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谣》 第1章 第一章 六个钱袋的代价 初春的江南,细雨霏霏。方自在撑着一把破油纸伞,走在苏州城的青石板路上。他刚从一家酒楼混了顿饭吃,正琢磨着晚上在哪里过夜。 "让一让!让一让!"身后传来急促的叫喊声。方自在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书生面色惨白,跌跌撞撞地朝他这边跑来。那书生身后,跟着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方自在本想闪开,但那书生已经一头撞在他身上,两人一起摔倒在地。"兄台,救我!"书生抓住方自在的衣袖,声音里满是绝望。方自在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几个大汉已经围了上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他冷笑着说:"周秀才,你以为跑得了吗?欠了房契社的银子,还想赖账不成?"书生浑身发抖:"我...我真的拿不出来了!我父母的养老钱都给了,岳父岳母的积蓄也都拿了,就连我妻子娘家的六个亲戚,把一辈子的积蓄都凑给我了!我实在是...实在是没有了啊!" 胖子啐了一口:"没有?当初你买那套临湖大宅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说能还得起!三十年的债,你才还了三年,就说没钱了?" 方自在听得心中一动,扶起那书生,问道:"这位兄台,你到底欠了多少银子?"书生苦笑:"说来惭愧...当初为了在城里买一套像样的宅子,我向房契社借了三千两银子。房契社的规矩,三十年内还清,每个月要还本金加利息一百二十两。我本以为凭自己的才学,可以考取功名,挣些俸禄慢慢还。谁知这三年来,我连续三次落榜,做些账房先生的活计,每月不过挣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要还一百二十两?"方自在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要人命吗?"胖子冷笑:"这是你自愿签的契约!当初你可是欢天喜地地签的字画的押!怎么,现在想反悔了?"书生跪在地上,涕泪交流:"我知道错了...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了!我父母为我掏空了养老的钱,现在老父亲病了都没钱抓药。我岳父岳母把女儿的嫁妆都拿了出来,现在连日常开销都成问题。我妻子的六个亲戚,有舅舅、姨母、姑姑、叔叔,他们把一辈子的积蓄都借给了我,现在个个都在逼债...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方自在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他虽然是个不守规矩的浪荡子,但也不是没有同情心的人。 "这位大哥,"方自在对那胖子拱了拱手,"你们房契社既然是做生意的,总该讲些道理吧?这位周兄确实是遇到了难处,能不能通融通融?"胖子上下打量了方自在一眼:"你是什么人?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在下方自在,江湖上的一个散人。"方自在笑道,"我看这位周兄也是个老实人,只是被生活所迫,才落到这般田地。你们房契社也不差他这一个人的债吧?" "不差?"胖子怒道,"我们房契社在苏州城经营了三十年,从来没有人敢欠债不还!今天要是放过了他,以后我们还怎么做生意?" 正说着,从街角走来一个中年人,穿着绸缎长袍,手持折扇,一副富贵模样。胖子看见他,连忙上前行礼:"社主,您怎么来了?"那中年人摆了摆手,走到周秀才面前,温和地说:"周先生,你的情况我都听说了。你是个读书人,我本不想为难你。但做生意就是做生意,规矩就是规矩。这样吧,我给你两条路:一是把你那套宅子交出来,抵消债务;二是继续还债,但从今天起,每月的利息要翻倍。你自己选吧。"周秀才面如死灰:"社主,那宅子是我用六家人的积蓄换来的!如果交出去,我怎么对得起他们?可如果利息翻倍,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这就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了。"社主冷冷地说,"三日之内,我要你的答复。"说完,社主带着那几个大汉扬长而去。 周秀才瘫坐在地上,浑身颤抖。方自在扶起他,叹了口气:"兄台,这房契社的买卖,简直就是吸人血啊。"周秀才苦笑:"何止是房契社?现在整个大宋,买房子的人,有几个不是掏空了全家的积蓄?有几个不是背上了几十年的债?我还算是好的,至少还有个栖身之所。那些买不起房的人,只能在城外的棚户区挤着,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方自在听着这番话,心中若有所思。他虽然是个浪荡子,但也知道,这世道已经不对劲了。 "周兄,你打算怎么办?"方自在问道。周秀才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我该去投河了吧。反正活着也是受罪..." "胡说八道!"方自在喝道,"大丈夫在世,哪有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你且先回家去,这事我来想办法。""你?"周秀才愣住了,"你能有什么办法?"方自在嘿嘿一笑:"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侠,但在江湖上混了这些年,多少还有些路子。你且等着,三日之内,我必给你一个交代。"说完,方自在转身离去,留下周秀才一个人愣在原地。 当晚,方自在来到苏州城中最大的酒楼——醉仙楼。这里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什么消息都能打听到。方自在找了个角落坐下,要了一壶酒,一碟花生米,一边喝着一边竖起耳朵听周围的谈话。"听说了吗?房契社又逼死了一个人。""何止一个?这个月已经是第三个了。""唉,现在这世道,买得起房的人,都得倾家荡产。买不起房的人,连娶妻都成问题。""可不是嘛。我儿子今年二十五了,谈了个对象,人家姑娘的父母张口就要三间大宅、一百两彩礼。我一个月挣五两银子的人,上哪儿去弄这些钱?" 方自在听着这些议论,心中渐渐有了个计较。 这时,从楼梯上走下来一个女子。那女子年约二十,生得眉目如画,身材窈窕,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裙,宛如一朵出水芙蓉。她走到方自在对面的桌子旁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酒喝了起来。方自在的眼睛立刻就直了。他虽然见过不少美女,但像眼前这位如此清丽脱俗的,还真是少见。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方自在的目光,抬起头来,淡淡地说:"看够了吗?" 方自在讪讪一笑:"姑娘别误会,在下只是觉得姑娘气质不凡,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哼。"女子冷哼一声,不再理他。方自在也不生气,端起酒杯自顾自地喝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问道:"姑娘,你可知道那房契社的社主,住在哪里?"女子愣了一下,警惕地看着他:"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没什么,就是好奇而已。"方自在笑道。女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我劝你最好别打房契社的主意。那社主名叫钱万贯,在苏州城里势力极大,连官府都要给他三分面子。你一个江湖散人,惹不起他的。" 方自在心中一动:"姑娘怎么知道我是江湖散人?"女子不答,只是又喝了一口酒。方自在嘿嘿一笑:"姑娘既然知道那钱万贯的底细,想必也不是寻常人物。不知姑娘芳名,可否告知在下?"女子放下酒杯,淡淡地说:"我叫林语嫣。至于我是什么人,你不必多问。我只是看你这人还有些良心,所以提醒你一句:有些事情,不是你能掺和的。"说完,林语嫣站起身来,飘然离去。方自在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暗暗称奇。这女子气质不凡,武功必定不弱。她为什么要提醒自己?难道她也知道房契社的内幕? 第二日,方自在打听到了钱万贯的住处。那是苏州城西的一座大宅,占地数十亩,亭台楼阁,气派非凡。方自在在宅子外面转了几圈,观察着地形。正琢磨着怎么进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想干什么?"方自在回头一看,竟然又是林语嫣。他笑道:"姑娘怎么又出现了?莫非是担心在下?"林语嫣冷冷地说:"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白白送死。钱万贯的宅子里,有几十个打手,各个都是练家子。你一个人进去,无异于送死。"方自在摆了摆手:"姑娘放心,在下虽然武功不高,但逃命的本事还是有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林语嫣问道。 方自在叹了口气,把周秀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林语嫣听完,眉头微皱:"原来如此...你倒是有些侠义之心。不过,就算你潜入钱万贯的宅子,又能做什么?难道要杀了他?""杀人是犯法的。"方自在笑道,"我只是想去他的账房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证据,证明他的买卖是违法的。"林语嫣沉吟片刻,忽然说:"我可以帮你。"方自在一愣:"姑娘为何要帮我?"林语嫣淡淡地说:"因为我也看不惯房契社的所作所为。这些年,他们逼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而官府因为收了钱万贯的好处,对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然你想做点什么,我就陪你疯一次。"方自在心中一喜,拱手道:"多谢姑娘!" 林语嫣摆了摆手:"别高兴得太早。我有个条件:进去之后,一切听我的。你不许擅自行动,更不许杀人。""这个自然。"方自在连忙答应。 当晚,月黑风高。 方自在和林语嫣潜入了钱万贯的宅子。林语嫣的轻功极好,翻墙越院如履平地。方自在虽然差些,但也勉强能跟上。两人避开巡逻的打手,悄悄来到了账房。林语嫣轻轻推开门,两人闪身进入。账房里堆满了账本。方自在随手翻开一本,借着月光看了起来。 "周秀才,借三千两,三十年还清,月息四分..." "李木匠,借一千五百两,二十年还清,月息五分..." "张寡妇,借八百两,十年还清,月息六分..." 方自在越看越心惊。这些账本上记载的,全是高利贷!而且利息高得离谱,普通百姓根本还不起。"这钱万贯简直就是吸血鬼!"方自在愤愤地说。林语嫣也翻看着账本,忽然说:"你看这里。"方自在凑过去一看,只见那页账本上写着:"官府李大人,月供银三百两;官府王大人,月供银五百两;城防营刘将军,月供银二百两...""原来他每个月都给官府的人送钱!"方自在恍然大悟,"难怪官府不管他!"正说着,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林语嫣脸色一变,拉着方自在躲到了账房的柜子后面。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正是钱万贯。他身后跟着一个账房先生。 "把今天收上来的银子都记上账。"钱万贯吩咐道,"另外,那个周秀才的事情,你看着办吧。如果他三日内拿不出银子,就把他的宅子收了。""是,社主。"账房先生答应着。钱万贯又说:"最近城里的房价又涨了,我们的利息也该涨一涨了。从下个月起,所有新签的契约,利息提高一成。""社主英明!"账房先生谄媚地说,"现在城里人多地少,房子是越来越贵了。那些想买房的人,不管利息多高,都得乖乖地借钱。" 钱万贯得意地笑了:"正是如此!这房契社的买卖,是天底下最赚钱的买卖。那些愚蠢的百姓,为了一套房子,宁愿掏空六个钱袋,背上三十年的债。他们这辈子,都得给我打工!"方自在听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冲出去一拳打在钱万贯的脸上。但林语嫣紧紧拉着他,不让他轻举妄动。钱万贯又交代了几句,这才带着账房先生离开了。等他们走远了,方自在和林语嫣才从柜子后面出来。 "这些账本,足够证明钱万贯的罪行了。"林语嫣说,"我们把它们拿走,交给官府。" "交给官府?"方自在苦笑,"你刚才也听到了,官府的人都收了钱万贯的好处。就算交给他们,又有什么用?"林语嫣沉吟片刻,说道:"那我们就把这些账本公布出去,让全城的百姓都知道钱万贯的真面目。""这倒是个办法。"方自在点了点头。两人拿了几本关键的账本,正准备离开,忽然外面响起了一阵锣声。"不好,被发现了!"林语嫣脸色一变。 话音刚落,账房外面已经涌进来十几个打手,各个手持刀剑,将两人团团围住。钱万贯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冷笑着说:"我就知道有人会来打我的主意。没想到,竟然是两个毛头小子。"方自在护在林语嫣身前,笑道:"钱社主,我们只是路过,顺便进来参观参观,没有恶意。""参观?"钱万贯冷笑,"参观需要偷我的账本吗?你们两个,今天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他一挥手,那些打手立刻挥舞着刀剑冲了上来。 林语嫣娇喝一声,身形一闪,已经掠到了两个打手身前。她双掌齐出,那两个打手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震飞了出去。方自在也不敢怠慢,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在人群中左闪右躲。他的武功虽然不如林语嫣,但胜在身法灵活,一时之间倒也没有吃亏。但毕竟寡不敌众,再加上钱万贯的打手中不乏高手,两人渐渐落入了下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从窗外飞进来一样东西,在空中爆开,顿时烟雾弥漫。 "走!"林语嫣抓住方自在的手,趁着烟雾的掩护,两人冲出了账房。他们刚刚翻过院墙,身后就传来了钱万贯愤怒的吼声:"追!一定要把他们抓回来!"方自在和林语嫣在黑暗中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甩掉了追兵。两人躲进了一条小巷,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刚才那烟雾弹是谁扔的?"方自在问道。林语嫣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看来我们还有其他的帮手。"就在这时,从巷子的另一头走来一个人。那人披着黑色的斗篷,看不清面目。"是你救了我们?"方自在问道。那人点了点头,用一沙哑的声音说:"钱万贯的势力很大,你们这样做,只会白白送死。""那我们该怎么办?"林语嫣问道。那人沉默片刻,说道:"这些账本,我会想办法公布出去。你们先离开苏州城,避避风头。"说完,那人伸手要去接林语嫣手中的账本。林语嫣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账本递了过去。那人接过账本,身形一闪,消失在了黑暗中。方自在和林语嫣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第二天清晨,苏州城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告示。告示上详细列出了钱万贯的罪行,包括放高利贷、逼死人命、贿赂官府等等。那些被房契社压榨的百姓看到告示,纷纷群起而攻之,把房契社的大门都砸了。官府迫于民意,不得不派人抓捕钱万贯。钱万贯虽然势力很大,但在民怨沸腾的情况下,也只能束手就擒。周秀才的债务也因此得以豁免。他专门来找方自在道谢,但方自在已经不知去向了。方自在和林语嫣离开了苏州城,行走在江南的道路上。 "你说那个救我们的人,到底是谁?"方自在问道。林语嫣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能在一夜之间把那些告示贴满全城,这人的势力必定不小。"方自在叹了口气:"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像钱万贯这样的人,数不胜数。那些买房的百姓,倾家荡产,背上几十年的债务,最后却可能连房子都保不住。这天底下,还有没有公道可言?"林语嫣淡淡地说:"公道?在这个世道,公道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方自在看着她,忽然笑道:"姑娘,你为什么要帮我?"林语嫣愣了一下,转过头去,淡淡地说:"因为我看你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就这样?"方自在追问道。 林语嫣不再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方自在嘿嘿一笑,跟了上去。他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上,必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他们的江湖之路,才刚刚开始... 第2章 第二章 户籍玄机 离开苏州城后,方自在和林语嫣一路向北,来到了杭州府。 杭州府是江南富庶之地,商贾云集,市井繁华。但在这繁华的背后,却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黑暗。 这日,两人走在街上,忽然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议论纷纷。方自在好奇心起,挤进人群一看,只见地上跪着一对母子。 那母亲约莫四十来岁,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她怀里抱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声泪俱下地向路人哭诉。 "各位好心人,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儿子吧!"母亲哭道,"我儿子今年该上学堂了,可是学堂说,没有本地户籍的孩子,不能入学!我们一家从乡下来到杭州府谋生,已经住了十年了,可还是拿不到本地户籍..."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这规矩是朝廷定的,有什么办法?" "听说要拿到本地户籍,必须在本地买房,还要连续缴纳五年的人头税。" "人头税?那可不是小数目啊!普通百姓哪里交得起?" "没办法,朝廷就是这么规定的。没有本地户籍,不但孩子不能上学堂,连看病都要多花钱,做生意也处处受限制。" 方自在听着这些议论,心中又是一阵愤慨。他走上前去,问那母亲:"大嫂,这人头税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抹着眼泪说:"这人头税,原本是朝廷为了修路架桥、赈济灾民而征收的。每人每年交一两银子。可这些年,人头税越涨越高,现在已经涨到了每人每年五两银子!我们一家三口,一年就要交十五两。我丈夫在码头做苦力,一个月才挣三两银子,根本交不起啊!" "那你们为什么不回乡下去?"有人问道。 母亲苦笑:"乡下更穷,连饭都吃不饱。我们来杭州府,好歹还能挣口饭吃。可现在,朝廷规定,没有本地户籍的人,孩子不能上学堂。我儿子今年七岁了,再不读书,这辈子就毁了..." 围观的人都叹息不已,但谁也没有办法。 方自在心中不忍,从怀里掏出几两银子,递给那母亲:"大嫂,这点银子你先拿去应急。至于你儿子上学堂的事,我来想办法。" 母亲连忙叩头道谢,方自在扶起她,问道:"这附近最大的学堂在哪里?" 有人指了指不远处:"就在前面那条街,名叫''育才学堂'',是杭州府最好的学堂。" 方自在点了点头,拉着林语嫣就往那边走去。 林语嫣有些无奈:"你又要管闲事?" 方自在笑道:"姑娘,你不是说过,公道要靠自己争取吗?既然碰上了,我就不能坐视不理。" 林语嫣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 育才学堂是一座气派的大院,门口挂着一块金字匾额,上面写着"有教无类"四个大字。 方自在看着这匾额,冷笑一声:"有教无类?我倒要看看,这学堂是不是真的有教无类!" 两人走进学堂,只见院子里有几十个孩子正在读书。一个穿着长袍的老夫子在前面讲课。 方自在找到了学堂的堂主,一个名叫李文渊的老者。李文渊年约六十,满头白发,看上去倒像是个饱学之士。 "李堂主,在下有一事相询。"方自在拱手道,"为何贵学堂不收没有本地户籍的孩子?" 李文渊叹了口气:"这不是老夫的本意,而是朝廷的规定。朝廷规定,所有学堂都必须优先招收有本地户籍的学生。没有本地户籍的孩子,要想入学,必须多交三倍的学费,而且还要提供父母连续五年缴纳人头税的证明。" "三倍的学费?五年的人头税证明?"方自在愤怒道,"这不是摆明了不让穷人家的孩子读书吗?" 李文渊苦笑:"小兄弟,你有所不知。这人头税,名义上是为了修路架桥、赈济灾民,实际上大部分都进了官府的口袋。而且,这人头税年年涨,现在已经成了百姓最沉重的负担。很多人为了交人头税,连饭都吃不饱。" "那为什么还要交?"方自在不解。 "不交能行吗?"李文渊摇头道,"不交人头税,就拿不到户籍凭证。没有户籍凭证,孩子不能上学堂,看病要多花钱,做生意要多交税,甚至连租房子都困难。朝廷就是用这个办法,把百姓牢牢地控制住。" 林语嫣在一旁听着,忽然开口问道:"那这人头税收上来的银子,都用到哪里去了?" 李文渊苦笑:"这个老夫也不清楚。据说是用来修官道、建衙门、养官兵。但老夫这些年在杭州府生活,也没见修了几条像样的官道,倒是看见府衙越建越豪华,官老爷们一个个吃得肥头大耳。" 方自在听得咬牙切齿:"这朝廷简直就是在抢劫!" "嘘!"李文渊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兄弟,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被人听到了,你是要掉脑袋的!" 方自在冷笑一声,也不再多说。他拱手道:"多谢李堂主告知。告辞。" 走出学堂,林语嫣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方自在沉吟片刻,说道:"我要去府衙看看,这人头税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疯了?"林语嫣惊道,"府衙戒备森严,你一个江湖散人,怎么可能进得去?" 方自在嘿嘿一笑:"姑娘,你忘了我的老本行了?我从小在市井长大,最擅长的就是混进各种地方。" 林语嫣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人,真是不知死活。" "姑娘要是担心我,不如陪我一起去?"方自在笑道。 林语嫣瞪了他一眼:"谁担心你了?" 但说归说,当晚林语嫣还是跟着方自在一起,潜入了杭州府的府衙。 府衙比钱万贯的宅子更难潜入。四周都有官兵巡逻,而且守卫森严。 好在林语嫣的轻功极好,带着方自在翻墙而入,避开了巡逻的官兵。两人悄悄来到了府衙的账房。 账房的门上着锁。林语嫣从怀里掏出一根细细的钢丝,三两下就把锁捅开了。 方自在看得眼睛都直了:"姑娘,你这手艺不错啊!以前是干什么的?" 林语嫣冷冷地说:"少废话,快进去。" 两人闪身进入账房。这里堆满了账本,比钱万贯的账房还要多。 方自在随手翻开一本账本,借着月光看了起来。 "杭州府人头税收入:本月共收银两万三千两。" "支出明细:府尊大人俸禄三千两,各位大人俸禄共计五千两,官兵军饷三千两,修缮府衙二千两..." 方自在越看越心惊。这账本上记载的,人头税收入虽然很多,但支出更多。而且大部分都是用在了官员的俸禄和府衙的修缮上,真正用在修路架桥、赈济灾民的,不到一成! "这些狗官!"方自在愤怒地说,"收了百姓的血汗钱,却都拿去享受了!" 林语嫣也在翻看账本,忽然发现了一本特殊的账本。那账本的封面上写着"秘账"二字。 她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变了。 "方自在,你过来看这个。"林语嫣低声道。 方自在凑过去一看,只见那账本上记载着: "人头税实际收入:每月五万两。" "上报朝廷收入:每月两万三千两。" "贪污金额:每月两万七千两。" "分配:府尊大人一万两,各位大人共计一万两,官兵将领五千两,其余二千两用于打点上面..." 方自在倒吸一口凉气:"这些狗官,不但收了百姓的血汗钱,还要从中贪污大半!这简直就是罪大恶极!" 正说着,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 "不好,有人来了!"林语嫣脸色一变。 两人连忙躲到柜子后面。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中年官员,身穿四品官服,应该是府衙的高官。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厮。 "把这个月的秘账收好。"那官员吩咐道,"这东西要是被人发现了,我们都得掉脑袋。" "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小心保管。"小厮谄媚地说。 那官员又说:"最近朝廷派了个御史下来巡查,你让下面的人都小心点,别露出破绽。" "是,大人。" 那官员交代完,正要离开,忽然鼻子动了动:"这屋里怎么有股香味?" 小厮也闻了闻:"好像是女子的脂粉香..." 那官员脸色一变:"不好,有人潜入了府衙!来人,抓刺客!" 话音刚落,外面立刻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方自在和林语嫣对视一眼,知道不能再藏了。两人从柜子后面冲了出来。 林语嫣一掌击向那官员,那官员连躲都没来得及躲,就被震飞了出去,撞在墙上晕了过去。那小厮更是吓得瘫坐在地上。 方自在抓起那本秘账,拉着林语嫣就往外冲。 但这时,外面已经涌进来十几个官兵,将两人团团围住。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府衙!"为首的一个将军喝道。 方自在嘿嘿一笑:"在下方自在,只是来借点东西。" 说完,他把那本秘账高高举起:"各位将军,你们看看这本账本,就知道你们的上司是什么货色了!" 那将军愣了一下,伸手要去抢。但林语嫣身形一闪,已经掠到了他身前,一掌将他击退。 "走!"林语嫣拉着方自在,两人冲出了账房。 官兵们紧追不舍。方自在和林语嫣在府衙里左冲右突,好不容易才冲到了院墙边。 就在两人准备翻墙而出时,忽然从墙外飞过来一根绳索,正好落在两人面前。 方自在来不及多想,抓住绳索,和林语嫣一起顺着绳索滑了下去。 等他们落地时,才发现墙外站着一个人。那人身穿夜行衣,蒙着面,看不清面目。 "又是你?"林语嫣惊道。 那人点了点头,沙哑的声音说:"你们这次闯的祸更大了。府尊已经下令全城搜捕你们,你们必须立刻离开杭州府。" "等等!"方自在叫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们?" 那人沉默片刻,说道:"我和你们一样,看不惯这世道的黑暗。这本秘账,我会想办法公布出去。你们先走吧。" 说完,那人伸手要去接方自在手中的秘账。 方自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秘账递了过去。 那人接过秘账,身形一闪,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二天,杭州府的大街小巷又贴满了告示。告示上详细列出了府衙官员贪污人头税的罪行。 百姓们看到告示,纷纷群起而攻之。有人冲进府衙,把那些贪官都拖了出来,当街游行示众。 朝廷迫于民意,派了钦差大臣下来彻查此事。那些贪官最终都被革职查办,有的甚至被砍了脑袋。 而人头税的政策也因此有所调整。朝廷规定,人头税不得随意上涨,而且必须公开账目,接受百姓监督。 但方自在和林语嫣已经离开了杭州府。他们行走在江南的道路上,心中都有些沉重。 "你说,这样的事情还会有多少?"方自在叹息道。 林语嫣淡淡地说:"这世道就是这样。有人的地方,就有黑暗。我们能做的,只是尽力而为。" 方自在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姑娘,你说那个帮我们的人,到底是谁?" 林语嫣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他应该是朝廷的人。" "朝廷的人?"方自在一愣,"朝廷的人为什么要帮我们?" 林语嫣说:"朝廷也不是铁板一块。有贪官,自然也有清官。也许那个人,就是朝廷派下来暗查的御史。" 方自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不管他是谁,我们都欠他一个人情。" 两人继续前行,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一个小镇上。 这小镇名叫"青石镇",是江南道上的一个普通小镇。镇上有个酒馆,名叫"客来安"。 方自在和林语嫣走进酒馆,找了个角落坐下。方自在要了一壶酒,两盘小菜,正准备吃喝,忽然听到隔壁桌传来一阵议论声。 "听说了吗?镇上的王木匠,为了让儿子上学堂,已经连续缴了五年人头税了。" "五年人头税?那得多少银子?" "每年五两,五年就是二十五两!王木匠一年才挣三十两,这五年为了交人头税,全家连肉都没吃过一次!" "可怜啊!不过,总算是熬过来了。现在他儿子终于可以上学堂了。" "上学堂?哪有那么容易!我听说,现在学堂又出了新规矩,说是要考试才能入学。像王木匠儿子这种在乡下待了几年的孩子,根本考不上!"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方自在听着这些议论,心中又是一阵愤慨。他正要起身去问个明白,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 他转过头,只见酒馆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年约十**岁,生得娇俏可爱,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方自在愣了一下,冲那女子笑了笑。那女子也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方自在的桌前。 "这位大哥,我可以坐这里吗?"女子甜甜地说。 方自在看了看林语嫣,见她面无表情,便点了点头:"请坐。" 那女子坐下,自我介绍道:"我叫苏婉儿,是这镇上的人。看你们是外地来的,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方自在笑道:"我们只是路过,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苏婉儿眨了眨眼睛:"真的吗?我刚才听你们在议论人头税的事情,你们是不是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方自在心中一动:"姑娘知道些什么?" 苏婉儿神秘地说:"我知道的可多了。不过,这里人多口杂,不方便说。要不,你们跟我来?" 林语嫣警惕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苏婉儿笑道:"姐姐别担心,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一些关于人头税的秘密。如果你们真的想帮助那些被压迫的百姓,就跟我来吧。" 方自在和林语嫣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决定跟着苏婉儿走。 苏婉儿带着两人来到了镇外的一座小院。小院很简陋,但收拾得很整洁。 "坐吧。"苏婉儿招呼两人坐下,自己去烧了壶茶。 等茶烧好了,苏婉儿给两人倒了茶,这才开口说道:"你们想知道人头税的秘密吗?" 方自在点了点头:"愿闻其详。" 苏婉儿叹了口气:"这人头税,其实根本不是朝廷征收的。" "什么?"方自在和林语嫣都吃了一惊。 苏婉儿说:"朝廷确实有征收赋税的规定,但那叫''丁税'',每人每年只需交一两银子。而现在百姓们交的''人头税'',其实是地方官府私自加征的。" "私自加征?"方自在愤怒道,"这不是违法吗?" 苏婉儿苦笑:"违法又怎么样?朝廷远在京城,根本管不到地方上的事。而且,地方官府每年都会给朝廷上缴一笔银子,只要这笔银子交足了,朝廷就不会多问。至于地方官府从百姓那里收了多少银子,朝廷根本不知道。" 林语嫣沉吟道:"所以,地方官府就利用这个漏洞,不断加征赋税,从中贪污?" "正是如此。"苏婉儿点头道,"而且,这些年地方官府为了多收银子,还想出了各种名目。什么户籍费、入学费、医疗费,名目繁多。百姓们为了拿到户籍凭证,为了让孩子上学堂,为了能看得起病,只能乖乖地交钱。" 方自在握紧了拳头:"这些狗官,简直丧尽天良!" 苏婉儿说:"更可恶的是,这些官府还规定,人头税必须连续缴纳五年,才能拿到户籍凭证。如果中间有一年没交,就要重新开始计算。很多百姓为了不让前面的银子白交,只能咬牙坚持。可是,往往到了第四年、第五年,官府又会出各种幺蛾子,让你拿不到户籍凭证。" "什么幺蛾子?"林语嫣问道。 苏婉儿说:"比如说,突然要求提供各种证明,什么出生证明、家庭证明、邻里证明,证明一大堆。普通百姓哪里搞得到这些东西?就算搞到了,官府又会说你的证明不合格,让你重新办理。这一来二去,时间就拖过去了,你又要重新开始缴纳五年的人头税。" 方自在听得咬牙切齿:"这简直就是无休止的盘剥!" 苏婉儿点头道:"是啊。所以,很多百姓为了拿到户籍凭证,倾家荡产,甚至债台高筑。可最终,还是拿不到户籍凭证。" 林语嫣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苏婉儿看着两人,认真地说:"因为我看得出来,你们不是普通人。你们有能力,也有心去改变这个世道。我希望你们能帮帮那些被压迫的百姓。" 方自在沉吟片刻,问道:"姑娘,你知道这镇上负责征收人头税的官员住在哪里吗?" 苏婉儿愣了一下:"你想干什么?" 方自在笑道:"我想去拜访拜访他。" 苏婉儿摇头道:"我劝你还是别去了。那官员名叫赵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手下有十几个打手,各个都是练家子。你们去了,只会白白送死。" 方自在不以为意:"姑娘放心,我们不会硬拼的。我只是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证据,揭露他的罪行。" 苏婉儿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告诉了方自在赵钱的住处。 当晚,方自在和林语嫣又一次潜入了官员的宅子。 这次他们轻车熟路,很快就找到了赵钱的账房。账房里同样堆满了账本,记载着这些年征收人头税的情况。 方自在翻看着账本,越看越心惊。这些年,赵钱以各种名目征收的赋税,远远超过了朝廷规定的丁税。而且,他收上来的银子,大部分都被他私吞了,真正上缴给朝廷的,不到三成。 "这个赵钱,简直就是个蛀虫!"方自在愤怒地说。 林语嫣也在翻看账本,忽然发现了一本特殊的账本。那账本上记载着一件更加令人发指的事情。 "方自在,你看这个。"林语嫣低声道。 方自在凑过去一看,只见账本上记载着: "户籍审核费:每份一百两。" "加急费:每份两百两。" "关系费:每份三百两。" "注:以上费用,全部归赵钱私人所有。" 方自在倒吸一口凉气:"这个赵钱,不但征收高额的人头税,还要从百姓那里勒索额外的费用!这简直就是罪大恶极!" 正说着,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 方自在和林语嫣对视一眼,连忙躲到柜子后面。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正是赵钱。他身后跟着一个师爷模样的人。 "大人,最近朝廷查得很严,我们是不是该收敛一点?"师爷小心翼翼地说。 赵钱冷笑一声:"收敛?我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年官,不就是为了多捞点银子?现在正是好时机,怎么能收敛?" "可是,大人,前几天杭州府和苏州城都出了事,那些贪官都被抓了。我怕..."师爷担忧地说。 "怕什么?"赵钱不屑地说,"那些蠢货,是因为留下了把柄。我可不一样,我做事向来小心谨慎,从不留下证据。" 师爷犹豫道:"可是,大人,这些账本..." "这些账本?"赵钱笑道,"这些账本我每个月都会烧掉一批,只留下最近的。就算有人查到这里,也查不出什么名堂。" 方自在听到这里,心中暗暗叫苦。原来这赵钱比那钱万贯和杭州府的官员都狡猾,定期销毁证据,真是狡兔三窟! 赵钱又说:"对了,明天那个王木匠要来办户籍凭证。你记得多刁难他几次,让他多交些银子。" "是,大人。"师爷谄媚地说,"那王木匠已经连续交了五年人头税了,现在身上肯定还有些积蓄。我一定让他把钱都掏出来。" 赵钱得意地笑了:"好!这些愚蠢的百姓,就是我们的摇钱树。只要吊着他们的胃口,让他们看到希望,他们就会乖乖地掏钱。" 方自在听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冲出去一拳打在赵钱的脸上。但林语嫣紧紧拉着他,不让他轻举妄动。 赵钱交代完事情,带着师爷离开了账房。 等他们走远了,方自在和林语嫣才从柜子后面出来。 "这些账本,我们必须拿走。"方自在说,"虽然赵钱会定期销毁,但至少现在还有证据。" 林语嫣点了点头。两人拿了几本关键的账本,正准备离开,忽然方自在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林语嫣问道。 方自在沉吟片刻,说道:"我在想,就算我们把这些账本公布出去,赵钱被抓了,又能怎么样?过不了多久,又会有新的贪官上任,继续压榨百姓。我们这样做,治标不治本。" 林语嫣看着他:"那你想怎么办?" 方自在眼中闪过一丝狠意:"我要让赵钱吐出他这些年贪污的银子,还给百姓!" "你想抢劫?"林语嫣皱眉道。 "不是抢劫,是讨回公道。"方自在纠正道,"那些银子本来就是百姓的血汗钱,我只是把它们还给原主。" 林语嫣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我陪你。" 两人在账房里又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赵钱藏银子的地方。那是一个密室,里面堆满了银票和金银财宝。 "这得有多少两?"方自在看得目瞪口呆。 林语嫣粗略估算了一下:"至少有十万两。" "十万两!"方自在倒吸一口凉气,"赵钱这些年,到底压榨了多少百姓?" 两人没有多想,把密室里的银票和财宝都装进了包袱里。这些东西太多,两人装了好几个包袱,才把所有东西都拿走。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时,忽然外面响起了警铃声。 "不好,被发现了!"林语嫣脸色一变。 话音刚落,账房外面已经涌进来十几个打手,各个手持刀剑,将两人团团围住。 赵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冷笑着说:"我就知道会有人来打我的主意。没想到,竟然是两个毛贼。" 方自在护着林语嫣,冷笑道:"赵大人,这些银子本来就是百姓的血汗钱,我们只是拿回原主。" "拿回原主?"赵钱大笑,"这些银子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凭什么给你们?你们两个,今天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他一挥手,那些打手立刻挥舞着刀剑冲了上来。 林语嫣娇喝一声,身形一闪,已经掠到了几个打手身前。她双掌齐出,那几个打手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震飞了出去。 方自在也不敢怠慢,从怀里掏出匕首,在人群中左闪右躲。 但这次的打手比之前遇到的都要厉害,两人渐渐落入了下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从窗外飞进来几颗石子,击中了几个打手的穴道。那些打手立刻软倒在地。 方自在和林语嫣趁机冲出了账房。 他们刚刚翻过院墙,就看见那个熟悉的黑衣人站在墙外。 "又是你!"方自在惊道。 黑衣人点了点头,沙哑的声音说:"你们这次做得太过了。抢走了赵钱的银子,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方自在不以为意:"我本来就没打算善罢甘休。这些银子,我要还给那些被压迫的百姓。" 黑衣人沉默片刻,说道:"你的想法很好,但实施起来很难。赵钱必定会派人追杀你们,你们要小心。" 说完,黑衣人身形一闪,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二天,方自在和林语嫣回到了青石镇。他们找到了苏婉儿,把抢来的银子交给了她。 "这些银子,你帮我们分给那些被压迫的百姓。"方自在说,"每家每户,按照他们这些年交的人头税,把银子还给他们。" 苏婉儿看着满满几大包袱的银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么多银子..."苏婉儿喃喃道。 "这些银子本来就是百姓的。"方自在说,"我们只是拿回原主。" 苏婉儿感动得热泪盈眶:"你们真是大好人!我一定会把这些银子分发下去的!" 林语嫣叮嘱道:"分发的时候要小心,不要被赵钱的人发现。" 苏婉儿点了点头:"我知道。" 方自在和林语嫣离开了青石镇,继续他们的江湖之路。 走在路上,林语嫣忽然问道:"你真的相信那个苏婉儿会把银子分给百姓吗?" 方自在笑道:"不管她会不会,我们都尽力了。这世道本就是混沌一片,我们能做的,就是凭自己的良心行事。" 林语嫣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这人,虽然看起来玩世不恭,但心地倒是不坏。" 方自在嘿嘿一笑:"姑娘这是在夸我?" 林语嫣转过头去,淡淡地说:"随你怎么想。" 两人继续前行,却不知道,在青石镇上,已经掀起了一场风波。 苏婉儿按照方自在的吩咐,把银子分发给了那些被压迫的百姓。王木匠拿回了自己这五年交的人头税,激动得老泪纵横。其他百姓也都拿回了自己的血汗钱,对那个劫富济贫的侠客感恩戴德。 但赵钱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他派出了大批人马,在江南各地搜寻方自在和林语嫣的下落。 而那个神秘的黑衣人,也在暗中关注着这一切的发展.. 第3章 第三章 绿码惊魂 方自在和林语嫣一路北上,来到了扬州府。 扬州府是个繁华的大城,商贾云集,码头上船来船往,好不热闹。但两人刚到城门口,就发现了异样。 城门口设了关卡,所有进城的人都要排队接受检查。 "这是怎么回事?"方自在好奇地问旁边一个排队的商人。 那商人叹了口气:"你是外地来的吧?不知道最近的规矩了?" "什么规矩?" 商人压低声音说:"最近江南一带流行瘟疫,朝廷下令,所有进城的人都要接受检查,还要有''通行凭证''才能进城。" "通行凭证?"方自在更疑惑了。 商人从怀里掏出一块绿色的玉牌,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就是这个。这玉牌叫''绿码'',只有拿到绿码的人,才能自由出入城门。" "怎么才能拿到绿码?"林语嫣问道。 商人说:"得去城外的医馆接受检查。大夫会给你把脉,看看你有没有染上瘟疫。如果没有,就给你发绿码。" "这绿码能用多久?" "只能用一天。"商人苦笑,"每天都要重新检查,重新拿绿码。如果过了一天,绿码就会变色,变成黄码。拿着黄码就进不了城了,还会被抓起来隔离。" 方自在倒吸一口凉气:"每天都要检查?这也太麻烦了吧?" 商人摇头道:"何止是麻烦!这医馆检查,要收费的。每次检查要一两银子。我是跑商的,每天都要进出城门好几次,一天光是检查费就要花好几两银子。这一个月下来,都快破产了!" 林语嫣皱眉道:"朝廷为什么要这样规定?" 商人压低声音说:"名义上是为了防止瘟疫传播,实际上嘛...你懂的。那些医馆都是官府开的,检查费都进了官府的口袋。" 方自在听得摇头叹息。这世道,连瘟疫都能成为官府敛财的借口。 两人排队来到了城外的医馆。医馆里人山人海,排队的人一眼望不到头。 好不容易轮到了方自在,一个老大夫给他把了把脉,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块绿色的玉牌,递给他。 "一两银子。"老大夫淡淡地说。 方自在付了银子,拿到了绿码。林语嫣也接受了检查,拿到了绿码。 两人正要进城,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争执声。 "大夫,我真的没有染上瘟疫!你再给我检查一次吧!"一个年轻人苦苦哀求道。 那老大夫冷冷地说:"我说你有,你就有!你的码已经变黄了,必须去隔离点隔离十天。" "可是我还要做生意啊!我家里还有老母需要照顾,我不能被隔离!"年轻人几乎要哭了。 老大夫不为所动:"这是朝廷的规矩,你要是不服从,就是抗旨,要掉脑袋的!" 旁边的几个官兵上前,不由分说地把年轻人拖走了。 方自在看得心中一寒。这绿码制度,表面上是为了防止瘟疫,实际上完全成了官府控制百姓的工具。 进了城,方自在和林语嫣找了家客栈住下。客栈的掌柜是个健谈的人,方自在随口问起了绿码的事情。 掌柜叹了口气:"别提了!这绿码制度实行了三个月,扬州城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了。" "为什么?" 掌柜说:"你想啊,以前来扬州做生意的商人,可以自由进出。现在有了这绿码制度,每天都要花时间排队检查,还要花钱买绿码。很多商人嫌麻烦,都不来扬州了。我这客栈,以前每天都客满,现在连一半的客人都没有。" "那百姓们就没有意见吗?"林语嫣问道。 掌柜苦笑:"意见?意见有什么用?朝廷说这是为了防瘟疫,谁敢反对?前几天有个读书人写了篇文章,说这绿码制度劳民伤财,结果第二天就被官府抓走了,说他妖言惑众。现在谁还敢说话?" 方自在沉默了。这个世道,已经黑暗到了这种地步。 晚上,方自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了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房契社逼得人倾家荡产,人头税榨干了百姓的血汗,现在又有了这劳民伤财的绿码制度...这大宋的江山,已经病入膏肓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哭泣声。 方自在悄悄走到隔壁房门前,侧耳倾听。 "都怪我,都怪我..."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如果不是我非要进城看戏,阿爹也不会在城门口被查出黄码,被抓去隔离..." "别哭了,这不怪你。"另一个年长些的女子安慰道,"那些大夫胡乱检查,谁知道是真是假?也许十天后,你阿爹就能出来了。" "可是...可是阿爹有心疾,经不起折腾啊!那隔离点听说条件很差,万一阿爹在里面出了什么事..."女子说着又哭了起来。 方自在听得心中不忍,敲了敲门。 门开了,露出一张秀美的脸庞。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生得眉目清秀,只是此刻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姑娘,在下住在隔壁,听到你们的谈话,冒昧打扰,实在抱歉。"方自在拱手道,"不知令尊被抓到哪个隔离点?在下或许能帮上忙。" 少女愣了一下,那年长的女子走了过来,警惕地看着方自在:"你是什么人?" "在下方自在,江湖上的一个散人。"方自在笑道,"看姑娘这般伤心,在下于心不忍,想帮帮忙。" 年长的女子打量了方自在一番,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这少女名叫赵灵儿,是扬州城里一个商户的女儿。她父亲经营着一家绸缎铺,生意还算不错。这天赵灵儿想进城看戏,她父亲陪她一起来。谁知在城门口检查时,大夫说她父亲的脉象不对,可能染上了瘟疫,硬是给他发了黄码,把他抓去了隔离点。 "我父亲明明身体很好,怎么可能染上瘟疫?"赵灵儿哭诉道,"那些大夫一定是看我们家有钱,故意刁难我们,想勒索银子!" 方自在心中一动:"姑娘,那大夫有没有向你们要银子?" 赵灵儿点了点头:"他说,如果我们愿意出一百两银子,就可以把我父亲的黄码改成绿码。但我们身上没带那么多银子,他就不肯放人。" "果然如此!"方自在愤怒道,"这些狗官,打着防瘟疫的旗号,实际上就是在勒索百姓!" 那年长的女子叹道:"可我们又能怎么办?只能乖乖地交钱。" 方自在沉吟片刻,说道:"姑娘,你们且放心。令尊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你?"赵灵儿疑惑地看着他,"你能有什么办法?" 方自在笑道:"我自有办法。姑娘且安心等着,三日之内,我必让令尊平安归来。" 说完,方自在转身离去。 第二天一早,方自在找到了林语嫣,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 林语嫣听完,摇头道:"你这人,真是爱管闲事。" "姑娘,这可不是闲事。"方自在认真地说,"这绿码制度,已经成了官府盘剥百姓的工具。如果不把它揭露出来,会有更多的人受害。" 林语嫣看着他,忽然笑了:"你倒是有些侠义之心。也罢,我就陪你再疯一次。" 两人打听到了隔离点的位置。隔离点设在城外的一座废弃寺庙里,周围有官兵把守,戒备森严。 方自在和林语嫣在寺庙外面观察了一番,发现想要硬闯进去几乎不可能。 "看来只能智取了。"方自在说。 "怎么智取?"林语嫣问道。 方自在想了想,说道:"我扮成大夫,混进去看看情况。" 说干就干,方自在找了一套大夫的衣服,又弄了个药箱,装模作样地朝隔离点走去。 守门的官兵拦住了他:"站住!你是什么人?" "我是城里医馆派来的大夫,来给隔离的人看病。"方自在从怀里掏出一块绿码,"这是我的通行凭证。" 官兵看了看绿码,又上下打量了方自在一番,最终还是放行了。 方自在进了隔离点,只见里面关着几十个人,男女老少都有。这些人都被关在破旧的房间里,条件极其恶劣。 方自在四处查看,终于找到了赵灵儿的父亲。赵父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面容憔悴,显然在这里受了不少罪。 "你是..."赵父疑惑地看着方自在。 方自在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道:"赵老伯,令千金托我来救你。" 赵父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你有办法把我救出去?" 方自在点了点头,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官兵。那中年人正是负责管理隔离点的官员,名叫孙虎。 "你是哪个医馆的?"孙虎冷冷地看着方自在。 方自在连忙行礼:"回大人的话,小的是城东医馆的。" 孙虎打量了方自在一番:"城东医馆?我怎么没见过你?" "小的是新来的。"方自在笑道。 孙虎眯着眼睛,忽然说:"既然你是大夫,那就给这些人检查检查,看看他们的病情如何。" 方自在心中叫苦。他哪里会看病?但此刻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装模作样地给几个人把了把脉,然后胡乱说了些病情。孙虎听着,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你根本不是大夫!"孙虎突然喝道,"来人,把他拿下!" 几个官兵立刻冲了上来。方自在知道暴露了,也不再隐藏,从怀里掏出匕首,在人群中左闪右躲。 但这隔离点里官兵众多,方自在很快就被围了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从外面传来一声娇喝,接着几个官兵就倒飞了进来。 林语嫣飘然而入,一掌击退了孙虎,然后拉着方自在和赵父就往外冲。 三人冲出隔离点,身后传来孙虎愤怒的吼声:"追!一定要把他们抓回来!" 但林语嫣的轻功极好,带着两人很快就甩掉了追兵。 当晚,方自在把赵父送回了客栈。赵灵儿看到父亲平安归来,激动得热泪盈眶。 "大恩不言谢!"赵父拱手道,"方兄弟,你救了老夫一命,老夫无以为报。" 方自在摆了摆手:"赵老伯不必客气。只是这绿码制度实在可恶,我们必须想办法揭露它。" 赵父叹了口气:"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啊。这绿码制度是朝廷下令实行的,谁敢反对?" 方自在沉吟片刻,说道:"我要去找那些负责检查的医馆,看看能不能找到证据,证明他们是在借机敛财。" "这太危险了!"赵灵儿担忧地说,"那些医馆都是官府开的,你一个人去,太冒险了。" 方自在笑道:"姑娘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赵灵儿咬了咬嘴唇,忽然说:"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赵父和方自在异口同声地说。 赵灵儿固执地说:"我对扬州城很熟悉,而且我认识很多人。有我帮忙,你们行事会方便得多。" 方自在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遇到危险就立刻离开。" 赵灵儿欢喜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方自在、林语嫣和赵灵儿三人在扬州城里暗中调查绿码制度的内幕。 他们发现,这绿码制度确实是朝廷下令实行的,名义上是为了防止瘟疫传播。但实际上,扬州城根本就没有什么大规模的瘟疫。所谓的"瘟疫",只是偶尔有几个人生病而已,根本构不成威胁。 但官府却借此大做文章,强制实行绿码制度。所有的医馆都被官府控制,检查费成了官府的一项重要收入。 更可恶的是,那些大夫根本不是真的在检查病情,而是看人下菜碟。对那些穿着朴素、看起来没钱的百姓,随便检查一下就发绿码。但对那些穿着华丽、明显有钱的人,就故意刁难,要么说他们脉象不对,要么说他们有染病的风险,非要他们多交银子,或者直接发黄码,把他们关进隔离点,然后勒索赎金。 方自在越查越愤怒。这绿码制度,完全就是一个骗局,一个官府用来盘剥百姓的工具! "我们必须把这些证据公布出去!"方自在说。 "可是怎么公布?"赵灵儿问道,"那些官府把消息封锁得很严,我们就算贴告示,也会立刻被撕掉。" 方自在想了想,忽然说:"我有个办法。" 他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林语嫣和赵灵儿听完,都觉得这个计划有些疯狂,但也确实可行。 三天后,扬州城里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城的事情。 那天正是检查绿码的高峰期,城门口的医馆里挤满了排队的人。忽然,从人群中站出来一个人,大声喊道: "各位父老乡亲,你们知道吗?这绿码制度根本就是个骗局!" 众人都愣住了,纷纷看向那个人。 那人正是方自在。他站在医馆的台阶上,高声说道:"扬州城根本就没有什么大规模的瘟疫!这绿码制度,完全是官府用来敛财的工具!" 医馆里的大夫脸色大变,连忙喊道:"胡说八道!来人,把这个妖言惑众的人抓起来!" 几个官兵冲了上来,但林语嫣早已守在方自在身边。她轻功一展,将那几个官兵震退。 方自在继续说道:"各位,你们想想,如果真的有瘟疫,为什么城里的人还能自由行动?为什么那些官老爷还在酒楼里吃喝玩乐?如果真的有瘟疫,为什么只检查百姓,不检查官员?" 众人听了,纷纷议论起来。 "说得也是啊,如果真有瘟疫,怎么只有我们要检查?" "而且这检查费越来越贵,一开始还是五钱银子,现在都涨到一两了!" "我看这绿码制度,就是官府想钱想疯了!" 医馆里的大夫见势不妙,连忙让人去通知官府。 方自在趁机又说:"各位,你们知道那些被抓进隔离点的人,是怎么回事吗?他们根本就没有生病!那些大夫故意给他们发黄码,把他们关起来,然后勒索赎金!我就亲眼见过,一个身体健康的人,被硬说染上了瘟疫,关进隔离点,要他家人交一百两银子才放人!" 众人听了,更加愤怒。 "太可恶了!" "这些狗官!" "我们被骗了这么久!" 就在这时,大批官兵从城内赶来,为首的正是那个负责管理隔离点的孙虎。 "大胆刁民,竟敢妖言惑众!"孙虎喝道,"来人,把他们全部拿下!" 官兵们立刻冲了上来。但人群中忽然涌出许多人,挡在了方自在面前。 "凭什么抓他?" "他说的都是实话!" "我们不许你们抓人!" 孙虎没想到百姓们会如此激烈地反抗,一时间有些慌乱。他咬了咬牙,喝道:"所有反抗者,一律按叛乱罪论处!" 话音刚落,忽然从城门楼上飞下来一个人,落在方自在身前。 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个熟悉的黑衣人。 黑衣人沙哑的声音响起:"孙虎,你的罪行,朝廷已经知道了。" 孙虎脸色大变:"你...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高高举起:"奉天子之命,彻查扬州府绿码制度!所有涉案官员,一律拿下!" 那令牌上刻着"钦差"二字,众人见了,纷纷跪倒在地。 孙虎脸如死灰,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黑衣人冷冷地说:"你们打着防瘟疫的旗号,实则盘剥百姓,罪大恶极!来人,把他们全部押送京城,听候发落!" 随着黑衣人一声令下,大批禁军从城外涌入,将孙虎等涉案官员全部抓了起来。 百姓们欢呼雀跃,纷纷感谢黑衣人的恩德。 黑衣人转向方自在,淡淡地说:"你做得不错。不过,以后行事要小心些,不要总是这么冲动。" 方自在拱手道:"多谢大人相救。敢问大人尊姓大名?" 黑衣人摇了摇头:"我的身份,你不必知道。你只需知道,朝廷并非全是贪官污吏,还是有清官的。" 说完,黑衣人身形一闪,消失在了人群中。 绿码制度被废除了。扬州府的百姓终于不用再受那劳民伤财的检查之苦。 赵灵儿的父亲为了感谢方自在,特意设宴款待他。席间,赵灵儿看着方自在的眼神,多了几分崇拜和爱慕。 方自在却浑然不觉,只是和赵父谈论着天下大事。 林语嫣坐在一旁,看着赵灵儿看方自在的眼神,心中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宴席散了,赵父拉着方自在的手,恳切地说:"方兄弟,如果你不嫌弃,就留在扬州吧。老夫的绸缎铺生意还不错,你可以帮老夫打理。" 方自在笑着摇了摇头:"多谢赵老伯的好意,但在下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不适合做生意。江湖这么大,我还想四处走走看看。" 赵父叹了口气,也不再勉强。 临别时,赵灵儿追了出来,递给方自在一个荷包:"这是我亲手绣的,送给你做个纪念。" 方自在接过荷包,笑道:"多谢姑娘。" 赵灵儿红着脸说:"你...你以后还会回扬州吗?" 