是大啊,祖母!” 她将个人冤屈瞬间提升到了家族存亡的高度! 老夫人胸口剧烈起伏,看着跪在地上、看似柔弱却句句诛心的苏凝华,又看看脸色慌乱、漏洞百出的柳氏母女,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 好一出宅斗大戏!柳氏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够了!”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子,声如雷霆,震得整个屋子鸦雀无声。 她目光如炬,先看向柳氏,声音冰冷刺骨:“柳氏!你身为当家主母,听风就是雨,不辨真伪,便要将嫡女送往家庙?你是何居心?!” 不等柳氏辩解,她又看向苏婉柔,厉声道:“还有你!身为妹妹,不知友爱姐妹,反而搬弄是非,成何体统!”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苏凝华身上,复杂难辨,却终究缓和了几分:“凝华,你先起来。此事,祖母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她对着门外厉声喝道:“来人!将浆洗房的张婆子,二小姐身边的春桃,还有今日接触过那封信的所有下人,全部给我带过来!分开审问!老身倒要看看,是谁在兴风作浪,败坏我苏家门风!” 雷霆之怒,轰然降临。 柳氏和苏婉柔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苏凝华缓缓起身,垂首立于一旁,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冽弧度。 第一局,她赢了。而且,赢得漂亮。 但她也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第17章 疑云重重他的试探 寿安堂正厅内,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老夫人端坐主位,面沉如水,手中那串紫檀佛珠被捻得咯咯作响,彰显着她压抑的怒火。柳氏和苏婉柔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苏凝华则垂首立在老夫人身侧不远处,姿态恭顺,眼神却清亮锐利,如同蛰伏的猎豹,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很快,张婆子被两个粗壮婆子“请”了进来。她似乎受了惊吓,浑身发抖,一进来就扑倒在地,不住磕头:“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啊!” 老夫人目光如电:“张婆子,你昨夜可曾去过揽月轩?对大小姐说过什么?从实招来!” 张婆子抬起头,老泪纵横,却并非为自己求饶,而是悲声道:“老夫人明鉴!奴婢……奴婢昨夜确实冒死去了大小姐那里!奴婢是去告密的啊!”她猛地指向柳氏,“是夫人!是夫人和二小姐密谋,要诬陷大小姐!奴婢亲耳听到她们说要伪造书信,还要买通宫里人作伪证!奴婢的女儿就是被她们害死的,奴婢不能再看着大小姐也被她们逼死啊!”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柳氏猛地抬头,尖声否认:“你胡说!血口喷人!母亲,这老贱婢定是受了他人指使,来诬陷儿媳!” 苏婉柔也哭喊道:“祖母!她撒谎!我根本不认识她女儿!” 老夫人却不为所动,只冷冷盯着张婆子:“你说你亲耳所闻,有何凭证?又为何偏偏昨夜去告密?” 张婆子磕头道:“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昨夜……昨夜奴婢是去给夫人院里送浆洗好的衣物,路过书房窗外,恰好听到夫人和李嬷嬷在密谈!奴婢吓得魂飞魄散,想起枉死的女儿,这才……这才铤而走险去提醒大小姐!奴婢愿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老夫人若不信,可以搜查李嬷嬷的房间,或许……或许那些伪造书信的草稿还未销毁!” 搜查!柳氏心头狂震,脸色瞬间灰败。她确实让李嬷嬷模仿笔迹,那些废稿…… 老夫人何等精明,一看柳氏神色,心中已信了七八分。她不再看柳氏,厉声道:“带李嬷嬷!搜查她的住处!” 命令一下,立刻有婆子领命而去。柳氏瘫软在地,知道大势已去。 不多时,李嬷嬷被拖了进来,面无人色,身上还带着挣扎的痕迹。紧接着,去搜查的婆子也回来了,手里捧着几张揉皱的纸,上面正是模仿苏凝华笔迹练习的痕迹,还有几句未写完的、内容暧昧的句子! “老夫人!这是在李嬷嬷床下暗格里找到的!”婆子将纸张呈上。 铁证如山! 老夫人看着那几张纸,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纸张摔在柳氏脸上:“毒妇!你还有何话说?!” 柳氏被纸张打得一懵,知道再也无法抵赖,只能拼命磕头,哭喊道:“母亲!母亲息怒!儿媳……儿媳也是一时糊涂!儿媳只是怕凝华年少无知,行差踏错,毁了苏家清誉,才……才想小惩大诫,让她去家庙静静心啊!儿媳绝无逼死她的心思啊!”她试图将恶意扭曲成“好意”。 “小惩大诫?静心?”老夫人怒极反笑,“用如此恶毒下作的手段,伪造书信,散布谣言,这叫小惩大诫?!柳氏,你当老身是傻子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老夫人,二小姐身边的春桃带到!” 脸色惨白、抖如筛糠的春桃被推了进来,一看到这阵势,立刻软倒在地。 老夫人懒得再绕圈子,直接厉声问道:“春桃!你昨日可曾听到你主子与夫人密谋陷害大小姐?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立刻打死!” 春桃早已被外面的流言和张婆子的指证吓破了胆,此刻见老夫人雷霆震怒,柳氏自身难保,哪里还敢隐瞒?为了活命,她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老夫人饶命!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是……是夫人和二小姐!她们昨日从宫里回来就在商量……商量怎么让大小姐身败名裂!奴婢……奴婢还听到夫人说,要……要让大小姐永远回不来……” “贱婢!你敢胡说!”苏婉柔尖叫着扑过去要打春桃,却被婆子死死按住。 春桃的证词,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真相大白于天下!柳氏与苏婉柔联手构陷嫡女的丑恶行径,暴露无遗! 老夫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失望和决绝:“好!好一个贤良淑德的当家主母!好一个知书达理的相府千金!我苏家百年清誉,差点就毁在你们这两个毒妇手中!” 她深吸一口气,下达了裁决: “柳氏,你心术不正,德行有亏,不堪为苏家主母!即日起,夺了你管家之权,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院子半步!中馈之事,暂由我亲自掌管!” “苏婉柔,你年纪轻轻,却心思恶毒,不悌姐妹,罚你禁足锦绣阁一年,抄写《女诫》《内训》各百遍!好好反省!” “李嬷嬷,助纣为虐,拖出去打三十大板,发卖出去!春桃,知情不报,打二十板子,撵出府去!张婆子,虽动机不纯,但举报有功,赏银十两,调去庄子上养老!” 处置完毕,老夫人疲惫地挥挥手:“都带下去!” 柳氏和苏婉柔如同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地,被婆子们毫不客气地拖了出去。她们知道,经此一事,她们在苏家的地位,一落千丈! 厅内只剩下老夫人和苏凝华。 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沉静的孙女,心情复杂。这个孙女,比她想象的要聪明,也要……危险得多。今日这一局,看似是张婆子告密、流言助力,但背后,真的没有这个孙女的手笔吗? “凝华,”老夫人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丝探究,“今日之事,你受委屈了。” 苏凝华深深一福,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却依旧保持着克制:“孙女谢祖母明察秋毫,还孙女清白。孙女不委屈,只是……只是心痛母亲和妹妹为何要如此对待孙女……”她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悲伤,而非得意。 老夫人叹了口气:“家门不幸啊。往后,这府里,你要多帮衬着祖母些。”这话,已是将苏凝华视作了可以倚重之人。 “孙女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祖母期望。”苏凝华恭顺应下。 从寿安堂出来,已是午后。阳光刺眼,苏凝华却觉得浑身冰冷。这一仗,她赢了,赢得漂亮。柳氏权力被夺,苏婉柔被严惩,她在府中的处境将大为改善。 但她也知道,与柳氏母女的仇,结得更深了。她们绝不会甘心,定会伺机报复。而且,祖母最后那探究的眼神,也提醒她,过犹不及,必须更加谨慎。 回到揽月轩,云雀早已激动得热泪盈眶:“小姐!我们赢了!太好了!” 苏凝华却摇了摇头,脸上并无喜色,反而更加凝重:“赢了一时而已。真正的麻烦,或许才刚刚开始。” 她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窗前,沉思良久。今日之事,闹得如此之大,恐怕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父亲那里,会如何反应?朝中又会如何议论? 还有……那个男人。 她总觉得,萧执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正在某个地方注视着她。他今日没有出现,但苏凝华有种强烈的预感,他一定会来。 果然,傍晚时分,就在苏凝华用晚膳时,一个小丫鬟匆匆进来,递上一张素雅的名帖和一个狭长的锦盒。 “小姐,门房刚送来的,说是……摄政王府的人送来的。” 苏凝华心猛地一跳。她接过名帖,上面只有苍劲有力的两个字:萧执。打开锦盒,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卷古朴的画卷。 她缓缓展开画卷——竟然是一幅《残荷听雨图》! 画面之上,秋塘残荷,枯枝败叶,在凄风苦雨中摇曳,意境萧索苍凉,与她昨日所画的生机勃勃的《清荷映日图》截然相反!但仔细看去,那残荷的笔法、布局,竟与她昨日的手法有几分神似之处,却又更加老辣磅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孤寂与冷酷。 画上没有题字,没有落款。 只有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透过画卷,扑面而来。 苏凝华握着画卷的手,微微颤抖。 他送这幅画,是什么意思? 是告诫她盛极必衰?是暗示他洞悉了她昨日画作之下的真实心境?还是……另有深意? 这看似简单的礼物,比任何言语都更让苏凝华感到心惊胆战。 这个男人,就像这画中的残荷,立于风雨,睥睨众生,让人看不透,摸不清,却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苏凝华将画卷慢慢卷起,指尖冰凉。 她知道,与虎谋皮的游戏,已经开始了。而她,别无选择,只能步步为营,走下去。 第18章 王府暗影赏画惊心 摄政王府送来的画卷,如同一个无声的惊雷,在揽月轩内炸响,余波却在苏凝华的心湖中久久回荡。 她没有将画示于人前,只命云雀仔细收好,锁入箱底。然而,那幅《残荷听雨图》的每一个细节,那萧索枯寂的意境,那与她笔法神似却又远超于她的磅礴力道,都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萧执此举,绝非一时兴起。这幅画,是试探,是警告,抑或是……某种她尚不能理解的示警? 苏凝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萧执权势滔天,耳目遍布朝野,昨日相府内那场风波,定然瞒不过他。他送来这幅与她的画作意境截然相反的残荷图,是在暗示他看穿了她在宫宴上那份“清雅高洁”下的真实心境——或许,是与他相似的,经历过绝望与风雨摧折后的冷硬与孤寂? 这个猜测让她不寒而栗。若真如此,萧执的眼力未免太过可怕。他看她的眼神,难道不是对一个有趣臣女的好奇,而是……在看一个同类? 不,不可能。苏凝华立刻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她是重生归来,带着前世血海深仇,萧执怎会与她一样? 但无论如何,萧执的“关注”已成事实,并且以一种她无法回避的方式强势介入她的生活。她不能再被动等待,必须弄清楚他的意图,哪怕只是冰山一角。 接下来的两日,丞相府内气氛诡异。 柳氏被夺了管家权,禁足院中,据说气得病倒了,院门紧闭,谢绝一切探视。苏婉柔也被严加看管在锦绣阁,抄写女诫,往日里的喧嚣娇纵荡然无存。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行事愈发小心谨慎,看向苏凝华的目光里,敬畏之外,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探究和忌惮。 老夫人果然雷厉风行,迅速接手了中馈,提拔了几个原本被柳氏压制的、还算本分的老人暂代管事。她对苏凝华的态度也明显亲厚了许多,时常叫她去寿安堂说话,询问些家长里短,偶尔也会旁敲侧击地打听宫宴细节,尤其是关于摄政王的部分。 苏凝华心知肚明,祖母这是在评估她的价值,以及她与摄政王那层微妙关系可能给苏家带来的影响。她每次应答都极其谨慎,既不过分亲近萧执,以免引来祸端,也不完全撇清,保留一丝若有若无的余地,让祖母有所期待,却又不敢轻易将她当作筹码。 她需要时间,需要借助这短暂的平静,尽快积蓄自己的力量。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午后,苏凝华正在书房临摹字帖,试图让自己的心绪沉淀下来,门外忽然传来云雀略带紧张的声音:“小姐,门房来报,摄政王府的长史大人来访,说奉王爷之命,有要事求见大小姐。” 王府长史?那可是摄政王麾下心腹文官之首,地位非同一般!他亲自前来? 苏凝华心中猛地一紧,笔尖一顿,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团污迹。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正式。 她迅速镇定心神,放下笔,沉声道:“请长史大人至花厅稍候,我即刻便去。” 换上一身见客的得体衣裙,苏凝华带着云雀来到花厅。只见一位身着青色官袍、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眼神精干的官员正端坐品茶,气度沉稳,不怒自威。正是摄政王府长史,姓沈,名文渊,朝野皆知是萧执的左膀右臂。 “臣女苏凝华,见过沈长史。”苏凝华上前,依礼敛衽。 沈长史放下茶盏,起身还了一礼,态度客气却透着疏离:“苏小姐不必多礼。本官奉王爷之命前来,冒昧打扰,还望小姐见谅。” “长史大人言重了。不知王爷有何吩咐?”苏凝华直接问道,心中警惕。 沈长史从袖中取出一份泥金请帖,双手递上,语气平淡无波:“三日后,王府西苑荷花初绽,王爷设小宴赏玩,特邀苏小姐过府一叙。王爷言道,小姐日前所作《清荷映日图》,意境高远,惜未能尽兴品评,故特设此宴,欲与小姐共赏荷韵,切磋画艺。” 赏荷?切磋画艺? 苏凝华心中冷笑,这等冠冕堂皇的理由,骗鬼去吧!摄政王日理万机,岂会有闲情逸致专门邀请一个臣女去王府赏荷论画?这分明是借口! 她接过请帖,指尖触及冰凉的绸面,如同握住一块寒冰。帖子制作精美,措辞客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王爷厚爱,臣女受宠若惊。”苏凝华垂下眼睫,语气恭谨,“只是……臣女年幼才疏,画技粗浅,恐难入王爷法眼。且男女有别,臣女独自赴王府之宴,恐于礼不合,有损王爷清誉……” 她试图委婉拒绝。 沈长史似乎早料到她会推辞,神色不变,淡淡道:“小姐过谦了。王爷既下帖相邀,自是看重小姐才情。至于礼数,小姐不必担忧,届时安国公夫人、礼部张侍郎夫人等几位德高望重的诰命夫人亦在受邀之列,可为见证。王爷还特意吩咐,若小姐应允,他可派王府仪仗前来相接,以显郑重。” 话已至此,几乎堵死了苏凝华所有推脱的借口。连见证人都找好了,甚至愿意派仪仗来接,将邀请抬到了正式无比的高度。她若再拒绝,就是明目张胆地拂摄政王的面子,后果不堪设想。 苏凝华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她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但她没有选择。 深吸一口气,她抬起脸,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惶恐和荣幸的笑容:“既如此,臣女恭敬不如从命。三日后,定当准时赴约。” 沈长史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拱手道:“如此甚好。本官定将小姐之意回禀王爷。告辞。” 送走沈长史,苏凝华拿着那份沉甸甸的请帖,回到书房,独自坐了许久。 窗外阳光明媚,她却觉得周身寒意森森。 萧执终于不再满足于远观和试探,他要亲自见她了。 王府西苑……那是什么地方?传闻那是摄政王府禁地,等闲人不得入内。他在那里设宴,意欲何为? 共赏荷韵?她想起那幅《残荷听雨图》,心中愈发不安。他要赏的,究竟是盛放的夏荷,还是……秋日的残荷? 这场宴会,注定不会只是风花雪月。 她摊开一张新纸,却久久无法落笔。心绪纷乱如麻,前世的惨痛,今生的谋划,柳氏的仇恨,楚煜的虚伪,祖母的算计,还有萧执这座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大山……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然而,在这窒息的压迫之下,一股不甘屈服的倔强也在悄然滋生。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年轻却已染上风霜痕迹的脸,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龙潭虎穴,她也要去闯一闯。 她倒要看看,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究竟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云雀,”她唤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去将我所有素雅些的衣裙都找出来。另外,打听一下安国公夫人和张侍郎夫人的喜好性情。”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迎难而上。至少,她要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哪些人,踏入的是怎样的一个局。 三日后,摄政王府,她将亲自去揭开这重重迷雾的一角。 夜色渐深,苏凝华窗前的灯火,直至天明也未熄灭。 第19章 赴宴前夕暗流涌动 摄政王府的请帖,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苏凝华心中激起的波澜尚未平息,却在丞相府内掀起了更为汹涌的暗流。 沈长史前脚刚走,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府中每一个角落。下人们虽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但眼神交汇间,已充满了惊骇与揣测。摄政王亲自下帖,派长史亲临,邀大小姐过府赏荷!这是何等的殊荣,又是何等的……令人不安! 老夫人闻讯后,沉默了许久。她将苏凝华唤至寿安堂,屏退左右,只留祖孙二人。 屋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份凝重的气氛。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个愈发让人看不透的孙女,目光复杂难辨。 “凝华,”老夫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摄政王府的帖子,你……应下了?” “是,祖母。”苏凝华垂首恭立,语气平静无波,“沈长史亲至,言辞恳切,且言明有安国公夫人等诰命在场见证,孙女……不敢推辞。” “不敢推辞……”老夫人重复着这四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佛珠。她何尝不知,这“不敢”二字背后的分量。那是摄政王,权倾朝野,手握生杀予夺大权,他的邀请,岂是一个“不”字能轻易回绝的? “你可知,此去是福是祸?”老夫人目光锐利地看向苏凝华。 苏凝华抬起头,眼神清澈却坚定:“孙女不知。但孙女知道,若不去,祸在眼前。去了,或有一线生机,甚至……机缘。”她并未将话说满,却明确表达了她的选择——与其被动等死,不如主动入局,搏一线可能。 老夫人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透过这副年轻的皮囊,看进她的灵魂深处。这个孙女,自宫宴归来后,变化太大了。那份沉静,那份决断,那份在绝境中反击的狠厉,都远非一个十五岁深闺少女所能拥有。难道真如柳氏所污蔑的,是有了什么倚仗?还是……经历了生死边缘,大彻大悟? 良久,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疲惫,几分决然:“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既决定要去,便要万事小心。摄政王……非寻常人等,在他面前,一言一行,皆需慎之又慎。”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记住,你代表的,不仅是你自己,更是苏家的脸面,是你父亲在朝中的立场。若能……若能得王爷一两分青眼,于你,于苏家,未必是坏事。但若行差踏错……”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苏凝华心中冷笑。祖母果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家族利益。她希望自己成为维系苏家与摄政王关系的纽带,却又怕自己这颗棋子失控,反噬自身。 “孙女明白。”苏凝华敛衽行礼,语气恭顺,“孙女定会谨言慎行,绝不辱没苏家门风。”她给出了承诺,却并未承诺会按照祖母期望的方向去“争取”摄政王的青眼。 老夫人似乎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眼神微暗,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挥了挥手:“你去准备吧。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谢祖母。” 从寿安堂出来,苏凝华能明显感觉到,府中下人对待她的态度发生了微妙而显著的变化。以往是敬畏中带着疏离,如今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巴结和难以掩饰的恐惧。就连往日里对揽月轩供应不甚上心的管事婆子,也亲自带着人送来了时新的衣料和头面,言辞间极尽谄媚。 “大小姐,您看这匹云雾绡,夏日穿着最是凉爽透气,配您的气质正合适……” “这套珍珠头面,是库房里新得的,色泽莹润,低调又贵气……” 苏凝华淡淡扫过那些华美的物品,心中并无波澜。这些不过是趋炎附势之辈的见风使舵罢了。她只选了几样素净实用的料子,打发了管事婆子,并未过多理会。 真正的准备,在于心,而不在于物。 她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摊开京城舆图,仔细研究摄政王府的位置、布局(尽管所知甚少),回想所有关于萧执的传闻、性情、喜恶。她让云雀想方设法打听安国公夫人和张侍郎夫人的性情、家世背景,以及她们与摄政王府可能存在的关联。 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成为她在明日宴会上保命或是反击的关键。 “小姐,安国公夫人是已故安国公的遗孀,为人严谨,最重规矩礼数,在宗室命妇中颇有威望。张侍郎夫人则出身清流,性子有些清高,但据说书画造诣不错……”云雀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一一禀报。 苏凝华默默记下。严谨重礼,清高善画……这或许是突破口。 夜幕降临,揽月轩内灯火通明。 苏凝华站在衣架前,面前摆着三套衣裙。