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金枝》 第1章 成婚两日没见过夫君 庙里梵音缥缈,门外香客的脚步不停。 微风浮起殿内的纱幔,一对人影抵在门后,若隐若现。 “中了脏药?” 男人温热的气息笼在耳边,让姜缪在寒冬里生出一身薄汗。 手心的帕子早被浸湿皱成一团。 姜缪大着胆子揽住男人精瘦的腰身。 “是。” “所以,你帮我,好不好。” 头顶的冷眸睨了她许久,缓缓俯下贴上她的唇。 烛光摇曳,冷香浮动。 一年后。 姜缪搓着冻红的手指,站在院子里的梅树下。 直到肩上的风雪落到半指深时,一旁关了多日的门终于开了条缝。 黑面冷脸的小厮探出头,见到她时满脸的不耐。 “公主怎么还在?我都说了不必等,今日军侯没空见你。” 姜缪忙上前用手挡住:“那夫君他何时有空?” “不知道!可能半个月,也可能半年,军侯有空见您时自然就有了。” 眸子失望地微垂,雪花化在睫上凝成欲落下的泪珠,惹人心疼。 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也不管是否会夹住姜缪的手。 门再次无情甩上。 “狗奴才!这般不恭敬,和他的主子一样可恶!” 赖嬷嬷愤愤骂着,握着她的手仔细检查。 “嬷嬷何必动怒。” 刚还在美人脸上的泪此时消失,姜缪抬手弹落身上的积雪,清透的眸子淡然一笑:“嬷嬷你替我委屈,他替夫君抱不平,又有什么区别。” 她越是通透,赖嬷嬷心越拧着劲地疼:“可成婚都两日了,总不能一直不露面啊,到底是天家赐婚您又是公主。之前拜堂都让您一人完成,今日回门谢恩若您一人入宫,先不说满京城的人会如何笑话,只宫里那位,都不会放过你。” 公主? 姜缪望着漫天的雪花,笑了。 除了赖嬷嬷,这满京城的人谁会真正把她当成公主。 她母亲虽为长公主,却在花一样的年纪里被送去南楚为质十四载。 南楚轻视姜国,母亲生下她后,就将她二人拴上铁链扔进羊圈,不管是大臣还是路边的乞丐皆可羞辱。 等了十四年,盼了十四年,忍了十四年。 终于盼来姜国接人的旨意。 却被告知,她和母亲只能回去一个。 为了面子,姜国不得不派人来接回已经声名狼藉的公主,免得被诸国非议。 当初送来的只有一人,接人回去的轿辇也只能坐下一人。 她和母亲,不管谁被留下,没了公主的名号,没有姜国的背景只会承受比之前多上百倍的折辱。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母亲崩溃。 受辱十四年,从未弯下身为长公主的背脊和傲骨,那一刻终于粉碎得彻底。 母亲哄着她穿上朝服,骗她坐上回姜国的马车。 当晚,用脚腕上困了她十四年的铁链勒断脖颈自尽。 念安。 念安。 连旨意下的封号都在提醒,不管谁回来,只有安分才能平安。 在这满京无数双眼睛里,她姜缪就是不知生父是谁的野种。 这样的身份,嫁给谁家,被轻视、冷落,也不意外。 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紧闭的房门,姜缪垂目轻叹:“走吧。” 马车早已套好。 入了宫,姜缪就直奔着御书房去见圣。 威仪的金殿,只有奏折翻阅的声响。 姜缪跪在地上已有两个时辰,姜迟连御膳都传过一遍,依旧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 用袖口遮掩,她第三次揉弄着麻木酸疼的膝盖。 突然一杯茶盏凌空执了过来,正砸在她额上。 滚烫的茶水大半浇在身上,顾不得疼,姜缪忙将头埋在膝盖上。 明黄色的靴子停在面前,姜迟掐着她的下颚拖拽起身: “你说,朕让你嫁入宋家的目的是什么?” 姜缪身体轻颤,“早日生下孩子,让舅舅您掌管宋家。” 喉咙上的力道不减反增:“那为何成婚两日你连宋墨的住处都没踏进?实在没用!” “你该知道,当初朝廷要接回来的是你母亲,她虽是宫女所生血脉低贱,但那张脸那具身子天生就是用来勾人的。 早知她自戕送回了你,孤就该直接让你和你母亲一起死在南楚!死在那个羊圈里。” 喉咙上的力道愈发加重,几乎就要折断她的颈骨,姜缪扑扑地抖着身子,颊边可怜地挂着几颗泪:“是念安无用,求舅舅再给一次机会。” 眼见她的脸因窒息憋得青紫,依旧柔顺不敢反抗。 晶莹的泪珠滚落,比起印象中他那个妹妹更是青出于蓝的柔媚可人。 姜迟眸色一深,松手转身坐在龙椅上。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哪怕跪在地上求欢,也要让宋墨留下你。 若你三日内再未圆房,孤就重新下旨把你送去北蛮。你这张脸会被他们疼惜的,连骨头都不剩下。” “是。” 姜缪步步平稳行礼之后,垂着眼眸还未走出宫门。 身后,她跪过的地方立刻围上一群宫人,拿着净水擦拭,焚香熏洗。 好似被姜缪碰过的东西,就会沾染什么恶心的瘟症污秽。 姜缪攥紧了指尖,依旧是恭敬柔顺的姿态。 只是离宫的脚步越来越快。 直到看见坐在马车外的赖嬷嬷,肩膀微不可见地微微一松,直接跳上了车,方才的淡然这会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通红的羞愤。 “嬷嬷,快走,不然我真怕会忍不住回去杀了他!” “公主,这是要杀谁?” 清丽的嗓音好似被人拨弄的琴弦。 姜缪被吓了一跳。 一块沾了血的碎瓷从她手里脱落。 转头,车厢内男人眉目疏淡,眸光温润通透如水中冷月,又如水中伫立的莲,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他似极怕冷,上好的白狐裘不见一丝杂色,从脖裹到脚下,可唇瓣依旧泛着青紫,端坐在青竹玉石打造的轮椅上。 全天下只有一人用着这样轻巧奢靡的轮椅出行。 就是她素未谋面的夫君。 宋墨。 姜缪下意识将手背在身后。 “军侯怎么会来这?” 眸光一转,又成一贯的乖顺贴在他身边坐下。 伸手想替他掖好腿上的裘衣,可瞧见掌心上的鲜血又若无其事放下。 抬眸又是莹莹的笑意:“您是来接妾身的?” “今日本该陪公主入宫谢恩,是我失礼,特来将功补过。” 宋墨扫过那块瓷片,眸如深潭看不出情绪:“公主,还未回答我,这是要杀谁?” “军侯怕是听错了……” 姜缪抿唇,还想狡辩,就被挑着下巴抬头。 “你我已成亲,你可叫我夫君,也可叫我宋墨,都比称呼军职亲近,你说呢?” 清透的目光微微压下,那股冷香随着靠近的呼吸愈发醉人,让姜缪无处遁形。 不受控地屏住了呼吸。 宋墨静静睨着她。 新妇都要穿一水的大红吉袍,姜缪本就纤瘦苍白,被红色衬托一颦一笑带着不经的媚态。 竖的领口露出一截白净修长的脖颈,犹如上好的白瓷,所以上面青紫的指印,格外刺眼。 动手的人是下足了死手。 换其他人,莫说是女子,就是过去他军中的士卒经历生死一线都要好一番平复。 可她……竟这么快就逼着自己笑得如此动人。 关于姜缪的传闻他听过很多,除去那些不堪的,大多是说她容貌生得妖娆娇艳,如芙蓉出水,只是性格怯弱,又卑鄙低贱。 如今看来,外貌和传闻相比不外如是。 至于性格。 “公主若想用刚才那块小瓷片弑君,一击必中就得找准位置。比如这……” 宋墨指腹微微一动,缓缓下滑落在她喉咙处。 他的手很凉。 接触到脖颈时,姜缪不受控地微微一颤,唇瓣微张倒吸一口凉气。 “还有这儿……只是公主没练过武,怕还未动手就被他周遭的近卫察觉,钉死在当场。” 他指腹继续下移,落在姜缪的锁骨上。 “但,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姜缪喉咙微微一颤。 见宋墨勾起的唇角,慌乱捂着唇,好似终于醒悟落了圈套。 眼圈里弥漫着水汽。 “陛下是我的亲舅舅,又是接我回京的恩人。我怎会杀他……” “小军侯,不,夫君,莫不是你被冷风扑了脑子,昏了头,怎能说这般大不敬的话。” 她慌乱之下就要跳车逃,一声哨响从车厢传出。 随着车外赖嬷嬷的惊呼,马车自己动了起来。 她也没了逃路。 姜缪脚步不稳,整个人摔在宋墨的腿上,抬头额间正抵在他腰间的玉珏上。 再往下…… 她羞红了脸。 刚要起身,腰间被宋墨的手掌攥住。 随手将她向上一提放在腿上。 四目相对的那刻,姜缪脑子里想的是,宋墨看着一副美人灯风一吹就倒的样子,怎么手上这么大的力气。 想起姜迟的威胁。 眼下这么好的机会…… 思绪刚动,身体早就先一步行动。 未着饰物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攥皱在他的大裘上。 闭着眼时,她的呼吸中闻到他呼吸的气息,洁净的,冷香。 这些事,她其实做不来的,不过是伪装娴熟。 因为过于紧张,她根本没有发现面前的人呼吸屏住了 在唇即将要贴上他的下巴时。 她没有得逞,腰间蓦然被人一揽,如此用力,如此收紧。 姜缪本能双手攀缘住他的双肩。 宋墨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公主与其听姜迟的来勾引我,替他拿到我宋家的军机图和心腹名单让他信任你,不如和我合作,让我帮你。” 第2章 他身子这么差,还能行么 姜缪不由自主拧了眉:“你要帮我弑君?” 宋墨拨弄开她垂下脸颊上的发丝。 “公主就当是宋墨无聊。” 姜缪心里一松:“无聊?” 宋墨错开眼,藏在袖子下的指腹微微搓动。 刚才被她头发浮动拨弄出的痒,不知为何这会不减反增。 “我宋家百般退让,他依旧算计折辱,有人要杀他我为何不帮?” 姜缪垂眸。 她听到的传言不少,比起她的臭名昭著,大多都是惋惜奚落宋墨,从少年春风得意,到受伤后陨落。 从那年受伤后,他再不露面,便连上朝都推了。 无数人想要见上他一面,最多能见到他的轮椅压过的痕迹,人不在朝堂,却总先一步洞察天下事,几次姜国危机,都是他一纸计策送进御书房化险为夷。 宋墨,在满京人的眼里愈发神秘,从少年将军的红缨长枪,成了那高山雪不得瞻仰。 以宋家的功勋,娶她的确是最大的折辱。 宋墨也不催她。 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抚平攥着的,姜缪那只受伤的掌心倒出些药在上面,温凉的液体渐渐揉出些温热,也止住了疼。 又用帕子慢条斯理替她包扎好这才把药瓶塞进她没伤的那只手上。 整个人如谪仙又好似一幅画卷,眉目分明浅淡什么情绪都没有,却随时拨弄旁人的心。 姜缪长睫微颤,呼吸乱了一拍,正好马车稳稳停在宋家大门,忙拨开帘帐就要下车。 “夫君咱们该下车了。” 微凉的指腹再次搭上她的袖。 “你可以不信我,也可以仔细考虑我话的真假。但有我配合,岂不是事半功倍?公主难道不想替母亲洗刷那些污名?” “更何况,既公主喊我一声夫君,你我从此夫妻一体,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 低沉的嗓音,漆黑的眼眸带着极端的引力,编织成一张网把姜缪的心牢牢套住。 这人,属实危险。 姜缪逃一般挣脱开手,带着赖嬷嬷走远。 转到没人处,落荒而逃的主仆脚步渐渐放缓。 “公主,宋墨的话,能不能信?” 宋墨说话没刻意遮掩声音。 