方自在想了想,说道:"也许会吧,如果有缘的话。" 赵灵儿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强笑着说:"那我等你。" 方自在和林语嫣离开了扬州城。走在路上,林语嫣忽然说:"那个赵灵儿,好像喜欢你。" 方自在一愣:"有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林语嫣白了他一眼:"你这个木头!人家都把话说得那么明显了,你还看不出来?" 方自在挠了挠头:"我...我真没想到。" 林语嫣冷笑一声:"你以后要是辜负了人家,小心我收拾你!" 方自在嘿嘿一笑:"姑娘这是在吃醋?" "谁吃你的醋了!"林语嫣恼羞成怒,加快脚步走在前面。 方自在笑着跟了上去,心中却想:这个林语嫣,虽然表面上冷冰冰的,但其实心地很善良。而那个赵灵儿,虽然活泼可爱,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江湖路还长着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第4章 第四章 婚姻买卖 离开扬州城后,方自在和林语嫣一路西行,来到了安庆府。 安庆府是个古老的城市,民风淳朴,但近年来也开始受到各种恶俗的侵蚀。 这日,两人走在街上,忽然看见前面锣鼓喧天,好像有人在办喜事。 "咱们去看看热闹?"方自在提议道。 林语嫣点了点头。 两人挤进人群,只见前面停着一顶花轿,轿子周围站着许多人。新郎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穿着大红袍,但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反而满脸愁容。 "这新郎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方自在好奇地问旁边一个老者。 老者叹了口气:"你有所不知。这新郎名叫李秀才,本是个读书人,家境清寒。他本来有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两人情投意合,本该是一桩美事。可是姑娘的父母嫌他穷,非要他拿出五百两彩礼,才肯把女儿嫁给他。" "五百两?"方自在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多了吧?" 老者摇头道:"何止是多!这已经是天价了!李秀才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银子?他父母倾家荡产,东拼西凑,才凑了三百两。姑娘的父母还是不满意,又提了一大堆要求:要三间大宅、要金银首饰、要绫罗绸缎...加起来至少得七八百两银子!" "这不是抢劫吗?"方自在愤慨地说。 老者继续说:"李秀才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他心上人的父母就把女儿嫁给了别人——一个五十多岁的富商,只因为那富商出得起一千两彩礼。李秀才伤心欲绝,但也无可奈何。后来,他父母又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就是今天要娶的这个姑娘。" "那今天这门亲事,彩礼是多少?"林语嫣问道。 老者苦笑:"也是五百两。李秀才的父母为了凑这五百两,把家里的房子都卖了,还向亲戚朋友借了不少债。现在李秀才一家,可以说是一贫如洗,还背着一屁股债。" 方自在听得摇头叹息:"这世道,连婚姻都成了买卖。" 正说着,花轿停下了,新娘被搀扶着走了出来。新娘穿着大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看不清面容。 新郎新娘在司仪的主持下开始拜堂。但整个过程都显得死气沉沉,毫无喜庆的气氛。 拜完堂,新郎正要把新娘扶进洞房,忽然从人群中冲出来一个年轻女子,一把抓住新郎的手臂。 "李郎!你不能这样!你说过要娶我的!"女子哭喊道。 众人都愣住了。新郎看到那女子,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春儿...你怎么来了?"新郎颤抖着说。 那名叫春儿的女子泪流满面:"李郎,你忘了我们的誓言了吗?你说过,就算穷一辈子,也要娶我的!" 新郎痛苦地说:"春儿,不是我不想娶你,是你父母不肯啊!他们要五百两彩礼,我实在拿不出来..." 春儿哭道:"我不在乎彩礼!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宁愿和你穷一辈子,也不要嫁给那个老头子!" "可是...可是你已经嫁人了..."新郎绝望地说。 春儿摇头道:"我没有!我在出嫁那天从花轿里逃出来了!我一直在找你,终于找到了!李郎,我们私奔吧,离开这个地方,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新郎看着春儿,眼中满是痛苦和挣扎。 就在这时,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富态的中年妇人,正是今天新娘的母亲。她冲上去一把拉开春儿,怒道:"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竟敢来破坏我女儿的婚礼!来人,把她赶走!" 几个壮汉立刻上前,要把春儿拖走。 方自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挡在春儿面前:"各位且慢!" 那中年妇人怒视着方自在:"你是什么人?这是我们的家事,你少管闲事!" 方自在拱手道:"在下方自在,只是一个路过的江湖散人。但有句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位李兄和春姑娘明明两情相悦,为何非要拆散他们?" 中年妇人冷笑:"两情相悦?没有彩礼,谈什么两情相悦!我女儿嫁到他们家,难道要跟着他喝西北风?" 方自在说:"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如果两人没有感情,就算有再多的彩礼,又能幸福吗?" "幸福?"中年妇人嗤笑一声,"你一个大男人,懂什么?女人嫁人,图的就是过好日子!没有银子,谈什么幸福?" 旁边的新娘忽然开口了,声音颤抖着说:"娘...我不想嫁..." 中年妇人愣了一下,随即怒道:"你胡说什么?彩礼都收了,你不嫁也得嫁!" 新娘摘下了盖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她眼中含泪,看着李秀才和春儿,说道:"娘,李公子心里有别人,我嫁给他也不会幸福的。不如...不如退了这门亲事吧。" "退亲?"中年妇人尖叫道,"五百两彩礼我已经花了一半,你让我上哪儿去还?" 新娘咬了咬嘴唇:"那就...那就把我的嫁妆卖了..." "你疯了!"中年妇人气急败坏。 就在这时,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老者,正是刚才跟方自在说话的那位。他叹了口气,对中年妇人说:"李婶,你就成全了孩子们吧。你女儿说得对,勉强成亲,不会幸福的。" 中年妇人还要争辩,但周围的百姓纷纷劝说。最终,她气呼呼地说:"好!好!我退!但这五百两彩礼,你们李家必须原数奉还!" 李秀才的父母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们为了凑这五百两,已经倾家荡产了,哪里还得出银子? 方自在看着这一幕,心中一动,对林语嫣低声说了几句话。林语嫣点了点头。 方自在上前一步,说道:"这五百两彩礼,在下来出!" 众人都愣住了,那中年妇人狐疑地看着他:"你?你凭什么替他们出银子?" 方自在笑道:"在下只是看不惯你们这种把婚姻当买卖的行为。这五百两银子,我不是白给的,而是借给李兄的。李兄可以慢慢还,一年还十两,五十年还清,不收利息。" 李秀才感动得热泪盈眶,当即就要跪下磕头。方自在连忙扶起他:"李兄不必如此。只希望你和春姑娘好好过日子,不要辜负了彼此的情意。" 春儿也激动得泪流满面。 那中年妇人拿到了银子,气呼呼地带着女儿离开了。 李秀才和春儿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两人看着彼此,眼中满是幸福的泪水。 周围的百姓纷纷拍手称快,称赞方自在是个大好人。 当晚,李秀才和春儿请方自在和林语嫣吃饭,以表谢意。 席间,李秀才感慨道:"方兄,你今天帮了我们大忙。这五百两银子,我一定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方自在摆了摆手:"李兄不必在意。我之所以帮你们,不是为了这五百两银子,而是看不惯这世道把婚姻当买卖的风气。" 春儿红着脸说:"方大哥,你不知道,现在民间嫁女儿,彩礼是越来越高了。有的人家开口就要上千两银子,还要金银首饰、房子车马...很多年轻人想结婚,但因为拿不出彩礼,只能打一辈子光棍。" 李秀才苦笑:"可不是嘛。我有个朋友,今年三十了,还没娶上媳妇,就是因为拿不出彩礼。他父母为了给他攒彩礼,省吃俭用了十几年,到现在也才攒了两百两。可现在的行情,两百两连个媒人都请不到。" 方自在叹息道:"这世道,真是越来越荒诞了。婚姻本该是两情相悦的事,现在却成了**裸的买卖。女方家里把女儿当商品,标上价格,出价高的就嫁。男方家里为了娶媳妇,倾家荡产,背上几十年的债。这样的婚姻,怎么可能幸福?" 林语嫣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忽然开口问道:"春姑娘,你父母为什么要那么高的彩礼?" 春儿叹了口气:"我父母说,女儿养了二十年,不容易。嫁出去了,就成了别人家的人。不拿点彩礼,亏了。而且,他们还有个儿子,将来娶媳妇也需要彩礼,所以要趁着嫁女儿的机会多捞点银子。" "这不是把女儿当摇钱树吗?"方自在愤怒地说。 李秀才摇头道:"何止是摇钱树?现在民间有句话,叫''养儿防老,养女发财''。很多人家生了女儿,就盘算着将来能收多少彩礼。而生了儿子的人家,就愁着将来怎么攒彩礼娶媳妇。" 方自在听得摇头叹息。这世道,真是病得不轻。 第二天,方自在和林语嫣在城里闲逛,又碰到了一桩奇事。 街上有个年轻人跪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求好心人资助彩礼,娶媳妇。" 方自在走过去,问道:"兄台,你这是..." 那年轻人抬起头,是个面容憨厚的小伙子。他苦笑道:"这位大哥,实不相瞒,小人今年二十八了,好不容易找到个心仪的姑娘,人家也愿意嫁给我。可是姑娘的父母要三百两彩礼,还要一套宅子。小人家里穷,实在拿不出来,只能在这里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好心人愿意资助。" "你家里有多少银子?"方自在问道。 年轻人惭愧地说:"家里只有五十两银子,是我父母这些年攒下的全部家当。离三百两,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方自在沉吟片刻,问道:"你那姑娘,真心想嫁给你吗?" 年轻人点头道:"她是真心的!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她也不在乎彩礼,愿意和我过苦日子。可是她父母不答应,说如果我拿不出彩礼,就把她嫁给别人。" 方自在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从旁边传来一个冷笑声:"就你这样的穷鬼,也想娶媳妇?做梦去吧!"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说话的是个穿着华丽的年轻公子,身后跟着几个家丁。那公子生得眉清目秀,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傲慢和轻蔑。 年轻人看到那公子,脸色顿时变了:"王...王公子..." 那公子冷笑道:"怎么,看到我怕了?告诉你,你那个心上人,我看上了。我已经跟她父母说好了,出一千两彩礼,把她娶过来做小妾。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年轻人激动地站了起来:"不行!春花是我的!你不能这样!" 王公子不屑地说:"你的?你拿什么跟我比?我王家在安庆府是数一数二的富户,要银子有银子,要势力有势力。你一个穷小子,凭什么跟我抢女人?" 年轻人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话来。 方自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淡淡地说:"这位王公子,婚姻讲究的是两情相悦,不是谁出的银子多就能娶到谁。" 王公子上下打量了方自在一眼,冷笑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也敢管我的闲事?" 方自在笑道:"在下方自在,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知道什么叫是非对错。你仗着家里有钱,就想横刀夺爱,未免太不地道了吧?" 王公子怒道:"我不地道?我给她父母一千两彩礼,这难道不是天大的恩赐?那小子一个穷鬼,拿什么养她?跟着我,至少衣食无忧!" 方自在摇头道:"衣食无忧就是幸福吗?如果没有感情,就算住在金山银山上,也不会快乐。" "废话少说!"王公子恼羞成怒,"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方自在不为所动:"如果我不走呢?" 王公子一挥手,身后的几个家丁立刻围了上来。 林语嫣冷笑一声,身形一闪,已经掠到了那几个家丁身前。她玉手轻挥,那几个家丁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震飞了出去。 王公子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你...你们是什么人?" 方自在笑道:"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最好别再打那姑娘的主意,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意已经让王公子浑身发抖。 "好...好!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王公子色厉内荏地说了一句,转身就跑。 年轻人感激地看着方自在:"多谢大哥相救!" 方自在摆了摆手:"小事一桩。不过,你那姑娘的父母既然看中了王家的银子,恐怕不会轻易放弃。你最好早做打算。" 年轻人苦笑:"我也知道,可是我实在没办法啊..." 方自在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你那姑娘,真心想嫁给你吗?" 年轻人坚定地点头:"她是真心的!" "那就好办了。"方自在笑道,"既然她真心想嫁给你,何不私奔?" "私奔?"年轻人愣住了。 方自在说:"对,私奔。你们两个离开安庆府,到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只要你们两个相爱,又何必在乎别人的眼光?" 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但随即又暗淡下来:"可是...可是这样的话,春花就成了不孝女,会被人指指点点的..." 方自在叹了口气:"这就是你自己的选择了。是要遵从父母之命,把心爱的人拱手让给别人?还是要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哪怕被人指责?你自己决定吧。" 年轻人沉默良久,终于咬了咬牙:"我...我去找春花商量!" 说完,他站起身来,朝着城东跑去。 林语嫣看着他的背影,淡淡地说:"你这是在教人私奔,不怕被人骂吗?" 方自在笑道:"骂就骂吧。这世道本来就不对,如果人人都遵守规矩,那就永远都改变不了。有时候,需要有人打破规矩,才能让这世道变得好一点。" 林语嫣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这人,真是...与众不同。" 方自在嘿嘿一笑:"姑娘,你这是在夸我吗?" 林语嫣没有回答,只是加快脚步走在前面。但她的嘴角,却微微翘起了一个弧度。 几天后,方自在和林语嫣准备离开安庆府。临走前,他们又见到了李秀才和春儿。 两人看起来很幸福,虽然日子清贫,但脸上洋溢着笑容。 李秀才拉着方自在的手,感慨道:"方兄,多亏了你,我和春儿才能在一起。这份恩情,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方自在笑道:"李兄不必客气。只希望你们好好过日子,不要辜负了彼此。" 春儿红着脸说:"方大哥,林姐姐,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啊?到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去喝喜酒!" 林语嫣的脸腾地红了,瞪了春儿一眼:"胡说什么?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春儿笑道:"林姐姐,你就别害羞了。我看得出来,你们两个很般配的!" 林语嫣恼羞成怒,拉着方自在就走:"我们走!" 方自在被拉着走,心中却在琢磨:自己和林语嫣,真的般配吗?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江湖路还长着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两人离开了安庆府,行走在古道上。 路上,林语嫣忽然开口问道:"你说,这世道什么时候才能变好?" 方自在沉吟片刻,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只要有人愿意去做,去改变,这世道总会慢慢变好的。" 林语嫣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两人继续前行,夕阳西下,他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第5章 第五章 学堂风云 方自在和林语嫣继续西行,来到了徽州府。 徽州府以商贾众多、文风鼎盛而闻名。这里的百姓重视教育,家家户户都希望孩子能读书识字,将来考取功名。 但也正因为如此,这里的教育生意特别红火,各种名目的收费层出不穷。 这日,两人走在街上,看到一座高大的学堂,门口挂着"翰林书院"的牌匾。书院门口挤满了人,似乎在争吵着什么。 方自在好奇心起,拉着林语嫣挤进人群。 只见书院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长袍的中年人,应该是书院的先生。他面前跪着一个妇人,正在苦苦哀求。 "先生,求求您,让我儿子继续读书吧!"妇人泪流满面,"我们真的交不起那笔银子了..." 那先生冷冷地说:"交不起银子,就不能读书。这是书院的规矩。" "可是...可是我儿子成绩那么好,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就因为交不起银子,就要被赶出书院吗?"妇人哭诉道。 先生不为所动:"成绩好有什么用?不交银子,一样不能读书。" 旁边有人议论起来: "这翰林书院,收费越来越贵了。" "可不是嘛。去年学费还是二十两一年,今年就涨到了五十两。" "不止学费,还有各种杂费。什么书本费、考试费、补课费,加起来一年得上百两!" "穷人家的孩子,根本读不起书!" 方自在听着这些议论,走上前去,问那妇人:"大嫂,你儿子到底欠了书院多少银子?" 妇人抹着眼泪说:"学费五十两我已经交了,可是书院又说要交补课费三十两、考试费二十两、书本费十两...加起来还要六十两!我丈夫前两个月得了病,家里的积蓄都用来治病了,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补课费?考试费?"方自在皱眉道,"读书不就是学习和考试吗?怎么还要额外收费?" 那先生冷笑道:"你懂什么?补课是为了让学生学得更好,考试是为了检验学生的水平,这些都是额外的服务,当然要收费!" 方自在冷笑:"额外的服务?我看是额外的敲诈吧!" 先生脸色一变:"你说什么?你敢侮辱我们书院?" 方自在不理他,转头对那妇人说:"大嫂,你儿子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妇人指了指书院里面:"他还在里面收拾东西...书院说今天之内不交银子,就要把他赶出去..." 方自在点了点头,大步走进了书院。那先生想要阻拦,但被林语嫣一个眼神吓住了。 书院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正在收拾书本。他眼眶红红的,显然哭过。 "你就是那个成绩第一的学生?"方自在走过去问道。 男孩抬起头,点了点头。 方自在拿起他的书本翻了翻,又看了看他写的文章。虽然方自在自己学问不深,但也能看出来,这孩子确实很有才华,字写得工整,文章写得有条理。 "好孩子。"方自在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继续读书,银子的事情,我来解决。" 男孩愣住了:"您...您是..." "我是个路过的江湖散人。"方自在笑道,"就是看不惯这书院仗势欺人。" 说完,方自在走出书院,来到那先生面前,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这是六十两,你点点。" 先生接过银子,掂了掂,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够了够了!既然银子交了,那孩子就可以继续读书了。" 方自在冷笑:"别急,我还有话说。" 先生愣了一下:"什么话?" 方自在环顾四周,提高声音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都看到了,这翰林书院打着教书育人的旗号,实际上却是在敲诈百姓!什么补课费、考试费、书本费,名目繁多,把百姓的血汗钱都榨干了!这样的书院,还有什么资格称为翰林?" 周围的百姓纷纷点头附和。 那先生脸色铁青:"你...你胡说八道!我们书院收费,都是合理的!" 方自在冷笑:"合理?读书本该是学习知识的地方,现在却成了生意场!你们这些先生,打着教育的旗号,实际上就是在做生意,把学生当摇钱树!" "你...你..."先生气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从书院里走出来一个老者,约莫六十来岁,穿着讲究,气度不凡。他就是翰林书院的院长,名叫陈文轩。 陈文轩走到方自在面前,淡淡地说:"这位小兄弟,你的话说得过分了。我们书院收费,都是按照朝廷规定的。" 方自在冷笑:"朝廷规定?朝廷什么时候规定过要收补课费、考试费了?" 陈文轩不慌不忙地说:"朝廷规定的是学费,但并没有规定不能收其他费用。我们书院为了提高教学质量,聘请了更好的先生,购买了更好的书本,这些都需要成本。收取一些额外费用,也是合情合理的。" "合情合理?"方自在怒道,"你们这是在变相涨学费!而且,考试本来就是教学的一部分,凭什么还要额外收费?" 陈文轩冷冷地说:"你要是不满意,可以不在我们书院读书。徽州府的书院多得是,你可以去别的地方。" 方自在正要反驳,忽然有个百姓开口说道:"陈院长,不是我们不想去别的书院,而是现在所有的书院都这样!学费年年涨,各种杂费名目繁多,我们穷人家的孩子,根本读不起书!" 其他百姓也纷纷附和: "就是!我儿子在另一家书院读书,一年的各种费用加起来要两百两!" "我家两个孩子读书,一年要花四百两!我一年才挣一百两,哪里够啊?" "现在读书比买房还贵!" 陈文轩面对百姓的指责,脸上却没有一丝愧色,反而冷笑道:"你们要是觉得贵,可以不让孩子读书。读书本来就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的,只有有钱人才配读书!"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方自在怒道:"你这是什么话?读书是每个人的权利,凭什么只有有钱人才能读书?" 陈文轩傲慢地说:"这世道就是这样。有钱人可以接受好的教育,将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穷人就该老老实实地种田做工,别妄想改变命运!" "你!"方自在气得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林语嫣忽然开口,冷冷地说:"陈院长,你这话要是传到朝廷耳朵里,恐怕你这院长也做不成了。" 陈文轩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林语嫣淡淡地说:"朝廷一直提倡''有教无类'',鼓励百姓读书识字。你身为书院院长,却说只有有钱人才配读书,这不是公然违抗朝廷的政策吗?" 陈文轩冷汗都下来了:"我...我刚才只是一时口快..." 林语嫣继续说道:"而且,你们书院巧立名目,额外收费,这也是违反朝廷规定的。如果有人向官府告发,你们书院恐怕要被查封。" 陈文轩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沉默片刻,最终咬牙说道:"好!既然你们这么说,那我就做个人情。从今天起,翰林书院取消所有的杂费,只收取朝廷规定的学费!" 周围的百姓听了,纷纷欢呼起来。 但方自在却没有就此罢休。他冷笑道:"陈院长,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你们这些年收取的杂费,加起来恐怕有上万两银子吧?这些银子,都进了谁的口袋?" 陈文轩脸色铁青:"这...这是书院的运营成本..." "运营成本?"方自在不屑地说,"我看是你自己的腰包吧!你看看你身上穿的绸缎,戴的玉佩,住的宅子,哪一样不是百姓的血汗钱换来的?" 陈文轩恼羞成怒:"你胡说!我...我要去官府告你诽谤!" "告就告!"方自在毫不畏惧,"正好让官府查查你们书院的账目,看看这些年到底收了多少不该收的银子!" 陈文轩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人群中忽然走出来一个年轻的书生,拱手对方自在说道:"这位兄台说得好!在下姓张,名子明,是翰林书院的一名学生。这些年,我亲眼看着书院的学费和杂费不断上涨,很多家境贫寒的同窗因为交不起银子,被迫辍学。这样的教育,已经偏离了教书育人的本质,变成了一门生意!" 另一个学生也站了出来:"我也是书院的学生!我父母为了供我读书,省吃俭用,连肉都舍不得吃。可是书院却不断巧立名目收费,什么春游费、秋游费、活动费...这些根本就是变相敲诈!" 越来越多的学生站了出来,纷纷控诉书院的不公。 陈文轩看到局势不妙,连忙说道:"好!好!我答应你们!从今天起,翰林书院不但取消所有杂费,而且还要退还这些年多收的费用!" 此言一出,全场再次欢呼。 但方自在知道,如果只是在翰林书院闹一场,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整个徽州府,甚至整个大宋,这种乱收费的现象比比皆是。要想真正改变,还需要做更多的事情。 当晚,方自在和林语嫣住在城里的客栈。 方自在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了自己这些天的经历:房契社逼得人倾家荡产,人头税榨干了百姓的血汗,绿码制度劳民伤财,婚姻变成了买卖,现在连读书都成了一门生意... 这大宋的江山,到底怎么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敲门声。 方自在打开门,看到林语嫣站在门外。 "姑娘,这么晚了,有事吗?"方自在问道。 林语嫣走进房间,关上门,认真地看着方自在说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方自在心中一动:"姑娘请说。" 林语嫣沉吟片刻,说道:"这些天跟着你行走江湖,我看到了很多这个世道的黑暗。但我也看到了,有人在努力改变这一切。" "姑娘是说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方自在问道。 林语嫣点了点头:"那个黑衣人,我猜测应该是朝廷派下来的钦差。他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些贪官污吏,等待时机成熟,一网打尽。" 方自在恍然大悟:"所以他一直在暗中帮我们,就是因为我们的行为,能帮他收集证据?" "应该是这样。"林语嫣说,"不过,我今天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林语嫣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想告诉你我的身份。" 方自在一愣:"姑娘的身份?" 林语嫣说:"我本名林语嫣,是京城林家的女儿。林家在朝中有些势力,我父亲是朝廷的三品大员。" 方自在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姑娘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林语嫣苦笑:"千金又如何?我从小被困在深宅大院里,每天学的都是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我父母说,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不该抛头露面。可我不甘心!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想知道百姓们的生活是怎样的。