一套是前日宫宴穿过的月白缠枝莲纹罗裙,清雅出尘;一套是新做的天水碧银线蝶恋花襦裙,清新灵动;还有一套,是云雀刚刚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一身雨过天青色暗纹竹叶锦缎长裙,颜色更沉静些,也更显稳重。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身雨过天青色的衣裙。明日之宴,绝非风花雪月,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战争。过于清雅,显得刻意;过于鲜亮,又易招摇。这身沉静而不失雅致的颜色,或许正合适。 “就这套吧。”她轻声道。 “是,小姐。”云雀连忙应下,小心地将衣裙熏上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冷梅香。 梳妆台上,首饰匣子打开着。苏凝华的目光掠过那些金银珠翠,最后落在一支通体碧绿、毫无杂质的翡翠簪子上。簪头雕成简单的竹节形状,低调内敛,却自有一股清贵之气。这是母亲留下的遗物之一,她平日极少佩戴。 “明日,用这支簪子。”她拿起那支翡翠竹节簪,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仿佛能镇定她有些纷乱的心绪。 一切准备就绪,已是深夜。 苏凝华却毫无睡意。她推开窗户,望着庭院中如水的月色,心潮起伏。 明日,踏入摄政王府,面对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她将再无退路。 是成为他棋局中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还是……利用这险境,为自己搏出一条生路? 她想起前世惨死时的绝望与不甘,想起重生归来时立下的血誓。 恐惧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她回到书案前,铺纸研墨,沉吟片刻,提笔写下四个字: 静观其变。 墨迹未干,在灯下泛着冷冽的光。 这不是退缩,而是以静制动,在莫测的局势中,寻找那稍纵即逝的机会。 她吹熄烛火,和衣躺下。 窗外,月凉如水。 第20章 王府暗宴初试锋芒 寅时刚过,天光未亮,摄政王府的仪仗便已抵达丞相府门外。 四名玄甲侍卫肃立两侧,气息沉凝,如同石雕。一辆玄黑为底、饰以暗金纹路的奢华马车静静停驻,拉车的骏马通体乌黑,神骏非凡,无声地彰显着主人尊崇无比的地位和深沉的威势。 这阵仗,与其说是迎接,不如说是一种无形的威慑。 苏凝华早已梳洗妥当,身着那身雨过天青色暗纹竹叶锦缎长裙,发间只簪着那支碧绿竹节簪,素净清雅,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她扶着云雀的手,缓步走出府门,对那肃杀的仪仗视若无睹,神色平静地登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视线。车厢内宽敞舒适,铺着厚厚的绒毯,摆设简洁却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一股淡淡的、清冽的檀香萦绕其间,与萧执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如出一辙。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清晨寂静的街道上,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的声音规律而沉闷。苏凝华端坐车内,闭目养神,实则心中警铃大作,每一个感官都提升到极致,留意着外界的一切动静。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马车速度渐缓,最终停下。 车帘被一名侍卫恭敬掀起:“苏小姐,王府已到,请下车。” 苏凝华深吸一口气,搭着云雀的手(云雀作为贴身丫鬟被允许跟随),走下马车。抬头望去,眼前并非王府气派的正门,而是一处相对僻静的侧门。门楣高耸,黑漆大门紧闭,透着森严壁垒的气息。 一名身着王府管事服饰的中年男子早已候在门前,神色恭敬却疏离:“苏小姐,请随小人来。王爷已在西苑等候。” 苏凝华微微颔首,并未多言,跟着那管事步入王府。一进门,便觉一股沉重的威压扑面而来。不同于丞相府的精致富丽,摄政王府处处透着一种冷硬、简练、近乎军事化的肃穆。青石铺地,廊柱粗犷,巡逻的侍卫目不斜视,脚步无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感。 穿过几重院落,越往里走,景致渐渐变得不同。草木开始繁盛起来,隐约能听到流水潺潺之声。终于,管事在一处月洞门前停下,躬身道:“苏小姐,西苑到了,王爷就在里面。请您自行入内,小人告退。”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留下苏凝华主仆二人。 苏凝华抬眼望去,月洞门内仿佛别有洞天。她定了定神,示意云雀在门外等候,独自一人,迈步走了进去。 一步踏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与外府的冷硬肃杀截然不同,西苑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一池碧水占据了苑中大半面积,池中荷花盛开,接天莲叶,映日娇红,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荷香与湿润的水汽。然而,这片生机勃勃的景致,却依旧笼罩在一种深沉的寂静之中,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了。 她沿着蜿蜒的白石小径向前走去,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试图寻找那个身影。 绕过一处假山,视野豁然开朗。水榭临池而建,飞檐翘角,精致典雅。水榭中,一个玄衣墨袍的身影背对着她,凭栏而立,正望着满池荷花。他身姿挺拔如松,仅仅是站在那里,便仿佛是整个天地的中心,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强大气场。 正是摄政王,萧执。 苏凝华的脚步顿住了。她看着那个背影,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前世今生,她与这个男人的交集屈指可数,每一次却都印象深刻,尤其是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缓步上前,在水榭外停下,敛衽行礼,声音清越平静:“臣女苏凝华,参见王爷。” 萧执并未立刻转身。他依旧望着池水,仿佛沉浸在某种思绪中。过了片刻,他才缓缓转过身来。 今日他未着朝服,只一身寻常墨色常服,更衬得面容俊美无俦,却也更加冷峻迫人。他的目光落在苏凝华身上,依旧是那种冰冷的、审视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件物品。 “免礼。”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在这寂静的苑中格外清晰。 苏凝华直起身,垂眸而立,姿态恭谨,却不显卑微。 “抬起头来。”萧执命令道,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苏凝华依言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山般压下,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但她强行稳住心神,眼神清澈,不闪不避。 萧执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从她沉静的眉眼,到挺翘的鼻梁,再到紧抿的唇瓣,仿佛要将她的每一寸细节都刻入脑中。 “像,果然像。”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声音极低,仿佛自言自语。 像?像谁?苏凝华心中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王爷……何出此言?” 萧执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移开目光,重新看向荷池,淡淡道:“本王送你的画,可还喜欢?” 果然来了!苏凝华心念电转,谨慎答道:“王爷墨宝,意境高远,笔力磅礴,臣女受益匪浅,唯有敬仰。” “敬仰?”萧执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是觉得本王画中的残荷,比你那日的映日荷花,更近真实吧?”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犀利,直指核心!他是在问她,是否认同他画中那种历经风雨摧折、趋于衰败的真实,而非她所描绘的、看似完美却可能虚幻的盛景。 苏凝华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回答至关重要,将直接影响萧执对她的判断。 她沉默片刻,抬眸看向满池生机勃勃的荷花,声音清晰而平静:“回王爷,臣女以为,花开有期,盛衰有时。映日荷花有其绚烂夺目之美,是生命最蓬勃的绽放;残荷听雨亦有其风骨韵味,是历经沧桑后的沉淀与坚韧。二者皆是真实,只是阶段不同,心境不同罢了。王爷的画,让臣女看到了繁华背后的另一种可能,故而敬仰。” 她没有直接比较孰优孰劣,而是将两种状态都赋予了价值,既肯定了自己画作的“真实”,也认同了萧执画作的“深刻”,回答得滴水不漏,又隐隐透露出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 萧执闻言,终于再次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这一次,他冰冷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欣赏? “很好。”他只说了两个字,却让苏凝华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些。 就在这时,苑门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女子温和的谈笑声。是安国公夫人和张侍郎夫人到了。 苏凝华心中一定,见证人来了,这意味着最危险的单独面对阶段暂时过去。 萧执显然也听到了动静,他不再看苏凝华,转身走向水榭中的石桌,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开始赏荷吧。” 第21章 荷苑试探语带机锋 苏凝华话音落下,水榭内静了一瞬,唯有苑中风拂荷叶的沙沙声,以及渐近的、环佩相击的清脆声响。 萧执深邃的目光在她沉静的面容上停留片刻,那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弧度已然敛去,恢复了万年寒冰般的冷冽。他未置可否,只是略一颔首,算是认可了她方才那番“盛衰皆真”的论调。 也就在这时,两名华服妇人在侍女簇拥下,绕过假山,出现在水榭入口。 为首一位年约五旬,身着绛紫色缂丝鸾鸟纹宫装,头戴赤金镶宝五翟冠,面容端庄,眼神锐利,通身透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规矩感,正是安国公夫人。她身旁稍年轻些的妇人,约莫四十上下,穿着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缎裙,梳着端庄的圆髻,簪着点翠头面,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清高,是礼部张侍郎的夫人。 “臣妇(妾身)参见王爷。”两位夫人上前,依礼参拜,态度恭谨。 “夫人免礼。”萧执声音平淡,抬手虚扶,“今日不过是私苑小聚,赏花品茶,不必拘泥虚礼。” “谢王爷。”安国公夫人与张侍郎夫人直起身,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水榭中唯一的陌生面孔——苏凝华身上。 安国公夫人的视线带着审视,如同衡量一件物品的价值,从上到下,细细扫过苏凝华的衣着、仪态、容貌,最后定格在她那双清澈却不见怯懦的眼眸上。张侍郎夫人则更多了几分好奇,尤其在看到苏凝华那身雨过天青的素雅装扮和发间唯一的竹节簪时,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 苏凝华适时上前,敛衽行礼,姿态优雅,声音清越:“臣女苏凝华,见过安国公夫人,张侍郎夫人。” 安国公夫人微微颔首,语气听不出喜怒:“这位便是苏相爷的千金?果然姿容出众,气度不凡。”她这话说得四平八稳,既是客套,也是初步的评判。 张侍郎夫人则柔和些,浅笑道:“早闻苏大小姐丹青妙笔,今日得见,方知传言不虚,这般气质,确是宜书宜画。” “夫人谬赞,臣女愧不敢当。”苏凝华垂眸,应对得体。 萧执似乎无意过多寒暄,径直走向水榭中央早已备好的紫檀木嵌螺钿茶案主位坐下,示意众人落座。安国公夫人与张侍郎夫人分坐左右上首,苏凝华则依序坐在了张侍郎夫人下首的位置。 侍女悄无声息地奉上香茗,是顶级的庐山云雾,茶汤清碧,香气清幽。 “今日荷花正好,请二位夫人与苏小姐前来,一为赏玩,二来,”萧执端起茶盏,指骨分明的手指衬着白瓷,更显冷硬,“苏小姐前日宫中一幅《清荷映日图》,颇有新意。本王想着,张夫人素擅品画,安国公夫人见多识广,正好一同品评切磋。” 他直接将话题引向了苏凝华,语气平淡,却将她在宫宴上的表现轻描淡写地提了出来,瞬间成了焦点。 安国公夫人目光微凝,看向苏凝华:“哦?苏小姐还擅丹青?能在宫中得太后赞赏,想必是极好的。”她这话听着是夸赞,实则将苏凝华推到了风口浪尖——若接下这话头,稍后品评若有不妥,便是打了太后的脸;若谦逊过度,又显得虚伪。 苏凝华心知这是第一道试探,从容应道:“夫人过誉。那日不过是恰逢其会,偶得灵感,信手涂鸦,承蒙太后娘娘不弃,实是臣女侥幸。若论画技,臣女初学乍练,尚需向张夫人这等方家多多请教。”她巧妙地将“太后赞赏”归于太后仁慈,并顺势将品评的主动权引向真正懂画的张侍郎夫人,既避开了安国公夫人话语中的陷阱,又显得谦逊好学。 张侍郎夫人闻言,眼中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她性情清高,最喜好学之人,尤其见苏凝华不骄不躁,心下便生了几分好感,接口道:“苏小姐过谦了。灵感最是难得,信手涂鸦方能见真性情。不知小姐作画时,可有何心得?” 这才是真正切入画艺的探讨。苏凝华略一沉吟,道:“回夫人,臣女以为,画荷重在神韵。不仅要画出其形,更要绘出其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过于追求形似色彩,反倒失了其清雅本质。故而臣女那日,多用淡墨,力求表现其亭亭净植、不蔓不枝的风骨。” 她这番话,既契合了她画作的风格,又暗合了士大夫阶层对“风骨”“气节”的推崇,显得立意高远。 张侍郎夫人听得连连点头,显然极为赞同:“说得好!不想苏小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解。画品如人品,可见一斑。” 安国公夫人虽不精于画道,但听二人对答,见苏凝华言辞有条不紊,立意不俗,也微微颔首,眼中的审视淡去了些许。 然而,萧执显然不会让话题如此平和地进行下去。他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目光转向苏凝华,语气依旧平淡,却抛出了一个更为尖锐的问题: “风骨固然重要。然则,若荷塘之下,淤泥遍布,暗流汹涌,这亭亭净植之荷,又当如何自处?是随波逐流,同流合污,还是……力挽狂澜,涤荡乾坤?” 他目光如炬,紧紧锁住苏凝华,这已不再是论画,而是借画喻世,直指人心!他在问她,面对污浊的环境,是妥协,还是抗争?这问题,对于一个深闺女子而言,太过沉重,也太过危险。 安国公夫人和张侍郎夫人神色都凝重起来,屏息看向苏凝华。 苏凝华心头剧震,指尖微微发凉。她明白,这才是萧执今日设宴的真正目的之一——试探她的心志,她的底线,她是否具备在复杂险恶环境中生存乃至斗争的能力与决心。 她不能退缩,也不能过于激进。 沉默数息,她抬起眼,迎上萧执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回王爷,臣女浅见,荷出淤泥而不染,是其本性。若塘浊,当固守本心,不与之同流。然独善其身或非上策。若能积蓄力量,或可引清源活水,徐徐图之,终有涤荡之日。若力有未逮,至少……可做塘中净水之引,守一方清明。” 她没有空谈“力挽狂澜”的豪言壮语,而是提出了更实际、也更符合她目前处境的做法:坚守本心,积蓄力量,潜移默化地改变环境,至少保持自身的清白和影响力。这既表明了她不愿同流合污的态度,又显示了她审时度势的理智。 萧执听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未再追问,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守一方清明……不错。” 这一关,苏凝华再次险险渡过。 安国公夫人看向苏凝华的目光,已从最初的审视,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这个苏家嫡女,远比她想象的要深沉得多。张侍郎夫人则是纯粹的欣赏,觉得此女不仅画艺有灵性,心性更是难得。 接下来的赏荷品茶,气氛看似融洽了许多。萧执不再发难,只偶尔与两位夫人谈论些朝野趣闻或风雅之事。苏凝华大多时候安静聆听,只在被问及时才谨慎应答,言辞得体,分寸把握得极好。 然而,她心中那根弦始终紧绷着。她知道,这场宴席,远未结束。萧执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始终如影随形,让她不敢有丝毫松懈。真正的锋芒,或许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 第22章 棋局对弈初露心迹 赏荷品茶的闲谈告一段落,水榭内一时陷入短暂的静谧。荷香伴着水汽氤氲,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萧执放下茶盏,目光掠过窗外接天莲叶,最终落回苏凝华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素闻苏相棋艺精湛,不知苏小姐可曾习得一二?” 来了。苏凝华心中微凛。赏画论道之后,便是棋局交锋。这绝非简单的消遣。 她起身敛衽,恭敬答道:“回王爷,家父闲暇时偶有指点,臣女资质驽钝,只略知皮毛,不敢言‘习得’。” “无妨。”萧执起身,走向水榭一侧早已备好的紫檀木棋枰,“手谈一局,权当消遣。张夫人,安国公夫人,可愿一同品评?”他虽是对两位夫人说话,目光却未离苏凝华左右。 安国公夫人笑道:“王爷与苏小姐对弈,我等旁观便是佳话。”张侍郎夫人也含笑点头,她们乐得做个见证,同时也好奇这苏家嫡女在棋枰上又能有如何表现。 棋枰两侧设好锦垫。萧执径自于黑棋一方坐下,姿态随意,却自有睥睨之气。苏凝华依言在他对面跪坐,脊背挺直,姿态端庄。白玉棋盘光润如镜,黑子如墨,白子如雪,静静置于一旁。 “你是客,执白先行。”萧执淡淡道,将盛着白子的棋盒推向她。 “谢王爷。”苏凝华没有推辞。她知道,在这位摄政王面前,任何谦让都显得矫情。她伸出纤指,拈起一枚温润的白子,略一沉吟,落子天元位右下三三路。这一步,稳妥持重,意在站稳脚跟,观察对方棋风。 萧执眉梢都未动一下,几乎不假思索,黑子啪的一声,落在与白子相对的另一侧星位,气势逼人,开局便显露出极强的攻击性和掌控欲。 苏凝华心中暗凛,不敢怠慢,凝神应对。她棋风如其人,善于布局,心思缜密,每一步都经过算计,稳扎稳打,构筑防线,看似保守,实则暗藏机锋,等待时机。 而萧执的棋路,则如狂风暴雨,大刀阔斧,攻势凌厉无比。他落子极快,几乎不给苏凝华喘息之机,黑子如铁骑突出,纵横捭阖,不断挤压白棋的空间,试图以绝对的力量碾碎一切抵抗。 棋枰之上,黑白交错,很快便杀得难解难分。黑棋攻势如潮,白棋则如磐石,在惊涛骇浪中坚守,虽处下风,阵脚却未乱。 安国公夫人与张侍郎夫人起初还低声品评几句,到后来渐渐屏息凝神,完全被这无声的厮杀所吸引。她们看得出,萧执的棋艺已臻化境,攻势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而更让她们惊讶的是苏凝华,面对如此强大的压迫,她竟能步步为营,防守得滴水不漏,那份沉稳与韧性,绝非常人可比。 萧执落下一子,切断白棋一条大龙的退路,攻势凌厉。他抬眼看向苏凝华,见她凝眉沉思,指尖拈着白子,久久未落,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他并不催促,只是端起茶杯,慢饮一口,目光深邃地观察着她。 压力如山。苏凝华感觉仿佛回到了前世最后时刻,被重重围困,无处可逃。但她心中那股不屈的火焰再次燃起。不能输,至少不能输得难看!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在棋枰上飞速扫过,大脑急速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 忽然,她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光亮。绝境之中,她发现了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断点!若在此处落子,看似无关大局,实则能隐隐牵制黑棋侧翼,为被困大龙争取一线生机,甚至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这是一步险棋,若计算有误,满盘皆输。但若不搏,只能坐以待毙。 深吸一口气,苏凝华指尖的白子稳稳落下,位置刁钻,并非直接救援,而是点向了棋盘另一处空旷之地。 此子一落,安国公夫人微微蹙眉,似乎不解。张侍郎夫人眼中却掠过一丝讶异,随即陷入沉思。 萧执执棋的手微微一顿。他看向那步棋,又看向苏凝华,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带着探究的兴味。他没有立刻进攻,而是罕见地沉吟了片刻。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水榭的寂静,“看似弃子,实为暗度陈仓,以侧翼之势,缓解正面压力。苏小姐,好魄力。” 他竟一眼看穿了她这步棋的深意! 苏凝华心头一震,垂眸道:“王爷谬赞。臣女不过是困兽犹斗,侥幸一试罢了。” “困兽之斗,亦见其性。”萧执落子,并未强攻那处破绽,反而转向巩固自身优势,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棋风如人。守时如处子,动时如脱兔,隐忍果决,善抓时机。苏相将你养在深闺,倒是埋没了。” 这话语中的评价,已远超寻常客套。安国公夫人与张侍郎夫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异。摄政王何等人物,能得他一句“隐忍果决”的评语,这苏凝华绝非池中之物。 苏凝华背后沁出冷汗。萧执不仅棋艺高超,看人的眼光更是毒辣。他通过棋局,似乎在一点点剥开她的伪装,窥探她真实的内心。她只能更加谨慎,收敛锋芒,专注于棋局本身。 接下来的对弈,萧执不再一味强攻,而是时而凌厉,时而迂回,仿佛在通过落子继续试探她的反应和底线。苏凝华全力周旋,将两世为人的隐忍和心智发挥到极致,虽始终处于守势,却也未让黑棋轻易扩大战果。 最终,棋局以黑棋优势获胜告终,但白棋输得并不难看,甚至在中盘一度搅乱了黑棋的布局。 “王爷棋艺高超,臣女佩服。”苏凝华放下棋子,恭敬道。她确实尽了全力,输得心服口服,同时也对萧执的深不可测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萧执看着棋枰上错综复杂的局面,目光最后落在苏凝华那张因专注而微微泛红的脸上,淡淡道:“棋不错。”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只有近处的几人能听清,“人,亦不错。” 这句话,让刚刚稍有缓和的气氛再次微妙起来。 苏凝华垂首,心潮起伏。这句“人亦不错”,是赞赏?是进一步的试探?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信号? 安国公夫人适时笑道:“今日真是大开眼界。苏小姐棋艺精湛,心性沉稳,将来必非庸碌之辈。” 张侍郎夫人也附和道:“是啊,能与王爷对弈至此,已是非常了得。” 萧执不再多言,起身走向窗边,负手而立,重新望向满池荷花,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弈只是随手为之的小事。 然而,苏凝华知道,这局棋,远非消遣那么简单。她在棋枰上展现的隐忍、韧性乃至关键时刻的果决,恐怕都已深深印入了那位摄政王的眼中。 这场荷苑之宴,步步惊心。而接下来的每一步,她都需要走得更加小心。 第23章 意外突生出手相救 棋局终了,水榭内的气氛看似缓和,实则暗流涌动。