赖嬷嬷也听见了刚才那句。 “信,也不能全信。他若有心,怎会今日我受辱出宫才露面。” 姜缪目光冷淡,既没在宋墨面前的慌张,也没面对姜迟时的楚楚可怜。 天寒地冻,她让赖嬷嬷等她时,定要在车厢里免得惹了风寒,赖嬷嬷总说不合规矩,但架不住她强硬。 今日那样等在车外,她一眼便知道车里有旁人。 马车上的慌乱和马脚,就连伤口都是她故意让宋墨瞧见的。 她本就要利用宋墨,在他面前示弱,露着马脚和不易,勾着他的心软。 想要复仇,就要培养自己的势力亲信。 京中人人看不起她,寸步难行。 但宋家不同,虽家主战死,宋墨身残,但多年积累的人脉和民心悍然不动。 不问朝政多年,还掌管军机,有无数亲信。 是能做她手中刀的最好选择。 可宋墨这么直接送上来,倒让她不敢相信。 刚才在大殿上,她的确只差一点想要拼死一试,和昏君同归于尽! 可她恨不得扒皮抽筋的人又岂止他一人。 当年提议送她母亲为质的皇后。 南楚。 那些埋伏在朝中,掏空姜国毫无作为的蛀虫…… 就连宋墨,也在其中。 若不是当年宋家目空一切。 若不是宋墨年少轻狂,胜了几场就轻率浮躁,战前醉酒摔下马,导致军心涣散。 那三十万大军对战南楚区区五万军力,岂会大败! 她母亲岂会被送出去经受十几年的凌辱! 这些人,这十多年的种种她都会一个个讨回来! 胸前剧烈起伏,姜缪攥紧腕上的坠子平息着呼吸。 赖嬷嬷轻叹一声。 从怀里拿出蜜蜡封好的信。 “公主,云机寺那边的回信送来了。” 姜缪迫不及待拆开,信筏上一个苍劲有力的忍字。 下面的小篆写着,缓缓图之,一击必中。 浮躁的心缓缓平复。 抚着那墨痕,脸颊不由飞出几分红。 赖嬷嬷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公主,这人和你通信两年,既不知年龄,也不知是否成婚。您莫要……” “我知道,嬷嬷放心,我不会和母亲一样。” 当年接她回来,姜迟嫌恶她是羊圈所生不知生父的野种,直接以替长公主守孝的名头,把她送去了云机寺两年,那两年她比南楚羊圈的日子更加难熬,她几近疯掉。 浮躁的心缓缓平复。 看着心悦之人四字,脸颊不由飞出几分红。 赖嬷嬷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公主,如今您已成婚,莫要……” “嬷嬷,我有分寸。” 当年接她回来,姜迟嫌恶她是羊圈所生不知生父的野种,直接以替长公主守孝的名头,把她关在云机寺两年。 一日,她中了脏药,泡在冰水里许久药力依旧来势汹汹吞噬着理智,只能认命从香客里随手拉了人躲在寺庙偏殿,求他帮自己。 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解了她的毒。 并没有碰她。 许是怜她,又或是责任。 在她手中留了一枚刻着九字的玉佩和一封信。 让她有任何事都可写信放在后山石莲下,自会有人去取。 一来二去。 她在这人的指点下快速成快速成长,两人亦师亦友。 可惜,没等到再见,她就被一顶小轿送进京城,嫁入宋家。 也是那时她才知道,为了掌控宋家,姜迟数次给宋墨赐婚都被他挡了回去。 直到有人提起先太后一早留过一道不算口谕的遗照。 若长公主生下女孩,就嫁给宋家做媳妇,这话本被当成先太后脑子糊涂的戏言。 却让姜迟终于想起在南楚为质多年,她和母亲这对臭名昭著的母女。 既能达到目的,又能羞辱宋墨,这便是如今这番光景的缘由。 指尖抚摸着信封上的一击必中。 姜缪不知怎么,又想起宋墨刚刚也说过这话。 忙拍着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 好端端的怎么把这么不相干的两人联系在一起。 她对着镜子抚摸着眉眼。 纤眉朱唇,眼尾上挑,明明是娇艳的芙蓉,但眸中深沉如寒潭,笑意只浮在表面,像莲子入喉,清甜之下是深深的苦涩。 “嬷嬷替我梳洗更衣,衣服就穿,为了洞房备下的那件。” 赖嬷嬷大惊,“公主,您……” 姜缪只摆手让她去准备,自己盯着院子里的积雪发呆。 这院子看着平静,藏起来的眼线日日都将她的一举一动报给姜迟。 她若再不主动过几日姜迟那,定还有一顿折辱。 夜里姜缪独自前往宋墨的住处,从入了府她被分到单独的院子,只知道宋墨的住处,除了早上见过的黑脸小厮,再无旁人能随意出入。 姜缪扣了许久的门,身上沐浴后的水汽都险些冻的凝成冰,终于看到门打开了一条缝。 还是白日那个叫十五的黑脸小厮拧眉不耐:“属下说了,军侯没空见你。” 姜缪不甘就这么被打发,强行用脚插进门缝,挤了进来。 十五没想到她这般无赖:“你这女子这般不要脸……” “十五!” 宋墨的声音传来,带着轻飘飘的呵斥:“不许无礼。” 姜缪无辜的模样冲十五挑眉一笑。 见他被气得咬紧了牙关,这才收敛神色踏进来。 一进门就被迎面的热气烘得浑身舒畅。 这屋子里通着地龙,炭火烧得足足的,地上用毛毯铺开,一屋子药香伴随着今日在宋墨身上嗅到的冷香,放眼望去,除了满柜子的书,就是一柄弯弓挂在墙上。 姜缪只站了会,就热得想要流汗,但宋墨还裹着外衫,修长的指节拢着一个汤婆子,可见身子极畏寒。 姜缪将手里端着的酒壶放下时,被桌上那碗热气滚滚的汤药吸去了目光,只闻着,她的喉咙就开始泛着苦。 宋墨随手拿起,一口喝下,又拿出帕子擦净唇角,整个动作优雅淡然,没有一丝皱眉,好似那不是苦药,而是一杯琼浆玉液。 “让公主见笑了。” 姜缪拧眉。 目光落下,停在他腰间。 宋墨身子这么差,还能行么? 说起来,宋墨三十而立之年,旁人早就妻妾成群,孩子满地跑的年纪,唯独他满府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姜缪目光落在他被盖住的腿上。 当年只说宋墨伤了腿,从此便只能坐着轮椅。 莫不是…… 那年受伤一并伤了男人的根本。 不能人道? 若当真如此,那就麻烦了。 第3章 着急洞房 她目光太过直白,就是再傻的人,这会也会跟着想到那处。 宋墨眸色渐渐晦暗。 张了张嘴,却被咳嗽打断。 咳嗽声轻微而压抑,每一声都在用力抑制体内的痛苦。 这番模样,兴许真不行。 姜缪心里摇头,面上担忧地替他倒了杯热茶,还贤惠地拍着宋墨的后背替他顺气:“夫君,注意身子。” “风寒而已,公主不必担忧。” 放下捂嘴的帕子,宋墨微微敛笑:“只是,公主若急着补回洞房花烛夜,还需再等等,免得过了病气。” 姜缪笑脸僵住,不自然的收回手后退:“谁急着洞房了?我只是……” 宋墨眉目微挑:“只是刚好沐浴后想来我房里坐一坐?” 姜缪低头,她套在外面的披风系带不知何时松散,露出里面的风光大泄的软袍睡裙,半遮半掩更显欲拒还羞。 姜缪若无其事拢紧外袍,抬手扇了几下风,眸光一转,盯紧宋墨,“今日你说,你可帮我。空口白牙,你要如何帮我?” 一枚雕刻着宋字的腰牌,呈在手心上。 “本该在大婚那日交给你。这腰牌一共两枚,你这枚专管内宅。” “有了腰牌,宋家和白家名下的商号,田铺随你买卖调动,银钱随你支取,不必过问我。” 宋墨的母亲出自白家,白家经商多年,钱粮每年的交易和收成都占据姜国一半之重。 另一枚,专调令宋家亲兵,只是宋家亲兵不只认腰牌,更认血脉。 只有替宋家延绵子嗣的女眷或是宋家血脉才可调动。 若宋家无后,宋家的家业和心腹就会随即分散,藏匿,也不让这些白白落入他人之手。 这也是为什么姜迟忌惮宋墨,却迟迟拿他没办法。 他舍不得这份肥肉,定要用尽手段得到的,如今其中一个被宋墨就这么轻而易举给了她? 姜缪指尖控制不住的颤抖,却不敢伸手去碰。 这么大的诱惑近在眼前,她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宋墨行事摸不清章法,明明对她视若无物,冷落数日。 这会又随意的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拿出来,很难说,是不是陷阱。 “公主应该知道,姜迟让你嫁给我,既为了羞辱,也是因为你无人依仗,生下孩子他便可以把孩子夺走,再让你下毒,或是用其他手段杀了我。到时候,只剩下你,便可随意拿捏。” 从腰牌上挪开视线,姜缪身体微微后倾,重新打量眼前的人:“你全都知道,为何还要认下这婚事。” 赖嬷嬷说过,这些年姜迟无数次要给宋墨选妻,都被他各种理由推了回去。 既然从前都能推辞,一句先太后的随口遗诏,姜缪不信宋墨全无办法。 宋墨眸色深深扫过姜缪,涌着分辨不清的意味,温润一笑。 “我说了,我很无聊,想看看被人踩在泥里的花,能不能浴火绽放。” 攥着的手心,又刺破了白日的伤痕,姜缪沉下眼,依旧带着怀疑:“只是这个理由,实在太过牵强。” 宋墨沉吟片刻,重新开口:“于宋家,于我,当年那场大败,终究是愧对长公主的。” 心一瞬被拉扯得生疼。 姜缪神色骤然锐利,闭上眼,只剩下满心的讥讽。 “十六年了,如今军侯突然想弥补了?” 刚送去时,她母亲虽总被冷嘲热讽,但吃住还在南楚皇宫,可渐渐地,母族无人探望,定好的战败赔款也不再按时送去,所有写回姜国求助的信,都被退回。 南楚将所有怒气发泄在她一人身上。 这些年,朝中人,她那些皇亲国戚血脉,甚至那三十万大军和宋家,但凡有一个人,想起她母亲还在南楚,派一个人去探视她的处境,也不至于沦落到最后那种地步。 可是没有。 她被自己的母族亲手碾碎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每每想起,姜缪的心都好似被烈火焚烧,恨不得把那些人剥皮碎骨,也不能解她心里的恨意。 宋墨转头,看向窗外。 鹅毛的大雪落下,院子里奴仆踩出的脚印,交叠,融化。 又很快被雪无声地覆盖,了无痕迹。 他好似在看院子,又好似再看过去:“当年之事,宋家和我也是受害者,我如今身子废了,再不能骑马拉弓,我父亲战死,宋家散了。三十万大军被打得军心溃散,人人受罚。全都是因为姜迟那个昏庸无能之辈。不管是十六年,还是二十六年,三十六年,公主请相信,宋墨从未遗忘。” 姜缪心头微颤。 睁开眼,重新看向宋墨,毫不掩饰眼底的探寻。 “与其让我去做,凭宋家之重,这么多年为何不做?” 或选定皇子在后辅佐,或扶新帝,更或者宋家直接…… 宋墨低头,拨弄着那腰牌上的宋字,这一次直接讥笑出了声。 那股清冷淡然的姿态被眼底的傲然取代。 “如今几位皇子个个都和姜迟如出一辙,无能昏庸。选定他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至于宋家,祖训在身,不能谋反,可宋家如今地位远不如往日,百年清誉不能毁在我的手上。 所以,与其说公主借我的势乘风而上,不如说,我需要一个公主这样的傀儡,做我的牵线木偶。” 宋墨缓缓闭眼,指腹在空气中一颤,好似盘算着看不见的算盘,面色第一次透出一股子疏离算计:“你我夫妻,公主站得越高,我得到的便也越多。宋墨想要的,比公主所想更多。” 原来,还是为了权。 姜缪无声讥笑了一笑。 宋墨似乎累极了,揉着眉心,又是一连串的咳嗽这才重新抬头。 “公主想要的,是将计就计,用宋家作为你的依仗,做你向上爬的梯子,让姜迟信任你,找到机会杀了他。 