所以,半年前,我偷偷离家出走,来到了江南。" 方自在这才明白,为什么林语嫣的武功那么好,气质那么不凡。原来她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那姑娘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方自在问道。 林语嫣看着他,认真地说:"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而且,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林语嫣说:"我想在徽州府办一所真正的书院,一所不以盈利为目的、真正为百姓服务的书院。但我一个女子,人微言轻,办不成这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 方自在愣住了:"办书院?这...这可是大事啊..." 林语嫣说:"我知道这很难,但我想试试。这些天跟着你行走江湖,我看到了太多的不公。如果我们不做点什么,这世道永远都不会改变。" 方自在看着林语嫣坚定的眼神,心中升起一股敬佩之情。这个表面冷冰冰的姑娘,原来有一颗这么炽热的心。 "好!"方自在拍了拍胸脯,"姑娘既然信任我,我就陪你疯一次!咱们就在徽州府办一所真正的书院,让那些穷人家的孩子也能读得起书!" 林语嫣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多谢你。" 方自在摆了摆手:"姑娘不必客气。不过,办书院可不是小事,需要很多银子。姑娘有多少家底?" 林语嫣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这是我这些年攒的私房钱,大约有五千两。应该够办一所小书院了。" 方自在看着那一沓银票,倒吸一口凉气。五千两!这可是一笔巨款!看来这位林大小姐,真的是家境殷实。 "好!有了这五千两,咱们就可以大干一场了!"方自在兴奋地说。 接下来的几天,方自在和林语嫣开始筹备书院。 他们在城外买了一块地,又请了工匠建造房屋。林语嫣亲自设计了书院的布局,力求简朴实用。 同时,他们也开始招募先生。林语嫣通过自己的人脉,找到了几位真正有才学、有师德的老学究。这些老学究虽然年纪大了,但教书育人的热情依然不减。 一个月后,书院建成了。林语嫣给书院起名"惠民书院",取"惠及百姓"之意。 书院的招生简章很简单: "惠民书院,招收学生,不分贫富,一律平等。学费每年十两银子,家境贫寒者可减免。不收任何杂费。" 这个招生简章一贴出来,立刻在徽州府引起了轰动。 "每年才十两银子?这也太便宜了吧?" "而且还不收杂费!这简直是良心书院啊!" "我要让我儿子去报名!" 很快,惠民书院门口就排起了长队。来报名的人络绎不绝,有富户人家的子弟,也有穷人家的孩子。 林语嫣亲自主持招生工作。她对每个学生都一视同仁,不管是富是贫,只要有求学之心,就录取。 一个月内,惠民书院就招收了一百多名学生。 翰林书院的陈文轩听说了这件事,气得七窍生烟。他派人来找麻烦,但都被林语嫣轻松化解。 更让陈文轩抓狂的是,自从惠民书院开办以来,翰林书院的学生越来越少。很多学生都转学到了惠民书院,因为那里的学费便宜,而且先生们真心教学,不像翰林书院那样只知道敛财。 陈文轩实在忍不住了,亲自来到惠民书院兴师问罪。 "林小姐,你这是要砸我的饭碗啊!"陈文轩愤怒地说。 林语嫣淡淡地说:"陈院长言重了。我只是想让更多的孩子能读得起书,并没有针对你。" "你还说不是针对我?"陈文轩怒道,"自从你的书院开办以来,我那里的学生走了一半!你这不是砸我饭碗是什么?" 林语嫣冷笑:"陈院长,你应该反思一下,为什么学生会离开你的书院。是因为你收费太贵,还是因为你的教学质量不行?" 陈文轩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林语嫣继续说道:"教育本该是造福百姓的事业,不该成为你敛财的工具。如果你真心想办好书院,就应该降低收费,提高教学质量。如果你只想着赚钱,那你早晚会被百姓抛弃。" 陈文轩气得浑身发抖,但又无可奈何。他知道林语嫣说得对,但他已经习惯了那种高收费、高利润的模式,让他改变,比登天还难。 最终,陈文轩灰溜溜地离开了。 惠民书院越办越好,学生越来越多。林语嫣不但降低了学费,还设立了奖学金制度,奖励那些成绩优秀但家境贫寒的学生。 方自在看着书院里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心中充满了成就感。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真正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这天,方自在正在书院里巡视,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赵灵儿! "赵姑娘,你怎么来了?"方自在惊喜地问道。 赵灵儿笑道:"方大哥,我听说你在徽州府办了书院,特意从扬州赶来看看。" "你一个人来的?"方自在担忧地问道。 赵灵儿摇了摇头:"我和父亲一起来的。父亲在城里有生意要谈。" 两人正说着话,林语嫣走了过来。她看到赵灵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赵姑娘,好久不见。"林语嫣淡淡地说。 赵灵儿笑道:"林姐姐,你和方大哥把书院办得真好!我刚才看了,孩子们学得都很认真。" "你过奖了。"林语嫣说,"这都是方自在的功劳。" "哪里哪里,这都是姑娘的主意。"方自在连忙说。 赵灵儿看着两人,忽然笑道:"你们两个配合得真默契,简直就像一对..." "一对什么?"方自在好奇地问道。 赵灵儿笑而不语,只是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林语嫣看出了赵灵儿的心思,心中升起一丝愧疚。她知道,赵灵儿喜欢方自在,但方自在这个木头,却浑然不觉。 而她自己... 林语嫣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赵灵儿在徽州府待了几天,每天都来书院帮忙。她性格开朗,很快就和孩子们打成一片。 方自在看着赵灵儿和孩子们玩耍的场景,心中涌起一股温暖。这个姑娘,真是善良可爱。 但他也注意到,林语嫣看赵灵儿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这天晚上,方自在找到林语嫣,问道:"姑娘,你是不是对赵姑娘有意见?" 林语嫣愣了一下:"没有啊,我为什么要对她有意见?" "可是我看你看她的眼神..."方自在欲言又止。 林语嫣沉默片刻,忽然说:"方自在,你喜欢赵灵儿吗?" 方自在一愣:"喜欢?我...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喜欢谁?"林语嫣追问道。 方自在挠了挠头:"我...我也不知道..." 林语嫣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这个木头!算了,不问你了。" 说完,她转身离去,留下方自在一个人愣在原地。 方自在看着林语嫣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这些天跟林语嫣朝夕相处,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如果有一天林语嫣不在身边了,他会不会不习惯? 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但他不知道,在不远处的角落里,赵灵儿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中含着泪水。 她知道,方自在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几天后,赵灵儿和她父亲离开了徽州府。临别时,赵灵儿拉着方自在的手,认真地说:"方大哥,你一定要好好对林姐姐。她是个好姑娘,值得你珍惜。" 方自在一愣:"赵姑娘,你这是..." 赵灵儿笑道:"我看得出来,你们两个很般配。虽然你这个木头还没发现,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说完,赵灵儿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方自在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林语嫣站在一旁,淡淡地说:"她是个好姑娘。" "是啊。"方自在叹了口气,"可惜我...我对不起她..." 林语嫣摇了摇头:"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你没有喜欢她,不是你的错。" 方自在看着林语嫣,忽然问道:"姑娘,那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林语嫣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她转过头去,淡淡地说:"这个...以后再说吧。" 方自在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冲动,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江湖路还长着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第6章 第六章 官场现形 惠民书院越办越好,名声也越传越远。很多外地的学子都慕名而来,想在这里求学。 但林语嫣和方自在都知道,他们的行为,已经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那些靠办书院敛财的人,恨不得把惠民书院除之而后快。 这天,徽州府的知府派人来到书院,说是要"例行检查"。 来的是知府的师爷,一个名叫钱通的中年人。他带着几个衙役,趾高气扬地走进书院。 "这就是惠民书院?"钱通上下打量着,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林语嫣上前行礼:"钱师爷,不知您来有何贵干?" 钱通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我是奉知府大人之命,来检查你们书院的办学资质。" "办学资质?"林语嫣皱眉道,"我们办书院之前,已经向官府报备过了,资质齐全。" 钱通冷笑:"资质齐全?那可未必!我看看...嗯,你们的书院占地五亩,按照朝廷规定,占地超过三亩的书院,需要缴纳占地税,每年一千两银子。你们交了吗?" "占地税?"林语嫣一愣,"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税!" 钱通得意地说:"这是知府大人新定的规矩,上个月刚刚颁布。你们没交,就是违规!" 方自在冷笑一声:"上个月才颁布的规矩,就要我们马上执行?你们这不是故意刁难吗?" 钱通不屑地说:"刁难?这是朝廷的规矩!你们要是不服,可以去告官!" 林语嫣强压怒火,说道:"好,占地税我们可以交。但一千两太多了,能不能..." "不能!"钱通打断她的话,"规矩就是规矩,一文钱都不能少!而且,你们还欠着去年的占地税,加起来一共两千两!" "去年的?"方自在怒道,"我们书院去年还没开办,哪来的去年的税?" 钱通冷笑:"这是倒推的。你们占了这块地,就得从占地那天开始交税。" 方自在气得想要动手,但被林语嫣拦住了。 林语嫣深吸一口气,说道:"好,两千两就两千两。不过,我们需要时间去筹钱。" 钱通摇了摇头:"不行。知府大人说了,三天之内必须交齐。否则,你们的书院就要被查封!" 说完,钱通带着人扬长而去。 方自在愤怒地一拳打在柱子上:"这些狗官!分明就是看我们书院办得好,故意来敲诈!" 林语嫣脸色也很难看:"两千两...我们书院刚开办,账上只有几百两银子,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 方自在沉吟片刻,说道:"姑娘,我去想办法弄点银子。" "你要去哪里?"林语嫣担忧地问道。 方自在笑道:"放心,我不会去抢劫的。我有别的办法。" 说完,他转身离去。 方自在来到徽州府最大的商行——恒昌商行。这家商行的东家名叫胡大富,是徽州首屈一指的富商。 方自在请求见胡大富,递上了自己的名帖。 胡大富是个五十来岁的胖子,满脸和气。他看了看名帖,笑道:"原来是惠民书院的方先生!久仰久仰!不知方先生找老夫有何贵干?" 方自在开门见山地说:"胡东家,在下想向你借两千两银子。" 胡大富愣了一下:"借银子?方先生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方自在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胡大富听完,叹了口气:"原来如此...这知府大人,真是雁过拔毛啊。" "胡东家愿意借吗?"方自在问道。 胡大富沉吟片刻,说道:"方先生,老夫不瞒你说,这两千两银子,老夫倒是拿得出来。但是..." "但是什么?" 胡大富苦笑:"但是老夫不敢借啊!这知府大人向来贪婪,老夫的生意还要在徽州府做。如果老夫借银子给你们,得罪了知府,老夫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方自在失望地说:"原来如此...打扰了。" 他正要离开,胡大富忽然叫住他:"方先生且慢!" 方自在回头:"胡东家还有话说?" 胡大富说:"老夫虽然不敢明着借银子给你们,但可以暗中资助。这样吧,老夫以商行的名义,向惠民书院捐赠一批书籍和文具,价值两千两银子。你们把这批东西卖了,不就有银子了吗?" 方自在眼睛一亮:"胡东家此计甚妙!" 胡大富笑道:"老夫也是徽州人,看不惯那些官老爷的作为。你们办惠民书院,是在做善事,老夫理应支持。" 方自在感激地拱手道:"多谢胡东家!" 就这样,方自在拿到了两千两银子。 三天后,钱通带着人又来到了书院。 "银子准备好了吗?"钱通趾高气扬地说。 林语嫣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这是两千两,你点点。" 钱通接过银票,仔细检查了一遍,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本以为惠民书院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到时候就可以查封书院,向知府邀功。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凑齐了银子。 "哼,算你们识相。"钱通收起银票,转身就要离开。 方自在忽然叫住他:"且慢!" 钱通回头:"还有事?" 方自在冷笑:"钱师爷,你拿了我们的银子,是不是该给我们开个收据?" 钱通脸色一变:"收据?什么收据?" 方自在说:"我们交了占地税,你总得给我们开个收据,证明我们交过了吧?否则改天你们又说我们没交,我们岂不是白白损失了两千两?" 钱通支支吾吾地说:"这个...这个...收据改天再给你们..." 方自在冷笑:"改天?我看你是根本不打算给我们开收据吧?这两千两银子,你是要私吞了吧?" 钱通恼羞成怒:"你胡说什么?我...我是代表知府大人收税,怎么可能私吞?" "是吗?"方自在说,"那你现在就给我们开收据!如果你开不了,就说明这根本不是什么占地税,而是你借机敲诈!" 钱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当然开不了收据,因为这所谓的"占地税"根本就是他编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敲诈惠民书院。 "你...你们给我等着!"钱通恼羞成怒,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方自在和林语嫣对视一眼,都知道这事情还没完。 果然,当晚,方自在正在房间里休息,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他冲出房间,只见书院外面围着一大群人,为首的正是徽州府的知府——李清源。 李清源约莫四十来岁,生得一表人才,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阴鸷。 "方自在!林语嫣!你们两个给我出来!"李清源怒喝道。 方自在和林语嫣走到门口。 "知府大人,深夜来访,所为何事?"林语嫣淡淡地问道。 李清源冷笑:"你们还好意思问?你们今天侮辱我的师爷,还诬陷他贪污!这笔账,该怎么算?" 方自在冷笑:"侮辱?诬陷?明明是你的师爷借机敲诈,还不让我们要收据!这样的人,不是贪官是什么?" "放肆!"李清源怒道,"钱师爷是奉我之命去收占地税,你们竟敢说他敲诈?你们这是在诬告朝廷命官!" "占地税?"林语嫣冷笑,"知府大人,朝廷什么时候规定过要收占地税?如果真有这个规定,请大人拿出朝廷的文书来让我们看看!" 李清源脸色一变,支支吾吾地说:"这个...这个是本府根据地方情况,自行制定的规矩..." "自行制定?"方自在大声说道,"朝廷没有下令,你就敢私自征税?这不是贪污是什么?" 周围围观的百姓听了,纷纷议论起来。 "原来是知府大人私自征税啊!" "难怪这些年徽州府的税越来越多,原来都是知府大人自己定的规矩!" "这知府大人,简直就是个贪官!" 李清源听到百姓的议论,脸色变得铁青。他知道今天如果不杀杀方自在和林语嫣的威风,自己的威信就保不住了。 "够了!"李清源怒喝一声,"方自在、林语嫣,你们两个妖言惑众,蛊惑民心!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几十个衙役立刻冲了上来。 林语嫣身形一闪,已经掠到了衙役们身前。她玉手轻挥,那些衙役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震飞了出去。 李清源脸色大变:"你...你敢拒捕?这是死罪!" 就在这时,忽然从远处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李清源,你的罪行,朝廷已经知道了!"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那个熟悉的黑衣人站在屋顶上。 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高高举起:"奉天子之命,彻查徽州府贪腐案!李清源,你私自征税、贪污受贿,罪大恶极!来人,把他拿下!" 随着黑衣人一声令下,大批禁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李清源团团围住。 李清源脸如死灰,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第7章 第七章 币银之乱 却说黑衣人将李清源拿下,徽州府上下震动。一时间,百姓们纷纷上街庆祝,鞭炮齐鸣,好不热闹。 方自在和林语嫣站在惠民书院门口,看着这一幕,心中却并不轻松。 "你在想什么?"林语嫣问道。 方自在叹了口气:"我在想,李清源虽然被抓了,但这世道的问题,远远不止一个贪官那么简单。" 林语嫣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些年来,我们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官府压榨百姓,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正说着,忽然听到街上传来一阵吵闹声。 两人走过去一看,只见一群百姓围在钱庄门口,情绪激动。 "把我们的银子还回来!" "你们钱庄怎么能说倒就倒?" "我们辛辛苦苦攒的银子,都存在你们这里,现在你们说没有就没有了?" 方自在挤进人群,问旁边一个老者:"老伯,这是怎么回事?" 老者气愤地说:"这徽州最大的钱庄——恒丰钱庄,昨天突然倒闭了!掌柜的跑路了,钱庄里的银子也不翼而飞!我们这些存银子的人,现在是一文钱都拿不回来了!" "什么?"方自在大吃一惊,"那得有多少人受损失?" 老者苦笑:"何止是多少人?徽州府大半的百姓,都把银子存在这里!现在钱庄一倒,大家都血本无归了!" 方自在心中一沉。这件事情,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这时,从钱庄里走出来一个官员,高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请大家安静!本府已经派人去追查钱庄掌柜的下落了。只要抓到他,一定会追回大家的银子!" "追回?"人群中有人喊道,"那掌柜的早就跑到天边去了,你们能追得回来吗?" "就是!我们不相信你们!" "我们要银子!现在就要!" 官员被百姓们围住,急得满头大汗,却拿不出任何办法。 方自在拉着林语嫣离开了人群。 "你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吗?"方自在问道。 林语嫣点了点头:"肯定有问题。一个经营了几十年的钱庄,怎么可能说倒就倒?而且,刚好在李清源被抓的第二天就倒闭,这未免太巧合了。" 方自在沉吟片刻,说道:"我们去查查这个钱庄的底细。" 两人来到恒丰钱庄的后院,趁着混乱之际,潜了进去。 后院里一片狼藉,显然有人匆忙离开过。方自在和林语嫣在账房里翻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一本账册。 账册上记载着钱庄的账目。方自在仔细翻看,越看越心惊。 "姑娘,你看这个。"方自在指着账册上的一页说道。 林语嫣凑过去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李清源大人,月供银三千两。" "钱通师爷,月供银五百两。" "各位官爷,月供银共计八千两。" "原来如此!"林语嫣恍然大悟,"这恒丰钱庄,一直在给官府的人送钱!怪不得能经营这么多年!" 方自在继续翻看账册,忽然发现了更惊人的内容。 "姑娘,你再看这个!" 账册上记载着: "百姓存银总额:五十万两。" "实际库存银两:五万两。" "借出银两:四十五万两。" "借款人:李清源、钱通、胡大富等人。" "这些狗官!"方自在愤怒地说,"他们把百姓存在钱庄的银子都借走了!难怪钱庄会倒闭!" 林语嫣脸色也变得很难看:"这些人简直丧尽天良!百姓辛辛苦苦攒的银子,都被他们挥霍了!" 方自在沉吟片刻,说道:"这件事情,我们必须告诉那个黑衣人。" "对!"林语嫣点头道,"这不是简单的钱庄倒闭,而是一场有预谋的盗窃!" 两人拿着账册,正要离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不好,有人来了!"林语嫣低声道。 两人连忙躲到柜子后面。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几个官兵,为首的是个将军模样的人。 "把这里所有的账册都搬走!"那将军吩咐道,"一本都不许留下!" "是!"官兵们立刻动手搬账册。 方自在和林语嫣对视一眼,知道这些人是来销毁证据的。 就在官兵们搬账册的时候,方自在悄悄把手中的账册塞进了怀里。 等官兵们搬走所有的账册,离开了账房,方自在和林语嫣才从柜子后面出来。 "幸好我们来得早,否则这证据就要被毁掉了!"方自在庆幸地说。 林语嫣点了点头:"我们快走,去找那个黑衣人!" 两人刚走出账房,忽然从屋顶上飞下来一个人,正是那个黑衣人。 "不用找了,我就在这里。"黑衣人沙哑的声音说道。 方自在连忙把账册递给他:"大人,这是恒丰钱庄的账册,上面记载着李清源等人的罪行!" 黑衣人接过账册,仔细翻看了一遍,脸色变得凝重。 "这件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黑衣人说,"李清源只是个小角色,背后还有更大的黑手。" "更大的黑手?"方自在一愣。 黑衣人点了点头:"这些年,大宋各地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钱庄莫名其妙地倒闭,百姓的积蓄血本无归。我怀疑,这背后有人在故意操纵,想要搅乱大宋的金融秩序。" "是谁?"林语嫣问道。 黑衣人摇了摇头:"我还不确定。但我会继续调查。你们两个,这段时间要小心。这些人手段狠辣,不会放过你们的。" 说完,黑衣人身形一闪,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8章 第八章 纸币风波 却说恒丰钱庄倒闭之后,徽州府的百姓人心惶惶。很多人不敢再把银子存在钱庄,宁愿藏在家里。 但官府很快推出了新的政策。 这天,徽州府贴出了告示: "奉朝廷之命,为方便百姓交易,徽州府将发行''交子''。交子即纸币,可以替代银两使用。凡持有交子者,可在官府指定的钱庄兑换银两。" 告示一出,百姓们议论纷纷。 "这交子是什么东西?" "纸做的钱?能当真银子用吗?" "我看不靠谱,还是真金白银实在!" 但官府很快就强制推行交子。所有的税收、交易,都必须使用交子。拒绝使用交子的商户,将被处以重罚。 方自在和林语嫣看到这个告示,都觉得事情不对劲。 "这交子,恐怕又是个骗局。"方自在说。 林语嫣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刚刚钱庄倒闭,百姓损失惨重,现在官府又推出这什么交子,明摆着就是想继续敛财。" 两人决定去调查这交子的来龙去脉。 他们来到官府指定的钱庄——大宋钱庄。这家钱庄是新开的,据说背景很硬,和朝廷有关系。 钱庄里人来人往,很多百姓拿着银两来兑换交子。 方自在排队来到柜台前,把一锭十两的银子递给掌柜:"我要换交子。" 掌柜接过银两,掂了掂,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方自在:"这是十两的交子,你收好。" 方自在接过交子,仔细看了看。交子是一张巴掌大的纸,上面印着复杂的花纹,还有"十两"的字样。 "这东西,真能当银子用?"方自在疑惑地问道。 掌柜笑道:"当然能!这是朝廷发行的交子,有朝廷信用担保。你拿着它,走到哪里都能用!" 方自在又问:"那如果我想把交子换回银两呢?" 掌柜说:"可以啊,你随时可以来钱庄把交子换成银两。" "需要手续费吗?" "当然需要。"掌柜笑道,"换一次要收一分的手续费。比如你这十两的交子,换回银两要扣一钱银子。" 方自在心中暗骂。这又是一个敛财的手段! 他走出钱庄,找到林语嫣,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 林语嫣沉吟片刻,说道:"这交子,表面上看是方便交易,实际上是官府在变相征税。百姓每换一次,就要被剥一层皮。" "而且,"方自在说,"我担心这交子和真银子的兑换比例,不会一直是一比一。" 林语嫣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官府完全可以随时改变兑换比例,让百姓手中的交子贬值。" 两人越想越觉得这交子是个陷阱。 但官府强制推行交子,百姓不得不用。很快,市面上流通的都是交子,真金白银反而少见了。 一个月后,方自在的担忧成真了。 官府突然宣布,由于"银两短缺",交子和银两的兑换比例调整为二比一。也就是说,原本能换十两银子的交子,现在只能换五两了。 这个消息一出,百姓们都炸了锅。 "这不是抢劫吗?" "我们辛辛苦苦换的交子,一夜之间就贬值了一半!" "这官府简直丧尽天良!" 但官府根本不理会百姓的抗议,强制执行新的兑换比例。 更可恶的是,一个月后,官府又把兑换比例调整为三比一。再过一个月,变成了五比一。 百姓们手中的交子,变得越来越不值钱。原本能买一袋米的交子,现在只能买一把米了。 很多商户因为囤积了大量交子,一夜之间破产。很多百姓因为手中的交子贬值,连饭都吃不起了。 徽州府陷入了一片混乱。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这天,方自在和林语嫣正在书院里商量对策,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他们走出去一看,只见街上聚集了成千上万的百姓。这些百姓情绪激动,高喊着口号,朝着府衙的方向涌去。 "还我们银子!" "交子是骗局!" "打倒贪官!" 方自在和林语嫣跟着人群来到府衙门口。府衙大门紧闭,门口站着数百名官兵,如临大敌。 人群中有人带头喊道:"让新知府出来!我们要讨个说法!" 李清源被抓后,朝廷派了新的知府来接管徽州府。这位新知府名叫王安平,据说是个清官。 府衙大门打开了,王安平带着几个官员走了出来。 王安平约莫五十来岁,面容清癯,一看就是个读书人。他拱手对百姓说道:"各位父老乡亲,本府知道大家心中的不满。这交子政策,确实给百姓带来了很大的损失。"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推行?"人群中有人喊道。 王安平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这交子政策,不是本府制定的,而是朝廷下令推行的。本府也是奉命行事,没有办法。" "朝廷?"百姓们都愣住了。 王安平点了点头:"这些年,朝廷财政困难,需要大量银两。但民间的银两有限,所以朝廷想出了这个办法——发行交子,代替银两流通。" 方自在听到这里,忽然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是朝廷在背后操纵! 王安平继续说道:"朝廷的想法是,用交子代替银两,这样就可以无限量地发行交子,用来填补财政空缺。至于交子贬值,朝廷认为这是正常的市场调节。" "市场调节?"人群中有人怒吼道,"这分明就是抢劫!朝廷印了一堆废纸,换走了我们的真金白银,现在又说是市场调节?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其他百姓也纷纷附和: "就是!