萧执那句“人亦不错”的评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每个人心中都激起了不同的涟漪。 安国公夫人与张侍郎夫人低声交谈着方才的棋局,言语间对苏凝华的赞赏更添了几分真切。苏凝华则垂眸静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茶杯,心中反复咀嚼着萧执的话语,试图从中分辨出更深层的意图。是认可?是警告?还是……某种她尚无法理解的信号? 萧执已回到主位,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漠然,仿佛刚才那局棋、那句评语都未曾发生过。他目光扫过水榭外愈发炽烈的阳光,淡淡道:“日头渐毒,移至内轩用些茶点吧。” 水榭内侧有一处更为幽静的小轩,四面轩窗敞开,通风更好,也更为凉爽。众人自然无异议,起身随萧执移步。 就在苏凝华起身,准备跟随两位夫人走向内轩时,异变陡生! 一名捧着红漆托盘、正欲上前更换茶水的侍女,许是因地面湿滑(或许是 earlier 洒落的茶水未干),又或是心神不宁,脚下猛地一个趔趄,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倒!她手中托盘上的青瓷茶壶和数只茶杯顿时脱手,带着滚烫的茶水,直直地朝着正好走在她前方的苏凝华的后背泼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电光石火之间! 安国公夫人和张侍郎夫人闻声回头,恰好看到这惊险一幕,吓得脸色骤变,失声惊呼:“小心!” 苏凝华听到惊呼和身后风声,下意识地想要侧身躲避,但她的动作如何快得过那飞溅的茶水?眼看那滚烫的茶水就要泼洒在她单薄的夏衣上,甚至可能烫伤颈项肌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快如鬼魅,倏然而至! 苏凝华只觉腰间一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揽着她猛地向侧面旋转了半圈,同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迅疾如电地挥出袖袍,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飞来的茶壶被袖风精准扫开,撞向旁边的廊柱,碎裂在地。大部分滚烫的茶水被宽大的袖袍挡下,只有零星几滴溅落在苏凝华的裙摆上,瞬间晕开小小的深色水渍。 一切发生在呼吸之间。 待苏凝华惊魂未定地站稳,发现自己已被带离了原地,正靠在一個坚实而冰冷的胸膛前。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独特的男性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龙涎香和书墨冷香。她抬头,撞入一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中,正是萧执! 他一手仍虚扶在她腰间,姿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保护意味。他的脸色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那个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侍女,以及地上碎裂的瓷器和一滩水渍。 “废物。”冰冷的两个字从他唇间吐出,不带丝毫情绪,却让整个水榭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那侍女浑身一颤,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会磕头如捣蒜。 安国公夫人和张侍郎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安国公夫人心有余悸:“阿弥陀佛!幸好王爷出手及时!苏小姐,你可有伤着?”张侍郎夫人也关切地看向苏凝华被溅湿的裙摆。 苏凝华此刻才彻底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与萧执过于亲近的姿态,脸颊瞬间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连忙后退一步,脱离了萧执的扶持,敛衽一礼,声音还带着一丝受惊后的微颤:“谢王爷出手相救。臣女无碍,只是湿了裙角。” 她低垂着眼睫,心跳如鼓。方才那一刻的惊险,以及萧执那快得超乎常人理解的速度和反应,都让她心惊不已。他为何会出手?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冷眼旁观,最多事后斥责侍女。可他偏偏亲自出手了,而且……动作如此迅捷亲密。 萧执收回手,负于身后,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接触从未发生。他看也没看那侍女,只对闻声赶来的王府管事冷声道:“拖下去,杖二十,撵出府去。连杯茶都端不稳,留之何用。” “是!王爷!”管事冷汗涔涔,连忙示意护卫将那个几乎吓晕过去的侍女拖走。处置干净利落,毫不留情,尽显摄政王府的森严规矩。 萧执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苏凝华,语气平淡无波:“受惊了。可需更衣?” 苏凝华稳住心神,摇了摇头:“多谢王爷关怀,不必麻烦,只是些许水渍,无妨。”她此刻更需要冷静,而不是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更衣,徒增变数。 安国公夫人叹道:“真是虚惊一场。王爷反应神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这话既是后怕,也是再次点明萧执对苏凝华的“特殊”关照。 张侍郎夫人也道:“苏小姐福泽深厚,逢凶化吉。” 萧执并未接话,只是深深看了苏凝华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在她极力维持的镇定外表下,探寻着她真实的情绪。随即,他转身,率先向内轩走去。“进去吧。” 经过这一番意外,接下来的茶点时间,气氛变得更加微妙。安国公夫人和张侍郎夫人言语间对苏凝华愈发客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而萧执则更加沉默,大部分时间只是慢饮清茶,目光偶尔落在窗外,或是看似随意地扫过苏凝华,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苏凝华则如坐针毡。萧执的出手相救,看似化解了一场危机,却将她推到了一个更加显眼和危险的位置。这份“恩情”,如同无形的枷锁,让她与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之间,扯上了更加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她不禁怀疑,这场“意外”,真的只是意外吗?那个侍女,是真的不小心,还是……受人指使?若是后者,指使她的人,目的何在?是柳氏的手已经伸到了王府?还是……这本身就是萧执的另一重试探?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让她心绪不宁。她只能强自镇定,小口吃着精致的点心,味同嚼蜡。 直到宴席接近尾声,萧执都未再与她多言。然而,苏凝华清晰地感觉到,自那场意外之后,一道更加深沉难测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笼罩着她。 这场王府暗宴,远比她预想的还要波诡云谲。而萧执这座冰山,她似乎才刚刚触及其一角,下方隐藏的,是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阴影。 辞行之时,恐怕还会有新的风波。 第24章 王府辞行意味深长 内轩的茶点时光,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氛围中缓缓流逝。精致的点心摆满案几,香茗氤氲着热气,然而席间众人的心思,显然已不在这些口腹之欲上。 安国公夫人与张侍郎夫人偶尔低声交谈几句,话题多围绕着苑中景致或无关紧要的京中轶事,眼神却不时悄然掠过静坐一旁的苏凝华,带着难以掩饰的探究与深思。经过画艺品评、棋局对弈,尤其是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外”之后,她们已然明白,这位苏相嫡女绝非寻常闺秀,更非柳氏口中那般不堪。摄政王对她的态度,更是耐人寻味,看似冷淡疏离,实则处处留意,甚至不惜亲自出手相救。这其中蕴含的深意,足以让这两位久经世故的诰命夫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苏凝华则始终眼观鼻,鼻观心,小口啜饮着微凉的茶水,借此平复内心的波澜。萧执就坐在主位,距离不远,他周身散发的无形威压和那偶尔扫过的、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她强迫自己不去回想方才被他揽住腰身瞬间的触感与气息,那过于亲密的接触带来的不仅是心悸,更有一种深切的危机感。这份“恩情”,像一道无形的烙印,将她与这位权王更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福祸难料。 萧执本人却最为沉静。他几乎不再开口,只是偶尔指尖轻叩桌面,或望向轩外灼灼的日头,神色淡漠,无人能窥见他心中所思。整个内轩,仿佛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低气压的漩涡。 终于,当日头渐渐西斜,在轩内投下长长的影子时,萧执放下了茶杯,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众人立刻停止了低语,目光汇聚到他身上。 “时辰不早,二位夫人与苏小姐想必也乏了。”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安国公夫人与张侍郎夫人连忙起身,敛衽行礼:“多谢王爷盛情款待,臣妇(妾身)告退。” 苏凝华也随之起身,恭敬道:“谢王爷赐宴,臣女告退。” 萧执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并未起身相送,目光却落在苏凝华身上,停留了片刻。就在苏凝华准备跟随两位夫人转身离去时,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苏小姐留步。” 苏凝华脚步一顿,心猛地提起。安国公夫人与张侍郎夫人也停下脚步,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即识趣地加快步伐,在管事嬷嬷的引领下先行离开了内轩,将空间留给了萧执与苏凝华。 轩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萧执玄色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更添几分孤高莫测。 苏凝华垂首而立,屏息凝神,等待着未知的宣判。 萧执缓缓起身,踱步至她面前。他身形高大,投下的阴影几乎将苏凝华完全笼罩。她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气息逼近,指尖微微蜷缩。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种惯有的、冰冷的审视目光看着她,仿佛在评估一件刚刚经过考验的器物。良久,他才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件。 那并非什么华丽的锦盒,而是一块用素白宣纸简单包裹、约莫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纸包边缘整齐,透着一种与他气质相符的冷硬简洁。 “这个,你拿去。”萧执将纸包递到她面前,语气不容置疑。 苏凝华迟疑一瞬,双手接过。触手微凉坚硬,似乎是一本书或一叠纸。她心中疑惑,却不敢多问,只低声道:“谢王爷赏赐。” “不是赏赐。”萧执纠正道,声音低沉,“是借予你观阅。一月之后,归还。” 借阅?苏凝华更觉诧异。什么样的书,需要摄政王亲自借出,并限定归还日期?她下意识地想打开纸包一看究竟。 “回去再看。”萧执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此书乃前朝一位隐士所著杂记,涉猎颇广,于棋道、画理乃至……人心揣摩,略有见解。或对你有益。” 前朝隐士杂记?涉猎棋道画理人心揣摩?苏凝华心中巨震。这绝非寻常书籍!萧执借她此书,用意何在?是觉得她今日表现尚可,予以点拨?还是另一种更深层次的试探,想看看她能从书中读出什么? 她压下翻涌的思绪,恭敬应道:“是,臣女谨记,定当悉心研读,按时归还。” 萧执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掠过她略显苍白的脸颊,最后定格在她那双努力保持平静的眼眸上,忽然问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 “今日回府,可知该如何应对?” 苏凝华心领神会。他是在问,经历了王府这一日,面对府中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和各方探究,她将如何自处。她沉吟片刻,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回王爷,臣女知晓。静水流深,不惊不扰。” 静水流深,不惊不扰。意思是,她将以静制动,表面平静,暗中积蓄力量,不会因外界风波而自乱阵脚。 萧执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微光,似是满意,又似是别的什么。他未再多言,只挥了挥手:“去吧。王府仪仗会送你回府。” “臣女告退。”苏凝华深深一福,握着那本神秘的书卷,转身稳步离开了内轩。直到走出那令人窒息的氛围,来到苑中,感受到夕阳的暖意,她才暗暗舒了一口气,后背却已是一片冰凉。 王府门外,安国公夫人与张侍郎夫人的马车已先行离去。玄黑色的王府马车静静等候,侍卫肃立。云雀早已焦急地等在车旁,见苏凝华出来,连忙上前搀扶,眼中满是担忧与询问。 苏凝华对她轻轻摇头,示意无事,随即登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她靠在柔软的车壁上,这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袭来。今日种种,如同经历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耗尽了她的心神。 她缓缓摊开手掌,看着那个素白纸包。犹豫片刻,她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并非书籍,而是一本装帧古朴、甚至有些残旧的线装册子。封面上没有任何题字,只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她轻轻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略显潦草却风骨嶙峋的字迹,记录着一些看似散乱的见闻札记。然而,只看了几行,她的瞳孔便骤然收缩! 这书中所述,并非什么风花雪月或寻常道理,而是关于前朝宫廷秘辛、权术倾轧、人心诡诈的冷峻剖析!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看透世事的苍凉与尖锐! 萧执将这样一本书“借”给她…… 苏凝华合上书册,紧紧攥在手中,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望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这份“礼物”,比任何金银珠宝都更沉重,也更危险。 摄政王萧执,他的身影在她心中愈发高大,也愈发神秘莫测。今日之宴,绝非结束,而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开始。 前方的路,似乎因为这本册子,变得更加迷雾重重,也……更加清晰了方向。 马车轱辘,向着丞相府驶去。而苏凝华知道,一场新的风暴,正在府中等候着她。 第25章 府中波澜各方反应 玄黑色的王府马车在暮色四合中,稳稳停在了丞相府侧门前。车帘掀开,苏凝华扶着云雀的手,缓步踏下车辕。她身上依旧是那身雨过天青色的衣裙,发间的竹节簪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在王府经历了一日惊涛骇浪的痕迹。 然而,甫一踏入府门,她便敏锐地察觉到,府内的空气与往日截然不同。 门房小厮的腰弯得比平时更低,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谄媚。沿途遇见的丫鬟婆子,无论是否揽月轩的人,都远远便停下脚步,垂首肃立,待她走过方敢抬头,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交织着震惊、好奇与难以言说的恐惧。窃窃私语声在她走过之后,如同潮水般在廊庑院落间悄然蔓延。 “大小姐回来了!” “真的是王府的仪仗送回来的!” “听说今日宴上,摄政王对大小姐另眼相看……” “何止另眼相看,王爷还亲自……嘘,快别说了!” 这些细碎的声音,如同无数根针,刺探着苏凝华的神经。她知道,王府一日,消息早已如同长了翅膀,飞遍了这座深宅的每一个角落。她今日在王府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已被人添油加醋地传了回来。 云雀紧紧跟在苏凝华身侧,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各异目光,既为小姐感到扬眉吐气的骄傲,又隐隐有些不安,低声道:“小姐,府里好像……不太一样了。” 苏凝华目不斜视,步履从容,声音低而稳:“意料之中。不必理会,回揽月轩。” 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安静,是消化今日发生的一切,是思考那本名为《尘世琐记》实为惊世骇俗的册子,以及萧执那深不可测的意图。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刚行至通往内院的抄手回廊,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翡翠便已候在那里,脸上带着比往日更恭敬三分的笑容:“大小姐,您回来了。老夫人惦记着,请您过去一趟。” 苏凝华心中了然。祖母这是要第一时间探听虚实,评估风向。她微微颔首:“有劳翡翠姐姐带路。” 寿安堂内,檀香的味道似乎比往日更浓郁了些。老夫人端坐在主位的软榻上,手中虽捻着佛珠,眼神却锐利如鹰,不见半分平日的慈和倦怠。见苏凝华进来,她立刻放下佛珠,脸上堆起关切的笑容:“华儿回来了?快过来让祖母瞧瞧,在王府可还顺心?没受什么委屈吧?”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热络与亲近。 苏凝华上前规规矩矩行礼,声音温顺:“劳祖母挂心,孙女一切安好。王爷待客周到,安国公夫人和张侍郎夫人也和蔼可亲,并未受委屈。”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拉过她的手,细细打量她的脸色,仿佛要从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听闻……今日宴上还出了点小意外?可有伤着?” 消息传得果然快!苏凝华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后怕与感激:“回祖母,是有一个侍女不慎滑倒,险些将热茶泼到孙女身上。万幸摄政王殿下反应神速,出手挡开了,孙女只是裙角溅湿了些,并无大碍。”她刻意强调了萧执的“出手相救”。 老夫人瞳孔微缩,握着苏凝华的手紧了紧,语气愈发凝重:“竟是王爷亲自出手?阿弥陀佛,真是万幸!华儿,你这是……得了王爷的青眼了?”她终于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目光灼灼地盯紧苏凝华。 苏凝华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的情绪,语气带着几分惶恐与不确定:“祖母言重了。王爷……王爷或许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又或许是恰逢其会,不忍见宾客受伤。孙女不敢妄加揣测天家心意。”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把问题推给了“天家心意”和父亲的面子,让老夫人自己去琢磨。 老夫人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神色坦然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不似作伪,心中信了七八分,但那份因“摄政王另眼相看”而带来的重视,却已深深种下。她拍了拍苏凝华的手,语重心长道:“无论如何,王爷对你有维护之恩,这是天大的机缘,也是……莫大的责任。你需谨言慎行,莫要辜负了这份……恩典,更要时刻谨记,你代表的是苏家的脸面。” “孙女明白,定当谨记祖母教诲。”苏凝华乖巧应下。 从寿安堂出来,夜色已浓。回揽月轩的路上,经过柳氏所居的正院,但见院门紧闭,灯火幽暗,透着一股死寂压抑的气息,与往日仆从如云、灯火通明的景象截然不同。可以想见,柳氏此刻正如何的嫉恨交加,气急败坏。 而经过苏婉柔的锦绣阁时,却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瓷器碎裂和压抑的哭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都是那个贱人!她凭什么!凭什么能得到摄政王的青睐!我不服!我不服——!” “柔儿!你冷静点!禁声!隔墙有耳!” 苏凝华脚步未停,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服?这才只是开始。 回到揽月轩,院门一关,总算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与喧嚣。云雀立刻吩咐小丫鬟备热水,伺候苏凝华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疲惫与紧绷。 换上舒适的寝衣,苏凝华屏退了其他下人,只留云雀在内室。她走到书案前,小心翼翼地再次取出那本《尘世琐记》。烛光下,册子古朴的封面更显神秘。 “小姐,这是什么书?王爷给的?”云雀好奇地问。 苏凝华轻轻抚过封面,没有回答,只是低声道:“云雀,从今日起,揽月轩要更加小心。外面所有的流言蜚语,无论是捧是杀,都只当耳旁风。你替我留意着,府中哪些人因今日之事对我们态度转变,哪些人……可能会狗急跳墙。” “是,小姐!”云雀神色一凛,重重点头。 苏凝华翻开书册,目光落在那些犀利剖析人心权术的字句上。萧执送她此书,绝非无意。他是在点醒她,也是在考验她。眼前的丞相府,就是一个小小的名利场,充斥着与书中描述的类似的倾轧与算计。 今日的波澜,只是序曲。柳氏母女绝不会坐以待毙,祖母的“倚重”也伴随着更深的算计,而父亲的态度,尚未可知。 她必须更快地成长,更稳地布局。 将书册锁入抽屉深处,苏凝华吹熄了烛火,躺在床榻上。黑暗中,她睁着眼睛,听着窗外细微的风声,脑海中回放着今日王府的每一幕,尤其是萧执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前路漫漫,凶险未知。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承受命运的棋子。 她要借着这骤然掀起的波澜,在这深宅之中,搅动属于自己的风云! 第26章 暗中布局培植心腹 揽月轩的夜晚,终于恢复了表面的宁静。窗外月色如水,洒在庭院中,将白日里的喧嚣与窥探都涤荡得模糊不清。 苏凝华沐浴更衣后,并未立刻歇息。她屏退了其他丫鬟,只留云雀在内室伺候。白日王府的惊心动魄和回府后感受到的暗流汹涌,让她没有丝毫松懈的余地。她知道,今日之后,她已彻底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仅靠祖母那点因势利导的“倚重”和萧执那莫测的“关注”,是远远不够的。她必须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真正可信、可用之人。 “云雀,”苏凝华坐在窗边软榻上,声音低沉而清晰,“今日府中情形,你也看到了。往后,这样的明枪暗箭只会更多,更凶险。” 云雀神色一凛,重重点头:“小姐,奴婢明白。奴婢一定更加小心,绝不让旁人钻了空子害小姐!” 苏凝华看着她忠心耿耿的模样,心中微暖,但随即摇头:“光是你我主仆二人小心,是防不住的。我们需要眼睛,需要耳朵,需要在这深宅大院里,有能为我们说话、办事的人。” 云雀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茫然:“小姐的意思是……要收买人心?可府中下人大多势利,柳氏经营多年,眼线遍布,我们……” “不急,也不能操之过急。”苏凝华打断她,目光冷静如冰,“柳氏的眼线,未必都铁板一块。有些人,或许是被迫,或许是被利诱,或许……心中早有怨气。我们要找的,是后者。”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云雀,你明日开始,暗中留心几件事。” “第一,仔细留意我们揽月轩内外的下人。哪些人是真心做事,哪些人是阳奉阴违,哪些人可能被柳氏或苏婉柔收买。尤其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粗使婆子、小丫鬟,她们往往知道得最多,也最容易被人忽略。” “第二,借着送东西、传话的机会,多与其他院落,特别是那些不得势的、或是曾被柳氏打压过的老仆接触。不必急着表露意图,先听听她们抱怨什么,关心什么。比如……浆洗房的张婆子。” 提到张婆子,苏凝华眼神微凝。今日寿安堂对峙,张婆子冒险告密,虽是为了私仇,但也证明了她对柳氏的恨意和一定的胆识。此人,或许可以成为一枚暗棋。 “张婆子女儿的事,你悄悄再去打听清楚,务必核实。若属实,她便是与柳氏有血仇之人,可用,但需谨慎掌控。” “是,小姐!”云雀认真记下。 “第三,”苏凝华继续道,“留意府中可有那些家境贫寒、急需用钱,或是家中有人生病、遭遇变故的下人。这样的人,往往更容易被实际的利益打动。但切记,施恩也要讲究方式,不能让人一眼看穿目的,最好是雪中送炭,而非锦上添花。” 她要建立的,不是靠威逼利诱的松散联盟,而是真正能凝聚人心、有一定忠诚度的力量。这需要耐心,也需要精准的眼光。 “奴婢明白了!”云雀郑重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坚定的光芒。小姐终于要开始主动反击了! 主仆二人又低声商议了许久,确定了初步的行动方向和需要注意的细节。苏凝华深知,此事必须极其隐秘,一步踏错,便可能满盘皆输。 接下来的几日,丞相府表面看似恢复了往日的秩序。柳氏称病不出,苏婉柔被禁足,老夫人重新执掌中馈,府中下人行事都规矩了许多。 但暗地里,云雀按照苏凝华的指示,开始了悄无声息的行动。她借着管理揽月轩小厨房、领取份例、送洗衣物等各种由头,频繁与各处的下人接触。她本就机灵,又得了苏凝华的真传,说话办事极有分寸,既不显得刻意巴结,又能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对某些处境艰难之人的同情和力所能及的帮助。 比如,她“偶然”得知浆洗房一个老嬷嬷的孙子病了无钱抓药,便“顺手”将小姐赏下的一些不常用的药材送了过去;又比如,她与看守后角门的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兵闲聊,得知他老伴瘫痪在床,生活困顿,便偶尔送些不易察觉的吃食或几个铜板。 这些小事,在偌大的相府里毫不起眼,却像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一些人的心田。 而苏凝华自己,则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揽月轩的书房里,或练字,或看书,尤其是那本萧执所赠的《尘世琐记》,她反复研读,越读越是心惊。书中对人性阴暗、权谋机变的剖析,冷峻深刻,每每读来,都让她对眼前的处境有新的领悟。她越发觉得,萧执赠书,绝非随意之举。 这日午后,云雀悄悄回来禀报,脸上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小姐,有眉目了!” “哦?”苏凝华放下书卷,抬眼看去。 “奴婢按您的吩咐,重点留意了张婆子。她女儿的事,奴婢拐弯抹角问了好几个浆洗房的老人,说法都差不多,确实是被二小姐寻了由头活活打死的,当时柳夫人压了下去。张婆子心里恨极了柳氏母女,但人微言轻,一直不敢声张。”云雀低声道,“还有,奴婢发现针线房有个姓刘的嬷嬷,手艺极好,但性子直,早年因为顶撞过柳夫人,一直被压着,只能做些粗活。她儿子前些日子摔断了腿,正缺钱医治,愁得不行。” 张婆子,刘嬷嬷……苏凝华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心中迅速权衡。张婆子有血仇,动机强烈,但情绪可能不稳;刘嬷嬷有技艺,受打压,有现实困难,性子直或许意味着不易背叛,但也可能不够圆滑。 “做得很好。”苏凝华赞许地看了云雀一眼,“刘嬷嬷那边,你寻个机会,以你的名义,‘借’给她一些银钱,就说你看她不容易,暂时帮她渡过难关,不必提我。看看她的反应。” “是!”云雀应下,又道,“那张婆子呢?” 苏凝华沉吟片刻:“张婆子……我先见见她。你安排一下,要绝对隐秘。”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揽月轩后罩房一间堆放杂物的偏僻小屋,烛火如豆。 张婆子被云雀悄悄带来,她显得有些紧张不安,搓着粗糙的双手,不敢抬头看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的苏凝华。 “张嬷嬷不必紧张,”苏凝华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请你来,是想谢谢你那日的仗义执言。” 张婆子闻言,猛地抬头,眼中瞬间涌上泪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小姐!老奴……老奴当不起这个‘谢’字!老奴那苦命的女儿……”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苏凝华示意云雀将她扶起,沉声道:“嬷嬷的冤屈,我已知晓。柳氏母女作恶多端,天道轮回,自有报应。但有时,天不报,人需自报。” 张婆子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向苏凝华。大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凝华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清亮而锐利:“嬷嬷可愿助我一臂之力?不是为了我,是为了给你女儿,也给你自己,讨一个真正的公道?” 张婆子呆住了,看着眼前这位年纪虽轻却气势逼人的大小姐,想起她近日在府中掀起的波澜,想起她对柳氏母女的压制,一股压抑了太久的恨意和希望猛地涌上心头。她再次跪下,这次却是带着决绝的坚定:“大小姐!只要您能为老奴的女儿报仇,老奴这条贱命,以后就是大小姐的!但凭驱使,绝无二话!” 看着张婆子眼中燃烧的复仇火焰,苏凝华知道,这第一步棋,算是落下了。 她亲自扶起张婆子,低声道:“好。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在暗处的一双眼睛。具体如何做,云雀会告知你。记住,保全自己,方能为长远计。” “老奴明白!谢大小姐!”张婆子重重磕头。 送走张婆子,苏凝华站在小屋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培植心腹的第一步已经迈出,虽然微小,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开始。 前路依旧凶险,但她的手边,终于不再是空无一物。 这深宅的棋局,她要以自己的方式,一步步下下去。 第27章 寺庙“偶遇”渣男再现 揽月轩内培植心腹的暗流悄然涌动,府外的风却并未停歇。苏凝华深知,闭门不出绝非长久之计,反而容易引人猜疑,坐实“恃宠而骄”的污名。她需要适时出现在人前,维持一种“宠辱不惊”的表象,同时,也要开始主动接触外界,获取信息。 这日清晨,苏凝华向老夫人请安时,便顺势提出:“祖母,前几日受惊,心中总觉有些不安。孙女想去城西相国寺上炷香,为家中祈福,也求个心安。” 老夫人正愁如何进一步拉近与这个突然变得举足轻重的孙女的关系,闻言立刻应允,还特意吩咐多派几个稳妥的婆子侍卫跟随,又拨了额外的香油钱,显得格外重视。“去吧,多带些人,早去早回。心诚则灵,佛祖定会保佑我苏家平安顺遂。” 于是,一辆青绸马车在护卫簇拥下,驶出了丞相府,前往香火鼎盛的相国寺。 相国寺位于京城西侧,历史悠久,殿宇巍峨,是京中达官显贵常往的祈福之地。苏凝华选择此地,一是因其庄重,符合她“祈福”的由头;二来,此地人多眼杂,消息灵通,也便于……某些“偶遇”。 马车在寺前广场停下。苏凝华扶着云雀的手下车,今日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发饰简洁,面上覆着一层轻纱,既合礼数,也遮掩了过于惹眼的容貌,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明眸。 她举止端庄,在知客僧的引导下,先至大雄宝殿焚香叩拜,神情虔诚。随后,又捐了香油,为父母点了长明灯。一举一动,皆合乎规矩,令人挑不出错处。 做完这些,她并未立即离去,而是信步走向寺后相对清静的碑林庭院,假意欣赏历代名家留下的碑刻,实则是在等待。 果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身后便传来了她预料之中、却又无比厌恶的温润嗓音。 “凝华妹妹?真巧,竟在此处遇见。” 苏凝华缓缓转身,轻纱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只见楚煜一身雨过天青的锦袍,玉冠束发,面带恰到好处的惊喜笑容,正站在几步开外,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他身后只跟着两个贴身随从,看似低调,却难掩尊贵之气。 巧?苏凝华心中冷笑。她前脚刚出府,后脚恐怕就有人将消息递到了瑞王府。这“偶遇”,不知费了他多少心思。 “臣女参见瑞王殿下。”苏凝华依礼敛衽,声音透过轻纱,显得有些疏离模糊。 “快快请起。”楚煜上前虚扶,语气带着几分嗔怪,“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多礼。”他目光扫过她面上的轻纱,关切道:“妹妹可是身体不适?为何以纱覆面?” “劳殿下挂心,臣女无恙。只是近日风沙略大,以防不适罢了。”苏凝华淡淡解释,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避开了他试图靠近的姿态。 楚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脸上笑容不变,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那日府中仓促,未能与妹妹好好叙话。今日偶遇,正好将此物赠予妹妹,算是……那日唐突的赔礼。”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通体碧透的翡翠玉簪,簪头雕成含苞待放的玉兰形状,做工极其精致,价值不菲。 又送簪子?苏凝华心中厌烦至极。前世便是被这些看似用心的礼物一步步套牢,如今再看,只觉虚伪可笑。 “殿下厚爱,臣女心领。只是如此贵重之物,臣女实不敢受。”她再次拒绝,语气平静却坚定,“那日之事,殿下并无唐突,赔礼之说更是折煞臣女了。” 楚煜执盒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维持不住。他深吸一口气,将锦盒合上,语气带上了几分委屈和试探:“凝华,你近日……似乎对我疏远了许多。可是因那日摄政王之事,对我有所误会?或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 他终于切入正题了。苏凝华心中明镜似的,他今日前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试探她与萧执的关系,以及她态度转变的原因。 “殿下多虑了。”苏凝华抬起眼,目光透过轻纱与他对视,声音依旧平稳,“臣女对殿下唯有敬重,何来疏远?至于摄政王殿下,那日不过是王爷仁厚,出手化解一场意外,臣女心中唯有感激。殿下切莫因外界无端猜测,而伤了彼此和气。” 她将两人的关系定位在“敬重”,将萧执的介入归为“仁厚”与“意外”,四两拨千斤,堵住了楚煜的所有试探,显得滴水不漏,又隐隐点出“外界无端猜测”可能别有用意。 楚煜被她这番软中带硬的话噎住,一时竟不知如何接口。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轻纱蒙面,看不清具体神情,但那双露出的眼睛,清澈、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与……冷静?不再是以前那种看到他就会羞涩闪躲的模样。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非常不适,甚至有些心惊。难道真如母妃所担忧的,这苏凝华攀上了摄政王的高枝,就打算将他一脚踢开? 不,不可能!苏凝华对他情根深种,他是知道的!定是萧执用了什么手段蛊惑了她!或是她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想到此处,楚煜压下心头火气,重新堆起温柔笑意,语气带着几分怅然:“凝华,你可知,那日见你涉险,我心中是何等焦急?只恨自己未能护在你身前。如今见你安好,我便放心了。只是……望你记得,无论发生何事,我楚煜的心意,始终未变。” 他又开始施展柔情攻势,试图唤醒苏凝华“旧情”。 苏凝华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恶心,微微垂下眼睫,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扰”:“殿下……您的心意,臣女感念。只是如今京中流言纷扰,为了殿下清誉,也为了苏家名声,还请殿下……慎言。” 她以“流言”和“名声”为盾,再次将楚煜的“心意”挡了回去,姿态谦卑,理由充分,让楚煜有火发不出。 楚煜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胸中怒火翻腾,几乎要压制不住。他今日精心安排的“偶遇”,非但没达到试探和安抚的目的,反而碰了一鼻子灰,这让他如何能忍? 就在这时,一名小沙弥匆匆过来,对着苏凝华合十道:“女施主,方丈听闻丞相府千金莅临,特备下清茶,请施主禅房一叙。” 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打断了两人之间僵持的气氛。 苏凝华心中一动,正好借此脱身,便对楚煜道:“殿下,方丈相邀,臣女不便久留,告退了。” 楚煜脸色难看,却也无法阻拦,只得强笑道:“既然如此,妹妹且去。我们……改日再叙。” 苏凝华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带着云雀跟随小沙弥离去。 楚煜站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拳头紧紧攥起,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眼中温柔尽褪,只剩下被拂逆的恼怒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苏凝华……你究竟是真的变了心,还是……在跟本王玩什么把戏? 无论如何,你休想逃出本王的手掌心!楚煜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转身大步离去。 禅房内,苏凝华饮着方丈奉上的清茶,心绪却并未完全平静。与楚煜的这次交锋,虽未落下风,却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摆脱这个虚伪的渣男,绝非易事。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 而楚煜今日的表现,也让她确信,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风暴,恐怕还在后头。她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 第28章 暗设产业 相国寺“偶遇”楚煜,虽未落下风,却也让苏凝华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仅靠丞相府嫡女这个身份和祖母那点因势利导的倚重,是远远不够的。她需要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一个不受制于人的根基。金钱,便是这根基中最重要的一环。 回到揽月轩后,苏凝华并未急于行动,而是更加沉潜下来。她白日里依旧去寿安堂请安,偶尔陪老夫人说说话,维持着温婉恭顺的形象,仿佛王府风波与寺庙偶遇都未曾发生过。暗地里,她却通过云雀和张婆子这两条线,更加细致地梳理着府内可用之人,同时,也开始将目光投向府外。 那本《尘世琐记》被她反复研读,其中关于“财帛为胆,信息为眼”的论述,深深触动了她。没有独立的经济来源,便永远受制于人;没有灵通的消息渠道,便如同盲人摸象,只能被动挨打。 这日,云雀带来了一个消息,是张婆子辗转递进来的。 “小姐,张嬷嬷说,她有个远房侄女,嫁给了西市一个开胭脂铺的小掌柜,姓陈。那铺子地段尚可,但生意一直不温不火,掌柜的为人老实本分,就是有些死板,不太会经营。最近因进货压了本钱,周转有些困难,正愁着呢。”云雀压低声音禀报,“张嬷嬷说,她这侄女嘴严,人也可靠,就是胆子小了些。” 西市?胭脂铺?苏凝华心中一动。西市是京城商贾云集之地,三教九流混杂,消息灵通。胭脂水粉又是闺阁女子常用之物,以此为掩护,既能接触各色人等,获取信息,又能有一份稳定的进项,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靠比机灵更重要。”苏凝华沉吟道,“胆子小,可以慢慢引导。关键是,要确保此人不会见利忘义,反咬一口。”她需要的是一个忠诚的执行者,而非精明的合伙人。 “张嬷嬷敢担保,说她这侄女最是知恩图报,就是缺个机会。”云雀道。 苏凝华点了点头。张婆子为了给女儿报仇,已将身家性命押在她身上,她推荐的人,可信度较高。“你让张嬷嬷安排一下,我想见见这位陈娘子。要绝对隐秘。” 三日后,一个细雨蒙蒙的傍晚。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从丞相府后角门悄无声息地驶出,穿过几条僻静的巷弄,停在了西市边缘一处相对安静的茶楼后院。 苏凝华戴着帷帽,在云雀的搀扶下下车,直接上了二楼一间早已订好的雅间。雅间内,张婆子和一个穿着半旧蓝布裙、面容憔悴却眼神清亮的年轻妇人已等候多时。那妇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见到苏凝华进来,立刻紧张地站起身,手足无措。 “大小姐,这位就是老奴的侄女,陈刘氏,夫家开着一间叫‘凝香斋’的胭脂铺子。”张婆子连忙介绍。 陈刘氏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颤抖:“民……民妇陈刘氏,叩见大小姐。” “陈娘子请起,不必多礼。”苏凝华示意云雀将她扶起,自己则在主位坐下,摘下了帷帽,露出平静的面容。“坐吧,今日请你来,是想聊聊你铺子的事。” 陈刘氏战战兢兢地在下首坐了半个屁股,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直视。 苏凝华没有绕弯子,直接问道:“我听张嬷嬷说,你的铺子近来周转有些困难?” 陈刘氏眼圈一红,哽咽道:“回大小姐,是……是的。前些日子当家的听信人言,进了一批南洋来的香料,花了不少本钱,谁知那香料成色不好,销路打不开,银子都压在上面了……眼看下个月的租金都要交不上了。”她说着,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苏凝华静静听着,观察着她的神情,不似作伪。“铺子地段如何?平日里都做哪些主顾的生意?” 陈刘氏见苏凝华语气平和,稍稍镇定了一些,答道:“铺子在芙蓉街中段,位置还算过得去。主要是做些街坊邻居和附近一些小户人家小姐的生意,偶尔也有些大户人家的丫鬟婆子来采买。只是……只是如今胭脂铺子越开越多,我们铺子又没什么新奇花样,生意就淡了。” 苏凝华心中已有计较。位置尚可,有固定客源基础,问题在于经营不善和产品缺乏竞争力。这正是她可以插手的地方。 “若有人愿意出资帮你渡过难关,并指点你一些经营之道,你可愿意?”苏凝华缓缓问道。 陈刘氏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嗫嚅道:“自……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民妇家贫,怕是……怕是付不起利息,也拿不出什么抵押……” “我不要你的利息,也不要你的抵押。”苏凝华看着她,目光清正,“我出资入股你的铺子,占七成份额,铺子依旧由你们夫妇经营。我会提供一些新的胭脂水粉方子,并告诉你如何吸引客人。赚了钱,按份额分红;若亏了,本钱算我的。你只需做到两点:第一,铺子的一切事务,对外绝对保密,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我的存在;第二,用心经营,不得有欺瞒之举。你可能做到?” 陈刘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用抵押,不用付利息,亏了还不用她承担?她激动得又要跪下,被云雀拦住。 “能!民妇一定能做到!大小姐就是民妇一家的再生父母!民妇发誓,绝不泄露半个字,一定尽心尽力把铺子经营好!”陈刘氏连连保证,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苏凝华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锦囊,递给云雀,由云雀转交给陈刘氏。“这里面是二百两银票,足够你解决眼前的困难,再重新装修一下门面,购置些新原料。具体的方子和经营细则,过几日我会让张嬷嬷带给你。记住,从今日起,‘凝香斋’便不再是以前那个小铺子了。你要有让它名动京城的信心。” “是!是!谢大小姐!民妇一定不辜负大小姐的信任!”陈刘氏紧紧攥着锦囊,如同攥着救命稻草,也是未来的希望。 事情谈妥,苏凝华不再久留,重新戴好帷帽,在云雀和张婆子的护送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茶楼。 回府的马车上,苏凝华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第一步已经迈出,虽然微小,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开始。这间“凝香斋”,将是她隐藏在闹市中的眼睛和钱袋,也是她未来计划的重要一环。 她并不指望这铺子能立刻赚大钱,重要的是,她有了一个可以自由支配资金、传递消息、甚至将来安置人手的据点。而且,通过经营胭脂铺,她可以自然而然地接触到来往的各色人等,尤其是那些高门大户的仆役,这些都是宝贵的信息来源。 当然,风险也同样存在。必须确保陈娘子夫妇的忠诚,经营上也要循序渐进,不能引人怀疑。 “云雀,”她轻声吩咐,“回去后,将我前几日默写出来的那几个养颜方子找出来,再添上几个改良的胭脂、口脂配方。要常见但效果略好的,不要太出挑。”她前世在冷宫无聊,翻过不少杂书,也自己调制过一些简单的香膏脂粉,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是,小姐。”云雀应下,眼中充满了对小姐的敬佩。小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不仅能在王府周旋,还能暗中经营产业! 马车轱辘,驶回那座深宅大院。苏凝华知道,府内的暗斗远未结束,府外的天地却已向她悄然敞开了一丝缝隙。 而这缝隙之中,透出的,是她亲手争取来的,一线生机与无限可能。 第29章 诗会扬名才惊四座 “凝香斋”的暗中布局如同埋下的一颗种子,在悄无声息中等待破土而出的时机。而苏凝华在府外的第一次正式亮相,却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安国公夫人寿辰将至,这位在宗室命妇中颇有威望的老封君,向京中诸多勋贵府邸发出了赏花宴的请帖。因着前几日在摄政王府的一面之缘,以及苏凝华近来在京中掀起的波澜,丞相府收到的帖子上,特意加上了苏凝华的名字。 这无疑是一个信号。