要宋墨说,还不如与我合作,一步步将上面的人都踩在脚下,让姜迟也体会到你所受,所苦,宋家当年既能把先祖帝送上那个位置,我宋墨就能做公主的梯子,把你送到那个椅子上。” 第4章 夫君你好看 好狂。 痴心妄想。 白日做梦。 姜缪心狂跳不止。 她想过许多复仇的法子,或杀了姜迟,或是搅乱朝廷,倾覆姜国,唯独没想过那个位置。 不,不是不想。 而是根本不可能。 女子,如何能称帝。 先不说她身为女子,只说身份血脉是横在那的最大的阻力。 明明带来的酒还未喝下,她就有些口干舌燥。 姜缪想说他是不是疯了。 可看了许久她在宋墨眼底看到了绝望,冷静,试探,唯独没有躲闪。 心狂跳不止,说不出半分怀疑。 只有信服。 从这人口中说出的话,定会做到。 定能做到。 姜缪抿紧唇瓣,鬼使神差地低头看着那腰牌。 舔着唇,喉咙也嘶哑起来,唇瓣都在发颤:“我……” 宋墨目光如箭,直达她的眼底:“公主不敢?” 姜缪深吸一口气。 她本就孑然一身,手持死棋,输了不过就是这条命,宋墨都不怕,她又有何不敢? 她缓缓伸手去接。 宋墨突然翻手将腰牌重新收拢回去。 “不行。” 不行? 吊起的心,忽地一下坠落。 耍她的?她上当了? 见她脸色又青又白。 宋墨笑意清浅,笑得好似黑心肝的狐狸。 “公主,我的诚心已表,你的呢?” 姜缪深吸一口气,就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 站直了身子,在宋墨疑惑的目光下抬手脱下披风。 她里面的睡裙单薄,是月影纱所致,烛光下透着萤白艳色的肌肤,就像聊斋里欲要勾引书生的狐妖。 姜缪拿起酒壶倒在杯中,俯身用唇衔起一杯转身搂着宋墨的肩膀缓缓靠近。 外人都说她和母亲在南楚羊圈,讨好男人的招式定然比最厉害的名妓还会得多。 就连姜迟派来培训她的那些嬷嬷,也都未怎么说过男女之事,没人想过她还能是完璧之身。 她见过的,母亲那时为了求那个男人,为了把她从羊圈带回宫里,就是这样做的。 从她被送进这府里,被压着上了花轿,这一日总是要来的。 不是宋墨,也会是别人,总好过北疆那个六十岁克死妻子的首领。 她和母亲,终究要以色生存。 姜缪身子微微颤抖,眼底也涌上一层水汽。 眼看越来越靠近宋墨的唇时。 一根手指横在杯子上,止住了她低头的心思。 宋墨眸色凝滞,静了静又是一贯的轻笑。 但目光澄净,把披风重新盖在她头上,包裹得一根头发丝都不漏。 “公主不必如此,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只要过几日,公主陪我去云机庙里见一见我娘,陪我演一出夫妻和睦就好。” 姜缪眉心缓缓松开。 她问过那人帮忙调查宋墨,其中一事她印象深刻。 十六年前,那场大战后宋墨的娘沈氏就去了云机寺庙带发修行。 将宋家这个烂摊子全部丢给受伤后,还未曾脱离危险的宋墨身上。 人人都说她疯了。 那时的宋墨,早早被捧为天之骄子,一遭陨落成了笑话,又被家人抛弃。 他该是什么心境呢。 宋墨很在意他娘吧。 谁会不在意自己的母亲呢。 这念头让姜缪心底一动,一不留神那杯酒全撒进自己嘴里。 热辣辣的呛的咳嗽,也凝出了泪。 “公主,你出汗了。” 宋墨微微俯身,指腹从她鼻尖刮过,凝着几滴水汽。 出汗? 姜缪觉得头有些发胀,喉咙愈发觉得渴。 宋墨靠在软枕上长发如瀑布披散,烛光照在他没什么血色的肌肤上,更添几分透明。 笑容温软,好似勾人的妖精,又像下凡尘的谪仙不敢亵渎。 她盯着,缓缓歪头。 “宋墨,你真好看。” 听见她如孩子般的傻话,宋墨唇角微微弯起:“公主醉了。” 姜缪滚着泪,举起手指伸出一个二。 “你可知,你比我大十六岁,可你一点不显老。” 宋墨静静地听,听见年龄,长睫微微一颤,攥紧了拳头。 “我听说,当年你骑着高头大马从京城走一圈,身上的帕子和荷包都可以装满三筐了。” 姜缪愈发觉得热,又端起酒壶喝了满满一杯。 那滚热感从体内一路蔓延,烧到她的心口。 姜缪向后倒在榻上,头正在横在宋墨的腿上,亮晶晶的眸子对上他:“那时,可有想过今日?你不行?” 面色清冷的人终于哑然失笑。 不等宋墨做什么,姜缪突然缓缓靠近,鼻尖几乎贴在宋墨脸上,轻吟: “宋墨,明明你有屋舍,有用不完的钱,可为什么,你比我看着寂寞。” 屋里的冷香忽然凝滞了片刻,姜缪毫无察觉。 又歪着身子,俯下身子。 莹莹的双眸比最亮的琉璃还要耀眼。 “宋墨,你说咱俩谁更可怜?” 宋墨目光不冷不热,“可怜?” “都是没有父母相护,都是受人讥笑,唯一不同我从出生就没经过一日好日子。 你则是从高高的云团跌落深渊,拥有再失去,和从未永远,到底哪个更可怜。” 她面上也带了浅浅红霞,如海棠春睡,风情顿生,托着腮,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女憨态,只是紧锁的眉头依旧泛着愁苦。 宋墨浑身一颤。 下意识伸出手抚平她眉心的褶皱。 却被姜缪抓住他的手贴在脸上,触手的温度比那汤婆子还要热。 让他本该抽出手的动作如同被人点穴暂停。 宋墨垂下眼脸,眸下是她恬静睡颜。 眸中某些情绪翻腾。 捂着唇又是一串咳嗽。 外面的雪压断了树枝,传来咔嚓一声响,惊醒屋子里俯身的男子。 盯着帕子上的血,宋墨凄厉一笑,眉宇又重新恢复落寞。 毫不犹豫抽出手,冷声下令。 “来人,送公主回自己住处。” 外面的人早就等候多时,目不斜视扛起姜缪就像扛着个麻袋就出了屋子。 把人扔在榻上,十五嫌弃地拍打着身上不存在的灰,冷冷轻嗤:“妖女!” 房门刚关上。 刚还醉酒的人这会睁开眼,眼底清明一片。 赖嬷嬷端水进来时,正看到姜缪拧着眉摸着额头发呆。 “公主没醉?” 第5章 要么正人君子,要么不能人道 醉? 姜缪勾唇,南楚的日夜那些人吃醉了酒,最爱玩的项目就是到羊圈围着她和母亲取乐。 把喝剩的酒水强行灌入她们的喉咙,看着她们狼狈醉酒的丑态,更是百试不厌的举动。 她不到七岁,就已经在酒水浸泡中练得一身千杯不醉的本事。 今夜,不过是为了试探宋墨。 “嬷嬷你可打听清楚了,这些年宋墨当真一个红颜知己都没有?也没有过暖床?” “问了,刚受伤时宋老太君倒是派来一个贴身婢女伺候,不过半年就被送了回去,也是从那起,小军侯的院子除了那个叫十五的,再无旁人伺候了。” 赖嬷嬷拧了个热乎乎的帕子递过来,满脸慈爱给姜缪梳头,说起思索往事总是唏嘘:“说起来小军侯当年有个青梅竹马,是尚书府的嫡女,才貌双全,名动京城。两人指腹为婚,那年本来等小军侯凯旋就会提亲,可惜……” “可惜,他受伤废了腿。尚书府的千金抛弃他改嫁他人,所以宋墨从此郁郁寡欢,再也不近女色。” 不用多想,姜缪就已经抢先说出答案。 这样才子佳人的遗憾,戏楼里一天能说几百个,实在算不得新鲜事。 “还真不是。” 赖嬷嬷看了眼姜缪,犹犹豫豫开了口:“当年宋家出了事,其他人避之不及,偏这位小姐求到陛下面前,请他赐婚。她说,不管宋家如何,宋墨会不会残废她都会嫁,陛下不答应,她还日日在宋府门口待着,一等就是一日。后来被逼着上了花轿嫁出京城,也没能见到小军候一面。人人都唏嘘说军侯不懂珍惜女子的心,是个冷心冷情的五福之人呢。” 姜缪听的出神,赖嬷嬷忙转了话音: “不过公主放心,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冷小姐早就嫁出京城,孩子都生了两个人,和军侯再无可能……这些年军候洁身自好,我想着,只这点就比其他三妻四妾的男子好得多。” “洁身自好?万一他是个不能人道的,嬷嬷岂不是看走眼了?” 听完故事姜缪恹恹的,撇着嘴非要泼这盆冷水。 她这些年什么男子没见过,大多都是色欲薰心的。 但凡是男子,就没有好色可恶的。不,除了那个人…… 至于宋墨能坐怀不乱…… 到底是君子,还是为了防备她,又或许根本就是……隐疾,还未可知呢。 她在赖嬷嬷面前一贯有什么说什么。 赖嬷嬷早就见怪不怪,甚至巴不得她更加随心所欲,自在快活一些。 看着姜缪花一样的容貌,她又像回到多年前,长公主也是这样坐在她面前,乌黑的发似瀑布披散,闭着眼睛等着她来打理。 姜缪长得很像长公主。 只是同样的眉眼,一个是眉眼艳丽内含凌厉,一个温柔似水,没有锋芒。 刚回来的姜缪,就像一只兽,竖起浑身的刺,扎着每一个人,用来保护自己。 却又如最坚韧的蒲苇,不管谁的羞辱她都能直起腰,咬着牙向前冲。 她废了好一番力气,才让姜缪信任她。 幸好在南楚的那些年,长公主和姜缪说的故事里,她一直都有一席之地。 想着想着,赖嬷嬷就红了眼。 以她的了解,长公主精心呵护长大的花,自然是想让她好好生活,获得幸福而不是被仇恨蒙蔽。 “老奴看,虽是无可奈何成了婚,到底公主有了根。小军侯看您的眼神,也和这京城里其他人不同。公主不妨……” “不妨什么?嬷嬷难道忘了,他也算仇人。” 攥紧的拳头险些折断好不容易修长的指甲。 除了姜迟,皇后,朝廷那些蛀虫,宋家的名字她也是日日背诵,不敢忘。 甚至恨不比对姜迟得少。 等事成之后,她和宋家,和宋墨,也有一本账要算。 至于眼神…… 不过是旁人看她大多鄙夷,轻视。 宋墨没有罢了。 可那又如何,他看屋子里的摆件,甚至喝的那碗药也是那样的眼神,任何事在他面前都引不起一丝波澜情绪。 要她说。 要么是宋墨漠视一切,没把任何事放在心上,要么就像外面传说的,他根本没有心。 不论哪种,都和她无关。 姜缪垂下眼:“嬷嬷你是我最亲的人,更要记住。我和宋墨是合作,是相互利用,唯独不会是真夫妻。” 她倒在床上,不愿再开口。 赖嬷嬷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门。 第二日,天刚亮。 姜缪就被棋子落盘声吵醒,不知是不是那酒的缘故,这是近日她睡得最安逸的一觉。 安逸到,屋里多了一个人都未曾发觉。 温暖柔软的榻,脸颊处贴的冰凉温润的物件,带着淡淡的冷香,一寸寸安抚着她的心境。 她下意识蹭了蹭,头顶传来男人的轻笑。 “看来公主很喜欢我的手。” 姜缪僵住,猛地坐直身子。 床榻边放着一个棋盘,黑白两子早就杀了大半。 宋墨捏着黑子,左手撑着额头,扬起的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顺着他目光,姜缪后知后觉,那凉凉的触感,是……宋墨的右手,这会还被她死死攥着呢。 她忙松手。 宋墨慢条斯理活动手腕,隐隐露出几道被压的红痕。 指尖因血液不畅泛着的紫色渐渐消退。 姜缪心猛地一颤。 “你怎么在这?” 他看着像已经洗漱过,昨日披散的发重新冠上,只带着一只莹润的玛瑙发簪,身上外袍换了个滇红色,外袍虚虚披在肩上,却比昨日姜缪所见的清冷多了一分随性。 也不似那般不易亲近。 “昨日公主醉酒,宋墨放心不下,一早就备好了醒酒汤,公主可要喝?” 宋墨抬起眼角,目光幽深,姜缪这才后知后觉说错了话。 昨被送回来时,‘她’分明是‘不省人事’的,第一句怎么也不该问这个话。 姜缪轻咳一声,佯装头疼,指尖柔柔搭在太阳穴上,故作惊讶。 “让夫君见笑了。昨夜我醉酒睡下明明还在夫君房里,怎么这会又回到妾身的住处了。” 重点是,既然送她回来了,宋墨为什么会跟过来! 莫名其妙拉着她的手!! “本想让公主在我那处休息,又怕那屋的药气熏着公主,特命人送公主回来,可公主极爱我这只手,紧拉着不放,宋墨只能跟着过来。