这是明抢!" "我们不要交子,我们要真金白银!" "朝廷这是在坑害百姓!" 王安平脸色变得很难看,但他也无可奈何。这交子政策是朝廷定的,他一个地方官,根本改变不了。 就在这时,方自在忽然走到人群前面,高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王知府说得对,这交子政策是朝廷定的,不是他的错。但是,朝廷的政策就一定对吗?" 众人都看向方自在。 方自在继续说道:"朝廷说,交子可以代替银两,方便交易。可是,交子能吃吗?能穿吗?它只是一张纸!而朝廷却用这张纸,换走了我们辛辛苦苦挣来的真金白银!这不是抢劫是什么?" "说得好!"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方自在又说:"更可恶的是,朝廷可以随意改变交子和银两的兑换比例,让我们手中的交子不断贬值。今天是二比一,明天是三比一,后天是五比一...照这样下去,我们手中的交子,早晚会变成一堆废纸!" "那我们该怎么办?"有人喊道。 方自在沉声说道:"我们必须拒绝使用交子!我们要用真金白银交易!如果朝廷强制推行交子,我们就联合起来抵制!" "对!抵制交子!" "我们不要废纸,我们要真金白银!" 人群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王安平看到这个情况,脸色变得铁青。他知道,如果百姓真的联合起来抵制交子,整个徽州府的经济就会崩溃,他这个知府也就做不下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队骑兵飞驰而来,为首的正是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只不过,这次他没有蒙面,而是穿着官服,显露了真容。 方自在和林语嫣看清那人的容貌,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人生得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年约三十,正是当今太子——赵煜! "太子殿下!"王安平连忙跪下行礼,其他官员也纷纷下跪。 百姓们也跪了下去,山呼"殿下千岁"。 赵煜翻身下马,走到人群前面,朗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请起!" 百姓们站了起来,但都不敢说话,场面一时变得安静。 赵煜环视四周,沉声说道:"本宫这些日子在江南暗访,看到了太多的不公。贪官污吏盘剥百姓,朝廷政策错误,百姓苦不堪言。今日见到各位如此愤慨,本宫深感惭愧!" 百姓们听了,都有些惊讶。这太子殿下,竟然会向他们道歉? 赵煜继续说道:"刚才那位壮士说得对,交子政策确实有很多问题。本宫回京之后,一定会向父皇禀明,废除这个害民的政策!" "殿下英明!"百姓们欢呼起来。 赵煜转向方自在,微笑道:"方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方自在连忙拱手:"殿下,草民不知您的身份,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赵煜摆了摆手:"方兄言重了。这些日子多亏你仗义执言,揭露了不少贪官污吏的罪行。本宫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你呢?" 方自在这才明白,原来这些日子一直暗中帮助他们的黑衣人,竟然就是当今太子! 赵煜又转向林语嫣,笑道:"林姑娘,令尊林大人托本宫向你问好。他说,你离家已经半年了,该回去看看了。" 林语嫣的脸红了:"多谢殿下转告。民女这就回京向父亲请安。" 赵煜点了点头,然后对所有人说道:"各位父老乡亲,本宫向你们保证,交子政策一定会废除!那些因为交子贬值而蒙受损失的百姓,朝廷会给予补偿!请大家相信本宫,相信朝廷!" 百姓们听了,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殿下万岁!" "殿下仁德!" 方自在看着赵煜,心中升起一股敬佩之情。这位太子殿下,虽然身份尊贵,但却能深入民间,体察民情,确实是个难得的明君。 但他也隐隐感觉到,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交子政策既然是朝廷推行的,太子能说废就废吗? 第9章 第九章 权力游戏 赵煜在徽州府待了三天,详细调查了交子政策的执行情况,以及百姓的损失情况。 这三天里,方自在和林语嫣多次受到赵煜的召见。赵煜对两人非常赞赏,称他们是"侠之大者"。 临别时,赵煜对方自在说道:"方兄,你可愿随本宫回京?本宫想举荐你做官,为朝廷效力。" 方自在连忙摆手:"殿下厚爱,草民心领了。但草民生性散漫,做不了官。还是让草民在江湖上逍遥自在吧。" 赵煜也不勉强,笑道:"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强求。不过,如果日后方兄改变主意,本宫随时欢迎。" 林语嫣也向赵煜辞行。她说要回京城看望父亲,顺便也想了解一下朝廷对交子政策的态度。 方自在知道林语嫣要走,心中升起一股不舍。这些日子两人朝夕相处,早已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姑娘,你...什么时候回来?"方自在问道。 林语嫣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也不知道。也许很快,也许很久...方自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方自在点了点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林语嫣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轻声说道:"方自在,等我回来。" 说完,她匆匆离去,没有再回头。 方自在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离不开这个女子了。 但江湖路远,他们还会再见吗? 林语嫣离开后,方自在继续留在徽州府,管理惠民书院。 但他很快就发现,事情并没有像赵煜说的那样发展。 一个月过去了,朝廷并没有废除交子政策。反而,交子继续贬值,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困难。 方自在心中疑惑,不知道赵煜回京后遇到了什么阻碍。 这天,方自在收到了一封信。信是林语嫣写的。 信中写道: "自在: 见信如晤。 我回京后,才知道朝中局势复杂。交子政策是当今丞相蔡京推行的,背后牵涉到许多权贵的利益。太子虽然想废除这个政策,但遭到了丞相和众多大臣的反对。 蔡京在朝中势力极大,连陛下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太子年轻,在朝中根基尚浅,暂时无法与蔡京抗衡。 我父亲说,这交子政策恐怕短期内无法废除。百姓的苦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 我现在被父亲软禁在家中,不许外出。他说外面太危险,要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自在,我很想念你,想念我们一起行走江湖的日子。但现在,我恐怕短期内回不去了。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惠民书院,也要好好办下去。 语嫣字" 方自在看完信,心中一沉。原来朝廷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他把信收好,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个世道变得更好,让百姓不再受苦! 第10章 第十章 婚嫁新规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半年过去。 这半年来,方自在一心扑在惠民书院上。书院在他的管理下,越办越好,已经成为徽州府最好的书院之一。 但他心中始终牵挂着林语嫣。他不知道她在京城过得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天,方自在正在书院里批改学生的作业,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他走出去一看,只见街上又聚集了很多百姓,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方自在走过去,问旁边一个人:"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气愤地说:"还能有什么事?官府又出新规矩了!这次是关于婚嫁的!" "婚嫁?"方自在心中一动,"什么规矩?" 那人说:"官府规定,今后凡是在徽州府成亲的,彩礼不得少于五百两银子!而且,还要向官府缴纳''婚姻登记费''一百两!" "什么?"方自在大吃一惊,"这不是明抢吗?" 那人苦笑:"何止是明抢!官府还规定,如果彩礼少于五百两,官府不给办婚书。没有婚书,婚姻就不受法律保护,生下的孩子也算不了户籍!" 方自在听得咬牙切齿。这官府,真是变着法儿地榨取百姓! 他问道:"那百姓们怎么说?" 那人叹了口气:"能怎么说?还不是乖乖地交钱!不交钱,就娶不了媳妇,生不了孩子。这辈子就完了!" 方自在心中愤怒,但也无可奈何。他一个平头百姓,能做什么呢? 正想着,忽然听到有人叫他:"方先生!方先生!" 方自在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人朝他跑来,正是半年前在安庆府遇到的那个被王公子欺负的年轻人。 "是你!"方自在惊喜地说,"你怎么来徽州府了?" 年轻人激动地说:"方先生,我和春花私奔了!我们离开安庆府,一路逃到了徽州府,本想在这里安家落户,好好过日子。可是...可是现在官府又出了新规矩,我们...我们结不了婚了!" "为什么结不了?" 年轻人苦笑:"因为拿不出彩礼和婚姻登记费啊!我们身上只有五十两银子,根本不够!" 方自在沉吟片刻,说道:"你们先别着急。我想想办法。" 年轻人感激地看着他:"多谢方先生!我们现在住在城外的破庙里,您有消息,随时来找我们!" 说完,年轻人匆匆离去。 方自在站在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思绪万千。 这世道,到底还要乱到什么时候? 当晚,方自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想起了林语嫣,想起了赵灵儿,想起了那些被压迫的百姓... 忽然,他坐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决定了,他要做点什么!第二天一早,方自在就开始行动起来。 他先去城外的破庙找到了那对年轻人。春花是个清秀的姑娘,虽然衣衫简陋,但眉目间有一股不屈的倔强。 "方先生!"年轻人看到方自在,连忙迎了上来,"您有办法了吗?" 方自在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这里有六百两银子,你们拿去办婚事。" 年轻人和春花都愣住了,春花急忙说:"方先生,这...这怎么可以?我们不能要您的银子!" 方自在笑道:"这不是白给你们的。我只是借给你们,等你们日后有钱了再还我,不收利息。" 年轻人激动得眼眶都红了:"方先生,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难忘!" 方自在摆了摆手:"你们先去办婚事吧。不过,办完婚事后,我有件事要你们帮忙。" "什么事?方先生尽管吩咐!"年轻人连忙说。 方自在沉声道:"我要你们帮我统计一下,徽州府有多少对年轻人因为拿不出彩礼和婚姻登记费,无法成亲。" 年轻人一愣:"方先生,您要做什么?" 方自在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我要让官府知道,婚姻不是买卖,不是他们敛财的工具!" 第11章 第十一章 千人婚嫁 接下来的一个月,方自在暗中进行着他的计划。 通过那对年轻人的帮助,他统计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仅徽州府一地,就有超过五千对年轻人因为拿不出彩礼和婚姻登记费,无法成亲! 这五千对年轻人,大多是贫苦人家的子弟。他们相爱,想要成家,但却被官府的政策活生生地拆散。 方自在心中愤怒,也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这天,徽州府的大街小巷突然贴满了告示: "惠民书院告示: 鉴于官府婚姻政策不合理,导致大量有情人无法成亲,本书院决定举办''联姻大会''。 凡是真心相爱、想要成亲的年轻人,不论贫富,皆可来惠民书院登记。本书院将免费为大家证婚,不收取任何费用。 婚书虽无官府印章,但有本书院及徽州府父老乡亲见证,同样具有公信力。 时间:三日后地点:惠民书院主持人:方自在" 这个告示一贴出来,立刻在徽州府引起了轰动。 "惠民书院这是要跟官府对着干啊!" "方先生真是个好人!终于有人为我们说话了!" "我要去!我和我家姑娘相爱三年了,就是因为拿不出彩礼,一直结不了婚!" 但也有人担忧:"这样做会不会得罪官府?没有官府的婚书,婚姻不受法律保护啊!" 方自在听到这些议论,心中明白,他这次的行动确实很冒险。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三日后,惠民书院门前人山人海。 整整五千对年轻人,穿着最好的衣服,手牵着手,来到了书院。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方自在站在书院的讲台上,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升起一股豪情。 "各位父老乡亲!"方自在高声说道,"今天,我们在这里举办联姻大会,不是为了对抗官府,而是为了维护一个最基本的道理——婚姻应该建立在感情的基础上,而不是银子!" "说得好!"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方自在继续说道:"官府规定,彩礼不得少于五百两,婚姻登记费一百两。这样的规定,把婚姻变成了**裸的买卖!多少有情人因为拿不出银子,被活生生地拆散!这公平吗?" "不公平!"台下齐声喊道。 方自在又说:"今天,我们这五千对新人,在这里举行集体婚礼。虽然没有官府的婚书,但我们有徽州府所有父老乡亲的见证!我相信,这样的婚姻,比那些用银子买来的婚书,更有意义!" "说得对!" "我们支持方先生!" 就在这时,从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队官兵飞驰而来,为首的正是徽州知府王安平。 王安平翻身下马,脸色铁青地走到方自在面前:"方自在!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为人证婚!你这是藐视朝廷法度!" 方自在不卑不亢地说道:"王知府,在下不是藐视朝廷法度,而是认为这个法度本身就是错的。婚姻是人生大事,应该建立在感情的基础上,而不是银子的多少。" 王安平怒道:"法度就是法度!不管对错,都必须遵守!你这样公然违抗,是要造反吗?" 方自在冷笑:"在下没有造反的意思。在下只是想问王知府,难道朝廷的法度,就不能改吗?如果法度本身是错的,我们是该盲目遵守,还是该勇敢地指出来?" 王安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台下忽然有人喊道:"方先生说得对!错误的法度就应该改!" "我们支持方先生!" "王知府,您就放过我们吧!我们只是想成个家而已!" 王安平看着台下数千对年轻人期盼的眼神,心中也不由得软了下来。他其实也知道,官府的婚姻政策确实不合理。但他一个地方官,又能做什么呢? 就在这时,从人群后面走来一个人,正是那对在安庆府私奔的年轻人——李秀才和春儿。 李秀才走到王安平面前,拱手道:"王知府,草民有几句话想说。" 王安平皱眉道:"你是何人?" 李秀才说:"草民本是安庆府人,因为拿不出彩礼,眼看着心爱的人要被嫁给别人。幸得方先生相助,草民才和心上人私奔,来到徽州府。如今我们已经成亲半年,虽然日子清贫,但夫妻恩爱,生活美满。" 他顿了顿,又说:"草民想问王知府,如果当初草民没有勇气私奔,如果没有遇到方先生,草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恐怕早已抑郁而终了吧?" 王安平沉默了。 李秀才继续说道:"草民知道,王知府是个好官,也是个有良心的人。草民恳请王知府,为这些年轻人做主!不要让他们重蹈草民的覆辙!" 台下的年轻人纷纷跪了下去,齐声恳求:"王知府,求您为我们做主!" 王安平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激烈地挣扎着。良久,他终于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本府今天就当没看见这件事!你们这五千对新人,本府认了!" "多谢王知府!"众人欢呼起来。 王安平又说:"不过,方先生,你这次虽然是为百姓着想,但毕竟违抗了朝廷的法度。本府不能不给朝廷一个交代。所以,本府会向朝廷上奏此事,请求改革婚姻政策。至于朝廷会如何处置你,本府就管不了了。" 方自在拱手道:"多谢王知府。在下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王安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联姻大会顺利举行,五千对新人在方自在的主持下,完成了婚礼。 虽然没有官府的婚书,但他们有彼此的承诺,有父老乡亲的见证,这就够了。 婚礼结束后,方自在回到书院,却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等他。 "语嫣?"方自在惊喜地叫道。 林语嫣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微笑:"自在,我回来了。" 方自在快步走到她面前:"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林语嫣笑道:"我就是想给你个惊喜。刚才的联姻大会,我都看到了。你做得很好。" 方自在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对了,你怎么能离开京城?你父亲不是软禁你吗?" 林语嫣的笑容黯淡了一些:"我...我逃出来的。" "逃出来的?"方自在吃了一惊。 林语嫣点了点头:"我在京城待了大半年,越来越觉得那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父亲每天想的都是如何在朝堂上争权夺利,母亲每天想的都是如何给我说门好亲事。他们根本不理解我想要的是什么。" 她看着方自在,眼中闪烁着泪光:"我想要的,只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所以,我逃出来了。" 方自在听着她的话,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林语嫣擦了擦眼泪,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你饿不饿?我给你做饭吃。" "你会做饭?"方自在惊讶地问道。 林语嫣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在京城这半年都干什么了?我偷偷让丫鬟教了我不少东西,就是为了将来能派上用场。" 说完,她走向厨房,留下方自在一个人站在原地,心中满是感动和温暖。 第12章 第十二章 三女初会 林语嫣回来后,惠民书院的运转更加顺畅了。她不但帮方自在管理书院,还亲自给学生们上课。 她的才学和气质,让学生们都非常钦佩。很快,林语嫣就成了惠民书院最受欢迎的先生之一。 这天,方自在正在书院里巡视,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 他走出去一看,只见一顶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口,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穿着华贵的少女,正是赵灵儿! "赵姑娘?"方自在惊喜地叫道,"你怎么来了?" 赵灵儿看到方自在,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方大哥,好久不见!我来徽州府做生意,听说你在这里办书院,就特意来看看你!" 方自在连忙把她迎进书院。林语嫣听到动静,也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两个女子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电光闪过。 "林姐姐,好久不见。"赵灵儿笑着说道,但笑容中却带着一丝复杂。 "赵姑娘,欢迎。"林语嫣淡淡地说,语气中也有些冷淡。 方自在看着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两人明明之前相处得挺好的,怎么现在气氛这么奇怪? 赵灵儿在书院里待了一天,临走时,她对方自在说:"方大哥,我在徽州府还要待一段时间,以后会常来看你的。" "好啊,随时欢迎!"方自在笑道。 赵灵儿走后,方自在回到书院,发现林语嫣正坐在院子里发呆。 "姑娘,你怎么了?"方自在走过去问道。 林语嫣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 方自在关心地说:"那你早点休息吧。" 林语嫣点了点头,起身要走,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问道:"自在,你喜欢赵灵儿吗?" 方自在一愣:"啊?我...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林语嫣盯着他的眼睛:"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方自在被她问得有些不知所措:"我...我也不知道..." 林语嫣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忽然笑了:"算了,不问你这个木头了。" 说完,她转身离去,留下方自在一个人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接下来的几天,赵灵儿果然常来书院。她每次来,都会带些点心、茶叶之类的东西,说是孝敬方自在的。 而林语嫣虽然表面上对赵灵儿很客气,但方自在能感觉到,两人之间有一种无形的较劲。 这天,方自在正在给学生们上课,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他走出去一看,只见一队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口。从第一辆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美艳的女子。 那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生得妖娆妩媚,一举一动都带着诱人的风情。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长裙,头上戴着金钗,手上戴着玉镯,浑身珠光宝气。 方自在看得有些发愣。这女子虽然美艳,但身上那股风尘气息,让他有些不舒服。 "请问,这位是..."方自在问道。 那女子咯咯一笑,声音娇媚:"方公子,奴家是秦淮河上的花魁,人称红袖。听说方公子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客,奴家特来拜访。" "红袖?"方自在心中一动,"姑娘来找我有何贵干?" 红袖走到方自在面前,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拉住他的衣袖:"奴家听说方公子办了惠民书院,为百姓做了许多好事。奴家虽然是风尘女子,但也有一颗向善之心。奴家想资助书院,不知方公子肯不肯收下?" 方自在连忙退后一步,拱手道:"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书院目前不缺银两,姑娘还是把银子留着自己用吧。" 红袖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笑了起来:"方公子真是正人君子。不过,奴家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回。方公子就收下奴家的一点心意吧。"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递给方自在:"这是奴家亲手绣的,送给方公子做个纪念。" 方自在正要拒绝,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方自在,你好大的艳福啊!" 方自在回头一看,只见林语嫣和赵灵儿并肩站在那里,两人脸上都带着不悦的神色。 "语嫣,灵儿,你们听我解释..."方自在连忙说道。 林语嫣冷笑一声:"解释什么?我们都看到了。" 赵灵儿也说:"方大哥,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方自在急得跳脚:"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这位姑娘只是来资助书院的!" 红袖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她故意拉住方自在的手臂,娇滴滴地说:"方公子,她们是谁啊?怎么对你这么凶?" 林语嫣和赵灵儿看到这一幕,脸色更加难看了。 "行了,方自在,你不用解释了!"林语嫣冷冷地说,"既然你有了新人,就不用顾及我们这些旧人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语嫣!"方自在想要追上去,但被红袖拉住了。 赵灵儿也咬着嘴唇,眼眶红红的,转身离去。 "灵儿!"方自在又想去追,但红袖还是不放手。 方自在终于怒了,甩开红袖的手,怒道:"姑娘,请自重!" 红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恢复了冷静的神色。她淡淡地说:"方公子,奴家今天来,确实有事相求。" "什么事?"方自在冷冷地问道。 红袖说:"奴家本是良家女子,被人拐卖到秦淮河当了花魁。这些年,奴家受尽屈辱,只想赎身从良。听说方公子是个侠客,常帮助弱者,所以奴家特来求助。" 方自在看着她,沉默片刻,说道:"你需要多少银子赎身?" 红袖说:"五千两。" "五千两?"方自在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 红袖苦笑:"奴家是花魁,身价自然高。而且,那老鸨贪得无厌,非要这个价不可。" 方自在沉吟片刻,说道:"好,这五千两银子,我帮你出。但你刚才为什么要故意让林姑娘和赵姑娘误会?" 红袖低下头:"奴家...奴家只是想试探一下方公子的人品。如果方公子真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奴家就不会求助于你了。" 方自在叹了口气:"罢了,我现在去给你筹银子。你先在客栈等着,明天我把银子给你。" 红袖感激地看着他:"多谢方公子!" 方自在送走了红袖,连忙去追林语嫣和赵灵儿。 他先去找林语嫣,但林语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他。 "语嫣,你听我解释!我和那个红袖真的什么都没有!"方自在在门外喊道。 林语嫣在房间里冷冷地说:"我不想听你解释!你走吧!" 方自在无奈,只好去找赵灵儿。 赵灵儿住在城里最好的客栈。方自在来到客栈,却被告知赵灵儿已经离开徽州府,回扬州去了。 方自在站在客栈门口,心中懊恼不已。他真是倒霉,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误会成这样! 他回到书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同时在意着林语嫣和赵灵儿。如果要在两人之间选一个,他还真不知道该选谁。 而那个红袖,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方自在也隐隐感觉到,这个女子并不简单。 三个女子,三种性格,三种风情。 方自在第一次感受到了情感的复杂和纠结。 他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这是怎么了?以前一个人潇洒自在,现在却被这些感情弄得心烦意乱..." 但他也知道,他已经回不到从前那个放荡不羁的自己了。 这些日子的经历,这些遇到的人,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他想起了张无忌和他身边的几个女子——赵敏、周芷若、小昭、殷离... 方自在忽然笑了:"难道我也要像张无忌那样,在几个女子之间摇摆不定?" 他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红袖的赎身银子要筹,林语嫣的误会要解释,赵灵儿那边也要去看看... 