老夫人对此十分重视,亲自过问了苏凝华赴宴的衣饰,言语间透露出希望她能在这样的场合进一步巩固声望、结交人脉的意图。柳氏虽被禁足,但苏婉柔的禁足令却因“安国公夫人寿宴,不宜缺席”为由,被老夫人暂时解除了。显然,老夫人仍试图维持着府内某种微妙的平衡,或是不愿彻底与柳氏背后的势力撕破脸。 赴宴当日,苏凝华选了一身天水碧银线绣蝶恋花的襦裙,清雅不失娇俏,发间依旧是她惯用的那支白玉簪,只在腕上添了一对成色普通的白玉镯,恰到好处地符合她“守孝期刚过、不宜过分华丽”的身份,又不会显得寒酸。苏婉柔则是一身绯色洒金百蝶穿花裙,珠翠环绕,极力想压过姐姐的风头,眉眼间却难掩被禁足多日的郁气与嫉恨。 安国公府邸气象万千,宾客如云。苏凝华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众多或明或暗的目光。有好奇,有审视,有羡慕,也有不易察觉的嫉妒。她从容应对,举止得体,在老夫人的引荐下,与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封君和夫人见了礼,言谈间不卑不亢,仪态万方,博得了不少好感。 赏花宴的高潮,自然是年轻一辈的才艺展示。水榭之中,丝竹悠扬,各家公子小姐或吟诗作对,或抚琴作画,气氛热烈。苏婉柔瞅准机会,主动请缨,弹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她琴技确实娴熟,指法流畅,将曲中意境表现得婉转缠绵,赢得了一片赞誉之声。弹奏完毕,她得意地瞥了苏凝华一眼,眼中满是挑衅。 几位与柳氏交好的夫人立刻出声附和,将苏婉柔夸得天花乱坠,仿佛她是京城第一才女。场中气氛一时有些微妙,许多目光都落在了始终安静坐在一旁的苏凝华身上,想看看这位近来风头正盛的苏家嫡女如何应对。 苏凝华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她本无意在这种场合争强好胜,但苏婉柔的刻意挑衅和那些夫人明显偏袒的吹捧,反而激起了她一丝好胜之心。既然避无可避,那便索性展露锋芒,也好让某些人彻底认清现实。 这时,安国公夫人笑着开口道:“早闻苏大小姐丹青妙笔,连摄政王都曾赞誉有加。今日老身寿辰,不知可否有幸,请苏大小姐即兴赋诗一首,为这满园春色添彩?”她这话说得巧妙,既给了苏凝华台阶,又将期待值拉得很高,显然也有借机进一步考察她的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苏婉柔更是屏住了呼吸,等着看苏凝华出丑。她可不认为这个一向只知风花雪月的姐姐能当场作出什么好诗。 苏凝华起身,向安国公夫人盈盈一礼:“夫人厚爱,臣女献丑了。”她目光扫过水榭外一池开得正盛的荷花,心中微动。荷花……又是荷花。仿佛她与这花有着不解之缘。 她略一沉吟,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前世冷宫残荷的凄楚与今生步步为营的艰辛,种种情绪交织,化作灵感的泉涌。她缓步走到早已备好的书案前,铺开宣纸,润饱笔墨,并未过多思索,便提笔挥毫。 笔走龙蛇,一行行清隽却隐含风骨的诗句跃然纸上: 《咏荷》 碧波摇翠盏,玉立自亭亭。 素心映日暖,清骨曳风泠。 岂畏淤泥染?何曾媚蝶蜓。 秋霜凋碧后,犹有藕香馨。 诗成,笔落。 水榭内先是一静,随即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声。 这诗,看似咏荷,实则咏志!前四句写荷之形神,清雅高洁,“素心映日暖,清骨曳风泠”一句,更是将荷的品格与人的心志完美融合。后四句笔锋一转,直抒胸臆,“岂畏淤泥染?何曾媚蝶蜓”展现出一种不畏环境污浊、不媚世俗的孤高气节,而最后两句“秋霜凋碧后,犹有藕香馨”,则寓意深远,暗示即使历经磨难凋零,内在的芬芳与价值依然长存! 这哪里是一个十五岁深闺少女能有的胸怀与见识?这分明是历经沧桑、看透世情之人方能悟出的道理! 安国公夫人接过诗稿,仔细品读,眼中异彩连连,忍不住击节赞叹:“好!好诗!好一个‘岂畏淤泥染?何曾媚蝶蜓’!好一个‘秋霜凋碧后,犹有藕香馨’!苏大小姐此诗,立意高远,风骨凛然,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张侍郎夫人也凑过来看,连连点头:“确实佳作!字也好,清隽有力,非寻常闺阁笔力可比。苏相真是教女有方!” 其他夫人小姐也纷纷传阅,赞誉之声不绝于耳。先前那些吹捧苏婉柔的声音,在这首无论是意境、格律还是书法都堪称上乘的诗作面前,顿时显得苍白无力。 苏婉柔脸色煞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万万没想到,苏凝华竟能当场作出如此惊艳的诗句!那诗中的气度与风骨,更是将她方才那曲缠绵的《春江花月夜》衬得小家子气十足!她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所有的精心准备和得意,都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苏凝华微微垂首,语气谦逊:“夫人过奖了。不过是触景生情,信口胡诌,当不得如此盛赞。” 她越是谦逊,越发显得气质清华,与一旁脸色铁青、失魂落魄的苏婉柔形成了鲜明对比。 经此一事,苏凝华在安国公府寿宴上才惊四座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开。她的才女之名,不再仅仅局限于画艺,更因其卓绝的诗才和诗中显露的不凡心志而声名鹊起。许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贵妇和闺秀,开始主动与她结交。就连一些在场的年轻公子,也对她投去了欣赏乃至倾慕的目光。 回府的马车上,苏婉柔一路沉默,眼神阴鸷得可怕。而苏凝华则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她知道,今日的扬名,固然能提升她的地位和声望,但也必将引来更多的关注,以及……更深的嫉恨。柳氏和苏婉柔,绝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只能被动承受的苏凝华了。诗会扬名,只是她迈向复仇之路的又一步。暗中的“凝香斋”在积蓄力量,明面上的才名在积累声望,她正在用属于自己的方式,一点点编织着对抗命运的网络。 前方的路或许更险,但她的脚步,却愈发坚定。 第30章 深夜密报柳氏新谋 安国公府寿宴上的风光,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苏凝华的生活中激起了层层扩散的涟漪。回府后,老夫人对她的态度愈发和颜悦色,甚至将几项不大不小的府务交予她练手,言语间透露出栽培之意。下人们的敬畏与巴结更是溢于言表,揽月轩的门槛几乎要被前来示好的管事婆子踏破。 然而,苏凝华心中却没有丝毫松懈。她深知,表面的风光之下,是愈发汹涌的暗流。柳氏母女经此一役,颜面尽失,绝不会坐以待毙。她们就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只会因为受挫而变得更加阴险狠毒。 果然,诗会扬名的余热尚未散去,一个细雨连绵的深夜,揽月轩的书房内烛火摇曳,预示着不平静的夜晚。 苏凝华正对着一本账册蹙眉——这是老夫人交给她打理的一处近郊田庄的账目,账面看似平整,细看却有几处收支含糊不清,显然庄头并不老实。她正欲唤云雀来细问,窗外却传来三声极轻、极有规律的叩击声,如同夜莺啼鸣。 这是她与张婆子约定的暗号。 苏凝华神色一凛,立刻放下账册,示意云雀去开门。门扉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张婆子一身被雨水打湿的深色粗布衣裳,如同鬼魅般闪了进来,身上带着夜雨的寒气。 “大小姐!”张婆子顾不上擦拭脸上的雨水,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紧张,“老奴有要事禀报!” “别急,慢慢说。”苏凝华示意云雀倒杯热茶给她,自己则走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无人窥探后,才掩上门,回到书案前。 张婆子接过热茶,暖了暖手,也顾不上喝,急声道:“大小姐,柳氏那边……有动静了!大的动静!” 苏凝华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什么动静?” “老奴今日借口给正院送浆洗好的衣物,偷听到柳氏和她身边那个新提拔上来的李嬷嬷在密谈!”张婆子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恐惧与愤怒,“她们……她们竟然想勾结外人,构陷老爷!” “构陷父亲?”苏凝华瞳孔骤然收缩,指尖瞬间冰凉。她料到柳氏会报复,却没想到她竟敢将手伸向一家之主的父亲!这已不仅仅是内宅倾轧,而是涉及朝堂、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 “千真万确!”张婆子喘了口气,继续道,“老奴听得真真切切!柳氏说,光在府里对付大小姐您已经不够了,必须从根子上扳倒您和老爷!她们……她们好像联系上了宫里的一位贵人,具体是谁老奴没听清,只隐约听到‘端妃娘娘’几个字……” 端妃?苏凝华脑中飞速运转。端妃是楚煜的生母!柳氏竟然和楚煜的母亲勾结上了?是了,楚煜定然也因她近日的“不识抬举”而怀恨在心,母子联手,借柳氏这把刀来铲除苏家这个障碍,完全可能! “她们打算怎么做?”苏凝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低沉。 “具体法子老奴没听全,只断断续续听到什么‘边关军饷’、‘账目不清’、‘通敌书信’……”张婆子努力回忆着,“好像是要伪造证据,污蔑老爷在之前督办边关粮草时,贪墨军饷,甚至……甚至与敌国暗中往来!” 苏凝华倒吸一口冷气,浑身血液几乎要凝固!边关军饷、通敌叛国!这是足以将苏家满门抄斩的滔天罪名!柳氏和楚煜母子,这是要置苏家于死地!好狠毒的心肠! 前世,父亲虽最终被贬,但罪名远未至此,看来这一世,因为她的反抗,敌人已经狗急跳墙,使出了更加致命的手段! “她们计划何时动手?”苏凝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听那意思,好像就在近期!柳氏催得很急,说宫里那位贵人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只等合适的时机,就会把‘证据’递到御前!”张婆子脸上满是焦急,“大小姐,这可怎么办啊?老爷要是倒了,咱们……咱们可就全完了!”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苏凝华瞬间清醒。她深吸几口气,强迫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不能慌!绝对不能慌!敌人已经亮出了獠牙,她必须想办法应对! “张嬷嬷,此事非同小可,你切记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云雀。”苏凝华目光锐利地看向张婆子,“你继续留意正院的动静,特别是柳氏与外界联络的蛛丝马迹,有任何异常,立刻来报!但务必小心,保全自身为上!” “老奴明白!老奴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住大小姐和老爷!”张婆子重重磕头,眼中是决绝的光芒。 “你的忠心,我记下了。”苏凝华扶起她,从妆匣里取出一支分量不轻的金簪塞到她手里,“这个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快回去吧,小心别让人看见。” 张婆子千恩万谢,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书房内,只剩下苏凝华和一脸苍白的云雀。 “小姐……这……这可如何是好?”云雀吓得声音都在发抖。通敌叛国,这可是灭门之祸啊! 苏凝华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任由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雨丝吹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更加清醒。 柳氏、楚煜、端妃……内外勾结,布下如此死局。父亲为人刚正,在朝中树敌不少,若真有“铁证”呈上,恐怕很难脱身。而她现在人微言轻,在朝堂上毫无根基,如何能对抗这庞大的阴谋? 直接告诉父亲?且不说父亲是否会相信她一个深闺女子的话,就算信了,打草惊蛇,对方很可能改变计划,使出更阴险的手段。 求助祖母?祖母虽然后宅精明,但涉及朝堂大事,她也无能为力,反而可能因慌乱而坏事。 萧执……一个名字蓦然闯入她的脑海。以他的权势,若他肯出手,或许能化解这场危机。但是……请他出手的代价是什么?她与他的关系,还远未到可以托付身家性命的地步。而且,他为何要帮苏家?这会不会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各种念头在脑中激烈交锋,苏凝华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感。重生以来,她步步为营,好不容易在内宅站稳脚跟,却没想到敌人早已将矛头指向了更致命的所在。 不!不能放弃!苏凝华猛地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重生归来,不是为了再次眼睁睁看着家族覆灭的! 一定有办法!既然知道了对方的阴谋,就有了防备的可能。伪造证据需要时间,传递消息需要渠道,在御前发难更需要时机!她必须抢在对方前面,找到破绽! “云雀,”她转过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冰冷,“明日一早,你去找张嬷嬷,让她想办法打听清楚,柳氏最近与外界联络,是通过谁?是府里的什么人往外递消息?还有,留意府中账房和与边关粮草有关的旧档可有异常调动或查阅。” “是,小姐!”云雀见小姐恢复镇定,也强压下恐惧,连忙应下。 “另外,”苏凝华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信笺,沉吟片刻,提笔蘸墨。她不能直接求助萧执,但可以……试探。她要以请教《尘世琐记》中某个关于前朝粮草贪墨案例的名义,写一封措辞谨慎的信,连同那本册子,一并“归还”给摄政王府。或许,能从他的反应中,窥得一线生机,或是一个警示。 窗外,雨声渐沥,夜色浓得化不开。 苏凝华知道,一场远比内宅争斗更加凶险、关乎整个苏家存亡的风暴,已经悄然降临。而她,必须在这风暴彻底爆发之前,找到那艘能够救命的方舟。 这一夜,揽月轩的烛火,再次亮至天明。 第31章 王府夜宴以书为讯 苏凝华的信与那本《尘世琐记》,在翌日清晨,由云雀亲手交给了前来丞相府送时新瓜果的王府管事——依旧是那位沈长史手下的人,交接过程低调而迅速,未起任何波澜。 信送出去了,如同将一颗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寒潭,苏凝华能做的,唯有等待。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一面如常处理老夫人交办的些许庶务,一面通过云雀和张婆子两条线,更加隐秘地留意着府内外的风吹草动,尤其是柳氏院落的动静以及与账房、文书相关的蛛丝马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或深奥回信并未到来。就在苏凝华几乎要以为那石沉大海、打算另寻他法时,摄政王府的帖子,在第三日傍晚,再次悄然而至。 依旧是沈长史亲临,姿态客气却不容拒绝。帖子上的理由冠冕堂皇:王爷偶得前朝孤本棋谱,忆及日前与苏小姐手谈甚欢,特邀过府一同品鉴切磋。 品鉴棋谱?苏凝华握着那泥金请帖,指尖微凉。这理由比上次的“赏荷”更加牵强,却也更加不容她以“男女有别”推脱。萧执的反应,果然非同寻常。他没有回信,而是直接邀她过府。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他收到了她的讯号,并且,愿意见她。 “请回复王爷,臣女荣幸之至,定当准时赴约。”苏凝华压下心中的波澜,平静应下。 依旧是暮色时分,依旧是那辆玄黑马车,穿过渐次亮起灯火的长街,驶向那座森严的府邸。这一次,苏凝华的心境与上次截然不同。少了几分初入龙潭的忐忑,多了几分面对未知交锋的沉凝。她知道,今夜之宴,绝非品棋那么简单。 马车依旧从侧门而入,但引路的管事此次却未将她引向西苑荷塘,而是穿过几条更加幽静深邃的廊道,来到一处名为“墨韵斋”的独立院落。此处不似西苑开阔雅致,更显肃穆沉静,院中古木参天,廊下悬挂的气死风灯在夜色中散发出昏黄的光晕,映照着青石路面,空气中弥漫着书墨与陈年木料混合的冷香。 这里,更像是萧执平日处理政务或独处的地方。 管事在斋外止步,躬身道:“王爷已在斋内等候,苏小姐请自行入内。” 苏凝华深吸一口气,独自推开那扇沉重的紫檀木门。 斋内宽敞,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卷宗,空气中书香更浓。靠窗设有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井然有序,一旁还摆着一副未完的棋局。萧执并未坐在主位,而是临窗而立,身着一袭玄色暗纹常服,更显身姿挺拔,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烛光下,他的面容依旧冷峻,眸光深沉如夜,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他手中,正拿着她日前遣人送回的那本《尘世琐记》。 “臣女苏凝华,参见王爷。”苏凝华敛衽行礼,声音在寂静的书斋中格外清晰。 “免礼。”萧执的声音平淡无波,他踱步至书案前,将书册轻轻放下,目光却未离开她,“你的信,本王看了。” 苏凝华心弦一紧,垂眸道:“臣女愚钝,对书中所述前朝旧案颇有疑惑,冒昧请教,打扰王爷清静,还望王爷恕罪。”她依旧沿用信中的借口,小心试探。 萧执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疑惑?本王倒觉得,苏小姐悟性极高,举一反三的能力,更是令人……印象深刻。”他特意在“举一反三”四字上微微停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已看穿她借古喻今的真实意图。 苏凝华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强自镇定道:“王爷谬赞,臣女不敢当。” 萧执不再与她绕圈子,他走到棋枰前,执起一枚黑子,在指尖摩挲,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边关军饷,账目不清,通敌书信……苏小姐这‘举一反三’,想到的案子,分量可不轻。” 他果然知道了!而且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苏凝华猛地抬头,对上他冰冷的目光,心中巨震的同时,竟也莫名生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之感。她不再伪装,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王爷明鉴。若非事关重大,臣女绝不敢以虚言相扰。只是……不知王爷从何处得知?” 这是她最大的疑问。张婆子偷听来的消息,萧执如何知晓得如此清楚具体?难道他早已监视丞相府?还是说,他的情报网络,已经恐怖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 萧执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将黑子“啪”一声落在棋盘一角,发出一声脆响,震得苏凝华心尖一颤。他目光幽深地看着她:“消息来源,你不必知晓。你只需知道,本王既已知晓,便不会任其发生。” 这句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苏凝华近乎溃堤的心神。他不会任其发生!这是承诺,还是宣告?无论哪种,都意味着,苏家眼前这场灭顶之灾,出现了转机! 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失语,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萧执却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淡漠:“不过,本王很好奇。苏小姐得知此等阴谋,第一反应不是求助尊父,而是向本王这个‘外人’示警。是信不过苏丞相的能力,还是……另有所图?” 这个问题更加刁钻犀利,直指她行为背后的动机。是认为父亲无力应对?还是想借此投靠他这座靠山? 苏凝华心念电转,知道这是最关键的回答,将决定萧执对她最终的看法和定位。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坦诚:“回王爷,臣女并非信不过父亲。只是此事牵涉宫闱,敌人隐匿暗处,伪造证据更是防不胜防。父亲为人刚正,若骤然得知,恐打草惊蛇,反令对方狗急跳墙,使出更毒辣手段。臣女人微言轻,无力查证,更无力抗衡。思来想去,唯有王爷,既有洞悉先机之能,又有雷霆手段可阻遏阴谋于未发。臣女此举,非为私图,实为家族存亡之计,不得已而为之。若有不妥之处,甘受王爷责罚。”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理由也合情合理:不是不信父亲,而是敌人太狡猾,需要更高明的手段应对。而拥有这“高明手段”的,唯他摄政王萧执。既捧高了他,又表明了自己是为家族存亡的无奈之举,撇清了刻意攀附的嫌疑。 萧执静静地听着,冰冷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书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倒是个明白人。”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棋盘,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她听:“棋局之上,有时看似绝境,只需一子落下,便可扭转乾坤。关键在于,落子之人,是否有足够的胆识和……价值。” 苏凝华心中凛然。他这是在点醒她,也是在告诫她。他出手化解危机,但她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 “臣女……谨记王爷教诲。”她深深一福。 “起来吧。”萧执转过身,不再看她,走向书架,“此事本王自有分寸。你回去后,一如往常,不必妄动,亦不必告知苏丞相。至于柳氏那边……”他顿了一下,语气森冷,“跳梁小丑,自有其取死之道。” 苏凝华知道,今夜的目的已经达到,甚至远超预期。她得到了一个模糊却强大的承诺,也看清了自己在这场巨大漩涡中的位置——一枚已被摄政王纳入棋局的棋子。虽然被动,但至少,暂时安全了。 “是,臣女明白。谢王爷。”她再次行礼,准备告退。 “等等。”萧执却叫住了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薄薄的、封面空白的册子,递给她,“这个,拿去看看。或许,对你‘举一反三’有所助益。” 又是一本书?苏凝华双手接过,触手微沉。她不敢多问,只恭敬道:“谢王爷赏赐。” “退下吧。” “臣女告退。” 捧着那本无名册子,苏凝华退出了墨韵斋。夜风拂面,她才惊觉自己内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与萧执的这次交锋,比任何一次都更耗费心神。 马车驶离王府,苏凝华靠在车壁上,缓缓打开那本无名册子。借着窗外漏进的微弱月光,她看到扉页上只有一行凌厉的小字: 《罗织经》 她瞳孔骤缩,几乎要窒息。罗织经!这是一本早已失传的、传闻中记载历代酷吏如何构陷忠良、罗织罪名的阴毒典籍!萧执竟然将这种东西给她看?! 他到底是想让她学会防范,还是……想将她培养成一个同样精通此道的人? 巨大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 第32章 雷霆之怒清算开始 《罗织经》三个字,如同淬了冰的毒针,刺入苏凝华的眼中,让她握着书册的指尖瞬间冰凉。马车在夜色中平稳行驶,车厢内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意。 他给她这本书,是什么意思?是警示她世间险恶,让她学会防范?还是……在暗示她,想要在这吃人的漩涡中生存乃至复仇,就必须懂得这些阴毒的手段?亦或,是一种更冷酷的试探,想看看她的心性,会否被这黑暗所侵蚀? 苏凝华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深究这本书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萧执那句“自有分寸”和“跳梁小丑,自有其取死之道”意味着什么。