再说,这宋府的房间都是你我的,住在哪处,都是看心情罢了,你说呢?” 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那她昨夜和赖嬷嬷聊天,是发癔症了?他这身衣服又是怎么换的? 姜缪咬紧牙,面上的笑险些没绷住。 一字一句咬着牙,挤出字来。 “那、你、可以、叫醒我的,省的耽误了夫君你的正事。” “我日日在府里也没旁的事,公主一切事都是宋墨的正事。” 宋墨嘴上说着没事,脸上的淡笑都一分不减,颇为自然地将那只手摆弄在姜缪眼前,压出的红痕还是刺目的狠。 倒像是故意让姜缪看清,心底发虚。 姜缪这才想起另一件事。 赖嬷嬷说过,从宋墨伤了腿就不再上朝,几乎没人瞧见过他出府。 这些年军中的整改和演练全靠他一张张府中递出去的信筏调动。 明明终日避世,消息比任何人都灵通,总能及时拿出应对之策。 那昨日,他突然出府当真是为了她? 念头一闪而过,姜缪心里冷笑。 要是真有这份心,她一早去恳求时就该出现,而不是等她受了罚才露面。 这人,行事和外界传闻毫无干系,又找不到做事的标准规律,好似高山,隔着雾,永远看不透。 心里提着几分警惕。 姜缪不由盯着他许久都毫无察觉。 宋墨指腹微曲,叩在棋盘上。 身子缓缓俯下,一张几乎毫无瑕疵的脸愈发放大在姜缪面前。 “公主昨夜醉酒,就说我长得好看。若真这么喜欢我这皮囊,以后日日都给你看也无妨,只是今日不行,我怕有人等得心急了。” 之前闻过的冷香,姜缪只当是宋墨常用的熏香特殊,这会才后知后觉,那香气不像沾染的熏香,反而更像从他肌肤下透出来的气味。 这么一靠近,睡梦中让她很安心的香扑面而来,让姜缪耳垂一寸寸爬上滚热。 都说宋墨性格怪异,冷心冷面,男女之事毫无兴趣。 怎么她反而觉得,宋墨像个勾人心的狐狸, “谁?” 姜缪转开视线。 她在京中生死无人在意,谁能一早来寻她? 恰好叩门声敲响,赖嬷嬷连发髻都没整理好就急匆匆进来,声音透着急切:“公主可是醒了?” 看到姜缪床边的宋墨时,脸色大变。 显然对宋墨在她房里的事毫不知情。 还未开口,十五像一座门神黑着脸抱着胳膊从廊下柱子后钻出来,脚下积雪厚厚一层,看着倒像在门口守了一夜。 对上赖嬷嬷震惊的视线,旁若无人地进了屋子。 快步走到宋墨面前。 赖嬷嬷顾不得其他,忙开口:“公主,宫里来人了。” 姜缪心骤然沉下。 第6章 宋墨身体不行? 昨日她刚从宫里出来,就算姜迟催着她有所行动也不会这么急躁。 姜缪转头,看向床边的人。 “你一早就知道,宫里会来人?” 宋墨勾唇笑意加深:“昨夜公主被人送回来时,刚好被院子里几个下人瞧见,其中就有宫里派来的眼线。如今整个宋家都知道公主被我‘完璧归赵’,宫里那位自然不会不知道。” 姜缪恨恨瞪了宋墨一眼,她昨日原本装醉赖在宋墨房里,就是想着给这院子里的眼线一种她和宋墨一夜春宵的错觉。 这下都被他毁了。 宋墨说得这番轻描淡写,哪里是‘刚好。’分明是这院子里所有的眼线他都了如指掌。 故意为之。 “你说要帮我,就是这么帮的?” 外面刚色刚亮,宫里就派了人来,姜迟定是气疯了。 今日,她免不了又要吃一顿苦头。 姜缪一下子连装委屈都忘了,好看的脸上气得爬满了霞红。 瞪大的眼睛盯着宋墨,恨不得要扑上去咬他几口才解气。 宋墨意味深长盯着她许久,似乎欣赏够了,这才勾唇:“我虽说会帮公主,也要看看你的能力,如果连这样的事都没办法解决,只怕宋墨还不能把宝全部压在公主身上。” 他翻弄棋盘,上面黑子步步紧逼,几近将白子围剿逼得再无退路。 姜缪皱紧的眉头松开。 她就知道天下没有馅饼。 不过这样更好,至少证明,宋墨提合作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疯了。 “公主,教习那个老妖婆已经等了三盏茶的时间,若不是我拦着,她这会早就闯过来了,耽误不得了。” 赖嬷嬷是真的着急了,拉着姜缪就要去梳妆。 这教习嬷嬷就是在云机庙日日监督姜缪的女官。 只听从皇帝一人旨意,下手狠厉,毫不留情,最早连皇后都在她手下吃过苦头。 云机庙两年,姜缪没少在她面前吃亏受罚。 “嬷嬷,不用换装了,就这样。” 任由她拉着几步,姜缪突然顿住,低头仔细看了看身上的打扮,眸光微动转身,冲着宋墨甜甜一笑:“夫君,为了我牺牲一下你的名声,也是愿意的吧?” “当然不行。我们军侯的名声何其重要,整个军中谁人不……” 十五当即就急了,话还未说出口,就听见宋墨应下。 “自然。” 宋墨轻笑抿唇,也不问她要做什么:“只要不辱没宋家先烈,宋墨这个名字也没什么不能失去的。” 姜缪背过身,在脖颈处和胸口拧出几块红痕。 她下手又快又狠。 皮肤又白,那痕迹恰到好处,还真像是男女欢好留下的。 宋墨眸色微微一颤,姜缪弄完低头欣赏了一会,也不管他们怎么看自己的,一抬头,眼窝里刚好含上一汪泪。 转身就往待客厅的方向去了。 远远瞧见一排宫里女官的人。 她调整了几下呼吸,再抬头面色带着几分憔悴。 “让嬷嬷久等了。外面这么大的风雪,还劳累嬷嬷跑一趟,实在让姜缪不安。” 教习嬷嬷早就黑着脸,满眼不耐。 挑剔的目光一寸寸扫射着宋府的陈设。 见着姜缪姗姗来迟,微微扬起头,只摆弄了下手就等着自顾自的站直了身子,反等着姜缪来见礼。 她挂着陛下钦点的教习嬷嬷名号,对外又是姜缪的老师,总端着架子。 姜缪乖顺微微低头,重新捧了茶壶与她杯子里添了水,这才满意露出几丝笑模样来。 “公主可真让人一番好等,昨儿公主入宫来去匆匆,陛下的赏赐都忘了带,特让老奴下着雪也要送来。” 说着把桌子上的托盘展露出来。 一尊送子观音,几种补气养肾的药材。 姜缪目光扫过那几样赏赐,眉宇里都是欢喜。 “还得是舅舅疼我,嬷嬷辛苦这一趟,不如挑些喜欢的拿回去用。” 果然教习嬷嬷满意她的态度,又暗暗鄙夷她到底是野种,从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这些东西虽名贵,却远远比不上别的皇子公主平日的的十分之一,就这还高兴成这样。 “公主学的规矩又忘了,御赐之物岂能转赠?公主只记得不要辜负陛下的期盼就好。” 姜缪低眉顺眼,低着头,依旧乖巧听训。 教习嬷嬷微微颔首:“公主这是从军侯房里来的?” 姜缪眼眸一颤,咬紧唇,似娇羞,又像隐忍的欲言又止。 含着的泪水润着眼底,湿漉漉的惹人怜惜。 “是。” “可陛下怎么听说,公主昨日眼巴巴去军侯房里,却被赶了出来。” 教习嬷嬷扫过她,衣角凌乱,面色含春,确像一副承受彻夜雨露,刚从榻上起床的模样,眼底却是百个千个的怀疑,从挑出错来。 她拉着姜缪的手腕直直逼问:“公主以为老奴这么好糊弄,陛下这么好糊弄?莫不是公主身上有什么冲撞了军侯,又或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不妨脱下衣服,让老奴帮一帮公主。” 嘴上说着话,手上已经自顾自地拉开姜缪披在外面的披风。 跟着来的几位宫人一早将待客厅围得密不透风,也把赖嬷嬷拦在一旁。 教习嬷嬷说着话,手从上到下,毫不留情地继续扯着她的衣襟,从怀里拿出褪色的布包,里面几样古怪的器皿泛着寒光。 “请公主行个方便,寻一处趴下,抬起腿。验身最容易伤了女体,公主若配合,也能少吃些苦头。” “嬷嬷,这里是宋府,来往都是宋府的下人,你这样让我日后如何在府里立威?” “不知陛下在哪听得荤话,昨夜念安的确尽力了。” 姜缪身子轻颤个不停,就连嗓音也愈发柔声柔气地连连恳求。 垂下的浅褐色的眸色却渐渐冷下。 教习嬷嬷颔首,没半分退让的意思:“老奴自然舍不得为难你,公主可以选一处方便的屋子行事。可毕竟老奴是要回宫给陛下复命的,陛下眼皮子下容不得一点沙子,总得拿回去些证据才能让陛下放心。所以,公主还是乖乖配合。 若陛下不快,下次换了别人,只怕粗手粗脚,不像老奴顾念和公主的情分,手上这般怜香惜玉了。” 拉扯间,披风散落,露出里面勾人的睡裙,莹润的皮肤上点点红痕一直连绵落在衣裙看不见的地方。 任谁看了都不由去想,昨夜是怎么样一室春光。 教习嬷嬷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止住的手,面色古怪疑问:“公主已经和军侯圆房了?” “是,也不是……昨日进宫后,念安实在不敢让舅舅失望,使出浑身解数拿了合欢酒主动上门,嬷嬷,我觉得夫君是喜欢我的。奈何他的身体实在……只能草草了事就把我送了回去。念安这番已经是尽力了。” 姜缪吞吞吐吐的话,在教习嬷嬷脑中勾勒出一幅完整的画面,连带着周围站成一排的女官也轻咳,有些尴尬。 教习嬷嬷半信半疑,还想再问。 姜缪又压低声音反手扣住她的手腕:“还请嬷嬷教一教我,有什么能调理男子的药,最好是重振雄风的那种,调理好夫君的身子,也能让我早些有孕,让陛下满意。” 这下别说怀疑,三分变成了七分信。 姜缪这一身落在她们在宫里见惯了娘娘争宠手段的人,都觉得勾人,只怕是个男人都忍不住。 再瞧瞧这身上落下的印,分明是情动不能自已,恨不得把人干的干净,连骨头都吞下的狂情浪意。 男女之间做到这步,还能半夜把人赶出来,不就是那儿不听使唤,羞愤气恼的举动么。 这些年陛下用了各种办法塞人进宋府,又时不时挑选了美人赐婚,总是不成功。 原来宋墨不是清心寡欲,而是根本伤了身子。 这么一想,教习嬷嬷看向姜缪的眼神多了些别的意味。 第7章 她不能是干净的 不愧是个自小淫乱低贱的。 这就主动求药了。 虽心里鄙夷,到底放弃了验身的念头。 这里毕竟是宋府,来时陛下就交代了,莫要闹得乱哄哄的,反而让宋墨对姜缪产生防备。 教习嬷嬷摇了摇头,转而替姜缪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满眼和气的笑。 好似刚才凶神恶煞的人不过是幻觉。 “陛下果然没看错公主,就是个铁树,遇着公主这样的妙人,也成了绕指柔。既如此,老奴就回宫复命,想来陛下也定会为公主欢喜。” 姜缪柔顺低头:“是。” 紧紧抓住披风,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怜样。 等教习嬷嬷走远。 姜缪抬起头,唇瓣几乎被咬出血,她快步冲到避人处,拿起地上的积雪不住擦拭被碰过的地方。 “公主,公主!” 赖嬷嬷快步追上前,一把抱紧姜缪,想要止住她的动作。 “好脏,好脏……” 姜缪却好似没听见,空洞洞的一双眼,找不到焦距。 粗暴的用雪想要洗净肌肤上残留的触感。 刺骨的雪擦在皮肤上很快化成了水,她不知疲惫一把把抓着,洗着。 直到肌肤被冻得僵硬,通红,这才颤抖着扔下手里的雪团。 渐渐冷静。 赖嬷嬷早就哭红了眼,忙把披风牢牢裹住她的全身:“公主,这么冷的天,冻坏了身体可怎么好。” “嬷嬷,你可知他们想对我用的验身的法子,在南楚母亲经受过多少次?” 南楚不同于姜国四季分明,那里常年如春,温暖的气候更容易爆发疫病。 她被扔入羊圈时还不足月,能活到十四岁没有病死,除了母亲耗尽心血,也有南楚宫里定时派人来检查她和母亲的原因。 那些欺负她们的人心里都明白。羞辱是羞辱,但不能让她和母亲死了。 