江湖路漫漫,情感也漫漫。 方自在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在等待着他... 第13章 第十三章 上京之路 却说方自在为红袖筹得了五千两银子,帮她赎了身。红袖感激不尽,发誓要报答方自在的大恩大德。 但方自在拒绝了她的报答,只是让她好好生活,不要再受人欺凌。 红袖离开徽州府时,流着泪对方自在说:"方公子,你是奴家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好人。如果将来方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来秦淮河找奴家!" 方自在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去。 而林语嫣和赵灵儿的误会,也终于在方自在的反复解释下,得到了化解。 林语嫣虽然嘴上不说,但方自在能感觉到,她心中还是有些芥蒂的。 至于赵灵儿,她回扬州后,给方自在寄来了一封信,信中说她理解方自在的善良,但也希望方自在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方自在看完信,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赵灵儿喜欢他,而他对赵灵儿也有好感。但他同时也在意着林语嫣... 这种情感的纠葛,让方自在头疼不已。 就在这时,徽州府来了一位钦差,宣读了朝廷的圣旨。 圣旨的内容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方自在,草莽出身,却有侠义之心。在江南一带为百姓主持公道,深得民心。 特召方自在进京,授予''义勇校尉''之职,辅佐太子处理政务。 钦此!" 方自在听完圣旨,整个人都傻了。 "让我去京城做官?"方自在难以置信地说,"这...这是不是搞错了?" 钦差笑道:"方大侠,这是太子殿下亲自向陛下举荐的。太子说,朝中需要像你这样敢于直言、为民请命的人。" 方自在心中苦笑。他一个江湖散人,最讨厌的就是官场那一套。现在居然要让他去京城做官? 但圣旨已下,他也不敢违抗。 林语嫣走到他身边,轻声说:"自在,这是个好机会。你去了京城,就能接触到朝廷的核心,也许能为百姓做更多的事。" 方自在看着她:"那你呢?" 林语嫣笑道:"我当然跟你一起去。我本来就是京城人,回家看看也好。" 方自在点了点头,心中稍安。有林语嫣陪着,他去京城也不会太孤单。 三天后,方自在和林语嫣启程前往京城。 临行前,惠民书院的学生们都来送行。孩子们哭着舍不得方先生和林先生离开。 方自在摸着孩子们的头,说道:"你们要好好读书,将来也像先生一样,为百姓做点好事。" 孩子们点着头,眼眶通红。 方自在把书院的事务交给了几个可靠的先生,又留下了一笔银子,确保书院能继续运营下去。 然后,他和林语嫣上了马车,朝着京城的方向驶去。 第14章 第十四章 初入京城 从徽州府到京城,足足走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方自在和林语嫣一路北上,经过了无数城镇。他们看到了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也看到了不同地方的苦难和不公。 有些地方,官府的横征暴敛比徽州府还要严重。有些地方,百姓连最基本的温饱都解决不了,更别提读书识字了。 方自在看着这一切,心情越来越沉重。他原本以为,只有江南一带的情况糟糕。现在他才发现,整个大宋,都已经病入膏肓了。 "自在,你在想什么?"林语嫣问道。 方自在叹了口气:"我在想,这天下到底要乱到什么时候。" 林语嫣沉默片刻,说道:"也许,这就是太子要召你进京的原因。朝廷也知道天下的乱象,想要改革,但阻力很大。太子需要像你这样敢说敢做的人,来帮他推动改革。" 方自在苦笑:"我一个江湖散人,能做什么?" 林语嫣握住他的手:"你能做的事很多。至少,你可以把百姓的声音,传达给朝廷。" 方自在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温暖。 半个月后,两人终于到达了京城。 京城比方自在想象的还要繁华。高大的城墙,宽阔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商铺...这里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 但方自在也敏锐地察觉到,这繁华的背后,隐藏着深深的危机。 街上有很多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蜷缩在角落里,向路人乞讨。 也有很多小贩,他们叫卖的声音中透着绝望,因为生意越来越难做。 还有一些百姓,他们匆匆走过,脸上写满了焦虑和忧愁。 "京城的百姓,也不好过啊。"方自在感慨道。 林语嫣点了点头:"京城虽然繁华,但物价极高。普通百姓的日子,比地方上还要艰难。" 两人找到了太子府。太子赵煜早已派人在门口等候,一见到方自在和林语嫣,立刻将他们迎了进去。 太子府极其豪华,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处处透着皇家的气派。 方自在看着这一切,心中有些不自在。他一个习惯了江湖生活的人,突然要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实在是适应不了。 赵煜在书房里接见了他们。 "方兄,林姑娘,一路辛苦了!"赵煜热情地说道。 方自在拱手道:"见过太子殿下。" 赵煜摆了摆手:"方兄,你我之间不必多礼。在外面,你叫我殿下。在这里,你就叫我赵兄吧。" 方自在有些受宠若惊:"这...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赵煜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欣赏你的性格,想和你做朋友。方兄不会拒绝吧?" 方自在心中一暖:"那在下就托大,叫你一声赵兄了。" 三人坐下,下人奉上茶水。 赵煜开门见山地说:"方兄,我把你召进京,是想请你帮我做件大事。" "什么大事?"方自在问道。 赵煜沉声道:"改革朝政,整顿吏治!" 方自在一愣,随即苦笑:"赵兄,这可是天大的事。我一个江湖散人,能帮上什么忙?" 赵煜认真地说:"方兄,你小看自己了。你在江南一带的所作所为,我都知道。你揭露贪官污吏,为百姓主持公道,这正是当今朝廷最需要的精神!" 他顿了顿,又说:"现在朝中形势复杂。丞相蔡京把持朝政,结党营私,贪污**。很多朝臣都是他的人,我想推动改革,处处受阻。" 林语嫣插话道:"殿下,据民女所知,蔡京在朝中势力极大,连陛下都要给他几分面子。殿下要动他,恐怕不容易。" 赵煜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需要从地方上收集证据,证明蔡京推行的政策害民。等证据充足了,我再向父皇禀明,一举扳倒蔡京!" 方自在明白了:"所以,赵兄是想让我继续做我在江南做的事情?" "不错!"赵煜说,"但这次,你的身份不同了。你现在是朝廷命官,可以名正言顺地调查各地的情况,收集证据。" 方自在沉吟片刻,问道:"赵兄,恕我直言。蔡京把持朝政这么多年,根基深厚。就算扳倒了他,朝廷的问题就能解决吗?" 赵煜一愣,随即叹了口气:"方兄说得对。扳倒蔡京,只是第一步。真正的改革,还需要很长的路要走。" 方自在又问:"那赵兄打算怎么改革?" 赵煜认真地说:"首先,要整顿吏治,严惩贪官污吏。其次,要减轻百姓负担,废除那些苛捐杂税。再次,要鼓励商业,发展经济,让百姓能过上好日子。" 方自在听了,心中对赵煜多了几分敬佩。这位太子殿下,确实是个有抱负的人。 "好!"方自在拍了拍桌子,"赵兄既然信任在下,在下愿意助赵兄一臂之力!" 赵煜大喜:"有方兄相助,我如虎添翼!" 第15章 第十五章 朝堂风波 第二天,赵煜带着方自在上朝,正式将他介绍给满朝文武。 金銮殿上,皇帝端坐龙椅,威严无比。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各个气度不凡。 但方自在敏锐地察觉到,这些大臣之中,有些人眼神闪烁,显然心怀鬼胎。 "启奏陛下,"赵煜跪下奏道,"臣举荐方自在,授予义勇校尉之职,协助臣处理政务。" 皇帝看了看方自在,点了点头:"准奏。方自在,你在江南一带为民做了不少好事,朕很欣慰。希望你进京后,能继续为国为民效力。" 方自在连忙跪下:"臣方自在,领旨谢恩!" 就在这时,文官队列中走出一人,正是丞相蔡京。 蔡京年约六十,生得仙风道骨,看上去像个得道高人。但他的眼神中,却透着一股阴险狡诈。 "陛下,"蔡京躬身道,"微臣有话要说。" "丞相请讲。"皇帝说。 蔡京转向方自在,淡淡地说:"方自在,你在江南一带,私自为民证婚,违抗朝廷法度,可有此事?" 方自在坦然道:"有。" 蔡京冷笑:"既然有,你就是知法犯法!按律当受重罚!太子殿下不但不惩罚你,反而举荐你做官,这不是纵容犯罪吗?" 此言一出,朝堂上一片哗然。 赵煜脸色一变,站出来说:"丞相,方自在之所以私自证婚,是因为朝廷的婚姻政策不合理,导致大量百姓无法成亲。他是为民请命,情有可原!" 蔡京冷笑:"为民请命?太子殿下,朝廷的法度,岂能说改就改?如果人人都像方自在这样,觉得法度不合理就私自违抗,那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赵煜还要辩驳,但皇帝抬手制止了他。 "够了!"皇帝沉声道,"蔡爱卿说得也有道理。方自在,你虽然是为民请命,但违抗朝廷法度,确实不对。念在你初犯,朕不重罚你,罚俸三月,以示惩戒。" 方自在拱手道:"臣领旨。" 蔡京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皇帝已经定了调子,也只好作罢。 退朝后,赵煜把方自在叫到书房,歉意地说:"方兄,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方自在摆了摆手:"赵兄不必自责。我早就料到,进京做官不会那么顺利。这蔡京,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赵煜叹了口气:"蔡京这个人,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心狠手辣。他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我要扳倒他,必须小心行事。" 方自在沉吟片刻,说道:"赵兄,既然蔡京这么难对付,我们就不能正面硬刚。我有个主意,不知可行否?" "方兄请讲。" 方自在说:"蔡京虽然在朝中势力很大,但他推行的政策,必定得罪了不少百姓。我们可以暗中收集证据,等时机成熟了,再一举揭露他的罪行。" 赵煜点了点头:"这个办法好!不过,收集证据需要时间,而且很危险。蔡京的爪牙遍布各地,稍有不慎,就会打草惊蛇。" 方自在笑道:"这个不难。我虽然现在是朝廷命官,但本质上还是个江湖人。我可以暗中行动,不引人注意。" 赵煜想了想,说道:"也好。不过,方兄,你要小心。蔡京的手段很毒辣,你千万不要落到他手里。" 方自在拱手道:"多谢赵兄关心。在下会小心的。" 第16章 第十六章 幻影银票 初夏的风从江南的水巷间穿过,卷起一阵阵桂花香气,也卷起了人心里的烦躁。 方自在与林语嫣一路北行,走到镇江地界。此地商贾云集,富户林立,坊间传言这里有一家“聚宝庄”,专做天下银票的兑换生意,只要你拿得出银票,无论真假,他们都能“化假为真、化腐为金”。 那日,二人走入镇江。街上锣鼓喧天,正有一支迎亲队伍经过。红轿在前,锣鼓在后,旁人笑语不断。唯有方自在看得出神。 林语嫣斜睨他一眼:“你不会又在看新娘子吧?” 方自在笑:“我只是想,若有一日,能让姑娘你也坐上这红轿,我便替你抬。” 林语嫣微微一怔,随即低头:“胡说八道。” 话虽冷淡,眼角却浮起一抹红晕。 两人继续前行,忽听街边一群人议论纷纷—— “听说聚宝庄昨夜又兑出一万两银票,全是真的!” “假的也能兑成真?岂不比神仙还神!” “那自然,他们背后有官家撑腰,据说连朝廷户部也托他们造银!” 方自在听得一震,心想:若真有人能将假银换真,那便是天下奇术;若是骗局,那便是天下大害。 夜幕将至,他与林语嫣暂宿于一家客栈。掌柜年近五十,面色憔悴,见客来先叹气。 方自在好奇问道:“掌柜何叹?” 掌柜道:“唉,我这店,前月还好好的,自从聚宝庄来了,银价日日变。人家都去那换银,我这生意半成都没了。如今银票乱得很,一张真假难辨。” “真假难辨?”方自在笑,“银是死物,人却有心。若真是诈术,总有破绽。” 掌柜摇头:“你要查,也得有命回来。听说前些天有个商人拿了假银去换,被他们当场抓住,三天后尸体从江里飘出来,口中塞满碎银。” 林语嫣眉头一皱:“这‘聚宝庄’,恐怕非寻常商号。” 方自在眼神一亮:“越不寻常,越有趣。” 夜深,风过柳巷。方自在披了件旧衫,提灯而行。林语嫣阻他:“你又要惹祸?” “只是去看看风景。”他笑着拱手,“姑娘若不放心,便随我一同去。” 林语嫣冷哼一声,却也披上斗篷,悄然跟上。 —— 聚宝庄的门前,灯火辉煌。匾额上镶着金字:“银通天下”。两名壮汉守在门口,身披黑衣,腰悬短刀。 方自在走上前,笑道:“在下有银票十张,想请贵庄帮忙验验真伪。” 那护卫打量他一眼,冷声道:“验银要凭契。没有推荐人,恕不接客。” “原来如此。”方自在作揖,“不巧,在下恰好认识一位姓钱的朋友。” 那人一怔:“钱?是钱堂主?” “正是。” 护卫对视一眼,神色微变。片刻后,其中一人进内通报。 不多时,门开。一个中年管事迎出,笑容温和,语气却冷:“原来是钱堂主的朋友,请。” 方自在与林语嫣随他进入。 聚宝庄内,雕梁画栋,厅中挂着一幅巨画,画的是“天女散花”,银粉闪烁。案上摆着算盘、账册,十余名书吏低头书写。 管事将他们引到内堂,一位锦袍老者正倚椅而坐,须发皆白,手中把玩着一块玉印。 “在下庄主程万银。” 方自在心中暗笑,这名倒也贴切。 程万银淡淡道:“听说钱堂主的朋友来访,不知贵干?” 方自在取出几张银票:“小民行商在外,收得些票,担心有假,特来请教。” 程万银扫了一眼,笑道:“这些银票皆为汴京通兑。要验真假,自然容易。但要化假为真,却不容易。” “化假为真?”方自在故作惊讶。 “是。”程万银目光幽深,“凡世间之事,真假本一念之间。若能以假乱真,便是真。” 他拍了拍手,立刻有侍女捧上一盆水,将银票放入。水面泛光,几张银票竟慢慢变色,由黯淡转为银光闪闪,犹如真票。 方自在与林语嫣皆吃了一惊。 程万银笑:“此乃我庄秘法——幻银术。凡世间假银,入我水中,皆可化为真银。只要收取小小手续费,每张两成。” 方自在佯作心动:“果真如此神妙?” “可试一张。” 方自在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假银票——那是他路上故意用墨笔摹写的。银票入水,竟也化为真色。 程万银眯起眼:“公子,若有意合作,我庄可为你专设账户,往来无碍。” 方自在心中一凛:果然有诈。若真有此术,天下银法早乱。 他笑着推辞:“多谢庄主厚意,在下须再想想。” 二人起身告辞。临出门时,林语嫣忽觉背后寒意一闪—— “等等。”程万银缓缓起身,“两位从何而来?似面生得紧。” 方自在一笑:“江湖散人,无名无姓。” “无名?”程万银目光一冷,轻拍掌。门外立刻冲入数名黑衣人,将两人团团围住。 “若真是散人,怎识钱堂主之名?钱堂主三月前已死,你口口声声是他朋友,岂非撒谎?” 方自在暗骂失策,正欲出手,林语嫣身形一转,袖中暗器飞出,“嗖嗖”几声,灯火尽灭。 厅中顿时一片漆黑,只余人影交错、兵刃碰撞之声。 方自在趁机拔刀,一闪一跃,抓住林语嫣手腕:“走!” 两人破窗而出,奔向后巷。身后黑衣人追喊不绝。 刚到巷口,一阵黑烟突起,一人自烟中走出,黑衣蒙面,手中一甩,烟雾弥漫——正是那熟悉的“黑衣人”。 “从这边!”他低声道。 方自在与林语嫣不及多问,跟他穿过几条小巷,直至一处废院。 黑衣人掀开瓦片,取出一叠账册,递给方自在。 “聚宝庄是假银换真银的幌子,实则是朝廷户部的私库,他们以假银票替真银入账,盈余入私囊。” “你是谁?”方自在问。 黑衣人语声低沉:“我曾在户部为官,知他们之恶。如今,只想留证,让天下人知。”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锣声,显然聚宝庄的人已追来。 黑衣人塞给他们一封信:“去江城,找‘清流堂’,他们会告诉你下一步。” 说罢,身形一晃,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林语嫣怔怔望着那方向,眼中似有千丝万缕的情绪。 方自在低声道:“姑娘,可认得那人?” 她轻轻摇头,神色复杂:“他的身法……像极了我师门的‘云步’。” 方自在笑:“世间奇事多,或许冥冥自有缘分。” 林语嫣没有答,仰头望天,夜风拂面,月光似水。 她忽然问:“方自在,你行江湖,到底为何?” 方自在沉默片刻,笑道:“为酒、为义,也为一个我心里放不下的人。” 林语嫣眼波微颤,却终究没再追问。 第17章 第十七章 官油行 三日后,天光微明,江风带着油腥气。 方自在与林语嫣抵达杭州城南。远远便见运河两岸堆满油桶,黑亮如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芝麻香味,却混着酸腐的臭气。 “这地方怎么这样味儿?”方自在皱眉。 路旁一挑夫叹道:“官油行的生意嘛,日日炼油,日日放油渣。谁管得着?” “官油行?”林语嫣轻声问。 挑夫擦汗道:“自从朝廷把民油都收归官府统管,城里百姓的口油就得从‘官油行’买。以前自己榨油的坊子都被封了,不许私卖。现在油价翻了三倍,油味也不对了。” 方自在一怔:“朝廷也卖油?” “嘿,”挑夫苦笑,“大人们说是为防‘黑油’祸民,其实啊,这‘官油’比黑油还黑。去年我家小儿吃了半勺炒菜,拉肚子三天。可你敢告?衙门的印就在油桶上呢。” 说罢摇头而去。 方自在听得火起:“这世道!连人吃的油都能成官买卖。” 林语嫣目光清冷:“若真如此,咱们该去看看这‘官油行’。” 官油行坐落在运河码头中央,一块巨匾,金光闪闪,写着“天膳油局”。门前兵卒列队,显然非民间作坊。 门内鼎炉轰鸣,几十个伙计赤膊炼油,油烟冲天。方自在与林语嫣乔装成油贩,混入其中。 只见院后设有一座高台,几名身着青衣的官吏正点算银两与油票。每一桶油都贴有红印,写着“天膳监制”。 方自在心生疑窦,趁夜潜入内库。林语嫣轻功奇高,携他飞上屋梁。透过瓦缝望下,只见库房灯火通明,一名胖官正与商贩交谈。 “刘大人,这批油可真够呛。”商贩皱眉,“闻着酸了,怎还往外卖?” 那胖官哈哈笑:“你管它酸不酸?百姓懂什么?油桶上印着‘天膳监制’,那就是好油。朝廷要的,不是油香,是银子!” 商贩赔笑:“明白明白。只是这买油的老百姓,若吃出事来——” “出事?顶多打几板子。何况油价涨三成,朝廷和咱们都有得分。你若胆敢泄露,一起下油锅。” 林语嫣面色冰寒:“人命在他们眼里连油渣都不如。” 方自在正欲出手,忽听胖官又说:“还有——下月上供的贡油,记得兑上一成水。圣上口味清淡,不宜太浓。” 众人齐声笑。 那笑声,如夜风中的腐臭,刺入方自在耳中。 次日,杭州城南。 一家名为“吴家油坊”的老店门上贴着封条。吴掌柜蹲在门前,面色灰败。 方自在上前:“老丈,这油坊是你家的?” “是啊。”吴掌柜叹道,“我祖上三代榨油,今年被官府查封,说我偷榨‘民油’,要充公。如今家业尽毁,只剩这条老命。” “他们凭什么收?” “凭‘天膳法令’。”老掌柜苦笑,“说油属民生重品,必须由朝廷统榨。可榨油的设备他们哪有?全靠民坊代工,再打上官印。每月只给一点工钱。我们自家油坊就成了他们的‘官油行’。” 方自在与林语嫣相视——这天下荒诞到连“吃油”都成罪。 夜幕降临,吴掌柜将二人带至后院。 “二位看。”他掀开地板,露出一个暗洞。洞中堆着数十桶油,却色泽金亮,香气纯正,与官油截然不同。 “这是我们祖传的纯麻油。官府收来后掺杂糠水,再染色,卖三倍价。” 方自在摸了摸油面,手指光亮如镜。他低声道:“若要让天下人知,得有证据。” 吴掌柜递出一叠账簿:“这些年官府收油、加价、回扣,全在里头。我不敢交衙门,只能埋在地底。” 林语嫣道:“若我们能将此账簿公诸于众,百姓自会讨公道。” 吴掌柜摇头:“他们早买通了城守。前月有个伙计偷拿一页账被抓,活活吊死在码头。” 方自在眼神一冷:“那就不走正门。” 翌夜,天降大雨。雷声滚滚。 “天膳油局”仓库门被风吹得半掩。方自在与林语嫣潜入,按吴掌柜所说,直奔主账房。 屋内账册成堆,油香混着霉气。方自在翻看一册,见上写着: “天膳油局支出:民油每桶成本三十文,售价一百文。月供宫中三百桶,实发一百桶,余入账‘天禄司’。” “天禄司?”林语嫣低声,“那是御膳房啊!” “这不是油局,这是贪官的油锅。”方自在冷笑。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灯火一亮,十几名巡卫手执火把围了上来。 为首的胖官正是那刘大人,手握一柄判官笔,冷声笑道:“方自在,林语嫣,你们真是阴魂不散!” 方自在暗骂:竟被识破! 刘大人继续道:“聚宝庄那一夜,你们留下的假名早被查出。你们以为天下油香都能掩盖你们的气味?” 方自在冷笑:“你这油味够浓,怕是自己下锅都炸不出来。” “嘴硬!拿下!” 刀光闪动。林语嫣一跃而起,袖中飞针疾射,点倒两人。方自在挥刀护住吴掌柜递来的账本。 战至仓外,风雨交加,灯火被吹灭,只余雷声。 刘大人提刀追至高台,怒吼:“给我烧了这仓!宁可毁账,不留证!” 火石击亮,火光映红夜空。 方自在身影一闪,竟跃入火中,将账册护于怀。林语嫣惊呼:“方自在!” 一阵暴雨压下,火焰噼啪作响。片刻后,一道黑影破火而出,正是方自在,满身焦烟,却仍紧握账册。 他冷笑一声,扬声喝道:“刘大人,你要烧的,是天下人的口粮!你这‘官油’,我替你散尽!” 说罢,将手中油桶一泼,火势逆转,冲天燃起,整个天膳油局化作一片火海。 刘大人被火光映红面孔,吓得跌退。 林语嫣冲上,一掌拍去,将他击落入油河,瞬间油光爆裂,火焰吞没其身。 方自在喘息着,捧着那被烧焦的账册,轻声道:“这账虽然毁了一半,却足够让人知真相。” 林语嫣凝视他,眼神柔和了几分:“你又救了一城百姓。” 方自在苦笑:“救不了天下,只能救一锅油。” 雨夜的火光照亮了半个杭州城。 次日清晨,百姓们围在天膳油局的废墟前,只见墙上被火烤出的灰迹,恰好组成四个字: “民油民命。” 无人知是谁留下的。 黄昏,方自在与林语嫣立于城外柳堤。 林语嫣望着河面,道:“世道的浑浊,不是一夜能洗净的。” 方自在笑道:“那便一日洗一点。” 他忽然吟道: 油烟迷眼世情浓, 百姓何曾品真香。 若问江湖何为净, 一笑拂袖散浮光。 林语嫣转过头,眼底闪着细光。 “方自在,你笑得真虚。” “虚?不虚。”方自在望着远处霞光,“我笑,是因为我还没死。” 第18章 第十八章 妖言公案 秋风渐紧,杭州的桂花落了一地,香气却似掺了尘埃。 方自在与林语嫣离开杭州,往东行数十里,抵达一处名为“东溪”的书香小镇。此地文风鼎盛,学子遍街,茶馆里无不谈诗论文,颇有几分书卷气。 那日午后,二人行至镇口,忽见官兵在张榜。榜上写着: 奉旨缉拿:书生柳子真,妄议朝政,造妖言惑众,罪大恶极,格杀勿论。 方自在看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妖言惑众?书生说几句诗也能妖?” 一旁卖茶的老叟悄声道:“小声些!此事可不轻。那柳子真是东溪书院的学士,才高八斗,却写了几句讥讽朝政的诗,被人告发。如今书院关门,他一家老小都被抓去问话。” “写诗也要杀?”方自在皱眉。 “现在的世道,你说真话比杀人还重。”老叟叹息。 林语嫣低声问:“可知他被关何处?” “镇南衙门。” 方自在转头对林语嫣一笑:“又该咱们出手了。” 林语嫣看着他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叹道:“你这人走到哪都惹祸。” “我若不惹祸,天下何来清风?” 夜,月光如洗。 镇南衙门外,四面皆是巡逻的官兵。方自在换上一身捕快旧衣,腰挎刀,混入巡夜队伍中。林语嫣则藏身屋脊。 方自在跟着队伍进入后院,借着灯影瞥见牢房——十几名囚徒蜷缩其中,唯有一人仍挺直腰背,衣衫虽破,眼神却明亮,正对着月光默念诗句。 “若问世间谁作主?只见苍生受苦多。” 方自在心头一震,这正是榜上书生柳子真。 巡夜官喝道:“住口!你这妖人还敢吟诗!” 柳子真淡淡笑:“诗出于心,心若被禁,人也不配为人。” 那官怒骂,举鞭欲打,方自在赶紧上前作势劝阻:“大人息怒,审问之前打坏了人,问谁去?” 那官冷哼一声,放下鞭子。 方自在趁机靠近牢栏,低声道:“柳兄,可认得钱堂主?” 柳子真眼神微闪,轻声答:“钱堂主?那是旧友,他早死了。” “可他生前托我一句话,要我救‘敢写真话的人’。” 柳子真一愣,似有所悟。 方自在压低声音:“今夜三更,西角墙下,有人等你。” 说罢转身离开。 三更时分。 镇南衙门后墙下,一道黑影迅速闪过,铁锁轻响。 “方自在?” “柳兄,走。” 两人跃出墙外,正奔向巷口,忽有火光一亮——几十名兵卒早已埋伏。 “贼人私劫囚犯!拿下!” 方自在心中暗骂中计。刀光乱闪,他挥刀抵挡,却渐感力不从心。 “走!”他喝一声,将柳子真推出巷外。 自己却被刀柄击中后背,跌入泥中。 林语嫣从屋顶掠下,袖中银光飞舞,数人应声倒地。她冲上去扶他:“方自在!” 方自在吐出一口血,笑道:“这世道果真不让人说实话。” 林语嫣扶着他疾行,终在一处破庙中停下。柳子真已先一步藏在庙内,正抄写什么。 “柳兄,你不逃?”方自在问。 柳子真摇头:“我逃得了身,逃不了笔。” “此言何意?” 柳子真将手中纸递给他——上面是一首新诗: 言可封兮心难禁, 墨可毁兮血难沉。 千夫指处无归路, 唯有真名在人心。 方自在怔住。 林语嫣轻声道:“柳公子,若你此刻再被抓,便是真死。” 柳子真微笑:“死又何惧?若我不死,这诗也活不成。” 说完,他取出一根竹简,装入纸卷,交给方自在:“倘若我死,劳烦你将此诗传出江湖,让天下人知,还有人敢写。” 方自在接过,郑重点头。 天未亮,衙兵再度搜山。柳子真独自一人走出庙门,双手负后,昂首而行。 方自在与林语嫣远远望着,只见他被捕,押上街头。 午后,东溪镇口竖起木台。官差宣读罪状:“柳子真妖言惑众,亵渎圣上,斩立决!” 刀光落下。人群一片寂静。 忽有一阵风起,空中飘下数十张纸——全是同一首诗: 言可封兮心难禁, 墨可毁兮血难沉。 千夫指处无归路, 唯有真名在人心。 纸张从天而降,落在百姓脚边。 一名老者拾起,低声念出诗句。接着一人、两人、三人……全场低声诵读,汇成低沉的涛声。 “妖言”在风中传遍。 衙役吓得四顾,却不敢再喊。 夜,东溪书院废墟。 方自在将竹简埋于书院石碑下,叹道:“他虽死,诗还活。” 林语嫣轻声道:“天下总有人要去说那句真话。” 方自在苦笑:“只是说话的代价太高。” 林语嫣抬眼望他,轻声问:“若有一日,说真话要你命,你还说吗?” 方自在看着她,眼神温柔又坚定:“我不光说,还要唱。” 她微微一怔。 方自在忽然吟道: 纸短情长言不尽, 江湖有梦不须真。 一笑人间皆可解, 何妨妖语唤天心。 林语嫣看着他,忽然笑了:“你呀,果然疯得可爱。” 风起,桂花再落。月光洒在两人身上,仿佛替那无声的书生照亮一缕不灭的光。 第19章 第十九章 夜宴金阙楼 月上中天,金阙楼灯火如昼。 这楼高九层,雕龙画凤,悬灯数百盏。江南权贵皆以能登此楼为荣——据说此地每逢月圆,便有一场“金阙夜宴”,朝中重臣、商贾富豪、名士美人齐聚,一席宴可定天下买卖。 方自在立于河堤,看着那楼灯影映水,轻声笑道:“天下的污浊,偏偏都喜欢披着金光。” 林语嫣换了一身青衫,披着斗篷。她目光冷清:“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冒险潜入此地?” “查一件事。” “什么事?” 方自在神色凝重:“传闻这金阙楼,实为‘贡女交易’之所。聚宝庄、官油行、户部都与此勾连。若真如此,前两案的根都在这儿。” 林语嫣沉默片刻,点头:“那就去看看这‘金阙’到底有多亮。” 夜宴之时,贵客盈门。 方自在换上商人装,假名“陈子玉”,林语嫣化妆成歌伎,名“绮娘”。两人凭一封伪造的请帖混入。 金阙楼内香气扑鼻,丝竹绕梁。桌上金盘玉碗,盛着鱼翅、熊掌、玉露果。衣香鬓影中,笑声如珠。 楼主白锦荣,乃户部尚书之弟,亦是金阙楼幕后主。此人四十许,须发精整,笑容温柔却透着寒意。 白锦荣高坐主位,举杯笑道:“诸位,今夜共襄盛宴,金阙不谈官事,只论风月。” 众人起哄大笑。 片刻后,乐声起,一群女子鱼贯而入。她们皆披薄纱,步履轻盈。灯光下如莲花绽放。 林语嫣坐在末席,冷眼旁观。她看出——这些女子并非普通歌伎,眉眼间透着惶恐,步伐僵硬。 方自在低声道:“果然是‘贡女’。” 白锦荣举手,一名侍女上前递来名册:“诸位贵客,可自选佳人。今晚月圆,明日即送入宫中‘奉宴’。” 这“奉宴”二字,暗藏杀机。林语嫣攥紧酒杯,指节泛白。 方自在见状,压低声音:“忍着。” 白锦荣环顾众人,笑问:“不知哪位先挑?” 人群中,一个肥头大耳的盐商举手:“老夫先来!听说今夜有江南新到的‘绮娘’,可得一见。” 林语嫣心中一惊。方自在眉头微挑,正要起身,忽听白锦荣笑道:“‘绮娘’?那是今日客人自带之人,不在名册。” 他目光微转,落在林语嫣身上,含笑道:“不过如此风姿,倒也不输我楼中女子。不若赏她一曲?” 众人哄笑。 林语嫣面无表情,起身行礼:“妾身技拙,不敢污诸位雅兴。” 白锦荣笑意更浓:“金阙楼里,从无推辞。若拒我面子,怕不太好看。” 场面一瞬凝固。 方自在轻咳一声,笑道:“白大人,今夜是赏风月非逼人。若要赏曲,我来唱一首,权作敬意。” “哦?公子也通音律?” “略通一二。” 方自在取过琵琶,随手调弦。那弦声一起,满场寂然。 他低声吟道: 金阙楼中酒似金, 美人笑处泪沾襟。 莫言歌舞消天下, 一曲人心最难禁。 弦声停,堂中无声。 白锦荣端起酒,笑而不笑:“好诗,好胆。” 他拍掌,立刻有侍卫数人上前。 “陈公子,你这诗句倒也奇怪——‘莫言歌舞消天下’,似有讥讽之意?” 方自在淡笑:“诗无讥讽,心有感叹。” “感叹什么?” “感叹天下有人以人作乐。” 白锦荣笑容彻底冷了下来。 “把他押下去。” 侍卫上前。林语嫣袖中银光乍起,暗器飞射,灯火俱灭。 一片混乱中,方自在拉着她冲向后门。白锦荣怒喝:“拦住!” 楼外火光乍亮,金阙楼的侍卫早围成一圈。 方自在冷哼:“想留我?也配?” 刀光闪处,他以“鹤影三连”破开围阵,拉着林语嫣奔上后院高墙。 正欲跃出,一道掌风疾来,逼得他倒退数步。 白锦荣已追至,袖中折扇一挥,劲气如刃。 