他会如何动作?柳氏母女,又将迎来怎样的结局? 回到揽月轩,已是深夜。苏凝华将《罗织经》锁入最隐秘的抽屉,与那本《尘世琐记》放在一处。一者剖析光明之下的阴影,一者直指阴影中最污秽的毒计。萧执赠予的这两本书,仿佛是她前行路上的一体两面,逼着她去直面最残酷的现实。 她依照萧执的吩咐,未向任何人透露王府夜谈的内容,包括最信任的云雀。只是暗中嘱咐云雀和张婆子,更加密切地留意正院的动向,尤其是柳氏与外界联络的迹象。 接下来的两日,府内表面风平浪静。柳氏依旧称病不出,苏婉柔禁足锦绣阁,老夫人打理中馈,一切井然有序。然而,苏凝华却敏锐地察觉到,府中气氛隐隐有些不同。一些往日里对柳氏唯命是从的管事,行事似乎多了几分迟疑和观望;而老夫人院中往来的婆子,神色间也透着一丝异样的凝重。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三日清晨,变故终于以雷霆万钧之势降临! 苏凝华正在老夫人寿安堂陪着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喧哗。紧接着,老夫人身边的心腹嬷嬷脸色煞白地冲进来,也顾不得礼数,颤声禀报:“老夫人!大小姐!不……不好了!宫里来人了!是……是摄政王殿下身边的沈长史,带着刑部和内务府的人,直奔……直奔正院去了!” “什么?!”老夫人猛地站起,手中的佛珠“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苏凝华心中剧震,虽早有预料,但没想到萧执的动作如此之快,如此直接!竟是直接派了王府长史,联合刑部和内务府上门拿人!这已不是内宅倾轧,而是上升到了律法层面! “快!快去看看!”老夫人声音发抖,在嬷嬷的搀扶下,踉跄着向外走去。苏凝华连忙跟上,心中亦是翻江倒海。 一行人赶到正院时,只见院门大开,气氛肃杀。沈长史面无表情地站在院中,身后是几名身着官服、神色冷峻的刑部官员和内务府太监。王府侍卫和相府护卫分立两侧,将整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下人们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柳氏被两个粗壮的婆子从屋内架了出来,她发髻散乱,衣衫不整,脸上毫无血色,疯狂地挣扎尖叫:“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是丞相夫人!你们凭什么抓我?!我要见老爷!我要见老夫人!” 沈长史根本不理她,只对为首的刑部官员微微颔首。那官员上前一步,展开一卷公文,朗声宣读,声音冰冷,字字如锤: “犯妇柳氏,身为命妇,不思恪守妇道,反生蛇蝎之心。查实其勾结外臣,蓄意构陷朝廷重臣苏相爷,伪造边关军饷账目,意图污以贪墨通敌之重罪!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证据确凿,依律拿下,移交刑部、内务府共同审理!其女苏婉柔,知情不报,协同作恶,一并拿下!” “构陷朝廷重臣!贪墨通敌!”这八个字如同惊雷,炸得整个相府的人魂飞魄散!老夫人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全靠嬷嬷死死扶住。下人们更是吓得体如筛糠,连头都不敢抬。 柳氏如遭雷击,彻底瘫软在地,口中兀自喃喃:“不……不可能……你们冤枉我……”她猛地抬头,怨毒的目光死死盯向刚刚赶到的苏凝华,尖声嘶吼:“是你!是你这个贱人害我!一定是你!” 苏凝华心中冰冷,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悲痛,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老夫人,对柳氏的指控充耳不闻,只颤声道:“母亲……您……您怎能做出如此糊涂事啊!” 她这话,看似痛心,实则坐实了柳氏的罪名。 这时,苏婉柔也被从锦绣阁拖了过来,她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哭得撕心裂肺,看到柳氏的惨状,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沈长史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苏凝华身上,微微停顿一瞬,语气公事公办:“苏小姐,老夫人,王爷有令,此案关乎朝廷法度,必当严查。相府上下,需配合调查,不得有误。至于府中中馈,暂由老夫人执掌,苏小姐从旁协助。” 他特意点出苏凝华“从旁协助”,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老夫人此刻已是六神无主,只能连连点头:“是,是……老身明白,定当配合……” 沈长史不再多言,一挥手:“带走!” 刑部官员和内务太监立刻上前,将瘫软如泥的柳氏和昏死的苏婉柔如同拖死狗一般拖了出去,塞进了早已备好的青布小轿,迅速消失在相府门外。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干净利落,没有给柳氏母女任何反抗或求救的机会。 院子里死一般寂静。只剩下老夫人压抑的啜泣和下人们恐惧的呼吸声。 苏凝华扶着浑身发抖的老夫人,看着柳氏母女消失的方向,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沉寂。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柳氏被拿下,但背后的端妃和楚煜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朝堂博弈和审讯过程,才是真正的考验。而萧执将她推到“从旁协助”的位置上,既是保护,也是将她更紧密地绑在了他的战车上。 “祖母,外面风大,我们先回屋吧。”苏凝华轻声劝道,声音平静得不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家族巨变。 老夫人抬起头,浑浊的老眼复杂地看着这个孙女,有悲痛,有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如今儿子不在京中,家中突逢大变,能依靠的,似乎只剩下这个突然变得深不可测的孙女了。 “华儿……这个家,以后……就要靠你了……”老夫人紧紧抓住苏凝华的手,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苏凝华反握住老夫人冰冷的手,目光坚定:“祖母放心,孙女在,苏家在。”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隐忍求存的深闺少女,而是真正站到了苏家内宅权力漩涡的中心。柳氏这座大山被骤然移开,留下的权力真空和随之而来的惊涛骇浪,都将由她来面对。 清算,已然开始。而她的路,才刚刚踏上真正的征途。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更加如履薄冰。萧执的“礼物”《罗织经》,仿佛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提醒着她前路的险恶。 第33章 权柄初握暗潮汹涌 柳氏被刑部与内务府联合带走,如同在丞相府投下了一颗惊天炸雷。一夜之间,府中天翻地覆。往日里柳氏经营多年的势力树倒猢狲散,依附她的管事、婆子人人自危,或战战兢兢,或暗中寻求新的靠山。而曾经被柳氏打压排挤的下人,则暗中拍手称快,看向揽月轩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期待。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苏凝华便已起身。她并未刻意装扮,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发髻简约,只簪着那支碧玉竹节簪。然而,眉宇间那份沉静与从容,却比任何华服珠宝都更具威仪。 “小姐,各院的管事婆子们,都已经在花厅外候着了。”云雀轻声禀报,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与兴奋。按照惯例,每日清晨,各房管事需向主持中馈的主母汇报事务,领取对牌。如今柳氏倒台,老夫人昨日受惊,尚未缓过神来,这权力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被沈长史亲口指定“从旁协助”的苏凝华身上。 苏凝华微微颔首,神色平静无波。“知道了。请老夫人安歇,今日之事,由我处置。” 她扶着云雀的手,缓步走向花厅。沿途所遇下人,无不垂首屏息,恭敬行礼,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这种目光,苏凝华并不陌生,前世她贵为瑞王妃时也曾享有,但此刻,感受却截然不同。这不是依靠身份得来的敬畏,而是通过一次次博弈、一场场较量赢得的威势。 花厅外,黑压压地站了二三十号人,都是府中各处有头有脸的管事婆子。见到苏凝华到来,众人立刻噤声,齐刷刷地行礼问安,声音带着几分惶恐:“大小姐安好!” 苏凝华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将她们或忐忑、或谄媚、或观望的神色尽收眼底。她并未立刻开口,而是缓步走入花厅,在主位下首的第一张椅子上安然坐下——那是仅次于主位的位置,象征着此刻她代掌中馈的权力。 “都起来吧。”她的声音清越平稳,不高不低,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起身,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 苏凝华没有急于处理具体事务,而是先定规矩。“柳氏之事,想必诸位都已知晓。家門不幸,出此丑闻,实乃我苏家之痛。”她语气沉痛,却话锋一转,目光陡然锐利,“然,府中上下,还需运转。从今日起,一切照旧,各司其职。但有几点,需谨记于心。”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一,恪尽职守,不得玩忽懈怠。二,谨言慎行,不得妄议主家是非,更不得与外间传递消息。三,账目往来,需清晰明白,若有不清不楚之处,现在言明尚可宽宥,若日后查出,严惩不贷!” 最后四个字,她加重了语气,如同冰锥砸地,让在场众人心头一凛。谁都明白,这位大小姐绝非善茬,柳氏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奴婢(奴才)遵命!”众人齐声应道,比往日应对柳氏时更加恭谨。 “开始吧。”苏凝华示意云雀将账册和对牌取来。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苏凝华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各项庶务。从采买开销到人员调配,从田庄收成到库房盘点,她问话切中要害,批示果断明晰,对账目中的模糊之处追问到底,对试图蒙混过关的管事毫不留情地斥责敲打。她虽年轻,但那份沉稳老练、洞察秋毫的能力,让一众积年的老管事都暗自心惊,再不敢有半分轻视糊弄之心。 处理完日常事务,苏凝华并未立刻散场,而是点了几个关键位置的管事留下。分别是掌管银库的吴嬷嬷、负责采买的钱管事,以及看守后角门、负责与外府联络的王婆子。 这三人,都是柳氏昔日的心腹,此刻被单独留下,吓得面如土色,噗通跪倒在地。 苏凝华看着她们,语气放缓,却更显深沉:“你们三人,位置紧要。往日如何,我暂且不论。但从今往后,需得洗心革面,忠心为主。银钱往来,一分一厘都要有据可查;采买事项,质价需得公允;门户看守,更要严谨,凡有外人递送物品信件,一律登记在册,交由我过目。可能做到?” 三人如蒙大赦,连连磕头保证:“奴婢(奴才)一定尽心竭力,绝不敢有二心!” “记住你们今日的话。”苏凝华淡淡道,“起来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打发了众人,花厅内只剩下苏凝华和云雀。云雀看着小姐从容不迫的模样,眼中满是崇拜:“小姐,您真厉害!那些老油条,一个个都被您治得服服帖帖的!” 苏凝华却无半点喜色,揉了揉眉心,低声道:“这才只是开始。柳氏虽倒,余毒未清。府中看似平静,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等着抓我们的错处。尤其是……楚煜和端妃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起身,对云雀吩咐:“去寿安堂看看祖母可起身了,就说我来给她请安。” 到了寿安堂,老夫人果然已经起身,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精神萎靡。见到苏凝华,她像是抓住了主心骨,紧紧握住她的手:“华儿,外面……都处置妥当了?” “祖母放心,都已安排妥当。府中诸事,孙女会尽力打理,不敢劳动祖母忧心。”苏凝华温言安抚,亲自伺候老夫人用了早膳,又细细将晨间处理的事务禀报了一遍。 老夫人听着,眼中神色复杂,有欣慰,有依赖,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这个孙女,成长的速度太快,手段也太老辣,早已超出了她的掌控。但如今府中风雨飘摇,除了倚仗她,又能如何? “华儿,辛苦你了。”老夫人叹了口气,“以后这个家,你要多费心了。有什么难处,尽管跟祖母说。” “是,祖母。”苏凝华乖巧应下。她知道,祖母的“倚重”背后,是无奈,也是试探。她必须把握好分寸,既要掌权,又不能显得过于急切,引来猜忌。 从寿安堂出来,已近午时。苏凝华回到揽月轩,并未休息,而是立刻唤来云雀和张婆子。 “云雀,你暗中留意今日我留下的那三个管事,看看她们回去后有何动静,与哪些人接触。张嬷嬷,府外可有新消息?尤其是关于柳氏案子的风声。” 云雀和张婆子领命而去。 苏凝华独自坐在书案前,摊开一本空白的册子,开始梳理府中的人事关系、产业账目。她深知,掌权不是目的,利用权力巩固地位、积累力量、防范外敌才是根本。柳氏的倒台,只是为她扫清了一个巨大的障碍,但前路的凶险,有增无减。 楚煜和端妃的报复,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萧执的态度,高深莫测,既是靠山,也可能是更大的陷阱。还有府中那些潜伏的、心思各异的眼线…… 她提笔,在册子上写下几个关键词:肃清余孽、整顿财务、培植心腹、外联消息。 目光落在最后一项“外联消息”上,她想起了暗中的“凝香斋”。或许,是时候让这枚暗棋,发挥更大的作用了。 权柄初握,看似风光,实则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暗潮汹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而她,必须在这惊涛骇浪中,将这艘摇摇欲坠的家族之船,稳稳地驶向前方。 第34章 立威之初暗藏锋芒 柳氏被雷霆带走留下的权力真空,如同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肥肉,引来了丞相府内无数或明或暗的窥伺与试探。苏凝华深知,仅凭沈长史一句“从旁协助”和老夫人的暂时倚重,远不足以真正掌控局面。她必须尽快立威,将权力牢牢握在手中,才能应对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浪。 接下来的几日,苏凝华并未急于大刀阔斧地改革,而是以一种近乎苛刻的细致,处理着府中日常庶务。她每日准时出现在花厅,听取各房管事禀报,翻阅账册,核对出入,事无巨细,皆要过问。她的态度始终平静,语气温和,但那双清澈眼眸中透出的锐利与不容置疑,却让所有试图蒙混或敷衍的管事心惊胆战。 这日清晨,处理完例行事务,负责采买蔬果肉禽的钱管事呈上账册,禀报道:“大小姐,这是本月上半月的采买明细,请您过目。” 苏凝华接过账册,并未立刻翻阅,而是抬眼看向钱管事,语气平淡无波:“钱管事,前日西市羊肉市价几何?昨日东市活鸡又是什么行情?” 钱管事一愣,额角瞬间渗出细汗。他没想到大小姐会问得如此具体,支吾道:“这个……回大小姐,市价时有浮动,老奴……老奴记不太清了,大约……” “大约?”苏凝华打断他,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股寒意,“钱管事掌管采买多年,连基本的市价都心中无数,如何确保采买公允,不使府中蒙受损失?”她随手翻开账册,指尖点在一处,“这羊肉的单价,比市价高了足足两成。还有这批时蔬,数量也对不上入库记录。钱管事,作何解释?” 钱管事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小姐明鉴!是……是下面的小厮办事不力,老奴失察!老奴回去一定严加管教!请大小姐恕罪!”他原是柳氏心腹,往日做账多有猫腻,本以为大小姐年轻好糊弄,没想到她竟对市价了如指掌! 苏凝华冷冷地看着他,并未立刻发作。她早已通过张婆子侄女陈娘子那边的渠道,摸清了近日京中各类食材的大致市价,钱管事的这些小把戏,在她眼中如同儿戏。 “失察?”苏凝华合上账册,声音陡然转厉,“一次是失察,次次如此,便是渎职贪墨!我苏家待下人素来宽厚,却容不得蛀虫啃噬根基!来人!” 两名粗壮的婆子应声而入。 “将钱管事带下去,查抄其住处,核对其经手所有账目!若有贪墨,即刻扭送官府!其职暂由副管事代理!”苏凝华下令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大小姐饶命!饶命啊!”钱管事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被拖了下去。 花厅内一片死寂,所有管事婆子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他们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大小姐,手段何等凌厉!杀鸡儆猴,立竿见影。 苏凝华目光扫过众人惊惧的脸,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都看到了。我执掌中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应事务,需得账目清明,恪尽职守。有功则赏,有过必罚,绝不容情。望诸位好自为之。” “奴婢(奴才)谨记大小姐教诲!”众人齐声应道,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恭敬整齐。 处置了钱管事,苏凝华并未停下。她接着又细查了库房衣料、器皿的支取记录,发现了几处明显的漏洞和以次充好的情况,涉事的婆子同样被当场拿下,或罚月钱,或降职处理。一连串的动作,雷厉风行,将柳氏时代留下的积弊和盘踞在关键位置上的蠹虫清理了大半。 与此同时,她也并非一味严苛。对于几个做事勤恳、账目清楚的低等管事和老实本分的下人,她当众给予了表扬和赏赐,甚至将其中一个管理花木颇有心得的老花匠提拔为了小管事。恩威并施,手段老辣,迅速在府中树立起了威信。 消息很快传到了寿安堂。 老夫人听着心腹嬷嬷的禀报,手中捻动的佛珠时快时慢,脸色变幻不定。她既欣慰于孙女的干练果断,稳住了府中局面,清除了一批柳氏的党羽;另一方面,苏凝华展现出的强势和掌控力,又让她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这个孙女,羽翼渐丰,似乎……越来越难以掌控了。 “华儿她……处置得是否过于严厉了些?钱管事毕竟是府中老人……”老夫人迟疑道。 嬷嬷低声道:“老夫人,大小姐所为,桩桩件件皆有实据,令人心服口服。如今府中风气为之一清,下人们做事都谨慎了许多。大小姐……确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老夫人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罢了,由她去吧。这个家,终究是要交给她的。只盼她……莫要忘了根本才好。”话语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而此刻的揽月轩书房内,苏凝华正听着云雀的回报。 “小姐,您今日这一手,可把那些人都镇住了!现在府里上下,再没人敢小瞧您了!”云雀兴奋地说。 苏凝华却只是淡淡一笑,眼中并无多少喜色。“立威容易,守成难。今日清理的,不过是些明面上的小卒子。真正的大鱼,还藏在深水里。”她指的是那些与柳氏有更深勾结、或者与其他势力有牵连的人,这些人不会因为一次整顿就浮出水面,反而会隐藏得更深。 “小姐是说……”云雀也收敛了笑容。 “柳氏虽倒,但她经营多年,根须遍布。楚煜和端妃在府中的眼线,也绝不会只有明面上那几个。我们如今看似掌握了局面,实则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等着我们出错。”苏凝华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在风中摇曳的花木,“今日之威,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接下来,更要如履薄冰。” 她需要时间,需要一步步将府中真正可用之人筛选出来,培养成自己的心腹。也需要借助“凝香斋”这条暗线,了解更多府外的消息,尤其是关于柳氏案子的进展和楚煜那边的动向。 “云雀,让张嬷嬷那边加紧留意,府中可有与瑞王府或宫中其他势力有隐秘往来的人。另外,‘凝香斋’近日情况如何?” “回小姐,陈娘子那边传来消息,铺子按照您给的方子新制的几款胭脂水粉,反响很好,回头客多了不少,这个月的进项比上月多了三成呢!陈娘子感激不尽,说一切都听小姐吩咐。” 苏凝华点了点头。经济基础是独立的第一步,“凝香斋”的顺利起步,让她稍感安心。这不仅仅是银钱的问题,更是一个独立于苏家之外的信息和行动据点。 “告诉她,稳扎稳打,不必急于求成。留意往来客人的闲谈,尤其是与各府后院相关的消息。” “是,小姐。” 夜幕降临,丞相府在经历了白日的震荡后,显得格外安静。但这种安静之下,却涌动着更加复杂的暗流。苏凝华站在权力的起点,清晰地感受到脚下的基石并不稳固,前方是更深的迷雾和更汹涌的波涛。 立威,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是如何在这暗藏锋芒的权柄之上,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生路。她抚过窗棂,眼神坚定如铁。这条路,再难,她也要走下去。 第35章 风波再起毒计暗生 苏凝华以雷霆手段肃清府内积弊,立威揽权,丞相府表面看似步入新的秩序,如同一潭深水,暂时恢复了平静。然而,这平静的水面之下,被强行压制的暗流,却在以更阴险的方式涌动。 柳氏虽被囚于刑部大牢,但她多年经营,根须深植。府中仍有少数隐藏极深的眼线,如同冬眠的毒蛇,蛰伏在不起眼的角落,等待着反噬的机会。而府外,失去了柳氏这个直接代理人的端妃与楚煜,更是恼羞成怒,将所有的恨意与不甘,都倾注在了苏凝华身上。他们绝不容许苏家就此安稳,更不容许苏凝华这个“变数”继续坐大。 一场更加恶毒的阴谋,在暗夜中悄然酝酿。 这日深夜,刑部大牢深处,一间阴暗潮湿的单独囚室内。柳氏蜷缩在铺着干草的角落,昔日的光彩早已被绝望和怨恨吞噬,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眼神浑浊而疯狂。铁门传来轻微的响动,一个穿着狱卒服饰、帽檐压得极低的身影闪了进来,迅速将一小包东西塞到柳氏手中。 “夫人,这是娘娘让交给您的。”那“狱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宫闱中特有的阴柔气息,“娘娘说了,让您再忍耐几日。外面……自有安排。” 柳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死死攥住那油纸包,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骇人的光芒:“娘娘……娘娘答应救我出去了?” “狱卒”冷笑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不耐和鄙夷:“救你?你捅出这么大篓子,差点牵连到娘娘和殿下,还想全身而退?娘娘念在往日情分,给你指条明路,让你死得有点价值!” 柳氏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灰败:“死路?” “不错!” “狱卒”凑近,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苏凝华那个贱人,如今在府中一手遮天,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娘娘的计划是……”他低声在柳氏耳边密语一番。 柳氏听着,脸上的恐惧渐渐被一种扭曲的狠毒所取代。既然横竖是死,那不如拉上那个害她至此的小贱人一起下地狱! “好!