毕竟姜国明面上没有旨意不认长公主,南楚也怕她们母女染了脏病,或病死被打死,姜国会趁机讨要说法。 只要闭上眼睛,她就能回想起那些器皿从身上划过,丈量时冷冰冰的触角。 每一次检查都要被人捏着身子一处,像一个物件,像一个牲畜般一寸寸审视。 她还年幼,都要检查得格外仔细。 从头到脚,连手指的长短都会被一一记录下。 每次检查完母亲总是浑身汗淋淋像大病一场,她原以为是母亲更高大,手脚也长一些自然耗费的时间也要多一些。 直到一次,她躲在暗处,瞧见南楚那些身强力壮的宫女狠狠按住母亲,压着她的头进到装满消毒药酒的浴桶里。 那些粗粝的毛刷子,闪着寒光冰冷怪异的器皿,通通用在了母亲身上。 是残暴的,更加彻底的,也更毫无人性的清洁。 好几次母亲都痛晕过去,又被下一轮的检查折磨清醒。 “公主,公主。别忘了你的目标,别忘了长公主还等着您带她回来呢。” “刚才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了,如今,也算过了小军候的测试了吧。” 姜缪心狠狠一揪,缓缓站起身,游离的目光渐渐安定。 是。 她母亲的尸首还在南楚。 母亲的泪水无人心疼。 母亲的污名还未洗净。 她,不该轻易乱了心神。 姜缪低头整理衣裙,看向掌心时突然顿住。 昨日绕在那的帕子不知何时换成了绷带,伤口也被重新包过。 她皱着眉,缓缓从怀里拿出沾染一抹鲜红的手帕。 赖嬷嬷咦了一声:“这不是大婚用来检验女子清白的元帕么?” 元帕? 姜缪不由的愣神。 在马车上,宋墨替她包扎伤口时,故意用元帕沾了血。 那时他竟算到了今日宫里会派人来。 不管昨夜她去不去勾引,脱身解围的办法,他早就给了她。 姜缪揉着心口,那里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 外面关于她的传言那般不堪。 宋墨偏选了证明女子清白的法子,去堵教习嬷嬷的嘴。 在他眼里,她居然还是干净的。 可惜。 她用不上。 姜缪把帕子塞进赖嬷嬷手里:“烧了吧。” 她越是不堪,越是肮脏,在姜迟眼里,她才更有用,羞辱的意味更重。 当初回京,姜迟派来几个嬷嬷来检查她的身子,多亏来的人和赖嬷嬷是手帕交,跪地恳求才让人瞒住了此事。 要是让姜迟知道她还是完璧,只怕要出大事。 回到房间,宋墨早已不在里面。 姜缪抚平乱掉的碎发,轻笑回眸:“嬷嬷,我丑了吗?” 见她恢复了冷静,赖嬷嬷放下心,揉着姜缪的脸颊逗笑:“公主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母亲说过,若身无长物,女子的柔弱就是最好的武器。 能勾住男人的魂,让男人怜,甘愿做你手里的刀。 铁打的将军,也会有为了心上人化为绕指柔的那日,可她总觉得这话对宋墨来说,毫无用处。 在他那种眸子面前,她的小心思无处遁形。 姜缪不打算把对宋墨的不安告诉赖嬷嬷,她是母亲当年留在宫里的乳娘,一心只想她能平安顺遂度日。 说这些,只恐吓坏了她。 但有一人,她或许可以商量对策。 想起过几日要去云机庙,姜缪还未回那人的信。 姜缪心再次跳得飞快,匆匆翻出信筏,写了成亲后这几日的种种,思索再三,还好写上了相见的邀约。 准备封好蜡就交给赖嬷嬷。 一转身,宋墨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也不知来了有多久了。 姜缪忙将信筏收进袖口。 拧眉看着他,之前几日都见不到人,怎么从昨日开始这人阴魂不散,总跟着她。 宋墨眸光若有所思地扫过她袖口,微微一笑。 “公主。” 他侧身,做了邀请姿态。 姜缪不明所以。 还是很给面子跟在他身后,刚走出屋子就被院子里的景象惊得眼眸骤然睁大。 红绸裹着的一双大雁,白玉红豆梳,鸳鸯交颈杯,赤金琉璃镯……一抬抬摆得满满当当陈列在院子里。 “这是?” 姜缪随手捧起一把花生桂圆,随后拨开一个塞进嘴里。 嗯,挺甜。 “这些都是民间成亲下聘纳彩的礼节。” 姜缪一愣,低头看向手里的桂圆。 这才想起母亲说过,成亲时会有撒帐的习俗,会睡在花生桂圆红枣铺满的床榻上,象征以后的日子都能甜甜蜜蜜。 那时她趴在母亲怀里,还天真地问母亲成亲时,是不是也是如此都没察觉母亲忽然僵硬的身体,和不自然躲避擦去眼泪的动作。 只摸着姜缪的头,但笑不语。 可惜,她也辜负的母亲祈愿。 大婚那日,姜缪直接被一顶小轿抬进来,盖头遮住眼。 赖嬷嬷牵着她下了车,宋府满府安静,既无宾客,也没张贴喜字,更无悬挂一根红绸。 姜迟本就为了羞辱,更不会为她准备这些。 她连拜堂都没有,就被十五领着到住处,告诉她日后这就是她的屋子。 还告诉她,若无事莫要打扰宋墨,宋墨也避之不见她。 其实姜缪并不在意这些仪式。 也根本没把这婚事放在心上,不,是她根本就没想过能过上正常女子的生活。 她要的。 从来都是复仇。 可挺直腰,再看向这满院子一抬抬箱子。 不知为何,姜缪喉间发紧,桂圆的甜意突然化作酸涩漫上眼眶。 指节捏着那枚带壳的桂圆,微微泛白。 “这些本该成亲前就给公主的。公主瞧瞧可都喜欢?若是缺了什么。我再着人去补上。” “宋墨……” 她声音发颤,刚要开口,却见他指尖拾起白玉红豆梳,在他掌心泛着温润的光泽:“公主可知,红豆在民间有个别称?” 他抬眸,目光灼灼如星,“唤作‘相思’。” 风卷着院中红绸,白雪飘洒裹胁着宋墨身上熟悉的冷香。 姜缪的呼吸骤然停滞。 第8章 冤家宜结不宜解 白雪满院。 廊下两人一站一坐,执手相看。 怎么都是才子佳人,郎才女貌的画面。 十五突然从一旁挤过来,压低了嗓音汇报:“主子,府里的下人都在门口,那眼线也在,我看他一会就该往宫里报信了。” 姜缪别开脸。 指尖松开,毫无留恋扔掉手里的桂圆。 唇角扯起的弧度,若不仔细看,还真像欣喜感动。 可只有离得近的人,才能听见两人话里的锋芒。 “只是为了给眼线做戏,你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宋墨执起她的手,将红豆轻轻按进她掌心:“公主本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怎么用心都不为过。” 宋墨声音低沉,眉眼稍转,那柄白玉红豆梳好似成了锋芒毕露的匕首。 “这些,公主也可以看作,我恭喜你通过考验的贺礼。 东西不过都是俗物,于公主没什么,给别人看到的,就是勾人入陷阱的诱饵。公主早上牺牲这么大,骗骗教习嬷嬷倒也罢了,姜迟一贯的多疑。 不趁机让这院子里的眼睛把看到的听到的送回去,还会再来人试探。” “你知道这院子里有眼线,那为何这么多年不除掉?” 姜缪眨了眨眼睛。 还没见过谁明府里有打探消息的细作,还能这番淡然放纵。 “没必要。除了这批,防不住另一批。养他们多年,他们也没能力传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除了今日。今日是这些眼线第一次让我头疼。” 姜缪眼皮一跳,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宋墨勾唇,定定盯着她。 “多亏了公主今日那番戏,只怕今日之后,满京城都知道,宋墨不能人道。” “我们军侯自从和你绑在一起,算是倒了大霉!” 宋墨还未如何,十五先怒气冲冲瞪了姜缪好几眼。 “十五。” 又被呵斥,十五干脆走到长廊另一头眼不见为净。 宋墨缓缓摇头,歉意替十五和姜缪道歉。 姜缪耸耸肩,“那你呢?你就不怪我毁了你的名声,身为男子,日后人前人后被人非议,再难立足?” 天之骄子,生性冷淡。 被她这污泥沾染,日后跟着她一起受辱。 如今连男子最在意的脸面都被他撕下。 她不信宋墨还能忍住不怒。 宋墨折了一枝腊梅,冷淡得宛如谈论的不是他的事。 “伤了腿后,旁人议论我的话还能有什么好听的?” 他,竟什么都知道。 姜缪眸光微微颤动。 刚想转身喊来宋府后宅的奴仆把东西收到库房。 又被宋墨拉住手腕:“只要公主莫要把旁人的话当真就好了。” 不能当真的是,不能人道?还是性格冷淡? 这两个哪个都和她无关啊。 姜缪心猛地一跳。 急忙从宋墨的笑容上挪开视线。 只说她会勾引,怎么从没人说过宋墨也是个狐狸精转世。 宋家规矩多,奴仆早就见证满院纳彩的热闹。 这会虽一个个埋头干活,没人开口。 心里早就翻涌出无数个念头。 “昨夜还把人原封不动送出来,今日又弄这些东西哄公主高兴,说明咱们军侯还是在意念安公主的,日后这主母还是得认下。以后伺候可得用心点。” “说的是呢。指不定再过些日子,府中就要添上一个小主子了。你瞧瞧,这会军侯还攥着公主的手腕不放。” 人群里,一些奴仆的身影渐渐浮现。 有人悄悄记着库房的东西,有些人早就退出院子去传信了。 宫里。 御书房。 教习嬷嬷跪在地上把今日所见一一汇报。 高台上的姜迟始终一言不发,摸不清喜怒。 门外快步进来一内侍,跪在她身侧:“启禀陛下。宋家又有消息来报。” 姜迟站起身,“念。” “说,小军侯一早寻来民间纳彩的物件,哄念安公主高兴,两人站在廊下你侬我侬多时。” 教习嬷嬷一听,心也跟着放下:“陛下,诚如老奴所说,公主是有些本事在的。” 姜迟冷笑:“宋墨明知道我送去的是个陷阱,还能动心?莫不是故意作秀给朕看的?” 教习嬷嬷忙伏在地上:“念安公主虽不堪,独独样貌和身条和长公主如出一辙。当年长公主就把京城一半适龄男子魂都勾走了,京中循规蹈矩地见惯了,偶尔瞧见这样的野味,动了心也并无可能。当初陛下不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才把她赏给宋墨么?” 大殿久久安静。 教习嬷嬷心里开始不安自己是否说错话时,终于听见姜迟开口。 “你说得对,她的确很像我那个妹妹……” 屋外的白雪将日光反射在御书房的案头上。 上面一支褪色的发簪让教习嬷嬷恍惚了一瞬,忙退出宫。 那簪子一看就是有人日日把玩褪色所致,是十几年前公主所带的款式。 她想起一件陈年旧事。 当初还是太子的陛下,和长公主形影不离,怎么到反而是他提议送长公主,还亲手把人押入了轿子送去和亲…… 教习嬷嬷心头一震,抖了抖身上的寒意。 遏制住心里所想。 这宫里,做好事,不多事,当个聋子聋子才能活得长久。 …… 刚安静了两日。 长街上传来一阵喧闹打乱寂静。 伴随着马车碾过石板路的轰隆声,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 “让开!太子马车,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马车掀起一角的车帘,几道视线居高临下欣赏行人惊恐的表情,兴趣缺缺。 直到瞧见转角香薰铺子刚走出来的芊芊少女,几人均眼前一亮。 她似乎刚付完钱,脚下的鞋履被门槛绊住,纤细的手腕搭在门口的柱子,微微垂眸,眉目如画。 “京中何时有这等佳人?” “哪来的,问问不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下,太子姜昱摇了摇车厢内的铃铛。 铃铛由内传到外,驾车的马夫还未反应过来,太子从车厢里走出一把抢过缰绳强行调转方向,那马车歪歪扭扭朝着美人飞驰而去。 