方自在被震得手腕发麻,心知此人内力不弱。 林语嫣提气上前,两掌交击,气浪炸裂。白锦荣退三步,冷笑:“原来是‘云步门’的弟子。难怪敢闯我楼。” 林语嫣心头一震:“你怎知我师门?” 白锦荣狞笑:“你师父昔日也常来此地,他的‘云步’,当年就是我教的。” “胡说!” “哈哈哈——他昔年以清流自命,却暗地与我往来,如今装什么高洁?要不,我带你去看看他留下的旧账?” 林语嫣面色一变,气势乱了半分。白锦荣乘势逼近。 方自在见状,怒喝一声:“狗官,少来离间!” 他纵身上前,刀起如龙,一招“风雪压松”斜劈而下。白锦荣以扇格挡,只听“咔嚓”一声,折扇断裂。 方自在冷笑:“再折一根是你骨头。” 白锦荣神色剧变,急退数步,掷出一枚金丸。金光爆闪,烟尘四散。 再看时,他人已不见。 金阙楼火起。 浓烟冲天。远处百姓奔走相告:“金阙楼烧了!” 方自在与林语嫣立于河堤,望着那座曾奢华无比的楼化为焦土。 方自在淡淡道:“有时火,未必是灾。” 林语嫣怔怔望着火光,低声道:“他说的……是真的吗?我师父……真与他同流合污?” 方自在看着她,目光柔和:“世上谎话太多。你若信,就输了。” 林语嫣低下头,声音几乎听不见:“可有些事,不信也会疼。” 方自在轻轻叹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她没有躲开。 火光映红了她的侧脸,眼角那一点泪光,胜过了江上万盏灯。 翌日清晨,官府布告: “金阙楼因灯火失守焚毁,户部尚书之弟白锦荣失踪,疑有内贼纵火。” 坊间议论纷纷,却无人知,这场火,不仅烧尽了楼宇,也烧断了某些链条。 那夜之后,江南再无贡女进宫的名册。 林语嫣对方自在道:“我欠你一命。” 方自在笑:“那你还吗?” 她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看你以后有没有本事让我还。” 他望着她的背影,低声笑道:“有的是法子。” 风起,火灭,江波仍在。 方自在举目远望,忽见河面上漂来一只断扇。扇面残留几行字迹: 金阙楼前风月客, 谁人楼上不低头? 他拈起扇骨,默默叹道:“低头的,永远是穷人。 第20章 第二十章 铁狱书生 秋雨三日,天色阴沉如铁。 杭州东郊,有一座“长狱台”。此台不接天,不通地,传言乃前朝刑部旧址,后改为秘密囚所,专关那些“不该说话的人”。 方自在被囚于此。 他被捕的那一夜,官府以“纵火焚楼、谋害户部命官”罪名缉拿。百姓虽心知真相,却无人敢言。 铁链缠身,冷石为床。狱卒昼夜巡逻。方自在盘膝而坐,闭目凝神。 忽听“叮”的一声,铁门开了。一个狱卒送饭进来,冷声道:“吃吧,明日审问。若能招供,说不定还能留条命。” 方自在笑:“留命干什么?去吃你那官油?” 狱卒怔了怔,怒道:“嘴硬!” “嘴硬总比心硬好。” 狱卒骂骂咧咧走了。 门外阴风渗骨。夜色如墨。 忽然,从隔壁牢房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这位兄台……可是江湖人?”声音清亮,却透着虚弱。 方自在侧耳:“你又是谁?” “在下……昔日云步门弟子,名韩子川。” 方自在心头一动:“云步门?那不就是——” “是。你若与林语嫣姑娘相识,便知我是谁。” 方自在顿时起身,靠近铁栏,低声问:“你真是她师兄?” 那边轻轻叹息:“不错。她当年离门出走,我以为此生再难相见。没想到,却在这铁狱中听到她的名字。” “你为何被关?” 韩子川淡淡笑道:“因为看得太清,也说得太多。” “又是‘妖言’?” “呵……如今朝堂,凡不顺耳的,皆是妖。” 方自在苦笑。 “我听闻你闹了金阙楼,白锦荣逃之夭夭,是吗?” “是我放的火。” “你可知那人是谁?” “户部尚书之弟。” “错。”韩子川声音低沉,“他是‘天府密司’的人,专为上面搜刮钱粮、女色。他背后还有人。” “谁?” “我师父。” 方自在一震:“林语嫣的师父?” “是。他曾以‘清流先生’之名周游天下,自命清廉,实则暗中与密司勾连。只因他掌握‘清流派’书信往来,可左右言路。上面要的,是用他来筛选能说话的人。” “那林语嫣——” “她天性正直,察觉端倪后与师父争执,被逐出师门。后来我也查到线索,被关入此狱。” 方自在心中巨震。多年的迷雾,在这一刻似有缝隙。 忽听外面脚步声起,数人来回巡逻。韩子川低声道:“你若有法脱身,去江城。那儿有‘清流堂’,是昔日弟子为赎罪所建。他们或能助你。” “你呢?” 韩子川淡笑:“我?出不去了。狱里早有人盯我。” “那我救你。” “不必。若我走,他们必追你。你只要替我见她一面,说——师兄并非叛她师门,而是叛了谎言。” 方自在握紧拳,沉声道:“我答应你。” 深夜。 风声忽紧,狱门“吱呀”一响,一团黑影闪入。那人披着斗篷,气息极轻。 方自在抬头,低声道:“你是——” “别说话。”那声音低沉,正是那熟悉的黑衣人。 他手指一弹,铁锁碎裂。 方自在讶然:“你怎会在这?” “该问你为何还在。” “我若不在,怎见他?” 黑衣人目光一凛:“你见了?” 方自在点头:“韩子川。” 黑衣人沉默片刻,低声道:“他会死。” 方自在怒道:“你知道还不救?” “他自己选的。” 方自在心中一震。 黑衣人打开另一扇牢门,竟将一小包纸册放在方自在怀中:“这是他交给我的。” “什么?” “密司的罪账。三日后,会有人在江城等你。” “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不答,只道:“出去后,别再信任何人。” 话音未落,他掌心一推,方自在身形腾空,竟被送出狱墙之外。 方自在跌落荒地,雨丝打在脸上。回首望去,狱楼之上火光骤起,似有人纵火。 他惊觉:“韩子川!” 铁狱内传出一声巨响,火焰冲天。 远远地,似有歌声随风而来: 清流本自清, 奈何人心浊。 若问江湖事, 终归一笑中。 那是韩子川的声音。 林语嫣后来在江城听说“铁狱夜火”,默默无言。她知道,那火里烧的是昔日的信念,也是师门最后的尊严。 三日后,江城南门。 方自在披蓑戴笠,踏雨而来。城门前,一位青衣少年迎上,递给他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四字: “清流未绝。” 信中只一句话: “第七印,将现。” 方自在收起信,转头望着天边残阳,低声喃喃:“好个江湖,真是越洗越浑。” 林语嫣站在他身旁,眼底泛着泪光:“韩师兄……” 方自在轻轻握住她的手:“他不死——他只是去了一个没人能封口的地方。” 风过柳堤,江水澄澈。 远处传来渔歌。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地下香会 江城,一座旧而不衰的南国大城。 城中河港交织,香气萦绕。无论茶馆、祠庙还是街头小摊,皆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甜中带涩,久久不散。 方自在站在渡口,深吸一口气,眉头微皱:“这香味,不像寻常檀香。” 林语嫣也闻了闻,淡淡道:“是‘九黎香’。我师门旧谱记载,这香本产于西蜀,原为安神之物,久燃则能乱气迷心。” “乱气迷心?”方自在挑眉,“那岂不比官油还毒?” “有人若故意燃它……自然别有用意。” 两人相视一眼,心中同起警觉。 入夜,江城西市灯火渐暗。方自在与林语嫣化装为香贩,顺线而行。街头尽是香铺,却都挂着同样的旗号——“清香斋”。 一名掌柜见客上门,笑容殷勤:“两位要买香?本店独供‘香会’专用香,一炷可保家宅安宁,三炷能令子孙贵显。” 方自在佯装好奇:“香会?那是何处?” 掌柜神秘一笑:“非富即贵方能入会。要有引荐,方能拜香。” 林语嫣问:“那若无引荐呢?” 掌柜眯眼:“那就得凭缘了。” 他话音未落,忽听外头一阵锣鼓声,一队白衣人抬着香炉经过。香烟缭绕,人群自发跪拜。 林语嫣轻声道:“这就是‘香会’。” 方自在眼神微凝:“拜香如拜神,怕是借信仰掩别事。” 掌柜慌忙作揖:“二位切莫妄言!香会是官府明许的善社,由‘圣座’主持,连江城守都要来拜。” “圣座?” “正是户部来的大人,姓程。” 方自在心头一震——程万银!聚宝庄的庄主! “原来他死灰复燃。”他冷笑。 夜深,江城南郊。 一座古祠灯火摇曳,檀香如雾。殿内百余人齐跪,口念香经。台上,一人披银袍、面覆白纱,声音柔和:“香者,心也。心香通天,可赎罪孽。凡今日进香之人,皆得免俗税一成。” 众人顿首如捣蒜。 林语嫣低声道:“他以‘赎罪’为名,实行收税之实。” 方自在笑:“换个名字而已,朝廷收的是银,他收的是香火。” 两人躲在暗处观察,只见银袍人身后陈列巨鼎,香烟袅袅间,隐约可见一排排木箱。方自在定睛一看,箱上竟刻着熟悉的标记——“户部私印”。 他心头一沉:“这些香料,竟是官府库银换的货。” 此时银袍人转身,揭下面纱。林语嫣陡然一震——那面孔竟与程万银如出一辙,只是更老,更瘦。 “那不是程万银。”她低语。 “是他兄长?” “不……那是他父亲——程昭公。早年已死,怎会在此?” “死而复生?” “怕是有人借其名号。” 银袍人举香而宣:“上奉天恩,下济黎民。凡愿捐银者,皆得圣座符印一枚,可免一切徭役。” 话音落下,台下富商们纷纷解囊。侍从收银如流。 林语嫣咬牙:“这就是新一轮的‘聚宝庄’。他们换了幌子,却干的还是旧勾当。” 方自在目光扫过人群,忽见角落一抹黑影,似在注视自己。 他心中一动,转身追去。 黑影闪入后院。方自在疾步跟随,却见那人站在月下,正是黑衣人。 “你果然在此。”方自在沉声。 黑衣人低声道:“我劝你不要插手。” “你多次相救,却偏偏不肯让我查真相。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沉默片刻,语气冷硬:“查下去,你会死,她也会死。” 方自在冷笑:“我死不可怕,只怕活得糊涂。” “糊涂才活得久。” 林语嫣已赶上,冷声道:“你是何人?为何知我师门内事?” 黑衣人顿了顿,低声:“因为我教过你师父。” 林语嫣面色剧变:“什么?” 方自在愕然。 黑衣人缓缓摘下面巾。月光下,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鬓发斑白,眉宇间却有几分与林语嫣相似。 “你……”林语嫣声音颤抖,“你是谁?” 黑衣人凝视她,目光里有深深的痛:“我叫林定之。十五年前,你还叫我‘父亲’。” 空气一瞬凝固。 方自在怔立原地。林语嫣的唇微颤,似想说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 黑衣人——林定之轻叹:“我早已死于那场乱狱,但我不能死。因为我欠你母亲一个真相。” 林语嫣泪眼迷离:“我母亲死时,你在何处?” “在朝堂之上,签下‘清流禁令’。” “你!你就是那帮人!” “是。”他苦笑,“我以为能救天下,结果却害了天下。后来他们要杀我灭口,我才知自己不过是一根香。” 他抬头望着香会殿顶那翻滚的烟气,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藏在黑暗十五年,只为烧尽这股香。如今,我要亲手毁了它。” 方自在上前一步:“你若真要毁,就该让她知道全部。” 林定之看着方自在:“你愿护她?” 方自在答得干脆:“愿。” “那就走。”他递出一枚银符,“三日后,天灯节,他们将在江心台进行‘万人焚香’。那时朝中巨贾、官吏皆在场。此符可入场。若要揭穿真相,那是唯一的时机。” “你呢?” “我去点那把火。” 林语嫣伸手欲拦,却已抓空。林定之身影一晃,消失在香烟之中。 夜色深沉。 方自在与林语嫣并肩而行,路过香河桥。两岸灯火映水,香烟如雾。 “他真是你父亲?” 林语嫣点头,泪光微闪:“我记得他……总说香可安魂。原来他是要安自己的魂。” 方自在沉默。 “方自在,”她忽然转头,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若有一日我也为理想而死,你会记得我吗?” 方自在怔了怔,笑道:“你若死了,谁替我骂这世道?” 她轻轻一笑,泪珠滑落。 风起,香灭。 远处传来钟声。 香燃人灭心不灭,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七印文牒 夜色如墨,江城笼在薄雾中。 距离“天灯节”只剩两日。街头巷尾,处处挂着灯笼,写着“祈国太平”、“香会大典”几个大字。看似繁华祥和,实则暗流汹涌。 方自在与林语嫣潜伏在一处破庙,庙外是香会总坛的后墙。隔墙可见香烟连天,号角声此起彼伏。 林语嫣翻开黑衣人留下的符信,只见背面密密写着一行小字: “七印文牒,藏于香会密库。” 方自在凝视那行字,若有所思:“‘七印文牒’……听名字像是官府用印文书。” “没错。”林语嫣点头,“在朝政中,凡发令文书,须经七部盖印方可通行——户部、兵部、刑部、工部、吏部、礼部与御印。七印俱全,才算‘圣旨’。若有人能仿造七印,就能指令天下。” 方自在微微眯眼:“也就是说——谁掌握‘七印文牒’,谁就能假传圣旨,移山倒海。” “是。” 两人对视,目光中闪着一丝惶然。 方自在轻声道:“我们得先查清,那玩意儿藏哪。” 林语嫣沉吟片刻:“密库在香会主坛之下,守卫森严。若从正门潜入,必死无疑。” 方自在笑:“死法多得是,活法只有一条。” “哪一条?” “钻烟走。” “你疯了?” “你不早就知道我疯。” 夜半时分,香会坛上正燃千炷香。那香烟浓得如海,白雾弥漫。 方自在取出随身的“风筒”,吹散一缕香气,迅速钻入祭坛下的通风口。林语嫣紧随其后。 狭长的暗道中,潮气沁骨,墙壁被烟灰熏得发黑。二人小心前行,忽闻脚步声。 方自在迅速熄灯,压低呼吸。 几名守卫扛着箱子走过,口中闲谈—— “这次‘天灯节’的文牒印信都备齐了吗?” “早齐了。上头说‘圣座’亲自盖印,要让各州守臣都来朝香。” “听说这次连‘皇印’也有一枚赝品。” “嘿,那玩意儿,真假的谁分得清?反正一亮出来,跪的都是人。” 脚步渐远。 林语嫣脸色已变:“他们要以假圣旨号令天下!” 方自在低声道:“不只是号令——若他们以‘赦罪’之名行‘收银’之实,全国百姓皆成冤魂。” 两人加快脚步。 暗道尽头,石门紧闭。方自在取出细铁丝,探入锁孔。片刻,锁开。 门内,是一方石室,四壁皆镶铁箱。箱上贴印,朱红如血。 方自在轻声道:“果然是密库。” 林语嫣掀开一箱,里面整齐摆放数百卷文书,每卷都盖着不同印章。她取出一卷,见封面写着: “香会捐赎令——奉七部御印。” “捐赎?”方自在皱眉。 林语嫣迅速展开,只见上书: “凡百姓愿捐银三两者,赎罪三年;捐银十两者,赦终身。其银悉入‘天香库’。” 方自在怒极:“这哪里是政令,这是明目张胆的买命文书!” 他又翻出一卷,见上写“东南贡香专契”,其下落印七枚,分属七部! “七印文牒——全是假印!”林语嫣手微颤。 “假印虽假,若流入官场,真命就假了。” 方自在神色冷峻:“得把这些揭出来。” “可怎揭?官府与香会本是一体。” “那就揭给天下人看。” “怎么做?” 方自在露出那抹熟悉的笑:“点一把火。” “又是火?”林语嫣苦笑。 “火最公道。谁怕火,谁有鬼。” 二人迅速搬出几箱文牒,淋上香油。方自在掏出火折子,正欲点燃,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叹息。 “别烧。” 两人猛然回头——黑衣人林定之立于门口。 “父亲!”林语嫣失声。 林定之神色凝重:“你们若烧此库,只能毁证。若要毁香会,须让他们**。” “**?”方自在不解。 林定之缓缓走进,取出一卷文牒:“明日‘天灯节’,圣座会在万人前焚香宣诏。我已暗换此卷。” 他将那卷递给方自在。上写四句: “香不赎罪,火不明心; 七印作伪,苍生为冤。” 方自在看完,神色一震:“你要让他在万人面前念这段?” “是。” “那你自己呢?” 林定之苦笑:“我若不死,这世道不会信。” 林语嫣泪如雨下:“你为什么要这样?十五年前你抛下我,如今又要抛下自己!” 林定之伸手,轻抚她发梢,声音温柔:“我欠你的,不是一条命,是一个清白的姓。” 林语嫣扑到他怀里,哭得肩头颤抖。 方自在转过身,不去看。 片刻后,林定之从怀中取出一块乌玉令牌,递给方自在:“若我死后,他们仍不信,就拿此令。此乃‘清流堂’旧印,可召八方弟子起义。” “你真打算以命换天?” “我这条命,本就是赎来的。” 他抬头望向石顶,神色淡然:“当年我签下七印,如今我要用命擦去它。” 次日,天灯节。 江城万人齐聚江心台,香烟蔽日。圣座身披银袍登台,举起“七印文牒”。 人群跪倒,山呼万岁。 忽然,一阵风起。那圣座展开文牒,朗声宣读—— “香不赎罪,火不明心; 七印作伪,苍生为冤!” 台下顷刻寂静。 下一瞬,群情沸腾! “假的!圣座疯了!” “那是伪诏!” “快拿下他!” 台上林定之抬头望天,微笑。 “我不是圣座,我只是个该死的官。” 他掀开头巾,露出本来面目。众人哗然。 方自在在人群中大喝:“他才是真相!” 林语嫣泪流满面。 林定之举火点燃文牒,烈焰冲天。风卷香烟倒灌祭坛,火势瞬燃。 数百香炉同时爆裂,香灰漫天。 人群奔散,惊呼不断。 火光中,林定之的身影缓缓倒下,嘴角含笑。 “七印既碎,愿天下重生。” 夜。江水东流。 方自在与林语嫣立于江堤。火光在远处熄灭,天色重归宁静。 林语嫣双目无神,轻声道:“他走了。” 方自在看着她,声音温柔:“他不是走,是回到你心里。” 她抬眼看他,泪水在灯影下闪光:“方自在……这世道太脏了。” “所以更要有人干净。” 她忽然靠在他肩上,轻轻道:“我累了。” 方自在默默拥住她。 风吹过,江灯一盏盏飘远。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烈火江城 江城,曾是烟火最盛的地方。 然而此刻,风带着焦灼的味道。 天灯节之后,朝廷震怒。香会被指“惑众叛逆”,七印文牒焚毁一事传遍天下,户部尚书、江守、地方官悉数受审。可诏书未下,刀已先行。 江城街头,军队列阵。凡与香会有往来者,不论真假,皆被捕入狱。 风声鹤唳,民心惶惶。 方自在与林语嫣躲在一座废屋中。屋外有士兵巡逻,锣声一阵阵。 方自在低声道:“他们在找我。” 林语嫣神情冷静:“你救了江城百姓,他们却要杀你。” “这是世道的规矩——讲真话的人,总得先死一回。” 她的手微微握紧:“那我陪你死。” 方自在转头看她,忽然笑:“别这样说。你父亲才刚走,你不能再让我欠你。” 林语嫣抿唇,不再说话。 外头脚步逼近。她忽然伸手,将方自在推入暗格:“别出声。” “你做什么——” 她已迅速合上机关。 片刻后,门被撞开。十余名兵卒闯入,为首的捕头喝道:“搜!” 屋中翻得乱七八糟。林语嫣静立中央,神情冷漠。 捕头冷笑:“林姑娘,好久不见。” “你是谁?” “江守幕僚,奉命缉拿叛党方自在。” “他不在。” “你以为我信?金阙楼那一场火、香会那一纸文,都有他影子。陛下已下旨——方自在妖言惑众,叛逆当诛!交人出来,我或许留你一命。” 林语嫣眸光如刀:“要我交人?先过我这关。” 捕头狞笑:“你一个女流,也敢挡我?” 林语嫣手一扬,袖中寒光乍起。数枚银针破风而出,瞬间刺入数人喉咙。鲜血喷溅。 捕头大惊,拔刀疾斩。林语嫣侧身闪过,一掌拍中他胸口,骨裂声响,他倒地不起。 外头传来喧哗。林语嫣转身,一脚踢碎墙壁,掀开暗格:“走!” 方自在跳出,拉住她手:“我不走。” “你不走就是死!” “我若走,你呢?” 她咬牙:“我拖住他们。” 方自在微微笑:“你若死了,谁替我骂朝廷?” “你这疯子——” “我一直都疯。” 他忽然俯身,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林语嫣一怔。 “信我——这世上还没谁能让我死。” 两人破窗而出,奔向江城主街。夜色之下,官兵如潮,街头火把万点。 方自在翻身跃上屋檐,借着瓦脊滑行。林语嫣紧随其后。 箭雨骤至! “叛党在上!放箭!” 方自在长刀出鞘,翻腕一挡,火花四溅。箭势如风,火星乱舞。林语嫣袖甩银线,将数支箭拨开。 街角,一队骑兵疾驰,持火油罐,迎风泼洒。转瞬间,整条街燃起熊熊烈焰。 “他们要烧城!”方自在怒吼。 烟雾翻滚,火光映红半边天。 林语嫣被烟呛得咳嗽,方自在伸手护住她,拉她钻入巷中。 “不能再逃,他们要封城!” 方自在目光一寒:“那就不逃——反打!” 他纵身跃上一处钟楼,俯瞰全城。火光中,百姓仓皇奔逃,哭喊声此起彼伏。 方自在握紧刀柄:“他们想把我当叛贼,那我就做给他们看。” “方自在!”林语嫣喝道,“这不是逞勇的时候!” “不是逞勇——是替死人说句话。” 他目光冷如刀,转身掷出一枚火雷,轰然炸开。钟楼震荡,屋瓦崩落。 那一声巨响,如惊雷般传遍江城。 “叛党袭城!” “杀!” 混乱彻底爆发。 方自在带着林语嫣突入香会旧坛,那里堆着尚未焚尽的七印文书。 他抓起一卷,高声朗诵: “赎罪三年,赦终身——皆假印也!” 声音穿过火焰与风。百姓听见了。有人停下脚步,抬头望他。 “这是假的!他们用假诏骗人!” “假的?” “七印是伪!” 言声如潮,一传十,十传百。 兵卒面露迟疑。有人放下刀。 就在此时,一支火箭破空而来,直射向方自在。 林语嫣猛地扑上,火箭擦肩而过,仍在她背上炸开。 她身影一晃,倒入方自在怀中。 “语嫣!”方自在惊叫。 林语嫣强撑微笑:“你看……我不是说过,要陪你死吗?” “别说话!” “我不怕死,只怕你活得糊涂。” 方自在咬牙,将她背起,冲入火海。 火焰如浪,街道尽赤。 他大吼:“退后!退后!再不退都得死!” 百姓让开一条路。 方自在背着林语嫣奔向城外。她在他背上,声音越来越轻。 “方自在……我父亲……他若在天上,一定会笑。” “你给我闭嘴!等出城再笑!” 她微微一笑,泪与血交融:“你若真信火能洗净世道……那今夜的火,算不算干净?” 方自在咬紧牙,泪水模糊视线。 “算。”他哑声,“若你还活着,它就算干净。” 黎明。 江城已成废墟。大火烧了一夜,香会、府库、衙署俱毁。 传令官禀报朝廷:“叛党方自在死于火中,江城百姓哀而不乱。” 朝中大员冷笑:“死了最好,免得多生事端。” 然而江湖上传出另一种说法—— 有人见一男一女踏烟而出,行至江北,影消于风中。 几日后,江边驿站。 方自在推门而入,身后背着林语嫣,面色苍白却依稀有息。 驿医惊叹:“此伤入骨,又被火气侵体,能活下来的,全凭天命。” 方自在一笑:“她命大。” 林语嫣睁眼,看见他那张满是烟灰的脸,轻声道:“我还没死,你很失望吗?” 他低头看她:“我一向不喜欢孤身喝酒。” 林语嫣微笑:“那你就得让我活着,替你敬一杯。” 两人相视而笑。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青衣旧梦 火后第七日。 江水清冷,雾气氤氲。 方自在撑舟顺江而下。船头,一身青衣的女子倚着船舷,神情恍惚。 林语嫣的伤虽愈,气息却比往常更寂静。她常常望着水发呆,似在听水声,也似在听往事。 方自在舀起一瓢水泼向她,笑道:“姑娘若再这样发呆,鱼都以为你要跳河。” 林语嫣转头看他一眼,淡淡道:“我在想梦。” “什么梦?” “青衣的梦。” 方自在坐到她身边,支着下巴:“梦也分颜色?” “分。”她轻轻说,“小时候,我总穿青衣。那时候父亲还没‘死’,母亲常说青色最安静,不惹尘。可我不懂,只觉得它冷。” 她停了停,望着江面,声音像风中细絮。 “后来母亲病死,我被师父带走。他说我天资极佳,是云步门百年难得的弟子。我从不敢违他,可每次夜里练功,看见自己影子,仍是一身青衣。那时候我就想——若真有梦,梦里我宁愿是个卖花的小娘子,别管江湖,也别管天下。” 方自在听了半晌,轻声笑道:“那你遇见我之后,梦里有没有我?” 林语嫣看了他一眼:“有。” “哦?”方自在挑眉,“梦见我做什么?” 她抿唇微笑:“你在梦里还欠我钱。” 方自在大笑。笑声散在江风中,连雾都荡开几分。 他忽又正色:“语嫣,你知道你父亲的事了吗?” 林语嫣目光微垂:“我知道得够多了,也不想再听。” “可他用命换来的‘清流堂’,现在等着你去重建。” “我不是他。” “可你是他的女儿。” 林语嫣沉默了。 方自在叹息:“你以为逃避能让过去干净?有时候,命就是一口水——你不喝,它也要灌进你嘴里。” 她低声道:“那你呢?你也有命吗?” “我?”方自在笑,“我命短。” “胡说。” “真不假。天生命薄,半生靠躲,半生靠骗。只不过——”他望向远方,“遇见你之后,命忽然变长了。” 林语嫣神情微动,眼底有一丝笑意,却不说话。 夜,船泊江湾。月色如洗,江水无声。 方自在煮酒,林语嫣靠舷。两人都不言语,只有风。 忽然,远处传来鼓声。 林语嫣抬头:“那是?” “水上庙会。”方自在道,“每逢月圆,当地渔民就敲鼓祭水神。” “水神?”林语嫣轻声笑,“若真有神,他怕早被世人香死了。” “也许神早死了,活下来的都是人。”方自在取出酒壶,递给她,“来,敬死神一杯。” 林语嫣接过,一饮而尽。 方自在笑:“好酒量。” 林语嫣盯着江面,忽然问:“方自在,你信命吗?” “信。” “那你命里写着什么?” “写着两个字——欠债。” “欠谁的?” “先是师父的,再是朋友的,如今是你的。” 她低低一笑,眼中有泪:“你真会说。”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抽回。 月光铺满江面,映出两人的影。那影靠得很近,似两条交缠的青丝,在风中微微摇。 次日晨,船靠南岸。前方不远,是一座废旧祠堂,牌匾上写着“林氏宗祠”。 林语嫣站在门前,久久不动。 方自在在旁轻声道:“进去吧。” 她点头,推门。 堂内蛛网尘封,香灰堆积。祖位牌上写着“林定之”、“吴氏”等名。她轻抚木牌,声音发颤:“爹……娘……” 方自在默立身后,不打扰她。 良久,林语嫣抹干眼泪,转身道:“我以为父亲负我,如今才知他背负天下。我不怨他了。” 方自在微笑:“那你打算如何?” “重开清流堂。” “要我帮你吗?” “你不怕再惹祸?” “我怕你一个人忙。” 林语嫣忍不住笑了:“你这人啊,世事看得透,却偏不肯看自己。” “我看不透自己。” “为什么?” “因为我总怕一不留神,就把你看丢了。” 她怔住。 方自在笑意温柔,似风里的一盏灯。 林语嫣低头,声音轻得像风:“那你就别看别人。” 午后,两人站在祠外的老槐树下。阳光透过枝叶,洒在青衣上。 林语嫣缓缓脱下外袍,露出一件淡青长衣。 方自在一愣:“你怎么又穿这色?” “我母亲的旧衣。她说,青色最安静,也最勇敢。” 她抬头,目光如水:“我要带着它去重建清流堂。” 方自在点头:“好。我陪你。” 她笑了笑,轻声吟出一句古诗: 青衣梦里归何处,白发江头泪未干。 方自在接道: 人心未冷风犹暖,且向人间借半安。 两人相视,笑意中有泪。 远处渔鼓声再起,雁阵掠空,江面金光闪闪。 命运的尘埃似已落下,又似刚刚扬起。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流火之夜 春去秋来,江城火后,已有半年。 南方山水依旧,惟人心变了。 方自在与林语嫣在南江之畔,重开“清流堂”。 堂不大,几间竹舍,一面木匾,题着四个字——“直言不讳”。 起初来者寥寥,渐渐地,江湖上那些被压、被逐、被遗忘的人都来了:有被革职的书吏,有被毁庄的商贾,有被逐出师门的侠客。 他们都称方自在为“堂主”,称林语嫣为“青衣女”。 每日清晨,竹舍前挂起一张新布告,上书“今日言事”。谁都可以上堂诉冤,谁都可以在门口贴字。有人写诗,有人骂官,也有人只写一个“冤”字。 夜里,竹灯微光中,方自在研墨批字,林语嫣煮茶递盏。 江风掠过竹林,灯火摇曳,似一座小小人间。 那天傍晚,方自在正在堂中批一封信。信是江北来的,说朝廷密旨已下,要彻查“叛党余孽”,江南将有新一轮抄捕。 林语嫣走进来,看着他皱眉。 “又是风声?” “风声未起,火就来了。” 她沉默片刻,问:“我们该走吗?” 方自在摇头:“走到哪都是天。” “那你想怎么做?” “写信。” “写给谁?” “写给天下人。” 林语嫣轻轻叹息:“你明知道,他们不会听。” “我知道。”方自在抬头,眼神如火,“可我要让他们知道——有人敢说。” 林语嫣看着他,半晌,轻声道:“你若死,我陪你。” “你不是说过,要穿青衣去梦里?那梦,得活着做。” 她微笑:“那你活着,我就不死。” 夜深。 竹林外忽传犬吠,紧接着,是铁甲撞击声。 方自在起身,推门而出。只见山脚火把成列,千骑逼来。 “清流堂”门外,军旗猎猎,上书“江南行台督镇府”五字。 领军者骑在马上,披银甲,眉目森冷。 “堂主方自在听旨!” 方自在淡淡一笑:“我早没官身,哪来的旨?” “奉圣命,剿叛党清流堂,格杀勿论!” “格杀?”方自在看向林语嫣,“看来他们怕的,不是刀。” “是字。”她应声。 方自在拔刀,刀光映火。 “诸位!”他高声道,“我方自在,一介浪人,从未叛国!叛的,是假国!” 军中一阵骚动。有人低声议论:“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将领怒喝:“造反之言!放箭!” 数百支箭破空而来! 方自在翻腕一挥,刀光如练,劈断数箭。林语嫣双袖齐振,银丝飞舞,织成一面银幕。箭矢尽落。 “退进竹林!”方自在喝道。 数十名清流堂弟子应声而动,布阵于林中。 火光照亮青竹,竹影如波。 第一波冲锋的骑兵陷入竹阵,马惊人乱,刀剑相交声震天。 方自在长刀连斩数骑,林语嫣挥袖击退敌前。她的青衣早被血染,却仍如风中青莲,不染尘世。 月升。 竹林尽是火光。 方自在身上多处中伤,仍立于林口。林语嫣在他身侧,气息微乱。 “他们要人,不要命。”她低声。 “那我们给他们命。” 远处将领高声喝:“投降尚可留命!” 方自在哈哈大笑:“留什么命?给狗看的吗!” 话音未落,忽然一声爆裂——那是林语嫣的袖中火石。 火势骤起,竹林化作一片流火。 风卷火浪,照亮夜空。 林语嫣倚着他,微笑:“我又点火了。” 方自在望着那火海,心头忽然一松:“好看。” “你总这样……连死都能笑。” “因为我知道,你在旁边。” 她抬头,泪在火光中闪烁:“方自在——你后悔吗?” “我这一生,最不自在的,就是没早些遇见你。” 她轻轻闭上眼:“够了。” 风更大了,竹林轰然倒塌。 火焰吞没了天地。 翌日,军队退去,只余焦土。 江南秋雨,连下三日。 雨停之时,清流堂废墟间生出一株新竹,翠**滴。 江上渔人传说,那夜火后,有一男一女踏火而行,背影如梦。有人说他们化作竹中风,有人说他们去了天涯。 几年后,朝政更迭,新帝登基。 有书吏在户部旧库中,发现一本竹简,题曰《清流录》。 第一页写着: “我名方自在,生不信香,死不信权。 若有来世,愿仍做浪子,与一青衣,共看人间火不灭。” 书吏读罢,叹息良久。 他抬头望向窗外,天边有一缕轻烟,如旧梦未散。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镜花起 时光流转,岁在辛丑,距江城烈火之夜,已十年。 这一十年,天下换了天子,改了年号。新帝登基后,号称“重修清议”,四处召贤,废旧律,整新章。表面上歌舞升平,实则暗流未息。 江湖也改了模样。 昔日的名门正派纷纷入仕,挂官衔、受封号。新派势力崛起,尤以“镜花水月楼”为最。 据说这楼主不现真容,只以“镜花”二字行走江湖。凡人欲入其门,须先照镜——镜中若见花影,方能拜门。 楼的名号一传出,江湖掀起波澜。有人说那楼主是女中豪杰,有人说是死而复生的林语嫣,也有人说——那是方自在的女儿。 然而,无人能证。 初春,江南。 柳絮飞扬,细雨如丝。 