好!就这么办!”柳氏咬牙切齿,眼中是歇斯底里的疯狂,“告诉我该怎么做!” 与此同时,瑞王府书房内,烛火通明。楚煜面色阴沉地坐在书案后,听着心腹幕僚的禀报。 “殿下,端妃娘娘传来消息,柳氏那边已经安排妥当。只等时机成熟,便可发动。”幕僚低声道,“另外,我们安插在苏相门生李御史府中的眼线回报,李御史近日似乎在暗中搜集一些关于……关于苏相早年督办漕运时的旧账,似是有人向他递了消息。” 楚煜眼中寒光一闪:“李御史?那个以刚直不阿、甚至有些迂腐闻名的老家伙?呵,真是天助我也!母妃此计甚妙!让柳氏那个蠢妇在牢中‘畏罪自尽’,留下血书,指控苏凝华为了夺权,逼死嫡母,甚至……暗示其与苏相某些‘不清不楚’的旧账有关!再将风声透给李御史那个老古板,以他的性子,必定会死磕到底!到时候,苏凝华弑母逼父的恶名坐实,苏相也被拖下水,我看她还有什么本事翻身!” 他越说越兴奋,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苏凝华啊苏凝华,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攀上萧执就能高枕无忧了?本王倒要看看,面对弑母这等十恶不赦的大罪,萧执还能不能护得住你!” “殿下英明。”幕僚恭维道,“只是……此事需做得干净利落,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指向我们和端妃娘娘。” “放心,母妃安排的人,自是万无一失。”楚煜自信满满,“你再去催一催那边,让他们尽快动手!本王已经等不及要看那个贱人身败名裂、跪地求饶的样子了!” 阴谋的毒牙,已然淬满剧毒,对准了尚在巩固权力的苏凝华。 而此刻的揽月轩内,苏凝华正对着一本账册蹙眉。她近日清理账目,发现几处多年前、父亲尚未拜相时经手的地方漕运款项,账目有些模糊不清,虽然数额不大,但若被有心人利用,也是麻烦。她正想等父亲回京后细细询问,却不知,这小小的疏漏,已被敌人敏锐地捕捉,并即将成为攻击她父亲的利器。 夜深人静,苏凝华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正准备歇息,窗外再次传来了那熟悉的、如同夜莺啼鸣的三声叩击。 是张婆子! 苏凝华心中一凛,立刻示意云雀开门。张婆子闪身进来,脸色比上次更加惊慌恐惧,甚至带着一丝绝望。 “大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张婆子噗通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老奴……老奴刚得到消息,柳氏在牢里……在牢里吞金自尽了!” “什么?!”苏凝华猛地站起,脸色骤变。柳氏自尽?这怎么可能?她那种人,怎会甘心自尽? “千真万确!”张婆子急声道,“而且……而且她留下了一封血书!血书上写……写是大小姐您逼死了她!说您为了独揽大权,勾结外人,构陷嫡母,她不堪受辱,以死明志!还……还隐约提到了老爷早年的一些旧事,说老爷也……也不清白!” 如同数九寒天被一盆冰水浇头,苏凝华浑身血液瞬间冰凉!弑母逼父!这是足以让她万劫不复、让苏家满门抄斩的滔天罪名!柳氏这一死,留下的血书,简直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好毒辣的计策!这绝不是柳氏一个人能想出来的!背后定然是端妃和楚煜! “消息从哪里来的?可靠吗?”苏凝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嘶哑地问道。 “是……是刑部一个与老奴沾点远亲的狱卒偷偷传出来的话,说血书已经被上面的人扣下了,但消息恐怕压不住多久!他还说……说好像有御史台的人已经在暗中打听老爷的事了!”张婆子吓得浑身发抖。 苏凝华踉跄一步,扶住书案才稳住身形。敌人动作太快了!一环扣一环,不仅要她的命,还要彻底毁了苏家!御史台介入,一旦查实(哪怕是伪造的“实”),父亲仕途尽毁,苏家顷刻间便是灭顶之灾!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乌云压顶,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重生以来,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扳倒柳氏,掌握主动,却没想到敌人竟使出如此同归于尽的毒计!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直接去找父亲?父亲远在任上,鞭长莫及!去找祖母?祖母闻此噩耗,只怕当场就要晕厥!去找萧执?他会信吗?他会为了苏家,去对抗端妃和楚煜,甚至可能直面御史台的弹劾吗? 各种念头疯狂冲击着她的脑海,前所未有的恐慌几乎要将她吞噬。 不!不能慌!苏凝华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越是危急,越要冷静!敌人要的就是她自乱阵脚! 她深吸几口气,眼中重新燃起冰冷的火焰。既然对方已经亮出了底牌,那她便接招便是!弑母逼父?哼,真是好大一口黑锅!但她苏凝华,绝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张嬷嬷,此事还有谁知道?”苏凝华声音冰冷刺骨。 “除了那个狱卒和老奴,应该……应该还没传开。”张婆子颤声道。 “好!你立刻回去,告诉你那个远亲,想办法打听到血书的具体内容,以及……柳氏‘自尽’前,有哪些人接触过她!不惜一切代价!”苏凝华下令果断,“云雀!你马上去找陈娘子,让她动用一切关系,打听御史台近日的动向,尤其是李御史!” “是!小姐!”云雀和张婆子也知道事态严重,连忙应声而去。 书房内,只剩下苏凝华一人。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她滚烫的脸颊。夜空漆黑,没有一丝星光,如同她此刻面临的绝境。 绝境……真的是绝境吗? 苏凝华的目光渐渐变得锐利如刀。柳氏已死,死无对证。血书?伪造血书并非难事。关键在于,如何揭穿这个谎言,如何找到对方阴谋的破绽! 萧执……她再次想到了那个男人。此事牵扯太大,已非她一人之力所能抗衡。必须借助他的力量!但如何借?以什么理由借? 她转身,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笺。这一次,她不再试探,不再委婉。她要用最直接的方式,陈述最残酷的事实,赌一把萧执的态度! 笔尖蘸满墨汁,她深吸一口气,落笔如刀: “王爷钧鉴:今夜骤闻噩耗,柳氏狱中自戕,留血书构陷凝华弑母逼父,并影射家父旧事。此计毒甚,意在绝我苏氏满门。凝华百口莫辩,苏家危在旦夕。恳请王爷施以援手,查明真相,救我家族于水火。凝华愿以此身此生,报王爷大恩。” 信写得很短,却字字惊心。她将自己的困境和家族的存亡,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甚至做出了“愿以此身此生”的承诺。这是孤注一掷的赌博! “云雀!”她唤住正要出门的云雀,将封好的信递给她,“这封信,你想办法,务必在天亮前,亲手送到沈长史手中!要快!” “是!小姐!”云雀接过信,如同接过千斤重担,转身飞奔而出。 苏凝华独自站在冰冷的夜色中,握紧了双拳。风雨欲来,黑云压城。这一关,是她重生以来最大的劫难。度不过,万事皆休;度过去,便是海阔天空! 她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无论如何,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第36章 生死一线萧执再救 苏凝华那封字字泣血的求救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被云雀拼尽全力送到了摄政王府沈长史的手中。揽月轩内,烛火彻夜未熄,苏凝华和衣坐在窗边,望着东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滚油中煎熬。 她不知道萧执会作何反应。是冷眼旁观,任由苏家这艘破船沉没?还是会如上次一般,伸出援手?她赌上了自己的未来,赌上了整个苏家的命运,这种将生死寄托于他人一念之间的感觉,让她几乎窒息。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窗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迅疾的脚步声,不是云雀,而是另一种训练有素的轻盈。苏凝华心头一跳,猛地起身。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入,落地无声。来人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眸,对着惊疑不定的苏凝华单膝跪地,压低声音道:“苏小姐,奉王爷之命,特来传讯。” 是萧执的暗卫!他竟然直接派了暗卫潜入丞相府!苏凝华心中巨震,强压着狂跳的心脏,低声道:“讲!” “王爷已悉知此事。”暗卫语速极快,清晰无比,“血书已被王爷派人截下,暂未呈递御前。柳氏之死确有蹊跷,刑部狱卒中已有端妃眼线招供。王爷让小姐稍安勿躁,一切自有安排。今日无论发生何事,切记三点:一,矢口否认,态度坚决;二,一切往柳氏畏罪自杀、攀诬主家上引导;三,若御史发难,可提‘漕运旧账已由王爷派人核查,不日即有公断’。王爷会在暗中策应。” 暗卫说完,不等苏凝华回应,便如一阵风般再次翻窗而出,消失在渐亮的晨曦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凝华僵立在原地,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信息量太大,冲击太强!萧执不仅收到了她的信,而且已经采取了行动!截下血书!控制了眼线!他甚至已经查到了漕运旧账的线索!这效率,这手段,简直骇人听闻! 他……他竟然真的出手了!而且是以如此雷霆万钧、直接有效的方式!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绝处逢生的狂喜,有对萧执权势的深深敬畏,更有一种莫名的、让她心慌意乱的东西在悄然滋生。他为何要如此帮她?一次又一次? 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暗卫传达的信息,是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必须牢牢抓住! “小姐!小姐!”云雀这时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色煞白,“信……信送到了!沈长史说王爷已知晓……” “我知道了。”苏凝华打断她,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甚至比以往更加锐利,“云雀,更衣。今日,恐怕有客要上门了。” 果然,日上三竿,丞相府还未从清晨的宁静中完全苏醒,府门外便传来一阵喧哗。门房连滚带爬地进来禀报:“老夫人!大小姐!不好了!御史台李御史带着人,说是……说是要查问柳夫人自尽一案!” 该来的,终究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 老夫人闻讯,惊得差点晕厥,被嬷嬷死死扶住。苏凝华却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裙,对老夫人道:“祖母莫慌,孙女出去应对。”她的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缓步走到前院客厅,只见李御史一身官服,面色肃穆地坐在主位,身后跟着几名书吏和衙役,气氛凝重。李御史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是朝中有名的铁面御史,性情刚直,甚至有些迂腐,一旦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楚煜和端妃选择他作为发难的突破口,可谓歹毒至极。 “臣女苏凝华,参见李大人。”苏凝华上前,依礼参拜,姿态不卑不亢。 李御史目光如电,直射苏凝华,声音冰冷:“苏小姐,本官今日前来,是为查证一事。昨夜,你嫡母柳氏在刑部大牢中吞金自尽,并留下血书,指控你为夺家产权势,逼死嫡母,可有此事?!”他开门见山,语气咄咄逼人,带着强烈的审问意味。 厅内所有下人都吓得噤若寒蝉,老夫人被搀扶出来,听到这话,更是浑身发抖。 苏凝华抬起头,迎上李御史凌厉的目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悲痛和难以置信,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李大人!此话从何说起?母亲……母亲她竟自尽了?这……这怎么可能!”她眼中迅速氤氲起水汽,却倔强地不让其落下,“逼死嫡母?此等骇人听闻、十恶不赦之罪,臣女万万不敢承受!还请大人明察!母亲……母亲或许是因身陷囹圄,心怀怨愤,一时想不开才……才走了绝路,留下些不实之言攀诬臣女,也未可知啊!” 她完全按照萧执的指示,坚决否认,并将矛头引向柳氏“畏罪自杀,攀诬主家”。 李御史冷哼一声:“攀诬?血书在此,字字血泪,岂容你狡辩!”他虽未真的拿出血书(已被萧执截下),但气势十足。 苏凝华心中冷笑,面上却更加悲戚:“大人!若真有血书,可否让臣女一观?臣女也想看看,母亲临终前,究竟为何要如此构陷于我!臣女自问对母亲一向恭敬,近日掌家亦是恪尽职守,从未有过半分不敬之举!此事定然另有隐情!求大人彻查!”她言辞恳切,逻辑清晰,将问题抛回给李御史。 李御史被她反问得一滞,他确实拿不出原件,只能强硬道:“血书已被刑部存档,岂是你说看就看?本官自有判断!此外,血书中还提及苏相早年督办漕运,账目不清,此事你又作何解释?” 终于来了!苏凝华心弦绷紧,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深吸一口气,按照暗卫的指示,沉声道:“李大人,家父为官清正,世人皆知。漕运旧事,年代久远,若真有不妥,自有朝廷法度稽查。不过……”她话锋一转,目光直视李御史,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臣女听闻,摄政王殿下近日似乎已关注到此陈年旧案,并已派人重新核查账目。想必不日便有公断。李大人此刻追问臣女一个深闺女子,恐怕……有失妥当吧?” 她轻轻巧巧地将“摄政王”三个字抛了出来! 李御史脸色瞬间一变!摄政王萧执!他怎么会插手这种陈年旧账?若真如此,他此刻紧逼,岂不是有与摄政王作对之嫌?萧执的权势和手段,满朝文武谁不忌惮三分?李御史虽刚直,却并非毫无政治头脑的无知莽夫。 厅内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老夫人和下人们都惊呆了,没想到大小姐会抬出摄政王这块金字招牌!而且听起来,摄政王似乎真的在暗中相助? 李御史死死盯着苏凝华,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但苏凝华眼神清澈,态度坦然,毫无心虚之态。他心中惊疑不定,一时间竟有些骑虎难下。继续逼问?万一真惹恼了摄政王……就此罢手?又显得他畏于权势。 就在这僵持之际,府外忽然又传来通报声:“老夫人,大小姐,摄政王府沈长史到访!” 众人皆是一惊!说曹操,曹操就到! 只见沈长史步履从容地走进客厅,先是对李御史拱了拱手:“李大人。”然后转向苏凝华和老夫人,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爷听闻府上变故,特命在下前来慰问。王爷让在下转告苏小姐,柳氏一案,王爷已命人彻查,不日便会水落石出,还苏家一个清白。请苏小姐与老夫人宽心。” 这话,看似慰问,实则是当着李御史的面,明确表明了摄政王府的态度——苏家,他护了! 李御史的脸色彻底变了。沈长史的出现和这番话,无疑坐实了苏凝华方才所言非虚!摄政王不仅关注此案,而且已经介入调查!他若再纠缠下去,就是明目张胆地与摄政王为敌了! “既然……既然王爷已有安排,那本官……本官便先行告退,静候刑部与王府的调查结果。”李御史勉强挤出一句话,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他来时气势汹汹,走时却近乎仓皇。 一场足以覆灭苏家的滔天危机,就在萧执这轻描淡写的介入下,瞬间消弭于无形! 老夫人看着这一幕,如同做梦一般,拉着苏凝华的手,老泪纵横:“华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摄政王他……” 苏凝华扶着祖母,心中亦是波澜起伏。她看着沈长史,深深一福:“凝华谢王爷救命之恩!请长史大人转告王爷,此恩此德,凝华没齿难忘!” 沈长史微微颔首:“苏小姐言重了。王爷让在下带句话:风波未平,好自为之。”说完,便告辞离去。 客厅内,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苏家祖孙和一众目瞪口呆的下人。 苏凝华独立厅中,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她看着李御史消失的方向,又望向摄政王府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 生死一线,萧执再次以绝对的力量,将她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这份恩情,太重了。重到她不知该如何偿还。 而未来的路,似乎也因这份“恩情”,与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更加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是福?是祸?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经此一役,她与楚煜、端妃之间,已是不死不休之局。而萧执这座靠山,她似乎……再也无法离开了。 危机暂解,但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之中。 第37章 余波未平暗室密谋 李御史的铩羽而归,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丞相府内许多蠢蠢欲动的暗火。摄政王萧执那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雷霆万钧的介入,让所有心怀鬼胎之人噤若寒蝉。府中上下,再无人敢对苏凝华的权威有半分质疑,敬畏之心,已深入骨髓。 寿安堂内,老夫人拉着苏凝华的手,老泪纵横,后怕与庆幸交织:“华儿,这次……这次真是多亏了摄政王殿下啊!若不是他……我们苏家,怕是……”她不敢再说下去,只是紧紧攥着孙女的手,仿佛一松开,这好不容易保住的安稳就会消失。 苏凝华心中亦是波澜难平,面上却维持着镇定,温声安抚:“祖母放心,最危险的关头已经过去了。王爷既已出手,此事想必会有一个公正的了结。只是,经此一事,府中更需严加整顿,绝不能再给外人可乘之机。” “你说得对,说得对!”老夫人连连点头,此刻对苏凝华已是言听计从,“这个家,以后就全权交给你了!祖母老了,经不起这般惊吓了。你需要什么,尽管去做,祖母都支持你!” 得到了老夫人毫无保留的授权,苏凝华心中稍定。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楚煜和端妃绝不会就此罢休。她必须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彻底肃清内患,巩固权力,并将触角伸向府外,建立更稳固的根基。 回到揽月轩,苏凝华立刻召来了云雀和张婆子。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她冷静而锐利的侧脸。 “云雀,李御史虽退,但柳氏在府中的余毒未清。”苏凝华声音低沉,“你暗中排查柳氏昔日所有心腹,尤其是那些看似老实、实则藏得深的。不必打草惊蛇,列出名单,摸清她们的眼线和联络方式。我们要的,不是赶尽杀绝,而是掌控。” “是,小姐!”云雀郑重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小姐这是要彻底清理门户了! “张嬷嬷,”苏凝华转向神色恭敬的张婆子,“你侄女陈娘子那边,‘凝香斋’近日情况如何?” 张婆子连忙回道:“回大小姐,铺子生意越来越好,陈娘子说这个月赚的银子,抵得上过去小半年!她也按您的吩咐,留意着来往客人的闲话,确实听到些风声。”她压低声音,“有几个常来采买的别府丫鬟婆子闲聊时提到,瑞王府最近似乎不太平静,下人进出频繁,好像……在密谋什么。” 瑞王府!苏凝华眼神一凛。果然,楚煜不会善罢甘休! “让陈娘子继续留意,特别是与瑞王府、宫中端妃娘娘有关联的府邸下人,多套近乎,但务必小心,不可暴露身份。”苏凝华吩咐道,又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锦囊,“这里面是几张新的胭脂水粉方子,还有一款安神香的制法,让她试着做出来,只供给极少数信得过的老主顾,作为维系关系的由头。” “老奴明白!”张婆子接过锦囊,如同捧着珍宝。大小姐的手段,她是越来越佩服了。 打发了二人,苏凝华独自坐在书案前,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她没有写下具体的计划,而是勾勒出几个关键的人名和关系网:柳氏(已故)、楚煜、端妃、李御史、萧执……又在萧执的名字旁,画了一个重重的圈。 萧执……他这次出手,目的究竟是什么?真的只是路见不平?还是……另有所图?他那句“好自为之”,又蕴含着怎样的深意? 她想起他派暗卫传来的话,想起沈长史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萧执似乎在将她推向一个更显眼、也更危险的位置。他需要她做什么?她又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这种受制于人、前途未卜的感觉并不好受,但眼下,她别无选择。萧执是她目前唯一能依仗的、也是最强有力的靠山。她必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同时,也要尽快培养属于自己的力量,才能在未来可能的变故中,有周旋的余地。 接下来的日子,苏凝华以铁腕整顿相府内院。她并未大规模清洗下人,而是采取了一种更精准、也更有效的方式。她借着核查账目、调整差事的机会,将几个柳氏留下的、隐藏较深的眼线明升暗降,调离了关键岗位,换上了经过云雀和张婆子暗中考察、较为可靠的人。对于大多数普通下人,则施以恩威,稳定人心。 同时,她开始真正接手苏家的部分产业账目。老夫人如今对她信任有加,将一些田庄、铺面的管理权也逐步交到了她手中。苏凝华并未急于求成,而是仔细梳理账目,发现问题,便暗中通过“凝香斋”的陈娘子寻找可靠的掌柜或账房先生,逐步替换掉那些中饱私囊或能力不足的旧人。这一切都在暗中进行,悄无声息,却卓有成效。 另一方面,她也并未放松对府外的警惕。通过“凝香斋”和陈娘子逐渐建立起来的关系网,她陆陆续续收到一些零碎的消息:瑞王府近日闭门谢客,但暗地里与几位御史台的官员往来密切;端妃娘娘在宫中似乎也因为柳氏之事受了申斥,安分了不少;而摄政王府那边,却是一片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种平静,反而让苏凝华更加不安。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压抑。 这日傍晚,苏凝华正在核对田庄的秋收账目,云雀匆匆进来,脸色有些异样:“小姐,陈娘子让人递来消息,说……说瑞王府的一个采买嬷嬷,今日在铺子里闲聊时,无意中透露,瑞王殿下似乎……似乎对城南兵马司指挥使一位副将的职位很感兴趣,正在暗中活动。” 兵马司副将?苏凝华蹙眉。楚煜一个皇子,为何会对一个五城兵马司的中层武官职位感兴趣?这职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掌管京城部分区域的治安巡防,油水不多,但位置关键…… 她心中猛地一凛!难道……楚煜是想借此安插人手,控制部分京畿防务?甚至……为将来可能的变故做准备?联想到他前世最终逼宫篡位的行为,这个猜测让苏凝华不寒而栗! 敌人的反击,或许不再局限于内宅阴谋,而是转向了更危险的权力角逐! 她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以某种不引人怀疑的方式,传递给萧执! “云雀,备纸墨。”苏凝华当机立断。她不能直接去信,那样太露痕迹。她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封看似寻常的“家信”,内容是向一位“远房表亲”请教管理田庄时遇到的些许难题,措辞寻常。但在信的末尾,她用了一种极其隐晦的、只有她和萧执才可能理解的暗语,提到了“城南市井偶闻,有贵人似对守夜之犬颇感兴趣” 。 