眼看就要撞上人,这才把缰绳塞回去:“停下,若伤了人,你九族不保,” 车夫早就吓的满手是汗,咬着牙死死勒住缰绳,心里默默祈祷那美人自己快些躲开。 直到手掌被攥出血,马车勉强在离人几步的位置停下。 美人受惊连连后退,怀中的檀香掉滚到了马车面前。 姜昱哈哈大笑。 扭头和一车朋友打赌:“你们车里等着,用不了一炷香的时辰,她就能乖乖跟着我走。” 马夫早吓的瘫软跪地,被姜昱踩在身上充当脚凳。 近距离看。 这美人更是骨肉生香,肤色如瓷,京中美人他早就尽数登记在册。 看着打扮是刚成亲的小妇人装扮,不知为何,姜昱总觉得有些眼熟。 “让娘子受惊了!这香记在东宫名下,小娘子要多少,我再寻来赔给你,算是给娘子压惊。” 他懒得多想,直接点出身份,原以为这人听见他是太子,定然欣喜主动,不成想,她眉目淡然,皱紧的眉头反而有些嫌弃他拦住了路。 这模样,姜昱很不喜欢,忽然想起一年前那个不知死活的野种…… 眼皮也跟着狂跳。 “原来是太子殿下,念安这厢有礼了。” 姜缪盈盈一拜。 就见到对面男人听见她自报身份后,脸上如同吃苍蝇一般,所有的垂涎化成了厌恶。 目光阴恻恻扫过她,姜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从南楚回来的野种,你成了亲不好好伺候宋墨,怎么还在京城抛头露面,莫不是在南楚养成了习惯,离不开男人,今日上街寻姘头呢?" “太子说笑了,若无旁的事,念安这就离开不扫您的兴。” 姜缪行过礼哄就弯腰去捡檀香。 她上街是为了过几日见宋墨母亲做准备。 沈氏带发修行,想来不爱俗物,所以才选了檀香。 正好她平日用的海棠信筏用完了,一并上街采买。 身边赖嬷嬷都没带。 周围的百姓早听见动静好奇围了过来,指着姜缪低声议论起来。 他们都知道有个南楚接过来的公主,这还是第一次见。 人一多,姜昱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上前一脚踩住檀香,“谁准你捡东西了?你冲撞了我的马车,难不成想这样走?” 和太子一车的几个荀贵公子见太子迟迟拿不下美人,也知道生出其他事来。 纷纷下车。 听见姜缪的身份,一个个目光都不由变换几遍。 见朋友下了车,姜昱愈发冷下脸,俯下身子贴在姜缪耳畔低声讥讽: “这香一看就是上品,你哪来的钱?哦,我忘了,你嫁给宋墨那个瘸子了。这钱怕是你伺候的他舒服了,他给你打赏的?听说你和长公主在南楚,不管脏的臭的,烂的死的什么都吃,才填饱肚子活到今日。是不是一年前那晚,我赏你些银钱,你就乖乖配合了?” 他一用力,脚下的檀香应声而断。 姜缪缓缓抬头。 看来当年之事,不仅她记得,姜昱也记得。 第9章 他们没有良心 一年前就是姜昱这个畜生,溜入云机庙给她饭菜里下药。 还带着相熟的朋友前来,想趁机毁了她。 若不是她跑到偏殿躲了起来,若不是她遇到的是那人。 如今她已经被毁了。 当真成了别人口中的浪荡女子。 一别一年,今日这就遇上了。 怎么不算冤家路窄呢。 姜缪眉目一顿,再抬头时,粉唇微咬,宛如惊弓之鸟,“冲撞了太子,是念安不对,怎么给您赔罪都是应该的,可夫君并没招惹太子您,您……莫要这样说他。” 她一露怯,姜昱愈发来了兴致。 指着姜缪扬起声音,给身后几人介绍:“念安,是我姑姑在南楚生下的孩子。不管她的生父是南楚皇室里的,又或是路边的乞丐,还是杀猪的屠夫……总之,如今她回来了,到底是长公主的血脉,也算是个公主。你们要多多帮衬她。” 和太子一车的几个荀贵公子,立刻帮腔。 “太子说的是。念安公主虽然出生下贱,可这容貌的确是难得一见。要我说,太子何必去别的地方找美人,您这位妹妹就是一流的美人。” “什么难得一见,要我说还不如天香楼的花魁,那个风骚劲岂不是比她强。” “你怎么知道这念安公主就不行,都说子承父业,说不定早在南楚她就承袭长公主的衣钵,哄得南楚无数男子折腰。可惜宋墨如今不出来了,不然还真想问问他做这新郎的滋味,是不是销魂紧呢。” 他们全然没把姜缪当成人看。 更是直接上前,围着姜缪转着圈的打量:“我听说,在南楚关在羊圈的女子,比牲口还不如,任谁给几枚铜钱,就能随意玩弄,不知是否属实啊。” “要我说,公主何必自己花钱买檀香,这周围百姓这么多,不如公主斗咱们乐一乐,一人扔给您几个铜板,就够您在京城吃喝的用度了。” 话音落下,几个世家公子都觉得有趣,拿出荷包直接往姜缪身上扔钱。 更有甚者,拿着银锭子故意砸在她身上。 周围的百姓跟着哄笑一团,也跟着模仿。 有胆子大的,拿出铜钱扔在姜缪脚下。 有些胡乱砸,只要有人砸中姜缪,围观的人纵然哄堂一笑的庆贺。 砸在身上并不算痛,却让她恶心。 世道炎凉,人心不古。 姜缪环顾四周,举目无亲,只庆幸她母亲在世没看到这一幕。 不然还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 南楚的日子难熬,但母亲都会哄她入睡,也总讲在姜国的事。 说得最多的,还是离开姜国时的场景。 那日,百姓自发送行的队伍排到了十里外。 站在道路两旁,默默送她离京。 那时每个人都是敬重,是不忍。 是年少的长公主撑起他们头顶的平安。 是还未展翅的雏鸟被迫成长,背起责任,替他们负重而行。 也是这段记忆,撑着她摒弃尊严,在南楚一日日度日。 母亲说,她是公主,纵使不是最尊贵,也不受宠,但受天下之养,就要为天下承担责任。 她以为当初送她为质离京时满城百姓相送,回来时哪怕靠怜悯,她的女儿都会受人敬重。 却忘了物是人非,唯有人心最不可期待。 姜缪身子晃了晃。 弯下腰一点点捡起地上散落的铜板银钱。 指腹无声擦去眼角滑落的泪。 姜昱冷眼看着,却还是失望。 他还想看着姜缪羞愧大哭,跪地求饶呢。 “瞧瞧,刚才说了她下贱,这会子果然连这种钱都不放过。” 等地上的钱都捡起来,足足五六十两白银,六十七个铜板,放在手上沉甸甸的。 京中果然是大手笔,就这么一扔,就是普通百姓两三年的用度了。 姜缪抬头对上太子讥笑的目光。 “够不够,要是没见过银子,我再给你扔点,只要你跪下来,学几声狗叫。” 姜昱话音落下。 “太子,我不明白。既然咱们这么富裕,为什么南楚这些多年还会一直笑话咱们,说咱们给不起补偿,还笑话嫁过去的长公主没母国依仗,没有嫁妆。念安实在不懂,想请教太子皇兄,既然姜国人人富裕,为什么这么多年任由南楚欺压嘲笑姜国,是不敢惹怒南楚?还是像南楚人说的,咱们姜国根本打不过?” 姜缪的声音不大,响彻在整个街道。却让嘈杂的街道瞬间安静。 刚才还变着花样羞辱她的人,这会一个个都沉默下来。 姜缪把钱扔进了一旁的乞丐的碗里,女子的身影窈窕,却挺拔好似青竹,宁折不弯,带着铮铮傲骨。 怎么也不像传闻中逆来顺受的可怜模样。 姜昱没忍住眨了眨眼。 仔细再看,姜缪裙角都在打颤,分明还是那个怯生生的野种。 她依旧是纤瘦柔弱,话说得听着像是嘲讽。 可眼底澄净,带着天真,似乎鼓足了全部的勇气,才问出这句,说出这么多年的疑惑。 蠢货。 朝政之事岂是一个野种懂的?送一个女人就能平息的战事,谁会愿意送钱去? 那些钱,还不够他挥霍的。 姜昱面上火辣辣的,冷下脸呵斥: “你以为若无姜国做靠山,你能活到今日?若你有良心,该感恩戴德,日日跪地谢恩才算诚心。” “就是!我听说当年送长公主出去,就是为了哄南楚高兴,可她半点不知道如何讨男人欢心,被送去羊圈也是自找的。还不如送些妓子过去呢。” “当年南楚最后也没继续进攻咱们,要我说,这公主送过去根本没用,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应和着姜昱的话。 姜缪呼吸顿住片刻。 一股说不出的酸涩翻涌,冲上舌尖的是浓重的血腥气。 她以为这些百姓不过是年岁太久,遗忘了那段血泪,却没想过他们比她想象的更加无可救药。 她眸光被雾气遮挡,看不清这些人的面目。 却能看到他们一张张猩红的大口吞下的良心。 若手中有剑,她定要刨开这些人的胸膛,看看装良心的那处,是不是空落落的。 姜缪眸光黯然,神色蓦然恍惚,薄唇几度张合,还是咽下了所有的话。 满心的恨,涌到极致时,又被她的理智硬生生按下。 对上姜昱阴恻恻的目光时,变成涌出的泪,忙伏下身子告罪:“是念安胡言乱语,求太子饶了我这次吧,这些不过是往日在南楚那些人口中听来的,回去后,念安定会关门自省。” 她似乎是珍珠里的蚌肉,好不容易骨气勇气,又被吓得缩回壳。 整个人都泄了气。 可她的确美。 不过刚回来两年,仪态远比这几个世家公子和太子看起来仪态尊贵。 一动一静,美得让人心净,又恰到好处的赏心悦目,人群里,刚才还对这个不知哪来的公主不屑一顾的百姓。 这会都屏住呼吸,又不忍心继续讥笑她了。 姜缪似乎被吓破了胆子,急着逃离这里,可脚上的鞋履系绳松散拖了后腿,只能踉跄着依靠在一旁的石墙上,低头摆弄。 她越急红了脸,鼻尖还渗出几颗汗,看起来愈发可爱。 或是因为刚才捡铜钱时翻起的袖口未曾整理好,露出一截莹玉般的手腕。 姜昱盯着,眼眸渐渐变深。 “何必急着走,我又没说要追责惩罚你。瞧瞧,连你的鞋都看不过去,替我留住你呢。” 他突然开口上前,吓了姜缪一跳。 宛如受惊的小猫,蜷缩靠在石狮子上,愈发勾起姜昱的逗弄的性子。 姜缪红了脸,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只是一点点紧,穿就好了,让太子见笑了。” 她处境艰难,没人待见。 被下人拿些不合身的衣物糊弄也是有的。 越是这样的女子,给点蝇头小利就会成为掌心里的猫一样乖顺,调教起来也更有意思。 “不过是一双鞋,我让随从去买个十几双,你跟着我们在酒楼歇歇脚,吃一吃酒水。” 姜缪眼睛亮晶晶的,露出一副受宠若惊模样,想要拉近关系,又好似忌惮着太过明显,“这,怕于理不合。” 这幅样子,姜昱只当她故作矜持,愈发冷笑轻视起来: “何必急着走。一旁的天香楼早就备好了酒菜,也给我这做皇兄的一个机会做东,你也该弥补刚才的失言之罪敬我吃一杯酒,这样我就不在父皇面前提起今日之事了。” 说是请。 东宫的护卫早早把街道围了起来,根本不给姜缪拒绝的机会。 第10章 抢占人妻的事你都做? 姜缪乖巧垂眸:“太子邀约,念安怎能不去,只是府里着急用这几样东西,能不能让人替我送回去?” 见她连袖子下的手都紧紧攥着,面上都不敢露出半分。 姜昱愈发得意,一句话彻底绝了姜缪通风报信的念头。 “不急,妹妹你要什么,我派人帮你买了,等咱们吃过酒你回府时带上不就行了?” 大部队浩浩荡荡裹挟着姜缪往酒楼去。 姜昱回头,看着身后几个门生愈发笑的意味深长:“你们不是想知道我这妹妹是不是销魂么?何必去问宋墨,今日你们几个亲自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太子这是?” “她是你们的了,随便玩,我兜底。” 那几人刚才不敢多言,这会自然也知道姜昱不会忍下这口气。 那天香楼本来就是寻欢作乐的地方,在街上众目睽睽还不敢太放肆,这会又有太子发话,刚入楼内一个个就原形毕露。 眼睛都快黏在姜缪身上。