苏杭之间,有一座名为“鹤渡镇”的小镇。镇不大,却以一件奇事闻名——镇西的竹林中,夜里常有笛声起,声如泣如诉,久久不绝。 镇民皆言,那是清流堂堂主方自在的魂魄未散。 这日,镇口来了一个少年。 他背着一柄长刀,衣衫朴素,眉目间有股不羁之气。 他姓方,名逐流。 “客官打尖?要酒还是要面?”店小二热情招呼。 “酒一壶,面一碗。” “好嘞!” 方逐流坐在窗边,抬眼看着外头细雨。 隔壁桌坐着几个老汉,正说着旧事。 “你们可还记得那年江城大火?哎呀,那可是天都烧红了!” “记得记得!听说那清流堂的方自在、青衣女——林什么来着?林语嫣!对!就是他们放的火。” “放火?胡说!那是救人!” “救人?那是造反!我家表舅就在那儿当兵,说那俩人最后被烧成灰!” “得了吧,你表舅去年还说看见方自在骑马过桥呢。” “呵,鬼也能骑马?” 众人哄笑。 方逐流放下酒杯,淡淡道:“鬼若真有胆骑马,人怕也不敢挡。” 笑声顿止。几人惊愕地看他:“小兄弟,你也是那伙浪士?” 方逐流笑了笑:“浪士?好听。可我更喜欢另一个称呼。” “哪个?” “行路人。” 他饮尽杯中酒,起身而去。 镇外,雨势更密。 方逐流走入竹林。笛声从深处传来,断断续续,似哭似诉。 他循声而行,见一名白衣女子坐于竹亭中,手执玉笛,发丝微湿。 那女子约莫二十许岁,容颜清冷,眼神却温柔。 “姑娘好雅兴。”方逐流抱拳。 女子抬眼,微微一笑:“你也来听笛?” “听笛,也找人。” “找谁?” “我父亲。” 女子神色一动:“你父亲是谁?” “方自在。” 笛声顿止。 竹林瞬间静寂。 那女子凝视他良久,轻声道:“你确定他还在?” “我不知道。”方逐流目光坚定,“但我知道,他若真死了,风就不会这样吹。” 女子沉默片刻,缓缓起身。 “你父亲的名,在江湖是禁字。朝廷贴榜搜捕多年,仍不肯除名。如今你来找他,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知道。” “那你还找?” “找。” “为何?” “因为我母亲说过——人若不信天,就要信心。” 女子神色微变:“你母亲是谁?” 方逐流取出一块玉坠。那玉坠呈青色,雕着一朵莲。 女子怔住,失声道:“青衣莲……” “我母亲叫林语嫣。” 风忽然大作,竹叶乱舞。 女子缓缓坐下,眼神复杂。 “原来,你真是他们的孩子。” 方逐流皱眉:“你认识他们?” “何止认识。”女子低声道,“我欠他们一命。” 她将笛放下,轻叹:“你可知道‘镜花水月楼’?” “听说过。” “那楼主,便是我。” 方逐流一怔。 女子目光平静:“十年前江城火起,林语嫣曾托我重建清流堂。她走前,将这枚玉笛交我,说若有一日,有人持青衣莲而来,就让他吹笛三声。” “吹笛?” “是。那是他们留下的信号。三声之后,会有人来见你。” 方逐流接过玉笛,深吸一口气,缓缓吹出第一声。 笛音如泣,穿过竹林,远远散入风中。 女子低语:“第二声。” 方逐流再吹,音调低沉,似心跳。 第三声起时,竹影忽然摇曳,风声骤止。 林间传来脚步声,一道身影缓缓而出—— 那人穿着灰衣,满头白发,步履沉稳。 他背后斜插一柄旧刀,刀鞘上刻着两个字:自在。 方逐流手中笛坠地,眼神震颤。 “你是谁?” 灰衣人抬头,笑意淡淡,像风中久散的烟:“我?一个早该死的人。” “你——你是……” 方逐流的声音已哽咽。 灰衣人走上前,拍拍他肩:“孩子,江湖不死,人怎敢死?” 方逐流泪流满面,跪下:“爹!” 灰衣人叹息,扶起他:“我不是神,也不是鬼。只是一个还欠天下一笔账的浪子。” 女子在旁静静看着,眼角有泪光。 灰衣人转身,望向她:“镜花楼主,你做得好。” “是她教的。”女子轻声道,“是青衣教我,世上没有真镜,唯心能照花。” 方自在望着远处竹影,声音低沉:“江湖变了。朝廷以镜查人,江湖以影治人。天下看似安稳,其实更危险。” “那我们该怎么做?”方逐流问。 方自在淡淡一笑:“江湖的火不能灭。它若灭,人就忘了真话。” “那火在哪?” 他指了指心口:“在这里。”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风满江 夜风猎猎,竹影婆娑。 月色如水,映在镜花楼的琉璃瓦上。 方自在坐在楼前的石阶上,身披灰衣,神色沉静。十年的风霜让他眉眼更深,笑意却依旧那样淡淡的、像风中燃着的火。 方逐流倚在柱旁,双手抱刀,眼神里有几分倔气,也有几分初见父亲的敬畏。 “爹,”他低声问,“你真不打算进楼吗?” 方自在摇头:“楼是镜花的,我的脚不该踏进去。” “为什么?” “因为我欠她一个约。” “娘?” 方自在沉默了一瞬,声音低哑:“她死前说,不许我再入镜。” “镜?” “镜花水月,虚而不实。她说江湖太爱照镜,看花中影,不看人心。她让我活着,就该做她的影子。” 方逐流神色黯然。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镜花楼主——那位白衣女子——走下楼来,神色凝重。 “方前辈,北方有信。” 方自在抬眼:“说。” “朝廷设立‘监察司’,专查民间反言。首道圣谕,便是‘肃清镜花’。” “肃清?”方逐流眉头紧皱,“他们当真以江湖为敌?” “江湖不过他们的影子。”方自在淡淡道,“影子太亮了,主人才显得暗。” “他们怕你。”女子低声说。 方自在笑:“怕我一个死人?” “怕你的名。” 他静静望向远方,目光深处似有一丝悲悯:“名字这东西,本不该害人。” 三日后。 江北驿道。 官兵押解着一队囚车,车内关着数十名“学徒”。他们不过二十上下,皆为镜花楼弟子。 官兵押着他们走,口中讥讽:“这些读书匠,嘴比刀硬。一个个写字造反,真当圣上不敢杀?” “说是镜花余孽,罪可斩九族。” “可惜啊,这些女的都生得标致。” 几人放声大笑。 笑声尚未落下,一阵风起。 风里有刀声。 “铮——” 只一声,官兵的笑声戛然而止。 一匹黑马自林中冲出,骑者灰衣披风,刀光一闪,血溅驿道。 那人一刀封喉,再一刀破锁,瞬息之间,囚车尽裂。 囚徒惊愕,纷纷退开。 灰衣人转身,淡淡开口:“谁是镜花楼的弟子?” 一名少女走上前,神情警惕:“你是谁?” “方自在。” 众人怔住。有人几乎喊出声来:“清流堂的——浪子方自在?” 方自在点头。 那少女忽然跪下:“前辈的名,我师父日日念。” “你师父是谁?” “镜花楼主。” 方自在轻叹:“她可好?” “她说若有一日,江湖再起,必有一风为你而吹。” 方自在望向天空。此刻的风,恰好掠过林梢。 “这风,倒挺熟。” 风势渐大。 方逐流自林间奔出,与父并肩。 “官兵援军到了!” 方自在一笑:“那就走吧,风带得快。” 父子二人联手,刀光如影,转瞬间将追兵阻在林外。 方逐流第一次见到父亲出刀。那刀不快,却绝无虚招。每一式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天地为棋,我落子”的气势。 等血雾散尽,父子已退入山林。 山中一处隐谷,青石环抱,泉声潺潺。 镜花楼主早已等候,见两人归来,微微一笑。 “果然是风起了。” 方自在擦刀入鞘:“人救出来了。” “他们要去哪?” “散。” “散?”方逐流不解。 “江湖不该有宗,不该有主。”方自在道,“我活着的时候错在造势。她死后懂得散,就是胜我一筹。” 镜花楼主点头:“可‘监察司’不会就此罢手。他们要的是恐惧,不是杀人。只要你我在,他们就有理由动天下。” 方自在笑:“那就让他们动吧。风若不动,江湖怎醒?” 方逐流忍不住问:“爹,你为何不反?你若真想推翻他们,江湖早跟你走了!” 方自在目光一凛,冷声道:“我不是造反的人。” “那你是什么?” “是说‘不’的人。” 方逐流怔住。 “反是一阵风,说‘不’是一座山。风会散,山不会。” 他站起身,望向远方的江面,风声浩荡,竹影摇曳。 “逐流,江湖不是打出来的,是活出来的。你若想救天下,先得守住自己。” 方逐流沉默许久,终于点头。 镜花楼主走近,低声道:“我已派人潜入京城。‘监察司’表面肃清江湖,实则替内阁收买人心。若不制衡,恐怕天下又要燃火。” 方自在转身:“那就让火燃。” 镜花楼主轻叹:“你还是不改。” “火不燃,花不开。” 夜,风满江。 江面无月,却有万点星光倒映在水中。 方自在立在岸上,目光远远。 镜花楼主在他身侧低声问:“你真信这风能吹醒天下?” “我不信天下。”方自在微笑,“我信人。” “人?” “人心若还会疼,江湖就不会死。” 她怔怔地望着他,忽然问:“那你呢?你的心,还疼吗?” 方自在沉默片刻,抬头看天。 “疼,才活着。”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监察司 京师,紫禁城。 天色微亮,晨钟未尽,殿前已列满百官。 御座之上,新帝披金袍而坐,面色平静,眼神却寒如冰。 殿下跪着一个人,头发披散,衣衫破旧。那人名唤程清远,乃户部尚书程万银之孙。 他曾是新帝的心腹谋臣,也是“监察司”的首倡者。 此刻,他的额头紧贴冰冷的青砖,身后,是被打得血迹斑斑的监印令牌。 “程清远。”帝声冷冽,“你立‘监察司’,本为肃贪;如今京中言论尽缄,民不敢语,你可知罪?” 程清远低声道:“臣知。” “知还行?” “臣……奉旨而行。” 新帝的唇角微微上挑,笑意冷得刺骨:“奉旨?朕何时命你杀言如杀人?” 程清远叩头,额上鲜血滴落。 “陛下,臣非欲杀言,而是惧乱。天下方定,清议未息。若不收口,恐复旧祸。” “旧祸?”新帝淡淡道,“你是说清流堂?” 殿上群臣屏息。 程清远抬头,声音颤抖:“正是。清流堂之火,烧的虽是江城,其言却四散。民间至今传颂方自在、林语嫣之名,孩童以为侠义,妇人以为忠烈。若不镇,恐民心再起。” 新帝沉默良久。 “所以你要建‘监察司’,让天下闭嘴?” “陛下,恐惧能安天下。” “错。”新帝的声音低而冷,“恐惧只能安坟。” 程清远脸色惨白。 帝忽然起身,转向群臣:“诸公可有异议?” 群臣俱默。 只有一名御史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若不用‘监察’,民言无忌,亦乱。恐当今之世,既要有刀,也要有笔。” 新帝微微颔首:“你名?” “臣,陆平。” “好。自今日起,你接任监察司主事,代程清远理务。” 陆平叩首:“臣遵旨。” 程清远怔住:“陛下——!” 新帝未再看他一眼,淡淡道:“退下。朕赐你家三代免死,但不许再入官门。” 程清远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他以为自己控火,原来不过是一根香。 当夜,监察司重开。 陆平上任第一日,便下令清查“江南风谣”。 命令一出,京城震动。 有言者被捕,有书坊被抄。 最先传回的名字,是——“镜花楼”。 江南,镜花楼密阁。 镜花楼主立于窗前,手中握着一卷新报。纸上写着四字: “肃镜花案。” 方逐流拍案而起:“这帮狗官!前脚赦旧案,后脚又立新狱!他们到底要什么?” 方自在在旁缓缓喝茶,神色淡然:“要我们开口。” “开口?他们禁言,还要我们开口?” “越禁越要看谁敢说。” “那就说!我这就进京,当殿骂他们!” 方自在放下茶盏,笑着摇头:“你去骂他们,他们只当是疯子。疯子骂皇帝,不值一听。要让他们怕,得让他们信。” “信什么?” “信我们不怕死。” 方逐流怔住。 镜花楼主轻声道:“他们要我们沉默,我们偏要出声;他们要我们恐惧,我们偏要活着。” 方自在看她一眼,眼底有光:“她说过同样的话。” “她?”方逐流问。 “你娘。” 楼主微微一笑:“那位青衣女,世人说她死了,其实她还活着——活在每一个敢说真话的人心里。” 方自在轻叹:“人死而心不死,便是‘镜花’。” 几日后,江南集市上,一夜之间贴满一首新诗。 镜花不怕夜,风起自人心。 烛灭非无火,世冷有人温。 诗末落款:清流后人·方逐流。 朝廷震怒,监察司连夜缉捕。 江南十府尽搜,仍无所获。 京师,监察司衙。 陆平翻着报单,冷笑:“江湖终究是江湖。自古侠义,皆出狂生。” 幕僚问:“大人要如何?” 陆平合上卷宗,目光森冷:“放谣。说方逐流与其父方自在潜返京师,欲谋‘反诏’。” “反诏?朝廷不疑?” “疑者多,信者更众。”陆平淡淡道,“要除风,先要让人怕风。” 同夜,京城外的驿站。 方自在与方逐流换上行装。 方逐流问:“爹,我们真要进京?” “嗯。” “他们设局等我们。” “正好。该让他们知道,江湖不是他们写的。” “你打算做什么?” 方自在抬头,望着天边的灯火:“写一句话。” “什么话?” 他微微一笑,声音极轻—— “‘风是自由的。’” 夜深,京师北门。 寒风起,灯影摇。 一张白纸,被风卷上城墙,贴在宫门之上。 上书八字: 风无罪,言有心。 城卫奔走,撕纸焚毁,却不知那八字已传遍坊间。 百姓低声传诵: “风无罪,言有心。” 江湖再次沸腾。 火烧不尽真,风卷不息声。 江湖犹在人,心胆照青灯。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纸上风雷 三月,京师风急。 风从宣德门吹进,卷起尘沙与纸屑。那纸屑上隐约能辨出几个残字:“风无罪,言有心。” 陆平站在高台上,神情冷峻。他身后,是一面铺满告示的墙,红印层叠、墨迹未干。 墙上写满了罪名:“传谣者斩”、“藏言者杖”、“抄诗者流”、“默读者禁”。 他缓缓抬起手,一名缉事校尉立刻低声禀报:“陆大人,江南再起风潮。各地书院传抄诗文,连寺庙僧人都在诵那八字。” “八字能掀天?”陆平淡淡问。 “民心摇了。” 陆平微微一笑:“那就换个天。” 他转身看向窗外,低声道:“收文、改文、编文——让天下只剩我们要他们听的字。” 幕僚迟疑:“那若百姓不信?” “那就让他们信——因为除了我们,没人能写。” 与此同时,江南。 一张薄纸在春风里被人递到酒楼案上。酒客拆开,只见上头写着: 风行于野,纸起于心。 一笔能杀人,一笔能救人。 但愿笔不为官用,言不作祸根。 落款:清流堂旧人。 一时之间,江南、江北、湖广、云贵,各地私坊皆暗刻此文。有人抄在扇上,有人写在墙头,有人偷偷刻在棺盖内。 “纸上风雷”,于是传遍天下。 方逐流与镜花楼主夜行于京郊的书坊街。 纸墨的香气混着焦虑的气息。几家印铺的门被官兵封了,墙上贴着“禁抄”“禁言”大字。 方逐流低声道:“他们怕纸。” 镜花楼主一笑:“怕的不是纸,是纸后那颗心。” “那心能救天下?” “不能救,但能点火。” 他们正言语间,忽听巷尾传来脚步。两人迅速闪入暗处,只见几名校尉押着一个白发老者。 老者身着破布,双手被绑。 一名校尉喝道:“你叫刘沉?江北旧书院祭酒?你写的‘风无罪’传满三省,还敢辩?” 老者淡淡道:“老夫不过抄录八字。” “抄也死!” 刀光一闪,血溅青石。 镜花楼主闭目片刻,低声:“他们连抄写都怕。” 方逐流咬牙,手按刀柄,却被她按住。 “杀一人救不了世。”她低语,“我们要救的,是笔。” 翌日,京城茶肆。 一名书生喝得酩酊大醉,忽然拔出一张纸,在桌上奋笔疾书: 纸若有心,风必有声。 人可禁言,天不禁风。 茶客低声议论。片刻后,巡街的缉吏闯入,将书生拖走。 然而那纸早被风卷起,贴在街角墙上。 三日后,长安书铺有人模仿着抄,改为: 天可禁风?人可禁心? 再过数日,杭州、苏州、荆州皆有人传抄,讥讽“监察司以纸诛心”。 监察司内,陆平怒拍案牍。 “荒唐!他们拿诗讽政!” 幕僚战战兢兢:“大人,此风太盛。禁也禁不尽。” 陆平冷笑:“那就以文治文。既然他们玩纸,我们就让纸杀他们。” “怎么杀?” “传谣者未必造谣。我们造一篇‘罪文’,诬方逐流为造反之首,再由‘民间传抄’,如此一来,真与假,皆为我所控。” 幕僚惊叹:“以谣破谣,妙!” 陆平转身,嘴角浮起冷意:“世上最锋利的刀,从来不在鞘里。” 同夜,京郊破庙。 方自在正磨刀。 镜花楼主走入,手中拿着一张刚得的密报。 “他们放了你的‘罪文’。” 方自在抬眼:“写得好不好?” “好得很。”她讽笑,“说你父子二人密谋篡国,勾结外夷,企图重立清流堂。” 方自在淡淡一笑:“那就当是真的。” “你不反驳?” “反驳?谎话一辩,便是真的。让他们写吧。” 镜花楼主皱眉:“你到底在想什么?” 方自在站起身,走向窗外:“陆平以为掌笔就掌真,可他忘了——纸能烧,字能留。” “你要烧什么?” “烧他们的纸。” “烧得了?” “烧不尽,便让风吹。” 两日后,京师夜半起火。 监察司后库焚毁,三千卷“罪文”付之一炬。 陆平大怒,下令全城搜捕。 与此同时,江南各地却出现同样的纸—— 白纸黑字,无名无印,仅八个字: 风有信,纸有魂。 陆平看着那纸,久久不语。 幕僚问:“大人,此乃谁为?” 陆平咬牙:“方自在。” 幕僚犹豫道:“但……据密探所报,方自在昨夜死于火中。” 陆平怔住。 窗外风起,吹散案上文卷。纸纷纷扬扬,像无数的白蝶飞出殿外。 他仰头望天,只觉那风,似在笑。 同一夜,江南江面。 一叶孤舟破雾而行。 方自在立在船头,青衫微湿,目光悠远。方逐流撑篙在后,镜花楼主坐于船尾。 江风卷起帆角,远处的夜火映在水面。 “爹,他们说你死了。”方逐流笑。 “那就死一回。”方自在淡淡道,“死人不怕写。” “写什么?” 他转身,取出一卷纸,缓缓铺开。 风无罪。言有心。 心若不灭,纸自为刃。 镜花楼主轻声道:“你真信,这些字能改天下?” “不能改。”方自在望向风中那一轮淡月,“但能留下痕。” 第30章 第三十章 谣言之城 夜色沉重,京师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带着纸屑、灰尘,还有低声议论。街边茶肆、驿馆、赌坊、庙口,人人都在讲一件事。 ——方自在没死。 有人说他在江南杀了官兵三百;有人说他在北地建了“清流国”;还有人说,他进了皇城,在金銮殿上与新帝饮酒辩道。 言人人殊,版本十种。 最奇的是,所有版本都在三天之内传遍天下。 陆平站在监察司高楼,俯瞰这一片灯海,脸上浮着一种近乎得意的微笑。 “流言生于纸,死于信。”他轻声道,“只要天下信我造的假,真也活不成。” 他转头看向幕僚:“那位‘假方自在’安排好了?” 幕僚点头:“江北捕头刘固,形貌与方自在相似,刀法也练得七八成。明日辰时,他将在宣德门前‘行侠救人’,引出江湖旧党。” 陆平满意地笑:“天下好骗。只要给他们一个英雄,他们就不会再去想真话。” 第二日,辰时。 宣德门外,百姓云集。风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忽见一人自人群中跃出,披灰衣、持长刀,刀光如雪。 他一刀劈断囚车锁链,大喝:“风无罪!言有心!” 围观者惊呼:“是方自在!真是他!” 刹那间,人群沸腾。有人跪地痛哭,有人高呼“清流不灭”。 刀光下,囚车中的囚徒纷纷逃散。 远处的茶楼二楼上,陆平放下酒杯,冷笑一声。 “可以了。” 楼下伏兵齐出,弩箭如雨。 那灰衣人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当场中箭倒地。 陆平缓缓起身,走出茶楼。 他站在人群中,居高临下,看着那具血淋淋的尸体。 “方自在——叛逆已死!” 他举起一卷血书,朗声道:“此乃叛党自供,承认煽惑天下,意图颠覆王法!” 人群瞬间静默。 片刻后,有人低低抽泣:“真的是他?” 另有人咬牙:“若真是他,那就算死也值了。” 陆平听见这话,心中一阵快意。 “信了,”他在心里想,“他们终于信了。” 同一夜,京郊破庙。 风卷残烛,方逐流冷着脸看着手里的小册子。 册上赫然印着那篇“自供”,字迹笔笔如刀。 “假冒我父亲的字,还真有模有样。” 镜花楼主在一旁冷冷道:“这是‘纸谣’——他们不止造话,还造文字。让百姓信‘写在纸上的’。” “可他们写得这么像,百姓怎分真假?” “真假?世上最容易混的,就是真假。” 方逐流猛地合上册子:“那我就让他们见到真的。” 他披上斗篷,转身要走。 镜花楼主拉住他:“京师有千眼万耳。你若一露面,他们就等着抓你。” “那我更要去。假父亲死了,真儿子该活一回。” 镜花楼主凝视他,沉声道:“若你被擒,镜花楼也完。” 方逐流回头,眼神极亮:“那就让他们一块完。” 夜半,京师东门。 风中雪未化,街头的檀香味混着血气。 方逐流换了装束,混入人群。 城内到处贴着“叛逆已诛”的榜文,榜上“方自在”三字红得刺眼。 他一路走到宣德门前,那里还残留着昨日的血迹。 风掠过石阶,一角血迹被吹开,露出一道细小的刻痕。 ——那是他父亲的字。 “纸谣可灭我身,不灭我心。” 方逐流心头一震,伸手摸上那字,掌心冰冷。 “他来过。” 忽听身后低语:“是啊,他来过。” 方逐流回头,只见一名披斗篷的老乞丐靠在墙角,笑得意味深长。 “你是谁?” “天下谁不识老乞?”那人慢悠悠掀开斗篷,露出半张熟悉的脸。 “程……程清远!” 正是被逐出朝堂的旧户部尚书之孙。 方逐流皱眉:“你来做什么?” 程清远叹息:“那天殿上我以为自己弃官,其实是被弃。陆平不过是我留下的影子——如今那影长成了怪。” “那你想帮我?” “不是帮你,是帮我自己赎命。” 他取出一封信,低声道:“这是真相。” 方逐流展开信,纸上几行字令他手指微颤: 监察司奉‘御笔密令’,以‘风案’整言路。皇上早知。 程清远苦笑:“陆平只是棋子。真正的手,在御笔上。” 方逐流咬牙:“所以,一切都是皇帝要杀他?” “是。因为他怕‘风’。” 方逐流深吸一口气:“那我就让风,进皇城。” 次日凌晨。 京师一夜风暴。 无数白纸从天而降,飘进宫门、街市、屋檐。 每张纸上都写着八个字: 风有心,帝无衣。 “帝无衣”三字一出,京师震动。 陆平怒吼:“搜——查出是谁干的!” 皇帝却在殿中默坐,手指微抖。 他拾起一张白纸,看着那八个字,久久不语。 “帝无衣。” 他忽然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疲惫:“天下,还是没忘他。” 外头风声呼啸,卷起灯火。 有人在风中低语: “谣可杀人,亦可救人。 谣若为真,帝心自惊。”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御笔之谜 夜深,紫禁城外,风声似在低语。 京师的天黑得异样,没有星,也没有月。宫墙如铁,灯笼如血。 方逐流身披夜衣,从御沟跃过,身形掠影无声。他肩头的青竹令闪了一下微光——那是清流堂旧印,昔日他父亲留下的最后凭证。 他翻身入宫,脚步轻似羽。 一路上巡卫森严,宫墙间的风像在窃语。 他轻声对自己说:“若我死,也要带出那封信。” 他要找的,是“御笔密令”的原稿——那纸上有皇帝亲印的龙章,若真能揭出天下之假,或可为父雪冤。 乾书殿前,烛火如昼。 殿内一老者正伏案写字。笔走龙蛇,墨香浓烈。 方逐流潜伏于梁上,看见那老者须发皆白,却非凡人气度——那是御笔监正,号“沈道明”,天下第一书法官,专掌帝笔。 殿中侍从低声禀报:“监正大人,陆平大人请示,‘御笔密令’的原稿,是否仍须留档?” 沈道明头也不抬:“留。” “可陛下之令已撤——” 沈道明抬笔,墨滴一落:“笔写出去,便非人言,而是天言。天言怎可毁?” 侍从噤声退下。 方逐流听在耳里,心头一震:“天言……所以他们以笔杀人。” 忽然,沈道明的声音淡淡响起:“既然来了,何不下来?” 方逐流一惊,跃下地面。 “前辈好耳目。” “老眼昏花,却闻得风动。” 方逐流一拱手:“在下方逐流,为求真相,冒昧闯宫。” 沈道明轻笑:“天下人都求真相,却无人问真话。” “真话与真相不同?” “真话在人,真相在笔。笔写的,总有偏。” 方逐流道:“前辈既知‘御笔密令’害人,何不毁之?” 沈道明叹息:“毁一笔容易,毁一意难。那令虽出自皇上手,却是天下人心之影。” “影?” “世人求安,怕乱。怕乱,就求‘禁’。他们盼皇上封口,皇上顺势而为,这叫‘民意’。” 方逐流怔了片刻:“所以……天下不是被皇帝禁,而是自己禁了自己?” 沈道明看他一眼,缓缓起身,取出一个木匣。 “你要的东西在此。” 他打开匣盖,里面是一卷泛黄的圣旨。 方逐流看见那行朱红的小字: “特立监察司,以文禁言。凡风言流谣者,皆诛。” 朱印之下,是熟悉的笔迹。 方逐流低声念:“‘以文禁言’……” 他忽然抬头,声音颤抖:“这不是皇上的字!” 沈道明微微一笑:“你果然细心。” “是谁写的?” “她。” “她?” 沈道明的目光投向窗外。 风掀动帘子,夜色冷如水。 “那是十年前的事。江城火后,皇上还未登基。那时他尚为太子,曾亲往江南——探访一位女子。” 方逐流的心蓦然一紧。 “她姓林。” “林语嫣!” 沈道明缓缓点头:“不错。那时她已重伤濒死,却还写下最后一封信。信中劝太子:‘以笔代刀,勿复血战;以文制人,天下可安。’” “所以‘御笔密令’——是她的遗言?” “是。太子登基后,将那信改作‘密令’。他以为照她的言行,便能永保太平,却不知——笔亦可杀。” 方逐流只觉天旋地转。 “她是为救天下,而他用来制天下。” 沈道明叹息:“人心一念之差,千里生渊。” 方逐流喃喃:“母亲啊,你写的字,被人当作枷锁。” 他握拳,掌心流血。 沈道明看着他:“你若真想为她平名,带着这卷原令去见皇上。他若敢认,世可改;他若不认,天下自明。” 方逐流接过密令,深深一揖。 “前辈,为何助我?” 沈道明微笑:“老夫一生写尽帝令,未写过真心。今日,就写一笔真。” 他挥笔在空中写下四字—— 字不尽心。 墨迹未干,他已转身而去。 寅时,御花园。 晨风吹过紫藤花,露珠如泪。 皇帝独立于亭中,手执一卷旧信。 那信纸已旧,字迹却秀丽如当年。 “若有一日,风仍吹起,请你莫怕。” 他合上信,轻声道:“语嫣,你让我用笔止乱。可天下乱的是心,不是言。” 脚步声起。 方逐流从花影中走出,单膝跪下。 “草民方逐流,冒死觐见。” 皇帝转身,神色不惊:“你父方自在,可安好?” “生死未定。” “你可知,天下因你父乱?” “乱?”方逐流冷笑,“若说乱,陛下的‘御笔’才是真乱。” 他将那卷密令展开,递上。 “请陛下亲认,这真是你的手笔?” 皇帝目光微动,接过那卷,沉默良久。 风吹动衣袂,花瓣落在圣旨上。 他终于开口:“那不是我的字。” 方逐流心头一松。 “但那是我旨。” “什么意思?” “字是她写的,意是我定的。” 皇帝缓缓抬头,眼神里有一抹疲惫与哀色:“我爱她。可她信人性,我信权力。她要天下说真话,我要天下不再流血。我们都以为自己是对的。” 方逐流握紧拳,声音低沉:“可天下死了多少说真话的人。” 皇帝闭上眼:“我知道。” 风吹过,花瓣如雨。 他轻声道:“若真能重来,我愿弃笔。” “那现在为何不弃?” “因为天下未醒。若我不握笔,别人就会拿刀。” 方逐流沉默了。 良久,他起身行礼:“陛下,我娘说,笔为人用,人不为笔。若有一日,笔能写出真话,天下自平。” 皇帝望着他,忽然微微一笑:“这话——像她。” 方逐流转身欲退,皇帝忽道:“若见你父,告诉他——朕的笔,也想断了。” 出宫时,天已破晓。 晨风吹散夜雾,露光映在金瓦上,恍若镜花。 方逐流举头望天,喃喃道: “娘,你的字,我看懂了。” 字能杀,亦能救; 风可禁,心难囚。 若有笔写真,天下不负人。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风与笔 京师春末的风,冷得异常。 乾书殿焚毁的余烬还在冒烟。 那夜之后,朝廷密诏未出,天下却自乱。 传言四起: 有人说皇帝弃笔遁入道观; 有人说监察司被屠尽; 有人说风进了宫,从此京师夜不安眠。 而此刻,在百里之外的太行山麓,一间破寺里,烛光微弱。 方自在静坐蒲团,灰衣微卷,眉目如旧。 他看着桌上的那卷密令,沉默良久。 方逐流推门而入。 “爹,我带回来了。” 方自在抬眼,目光落在那卷圣旨。 “果然是真笔。” “可字是娘写的。” 他愣了片刻,轻轻笑了一下:“那就对了。” 方逐流道:“她要止乱,却被人借笔生祸。她的信成了天下的枷锁。” 方自在缓缓起身,目光深邃如夜:“所以,这世道从来不坏,只是被写坏了。” “那我们怎么办?” “把笔折断。” “折断?” “折断笔,不是毁字,是让它不再为权而写。” 夜雨打在瓦上,竹影晃动。 镜花楼主自门外走入,手中拿着一封急信。 “监察司残部与陆平逃往洛水,他们还想复立‘文狱’。” 方逐流咬牙:“不死心。” 镜花楼主神色凝重:“陆平手中还有一枚‘御笔印’,他要以假印重建权威。” 方自在轻声道:“那就让风去吹灭它。” 方逐流问:“风?” “是。”方自在走到门口,推开木门。夜风立刻灌入,烛火一瞬摇曳。 “笔能杀人,但不能杀风。只要有一个人不信他们写的,就还有风。” 他转身看向两人,眼神平静得几乎温柔。 “这次,不是我出手。” “谁?”镜花楼主问。 方自在望着儿子:“你。” 方逐流愕然。 “江湖该交给下一代。风若总吹旧人,永远不新。” “可陆平心狠手辣,我若去,恐——” 方自在打断:“怕什么?我活着的时候,世道都敢笑我死。你活着,笑他们。” 镜花楼主微笑:“浪子终教子,江湖也该换风了。” 三日后,洛水。 陆平坐在水亭中,身后侍卫成列。 案上放着那枚“御笔印”,朱红闪亮。 他将笔蘸墨,笑道:“笔一落,天下再归我手。” 忽听外头传来一声朗笑:“笔归你手,心归谁?” 陆平猛然起身,只见方逐流步入亭中,风卷衣袂,眼神如电。 “你是——方逐流!” “不错。来讨一笔债。” “你父已死,你也来送命?” 方逐流笑:“死过一次的名,比活着的帝更可怕。” 话音未落,刀光已起。 陆平反手拔剑,两人身影在亭上交错。 刀剑相击,火花四溅。水面倒映着两人的影,一静一动,宛如笔墨在宣纸上泼洒。 方逐流刀法凌厉,继承父之形、母之意。陆平连退数步,怒喝:“笔可杀人!” “那就看谁写得快!” 方逐流忽然收刀入鞘,一指点向桌上那卷纸。 “你若真信笔,可敢写我一死?” 陆平一怔。 “写!”方逐流怒喝。 陆平提笔,笔尖颤抖:“方——逐——流——死——” 方逐流忽然一笑:“那我偏活。” 风骤起! 亭上烛火全灭。那纸被风卷起,笔迹半干半湿,字迹化开如血。 陆平惊惧之下,脚下打滑坠入洛水。 方逐流伸手,却终未拉住。 只见那卷纸被风吹上天,落入江中。 风散,水静。 镜花楼主自暗处走出。 “结束了?” “结束了。”方逐流望着水面,“他死了,但笔未灭。” 镜花楼主轻声道:“那笔在哪?” “在天下。” 她凝视他,微微笑:“那就让天下写自己的字。” 同夜,太行山寺。 方自在坐在灯下,静静磨一支竹笔。 风从门缝吹入,吹散几页纸。 他抬头,看见方逐流和镜花楼主步入。 “陆平呢?” “入水。” “那印?” “毁了。” 方自在放下笔,露出淡淡笑意:“好。” 镜花楼主问:“天下会不会更乱?” “乱总比死好。” 方自在走到门口,望着漫天星光:“风终于干净了。” 方逐流沉声问:“爹,你要写什么?” 方自在微笑,提笔在白纸上写下八个字: 笔为心生,言随风起。 他放下笔,转身对他们说:“这才是真的御笔。” 镜花楼主眼中闪过泪光:“这风,会不会再停?” 方自在笑着摇头:“风不为我起,也不为我停。它属于天下。” 风掠过山寺,纸张飞扬,星光洒在地面。 方自在举头望天,声音低沉如歌: 风与笔,笔写人心, 人心若真,天下自宁。 烛火灭,风声起,似有笑声远远传来。 数年后,江湖又安。 “镜花楼”不复,“清流堂”重立于江南竹海。 方逐流为堂主,镜花楼主佐之。堂前石碑刻着十六字: 纸能毁人,亦能救人; 风可乱世,亦可醒世。 每年春风起,江南百姓都会放纸鸢,上书“风无罪”。 那是纪念一位浪子、一位青衣女、还有那些用笔和心写出江湖的人。 风不止,人不息。 一笔能断乱世,一心能续江湖。 若问江湖何在? 在风里,在笔下,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