她将信用火漆封好,交给云雀:“明日,让张嬷嬷想办法,将这封信混入送往城西‘凝香斋’的日常物品中,不必特意交代,寻常送去即可。”她相信,以萧执的手段,这封信最终会以某种“意外”的方式,落到他手中。 夜色渐深,苏凝华站在窗前,望着空中稀疏的星子。府内看似风平浪静,府外却已是暗流汹涌。她如同走在一条越来越窄的钢丝上,下方是万丈深渊,前方迷雾重重。 萧执的庇护,是她暂时的安全绳,但这根绳子另一端握在谁手,她并不确定。她必须尽快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到足以在这惊涛骇浪中,独自站稳脚跟。 而楚煜的新动向,如同一声警钟,提醒着她,真正的战争,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她抚上腕间冰凉的玉镯,眼神坚定如铁。无论前路如何,她已无退路,唯有前行。 第38章 深夜密会心防渐卸 那封夹杂着隐晦暗语的家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送往“凝香斋”的日常物品中。苏凝华表面如常地处理着府中庶务,心中却时刻紧绷着一根弦,等待着未知的回响。她不知道萧执能否收到,更不知他会作何反应。楚煜对兵马司职位的觊觎,像一根毒刺扎在她心头,让她寝食难安。 一连数日,风平浪静。丞相府内秩序井然,老夫人将中馈大权彻底放手,苏凝华的威信日益稳固。府外,“凝香斋”的生意依旧红火,陈娘子那边并未传来新的特别消息,仿佛那日关于瑞王府的闲谈只是偶然。 然而,这种平静反而让苏凝华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她知道,楚煜绝不会偃旗息鼓,萧执的沉默也绝不代表无所作为。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致命。 这夜,月黑风高,万籁俱寂。揽月轩内,苏凝华刚处理完一叠田庄账册,揉了揉酸涩的眉眼,正准备歇息。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异响,像是夜鸟掠过枝头,又像是枯叶被风卷起。 苏凝华心念微动,一种莫名的直觉让她停下了动作。她示意已有些困倦的云雀先去外间歇下,自己则披了件外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夜色浓重,庭院中空无一人,只有廊下气死风灯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就在她以为是自己多心时,眼角余光瞥见书房窗外那丛茂密的湘妃竹后,似乎有一道极淡的影子一闪而过。 她的心猛地一跳!不是错觉! 几乎是同时,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如同耳语般,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别出声,到书房来。” 是萧执的声音!他……他竟然深夜潜入丞相府,直接来到了她的窗外! 巨大的震惊让苏凝华瞬间僵住,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但仅仅一瞬,她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没有惊呼,也没有犹豫,迅速而无声地合上卧室的窗,轻手轻脚地走向与卧室相连的小书房。 推开书房门,借着从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她看到临窗的阴影里,立着一个高大的玄色身影。正是萧执!他依旧是一身墨色常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闪烁着冷冽的光泽,正静静地看着她。 苏凝华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反手轻轻掩上房门,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上前几步,在离他尚有数步远的地方停下,敛衽一礼,声音压得极低:“不知王爷深夜驾临,有何要事?”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萧执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仿佛在审视她此刻的真实情绪。书房内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彼此轻浅的呼吸声。这种寂静,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心悸。 “你的信,本王收到了。”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苏凝华心中一紧,抬眸看向他。 萧执缓缓从袖中取出那封她让张婆子送出的“家信”,指尖在信封上轻轻一点:“城南守夜之犬……指的是楚煜对五城兵马司副将之职的意图?” 他果然看懂了!而且直接点明了!苏凝华深吸一口气,坦然承认:“是。臣女偶然听闻,不敢确定,但觉此事蹊跷,不敢隐瞒。” “你做得很好。”萧执的语气听不出褒贬,他将信随手放在书案上,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锐利如鹰隼,“此事,比你想的更深。楚煜觊觎的,并非区区一副将职位,而是想借此安插心腹,逐步渗透京畿防务体系,为日后……更大的图谋做准备。” 更大的图谋!苏凝华瞳孔微缩。萧执果然知道得更多!他这是在向她透露朝堂核心的机密吗?为何? “本王已派人截下了他的举荐奏折,并安排了更合适的人选。”萧执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却透着掌控一切的绝对自信,“他此番动作,不过是痴心妄想。” 苏凝华心中巨震。萧执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不仅洞悉了楚煜的意图,更已雷霆出手,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这份权势和手段,实在骇人听闻。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也悄然滋生——有他在暗中掌控,楚煜的阴谋似乎并非不可战胜。 “谢王爷……”她下意识地想要道谢,却被萧执打断。 “不必谢我。”萧执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冷香混合着夜风的寒意,扑面而来,让苏凝华呼吸一窒。他低头看着她,目光深邃难测,“本王帮你,并非无私。你需明白,自本王在宫中为你开口那一刻起,你与苏家,便已与本王站在了一处。楚煜与端妃视你为眼中钉,并不仅仅因为内宅纷争,更因你……是本王选中的人。” 他选中的人?苏凝华心头狂跳,这句话的含义太过惊人!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萧执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继续低声道:“如今的平静,只是假象。楚煜母子绝不会甘心失败,下一次的反扑,只会更加凶猛狠毒。朝堂之上,波谲云诡,苏家身处漩涡,避无可避。”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苏凝华心上,让她清晰地感受到即将到来的巨大风暴。 “本王需要你,不仅仅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苏家小姐。”萧执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你需要更快地成长,学会看清朝堂风向,懂得如何利用规则保护自己,甚至……在必要时,主动出击。你的聪慧和隐忍,是利器,但还不够。” 苏凝华迎着他的目光,从中看到了审视、期待,还有一种她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情绪。她明白,萧执这是在向她摊牌,也是在向她提出要求。她已无法再置身事外,必须选择站队,并且,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臣女……明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王爷今日之言,臣女铭记于心。必当竭尽全力,不负王爷……期望。”她将“期望”二字咬得格外清晰,这是一种承诺,也是一种表态。 萧执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满意之色。他微微颔首:“很好。”他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逼近从未发生。“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该如何做,你自行斟酌。记住,任何时候,保全自身为上。”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形一动,如同暗夜中的魅影,悄无声息地自窗口掠出,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内,只剩下苏凝华一人,怔怔地立在原地,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窗外,夜风拂过竹丛,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的心跳依旧急促,掌心沁出冷汗。今晚的密会,信息量太大,冲击太强。萧执的坦诚、强势、以及那近乎直白的“需要”,都让她心绪难平。 她走到窗边,望着萧执消失的方向,月光透过云隙,洒下清冷的光辉。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凶险未知,但不知为何,她的心中,除了沉重,竟也生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她不再是孤身奋战。她的背后,站着这座王朝最有权势的男人。尽管这种依附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但至少,她有了反击的资本和方向。 心防,在这一次生死与共的危机和深夜坦诚的交谈中,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信任的种子,或许已在不知不觉中,埋入了心底。 然而,苏凝华也清楚地知道,萧执的“需要”是有代价的。她必须尽快变得更强,才能在这场越来越危险的游戏中,生存下去,并……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夜色更深了。苏凝华关好窗户,吹熄了烛火。黑暗中,她的眼神,亮得惊人。 第39章 静水流深培植根基 萧执深夜密会带来的冲击与警示,如同在苏凝华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波澜久久未能平息。然而,她深知,此刻绝非沉溺于情绪之时。萧执的“需要”与楚煜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双刃剑,逼着她必须更快地成长,更稳地布局。 接下来的日子,苏凝华的生活看似恢复了某种规律性的平静。她每日依旧准时前往寿安堂请安,陪着老夫人说些家常,将府中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在老夫人和下人眼中,大小姐沉稳持重,经此大变后愈发显得从容不迫,令人心折。 但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苏凝华正以惊人的速度和效率,暗中构建着属于自己的力量根基。她将萧执那句“需要你更快成长”奉为圭臬,行动愈发缜密而果决。 揽月轩的书房,成了她运筹帷幄的核心。她不再仅仅满足于清理柳氏的残余势力,而是开始系统地梳理和掌控苏家的内部资源。 “云雀,”这日处理完日常事务,苏凝华屏退旁人,对心腹丫鬟吩咐道,“这是府中几个主要田庄和铺面近三年的账册明细,你拿去,让张嬷嬷想办法,寻两个可靠且精通账目的老账房,暗中核对。不必声张,只需将存疑之处和可能存在的漏洞悄悄记下,报与我知。” 她要彻底摸清苏家的经济命脉,找出所有可能被外人利用的薄弱环节。这些产业,不仅是苏家立足的根基,未来也可能成为她重要的资金来源和情报据点。 “是,小姐!”云雀郑重接过厚厚的账册,如今她对小姐的深谋远虑已是心悦诚服。 与此同时,对府中人手的甄别与培植也在悄无声息地进行。通过云雀和张婆子的暗中观察与试探,苏凝华逐步筛选出一些背景相对清白、品行尚可、且对柳氏并无太多好感的丫鬟婆子。她并不急于将她们收为心腹,而是通过一些细微的关怀、公正的赏罚以及偶尔流露的信任,慢慢收拢人心。 例如,针线房那位曾被柳氏打压的刘嬷嬷,儿子腿伤需要昂贵药材,苏凝华便让云雀以“老夫人念其辛苦”的名义,暗中送去一份;又比如,一个负责庭院洒扫的小丫鬟,家中老母病重,苏凝华得知后,特意准了她几日假,还让云雀捎去了一些银钱。这些雪中送炭之举,虽小,却往往能赢得最真挚的感激和忠诚。 苏凝华深知,培养心腹绝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耐心和诚意。她不再像最初那样仅依靠张婆子等少数几人,而是开始编织一张更细密、更牢固的关系网。 而对外,她的触角也通过“凝香斋”延伸得更远。陈娘子不负所托,将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不仅盈利颇丰,更凭借着独家秘制的胭脂水粉和安神香,与不少高门大户的丫鬟、婆子甚至一些不得宠的姨娘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这些身处宅院深处的小人物,往往能听到许多主子们不知道的隐秘。 “小姐,陈娘子递来消息,”这日,张婆子悄悄回禀,“安国公府一个负责采买的婆子说,端妃娘娘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前几日出宫办事,似乎与瑞王府的一个管事碰过头,神色鬼祟。还有,永昌伯府的二小姐跟前的丫鬟抱怨,说她家小姐近日心情极差,因为瑞王殿下似乎对她冷淡了许多,反而……反而好像在打听哪家小姐擅画?” 永昌伯府的二小姐?苏凝华记得,那是个性情骄纵、颇好书画的姑娘。楚煜打听擅画的闺秀?联想到他前世对自己“才情”的刻意迎合,苏凝华心中冷笑。看来,楚煜是在物色新的、更“听话”的棋子了。而端妃与瑞王府的暗中联络,也证实了他们绝未死心。 这些信息琐碎,却如同拼图的一角,让苏凝华对敌人的动向有了更清晰的把握。她让张婆子转告陈娘子,继续留意,尤其关注与瑞王府、端妃以及御史台有关的风吹草动。 除了情报网络,苏凝华也开始有意识地积累自己的财力。她将“凝香斋”的部分盈利,通过张婆子的远房侄女陈娘子,以极其隐秘的方式,逐步置办了几处位于城南不起眼地段的 small 铺面和小院,房契地契皆用化名办理,由陈娘子夫妇代为打理。这些产业与苏家毫无瓜葛,是她为自己预留的、完全独立的后路和资金池。 夜深人静时,苏凝华常会翻开萧执所赠的《尘世琐记》和那本令人心悸的《罗织经》。前者让她洞悉人心鬼蜮,后者则让她直面权力斗争的残酷法则。她不再像初读时那般恐惧,而是以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去研读、分析,将书中的阴谋诡计与眼前的现实一一印证,汲取着其中的“养分”。她知道,要想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存活,就必须了解黑暗,甚至……在某些时候,不得不利用黑暗。 这段时间,萧执那边再无任何消息传来,仿佛那夜的密会从未发生。但苏凝华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关注始终存在。偶尔,她会收到一些看似寻常的“赏赐”——有时是几本难得的孤本棋谱,有时是几样精致的文房用具,甚至有一次是一盒宫中新制的、据说有安神效果的冷梅香。这些礼物不着痕迹,却总能恰合她的心意,仿佛在提醒她,他并未忘记她,也在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引导着她,打磨着她。 苏凝华默默收下这些“赏赐”,心中那份复杂的情绪日益加深。有感激,有戒备,有依赖,也有一种不甘被完全掌控的倔强。她知道自己欠萧执的越来越多,这份“恩情”如同越来越沉重的枷锁,但也为她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庇护和发展空间。 她就像一株在巨石缝隙中艰难生长的藤蔓,一方面必须依附巨石获得支撑和养分,另一方面又拼命伸展自己的枝叶,渴望有一天能接触到更广阔的天地。 这一日,苏凝华正在核对田庄新送来的租子账目,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翡翠笑着进来:“大小姐,老夫人让您过去一趟,说是舅老爷家派人送来了节礼,还有些南边的稀罕玩意,让您去挑几样喜欢的。” 舅老爷?苏凝华心中微动。母亲早逝,外祖家远在江南,与京城联系不多。如今舅家突然派人送来节礼,且老夫人特意让她去挑,这其中的意味,颇值得玩味。是寻常走动,还是……外祖家也听闻了京中变故,有意重新建立联系? 她放下账册,微微一笑:“有劳翡翠姐姐,我这就过去。” 无论对方意图如何,这或许是一个扩展人脉、了解外界信息的新的机会。她整理了一下衣裙,步履从容地走向寿安堂。静水流深,表面越是平静,水下积蓄的力量便越是磅礴。她正在这看似平淡的日子里,一点点编织着属于自己的网,等待着风云再起的那一刻。 第40章 新枝暗结江南来信 寿安堂内,檀香袅袅,气氛却比往日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热络。老夫人坐在主位,脸上带着久违的舒心笑容,正与一位身着绸缎、举止得体的中年管事说着话。下首的紫檀木圆桌上,摆着几个打开的锦盒,里面是些苏绣、湖笔、徽墨等江南特产,还有几匣子包装精致的糕点。 见苏凝华进来,老夫人笑着招手:“华儿快来,你江南舅父家派人送节礼来了,快看看可有你喜欢的。” 那中年管事连忙起身,向苏凝华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小人赵安,奉我家老爷、夫人之命,特来向老夫人、大小姐请安,并送上些许家乡土仪,聊表心意。”他口齿清晰,礼仪周全,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得力的心腹。 苏凝华敛衽还礼,目光快速扫过桌上的礼物,又落在赵安身上,心中念头飞转。舅父家远在江南,与京城相府素来走动不多,尤其是母亲去世后,关系更是淡薄。如今突然派得力管事亲自前来送节礼,且态度如此殷切,绝非寻常。 她面上不露分毫,只温婉一笑:“有劳赵管事远道而来。舅父舅母身体可好?江南一切安否?” “劳大小姐挂心,老爷夫人一切安好。”赵安恭敬答道,“江南风物如旧,只是老爷夫人时常惦念京城亲眷,尤其是大小姐您。听闻大小姐近日……府中诸事顺遂,老爷夫人甚是欣慰,特命小人前来探望。” 他话语委婉,但“府中诸事顺遂”几个字,却让苏凝华心中了然。舅父家消息灵通,定然已知晓柳氏倒台、她执掌中馈之事。此次前来,既是示好,也是……试探。 “多谢舅父舅母挂念。”苏凝华语气依旧平静,顺势在老夫人下首坐了,姿态优雅地拿起一匹色泽润雅的雨过天青色苏绣,仔细看了看,赞道:“这苏绣针法细腻,配色清雅,确是上品。舅父舅母费心了。” 老夫人见她对答得体,心中更是满意,笑道:“你舅母知你素喜清雅,特意选了这颜色。还有这些湖笔徽墨,都是顶尖的,正好给你习字画画用。” 苏凝华含笑谢过,与赵安又寒暄了几句江南风土人情,言谈间滴水不漏,既表达了亲近之意,又未过分热络,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赵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狭长锦盒,双手奉上:“大小姐,这是夫人特意嘱咐,一定要亲手交给您的。说是……您母亲当年出嫁时,留在娘家的几件小玩意儿,如今物归原主,也算是个念想。” 母亲的旧物?苏凝华心尖微颤。她对生母的印象早已模糊,此刻听到旧物,不由生出几分真实的伤感与好奇。她接过锦盒,触手微沉,谢道:“多谢舅母还记挂着母亲。此物于我,意义非凡。” 又坐了片刻,赵安便起身告辞,言明还要去拜访京中几位故交,不便久留。老夫人命人厚赏了赵安,又让苏凝华亲自送他出二门。 送至二门处,左右无人,赵安脚步微顿,压低了声音,快速说了一句:“大小姐,老爷让小人带句话:‘江南虽远,血脉相连。若遇疾风,非无港湾。’”说完,他不等苏凝华回应,便深深一揖,转身大步离去。 苏凝华站在原地,握着那微沉的锦盒,心中波澜起伏。“若遇疾风,非无港湾……”舅父这是在向她暗示,江南外祖家,可以成为她的后盾和依靠吗?这突如其来的橄榄枝,是福是祸? 回到揽月轩,苏凝华屏退左右,独自在书房中打开了那个锦盒。盒内铺着柔软的丝绸,上面静静躺着一支通体莹白、毫无杂质的羊脂玉簪,簪头雕成含苞待放的玉兰,样式古朴雅致,玉质温润,一看便知是有些年头的珍品。玉簪旁,还有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笺。 苏凝华拿起信笺展开,上面是清隽挺拔的字迹,并非舅母笔迹,倒像是男子所书: “华儿侄女亲启:闻京中变故,心甚忧之。汝母早逝,吾等疏于照拂,愧甚。今汝独撑门庭,艰险可知。玉簪乃汝母心爱之物,今归还,望睹物思人,亦不忘根本。江南虽僻,亦有根基。若有难处,可凭此簪,至金陵‘锦绣阁’寻赵掌柜,自有人接应。切记,慎之,重之。” 信很短,意思却再明白不过。舅父(这字迹和语气,应是舅父所写)不仅知道了京中情况,更明确表示可以提供帮助,甚至留下了联络方式和信物!这支持,来得突然,却也……正是时候! 苏凝华握着那支冰冷的玉簪,心潮澎湃。萧执的庇护如同参天大树,强大却莫测;而江南舅父家的支持,则像是暗流涌动的深港,隐秘而可能同样有力。多一条退路,多一份依仗,在这危机四伏的京城,总归是好事。 但她也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舅父家此时示好,必有所图。或是看重她如今在苏家的地位,想借此重新建立与京城相府的联系;或是……另有更深层的打算?江南世家与京城权贵,关系盘根错节,她必须谨慎对待。 将玉簪和信笺小心收好,苏凝华沉思良久。这条线,现在还用不上,但必须牢牢握在手中。或许,可以通过“凝香斋”,先与江南的绸缎、香料商人建立一些间接的联系,徐徐图之。 正当她思忖之际,云雀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小姐,张嬷嬷刚递来消息,说……说陈娘子那边听到风声,瑞王府近日似乎在暗中接触几位御史台的言官,好像……还是在翻柳氏那条旧案,想找新的由头!” 又来了!楚煜果然贼心不死!苏凝华眼神一冷。看来,之前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还有,”云雀压低声音,“陈娘子说,她铺子里一个新来的丫鬟,似乎总有意无意地打听咱们府上的事,特别是……关于小姐您日常喜好和行踪的。陈娘子觉得可疑,已经把人盯紧了。” 内忧外患,从未停歇。舅家来信带来的些许暖意,瞬间被现实的冰冷危机冲散。苏凝华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锁着玉簪的抽屉上,又望向窗外阴沉的天色。 新的枝蔓悄然生出,但脚下的荆棘,也从未消失。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每走一步,都可能触发新的陷阱。 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警惕,同时,也要更快地……将一切可用的力量,转化为真正的实力。江南的“港湾”,京城的“大树”,还有她自己暗中培植的根系,都需要时间成长、交织,才能在未来可能到来的滔天巨浪中,支撑她屹立不倒。 “告诉张嬷嬷和陈娘子,一切照旧,严密监视,按兵不动。”苏凝华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另外,让陈娘子想办法,打听一下江南来的绸缎商,特别是与金陵‘锦绣阁’有往来的。” “是,小姐!”云雀领命而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苏凝华走到书案前,摊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却久久没有落下。 风雨欲来,而她手中的棋局,似乎也因为这支突如其来的江南玉簪,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