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丢出来。 “公主嫁入宋家,那宋墨对你可好?他大公主那么多,房中之事可还和谐?”” 姜缪似乎没想到他们说话这般下流。 还未露出羞涩,眸子先红红的滚出几颗泪,怎么看都像故作坚强。 “自然是很好了,夫君体贴,又温和。是舅舅为我精挑细选的夫君。” 她说得一派天真,让周围几人险些笑出声。 谁都知道让她嫁给宋墨就是为了羞辱。 街上早就有人编出曲来。 说野猫落入瘸子怀抱,夜里叫春挠不到。 小娘子寂寞睡不着,爬床踹的瘸子跳。 “我怎么听说,成亲几日公主连宋墨那厮的人影都没见过。” 姜缪忽捂住唇。 似乎被说中了心事,手上连连摆动着,生怕这些人误会什么,但哭的也越来越厉害。 “莫要听什么流言蜚语,夫君事务繁忙,对我还是体贴的。” 这么一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几人顿时热气上头。 直到进了包厢,关上了门。 姜昱面上终是不再装,露出些鄙夷来:“什么体贴,不过就是宋家嫌你丢人,要我说你也该学些御夫之术,把宋墨的心捏在手心里。伸手去要一要该有的体面,哪里能随便就被人给打发了。" 他眼眸一转,好似真给姜缪出主意。 “其实男子心里和女子所思所想大不相同,姜国男子床榻间喜欢的招式和南楚还是大不相同。只要你说想学,这桌上任何一人都是风流才子,个个身经百炼,随你挑选,教你牢牢把宋墨的心把握在手里,让他下不了你的床,你看如何?” “这,不合规矩……于名节也有损……” 姜缪眸光微微颤动,似乎已经被说得动了心。 只剩下顾虑如今的身份。 她四处张望时,桌上几人已经默契地分着姜缪的归属权。唇瓣蠕动,无声交流。 一个个比画着出价,姜昱始终不松口。 直到曹奇,握住他的手,端起酒杯主动敬酒。“太子说的那事,回府我定会让父亲好好去办。” 姜昱终于满意点头。 曹家掌控内狱,不久前他的心腹犯了些事被关在里面。 就等着曹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人放出来,弄个偷梁换柱就是了,可这么个事,曹家迟迟不点头。 幸好,曹小郎君曹奇一直想拜在他门下,这草包贪恋美色固然没用,却是曹家的心肝宝贝独苗。 原本楼上他早备下一屋子的美人。 偏姜缪冒出来,还合了他的心意。 更好一举两得。 等姜缪被玩过了,他再从楼上派人捉个奸,把事宣扬出去,宋墨也就没了脸面,姜缪定会被休,赶出来。 陛下也不会容得下姜缪,到时候人就彻底落他手里,还不是他砧板上的肉。 “如此,就麻烦你好好教教我这个妹妹,佳人有约,我就不在这陪着了。注意时辰。” 姜昱站起身,其他几人也用一样的理由离开厢房,只留下姜缪和曹奇。 姜缪若无其事摆弄着发髻,她什么都不用做,都带着一股媚骨天成的美。 没了姜昱,她眼底的天真褪去大半,“不知曹郎君你准备怎么教我?” 曹奇被她这么一喊,骨头都要酥掉渣。 看着姜缪的眸中愈发痴迷。 “公主想学什么,在下自当竭尽全力地教。” 他站起身,围着姜缪转了半圈,低下头嗅着她身上的清香,浑身只剩痛快二字。 曹奇和太子和京中这些公子哥什么样的美人都没见过,唯独姜缪这样,说是淤泥里长大的,名声尽毁,周身带着天生的媚态风流。 偏眼底干干净净,不谙世事的让人想要摧毁这份恬静。 “男女交合,奥秘大得多,想来在南楚公主的裙下之臣从未缺过人,回来后只凭着一个宋墨不能哄得公主满意,还不如你我做一对地下的情人,公主空虚时只管找我……” 姜缪觉得胃里翻涌上来一股恶心,在曹奇对她伸出手来之时猛地躲开起身。 “放肆!曹家郎君只是教,怎么还动起手了!太子说注意时辰,莫不是你晚些有事,不如咱们改天再聊?” 姜缪站起身,嗔怒起来,更带着一股别样风情。 “公主装什么,既然跟着进了这楼里,自然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一年前,公主就该是我的人,春宵苦短,咱们还是别再浪费时间了。” 曹奇看得眼热,只是手刚伸过来,便被姜缪咬了一口。 手上钻心的疼叫他后退几步,他抬手一瞧,上面的牙印清晰可见,还有血珠在往外涌。 他吃痛嘶了一声,却是更为兴奋起来,他一把捏紧姜缪的下颚,将整整一壶的酒灌进去。 姜缪的肩膀和胳膊被压着,下颚也被曹奇死死钳住,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得。 那酒壶里有一半灌进口中,另一半却是顺着脖颈流到了衣襟里。 姜缪咬住嘴唇,泪水涌上眼眶,和那酒水留下的痕迹混为一体。 努力保持的冷静在这片沉默中显得如此脆弱,呜咽声被被子盖住,竟分不清是哭还是笑。 这幅模样,让男人征服的欲望愈发膨胀。 曹奇的手一点点从面颊上抚过,而后向下,去将她外衣系带解开。 只是外衣掀开,还未曾等到他下一步动作,便看到她腰间有一条系带。 曹奇眉心蹙起,猛地松手:“月事带的系带?你竟来了月事?” 他面色难看起来,女子来月事是最晦气的时候,若是欢好一番,岂不是要将晦气传到他身上? 他心中失望又恼火,可就在这时,门竟是被人一脚踹开,吓得曹奇险些咬到舌头,双眸圆蹬看向外。 却见到门口之人如同一座黑熊,周身萦绕肃杀之气,但更让他心惊的,是他身前坐着轮椅的人。 那深不见底的黑眸向他看来时,连尾椎都泛起寒意。 “曹小郎君,好雅兴。” 宋墨被十五推着,面上噙着笑,无声无息进了内屋。 他径直到了曹奇旁边,也不管人是不是已被他吓得发抖,自顾自颇为客气地拱了拱手,但下一瞬,身边的十五便已经伸手将其压在桌面上, 宋墨摆弄着桌上的玉瓷,迎着曹奇惊恐的眸光,笑得无害:“曹家自诩严于律己,恪守礼教,怎得还做抢占人妻之事呢?” 他拿起桌面上的酒壶打开闻了闻,这酒壶里的酒比昨夜姜缪所喝又烈了好几倍,姜缪不该还保持清醒。 宋墨不动声色放下酒壶,冷冷睨着早就吓湿了裤裆的曹奇:“勾引人妻,毁陛下赐婚,曹家上下的九族,就算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你还以为太子能一直护着你?" 话音落下,曹奇还要说什么。 就被十五一巴掌抽晕过去。 等人被拖着带出去,房门关上。 宋墨这才看向床榻上人,“公主,只剩你我二人,你不用继续演戏了。” 床上的姜缪从被子里露出头。 眨了眨眼,站起身。 什么惊慌失措,悲愤都消失不见。 走到桌前拿了双干净筷子饶有兴致地挑着自己喜欢的菜尝了几口。 “哎,这个松鼠鱼做得好,比宋府的好。” 说完,才好像想起一旁的宋墨歪头一笑:“夫君,你可要吃鱼?” 第11章 你派人监视我啊 宋墨沉默看着她,修长的手指点在桌上,面色如水:“公主难道不该给我说说,你这出戏要唱什么?” 姜缪在他的视线里默默放下筷子,托腮乖乖坐好。 “好吧,我没提前告诉你是我不对,但是我也不能保证太子一定会在今日回京。” 她不知道太子身边会跟着谁。 事态如何发展。 不过是把自己当成了诱饵,等着猎物上钩。 宋墨神色稍缓,推动轮椅缓缓上前:“以身入局,要是今日我没来,公主要如何?” “夫君这不是来的么?” 她本想浑水摸鱼糊弄过去,在宋墨浓重的视线里缓缓坐直了身子,乖巧从袖中扔出一柄发簪。 簪子那头早就磨得锋利无比。 堪比匕首。 姜缪突然一顿,放下筷子扭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宋墨垂下眸子,指着那簪子不问反答:“自尽?还是杀人?” 只要能自保是自尽还是杀人并无区别。 姜缪指腹习惯性地摩挲簪子上面的蝴蝶。 “我很惜命,最多划破脸。” 只不过,不是她的脸。 如果宋墨晚进来一会,这簪子已经扎在曹奇的身上了。 这簪子,不过是最简单的铜渡金,上面的金箔早就被剥离,泛着岁月的绿沁。 这是她从南楚带回来和母亲的唯一一件东西。 也是母亲留给她的仅剩的遗物。 从她懂事后,就一直藏在身上,以防她遇到危险,母亲来不及救她,能拿出来自保。 上面的金箔被拿去换了吃食。 其他值钱的,连普通的银簪子都被人瓜分,或是偷走抢走。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她就会拿出来重新打磨一遍,早就是她最趁手的防身武器。 “我也没传信回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你派人监视我?” 姜缪总觉得不对。 连赖嬷嬷都不知道她今日的打算,被她用借口留在宋府。 宋墨刚才分明是直奔着她来的。 “原来公主也知道,今日若出了事,寻尸都找不到头绪。” 宋墨目光似箭般凌厉,姜缪被看得愈发心虚,缓缓敛目,声音不自觉变小。“呸呸呸,什么寻尸,不吉利不吉利。我想传信回去来着,姜昱不让嘛。” 她娇嗔地嘟起唇,撒着娇。 面前的男人根本不吃这套,脸色比屋檐下垂落的冰凌还要冷。 见美人计对宋墨没用,姜缪收敛起笑,正色起来。 她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窗,带着寒意的风进来,冷的让人越发清醒,也吹散了屋子里淡淡的异香。 “来的时候我看过的,这里是三楼,退无可退时跳下,下面搭着棚子还有积雪死不了人。” 大不了多躺些日子养养伤。 连腰上那根月事带也是她提前备下的,她随身带着让人困倦安神的熏香,曹奇就算不被他扎伤,再有片刻也会晕过去。 就算没宋墨,她也能保证计划就万无一失。 “哦,看来公主还是惜命的。” 宋墨面色泛着冷,“公主就不怕,太子强行行事?” “我就怕他没带人来。” 她要是就是把事情闹大。 修建太后皇陵,本该沐浴静心,不近女色, 可姜昱荒唐,日日都会让属下带着各式各样的女子去皇陵和他欢愉。 还会从附近山脉找猎户的女儿,妇人掳走,只为了刺激。 事后随便给些银钱打发了事,或是用身份威胁。 再有甚者,直接灭口。 她在云机庙里,已经见过好几次绝望无助的女子,被逼之下寻死。 这样的人,怎堪做太子。 至于曹奇。 就是当年陪着姜昱下药的人。 姜昱和姜迟如出一辙的性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当年对她下药没能得手,姜昱绝不甘心,若不是他突然被罚去督建太后陵墓一年未归,只怕再就下手无数次。 如今回京,寻上她,撞个照面不过是早晚的事。 还不如她主动出击。 刚才宋墨不进来,那簪子就已经刺伤曹奇。 只要把事闹大,姜迟定然会掩盖丑事,处理曹家。 “不过夫君你来了还真是帮了我大忙。姜昱本来计划就是派人捉奸,让我百口莫辩,这捉奸由你亲自来,岂不是更有趣?” “身为太子,纵容心腹强掳表妹。行不轨之事。只要夫君你去御前告一状,姜迟看到宋家的面子上,也会发落太子。” 退一万步讲,就算发落不了太子。 让曹家或是今日跟着他的李家,徐家,任何一家被发落,也是断了他的臂弯。 只要太子痛,就是皇后痛。 姜缪越想越满意。 她夹起一块糕点,放在盘子里,用手托着呈在宋墨面前。 眸光似点点繁星。 “夫君,台子我都搭好了,你来都来了,是不是该继续把戏唱下去呢。” 宋墨看着,久久不动。 姜缪突然面露痛苦,轻吟一声:“妾身的胳膊好酸,刚被他们拿钱砸了好几下,怕是皮肉已经青紫了,实在端不动这盘子了。” 放在膝上的指腹微微一动,宋墨反应过来时,手已经伸出过接过那糕点。 “好了,我已经迫不及待夫君怎么把这出‘捉奸’大戏唱下去了,后面全要仰仗你啦。” 姜缪见状,欢喜地站起身。又想起自己此时不该是这样的表情。 揉着头发,眸子很快积出一窝眼泪。 又不知从哪拿出帕子捂在脸上。 冲着宋墨眨了眨眼,哭着跑了出去。 等她跑远,宋墨看着那糕,唇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个无奈至极的微笑。 突然从旁边伸过来一双手,先他一步拿了糕塞进嘴里。 十五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发牢骚:“求人也不知道去查查主子你的口味,都知道你最讨厌吃糕点了,这人就会添乱。而且,谁家女子天天把抓奸挂在嘴上。就算她不顾忌自己的名声,也得想想主子您啊。” 看着空盘,宋墨一时气血翻涌捂着唇,咳嗽起来。 十五胡乱擦了擦最,从怀里掏出丹药,就要喂给他吃下。 又拿起暖炉塞进他怀里,大大咧咧拍着宋墨的后背顺气。 “看看,她把您气的都咳嗽了。真是个丧门星,您的身子最怕寒气,这么多年都在府中,就算犯病也没这几日频繁,前日为了去接她回来染了风寒,今日又为了她出府操劳,连药都没顾上吃。你干嘛要理会她,她死了也省得咱们操心了。” “十五。我生的不是她的气。” 十五把桌上好吃的都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回头:“那还能有谁?曹奇啊。” 宋墨指腹攥紧帕子,眸色无奈摇头。 驱着轮椅到了窗前,楼下姜缪身影渐渐消失在皇城的方向。 直到看不见他才收回视线。 他本想冷下脸拒绝姜缪,让她今日涨涨教训,心肠却根本硬不起来。 打开门的那一幕,他当真怕…… 转身带着十五回到马车上。 宋墨沉吟片刻,转头下令:“准备一下,晚些我要入宫。至于曹家小公子,你用上咱们的手段,不许受伤,但得让他知道入宫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话音落下,久久没等来十五开口。 宋墨转过头,这才发现十五不仅闭上了眼睛,还把耳朵堵起来。 无奈缓缓摇头,语气沉了沉。 “十五。” “主子,那边有新的信送来。” 十五从怀里拿出个什么,扔进宋墨面前的小榻上。 便直接掀开帘子从马车里跳出去。 没过一会,又伸出手抓起躺在地上将要转醒的曹奇,拉出马车外。 宋墨淡笑着摇头。 打开信,看着上面的内容后,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 久久发出一声叹息。 …… 宫内。 大殿。 姜缪在跪了多久,就哭了多久。 低垂着眉眼,好不可怜。 等皇后姗姗来迟,恍惚间好似看到十几年前,同样也是一个女子就那样跪在当年还是太子的姜迟面前。 如同破碎的雪山白莲,只跪在那落泪,就能让全天下的男子不忍。 拳头缓缓收紧。 “陛下。” 姜缪听见脚步声,抬头,浩浩荡荡的宫人簇拥着一个头戴凤冠,面色清冷的女子入殿。 她目不斜视站在姜缪身侧,仪态如同尺子丈量过的一般。 这就是姜国百姓人人称赞,人人眼里开国以来最受人恭敬,最慈心,最端庄的皇后沈佳珠。 姜缪眸子猛地一缩,宛如受惊的小兔,忙福身行礼:“皇后娘娘万安。” “你长的,还真像她。” 第12章 公主跳湖了 皇后终于低头看向她。 眸光语调里带着淡淡的威胁和厌恶。 听到她提起母亲。 姜缪闭了闭眼,将那股讥讽压下。 当年母亲和她是闺中密友。 最难的时候,母亲写了很多信求助母国都毫无音讯,最后把希望放在已经被册封为皇后的这位闺中密友身上。 只求她,能劝一劝姜迟,把年幼的姜缪接回姜国。 可千里迢迢送来的。 却是一把匕首。 回京后,赖嬷嬷告诉她,当初提议把长公主送去和亲,正是这位皇后。 “母亲从前也常说起娘娘。她说,她和您在云机娘娘面前一起求过姻缘。” 皇后唇角的笑有一瞬的僵硬。 姜迟面色不耐揉着眉心,指向地上的姜缪:“皇后该听宫人说过了,念安今日因为太子,可是受了大委屈,既然你来了,就带着她离开,好好处理这事。” “我听说了,不过是几个小孩子在外面开玩笑,弄得脸红脖子粗,陛下放心,臣妾会处理妥当的。” 这就是让她安抚姜缪,不打算追究了。 皇后眉目一动,露出一丝笑来。 她弯下腰,扣住姜缪的手腕扶着她站起身。 精致的护甲戳中姜缪的手臂,好似全然没看见似的略带歉意地拍了拍姜缪的手。 “明日我就让太子押着曹家那小子给你赔罪,到底还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看顾好,叫太子身边的人多了些品行不端的人,你受委屈了,你母亲和我从小便是我一起长大的,你就是如同我亲生的。换成谁欺负你,我都不同意的。 说起来,你成亲时我正忙着宫里的事,给你添彩的礼物一直放在殿里也没顾上送来,今日正好赶巧,一会出宫前你去我那坐坐,把东西带回去,再在我的私库里好好翻翻,看中什么只管开口。”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暗暗收紧。 像紧箍咒拴住姜缪的心。 “只是这样?不该送他们几人进大狱么?” “姜国我刚回来,不懂宫规,但在南楚,以下犯上骚扰公主,男子不论身份都要被处死。” 皇后僵住嗓音越发刺耳,“难不成,你还想太子也顺着南楚的规矩,被处死?” 姜缪忙摇头,重新跪在姜迟面前,整张脸通红,手也紧抓着袖口。 泪珠子挂在眼底,摇摇欲睡,浑身轻颤像无根的小草。 怎么看都是委屈,又害怕的模样。 “我和曹奇今日第一次见面,他就强行欲行不轨之事,明知我嫁为人妇还要诱惑我偷情,拒绝不成,还灌醉我……” 她拉起袖口。 素白的手腕上被大掌攥出的痕迹看得让人心疼。 “太子说,让曹家郎君教我御夫之术,这样就能把夫君的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宋家是陛下替我选的姻缘,我日日都想夫妻和顺,早些替夫君生下个孩子,这才信了。” “我是看在太子皇兄的邀约,信任他才一并跟着去了那酒楼,也怪我无用,太着急寻得和夫君同心同德的法子。” “多亏了夫君出现救下我,如今曹家郎君还在夫君那……如果不是得救,只怕念安今日就毁了。念安怎敢让太子如何。只是担心不狠狠惩罚那几人,夫君那会生出嫌隙。” 姜迟终于放下批阅奏折的笔,抬起眼角看向她。 “这事,和宋墨还有关系?” 姜缪重重点头,泪水断了线似的落下。 亲眼抓奸。 就算是想糊弄过去,宋家都不可能答应。 眼看姜迟脸色沉了下来。 皇后愈发冷了眼,面上一派痛心疾首的模样:“跟着太子这几人都是自小一起在我和陛下眼皮子底下长大的,都是信得过的人品,京中的才子,怎么到了念安面前,就成了一个个下流的登徒子。” “到底是姑娘家,这种事还是低调处理,你不在乎名声,宫里还要脸呢。” 一番话把太子摘得干干净净,还阴阳暗指姜缪天生下贱,才会勾引男人才会引得这番祸事。 更是知道姜迟最在乎的就是脸面。 第一次交锋,她算是领教了这皇后的手段,怪不得后宫得宠生子的女子那么多,唯独她牢牢把握着后宫,大权一刻都不曾旁落。 外面内侍匆匆进来。 “陛下,小宋军侯进宫,请求面圣。” “什么?宋墨进宫了?” 姜迟身体前倾,就连皇后都难言惊讶。 十几年的光景,从宋墨伤了腿,就上了折子,以身体为由一直府中闭门谢客。 姜迟登基时,他被府中下人抬着纱帐,跪在百官之后,等礼成,他早在被人发觉时悄悄离开。 太后薨逝时,他坐着轮椅正式出现在人前。 其他时间,几乎不在人前露面。 宋家战功赫赫,又有开国之功,早在始祖皇帝那就被免了礼节,不必和其他大臣一般。 姜迟虽不甘,也不敢动摇祖皇帝的旨意。 两人目光同时落在垂着头的姜缪身上。 难不成,宋墨能为了她,特意破例入宫? “念安,你先去下去洗把脸。” 姜缪乖巧点头。 从御书房出来时,和宋墨的轮椅擦肩而过,两人都目不斜视,好似没看到对方。 等青竹玉石所制的轮椅压进御书房,宋墨身体不便,又有侯爵在身,行礼只需拱手垂目。 骨节分明的手从袖中拿出,如玉如雪。 周身的大裘裹得密不透风,唇瓣无色。 姜迟看着,全无过去半点少年将军傲然风姿,如今不过是不堪一击残废的宋墨,终于勾起唇。 “天寒地冻,宋军侯怎么来了。” 宋墨:“一是为了亲事谢恩,第二是要求一个公平。” 话音落下,十五拎着曹奇入了殿内。 不等发问,曹奇就慌忙跪下,连连磕头。 “求陛下饶命,我色欲熏心,喝了酒就犯浑。原本是和太子去乐一乐,遇到公主就想戏弄替太子出气,一切责任我都承担,求陛下饶命。求陛下恕罪。” “什么出气?” 曹奇看到皇后也在殿中张开的嘴巴缓缓闭上略微迟疑。 可扫过宋墨冷淡的神色时,像想起更恐怖的东西,浑身一抖。 忙重新跪下:“一年前,太子带着我溜进云机庙想要偷看公主沐浴,被发现暴打了一顿狼狈逃走,太子丢了人一直耿耿于怀,今天凑巧遇到公主,太子就想戏弄一番,出一出当年的气。” “陛下放心,我没对公主做什么,是我荒唐,是我纨绔,求陛下看在我父亲多年为朝廷卖命劳苦功高的份上,只罚我,莫要连累我父亲。” 砰的一声,姜迟猛地把桌上的墨砚直接砸在曹奇的头上。“混账!” 顿时一股鲜血流出来。 曹奇哀嚎一声,痛得满地打滚。 “放肆!曹奇,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在这里乱说一通!是不是宋墨威胁你,让你在这里攀咬太子!” 皇后猛地上前几步,又缓过神,面色稍缓,“陛下,臣妾也不是袒护太子,只是宋军侯平日从不出府,怎么今日这么巧,正好去了他们所在的酒楼,还抓个正着?莫不是你嫌恶念安,不满这婚约,故意设下陷阱,既能让太子丢脸,也能正大光明休妻?” 姜迟冷下脸,面色露出几分猜忌。 显然听进去了。 “巧?”宋墨轻笑一声,从袖中拿出一份礼单:“过几日公主会和我一起去见母亲,她对于见面之事郑重看重,今日特意出府选礼物却久久不归,我放心不下亲自出府接人。到了香铺却不见其人。 老板说,是太子带着公主去酒楼吃酒,故而我才会刚好出现在酒楼。 不瞒娘娘,这一环扣着一环,别说是您,宋墨也觉得,太巧了。 所以进宫时特意问了一句,太子今日回京宫里可收到消息,以免不小心落入谁的陷阱,污蔑了太子。” 在街上随意拉来一人,问他宋家车队去云机庙的日子,任谁都能快速答出,是每月十五。 沈氏带发修行十六年,宋家的车队就送了十六年,从未落下过一次,也从未多过一次。 只凭这个,皇后那番话就不攻自破。 更别提,皇陵修建收尾在即,一日都离不开人盯着。 太子今日在城里招摇撞市,却没提前派人请示。 这本就是最大的忌讳。 姜迟沉默扫过几人,最后定在曹奇身上。 除了他刚砸出的伤,连一丝伤也没见到,就是脸色发白,身上的袍子皱皱巴巴,根本不像被人用刑威胁的模样。 一年前,正是太子上朝带着满脸的伤,被朝中大臣参了几日,说他只长年纪,愈发荒唐,他才会派太子去修建太后皇陵,为的就是磨砺心志,也是要堵住朝中大臣的嘴。 这一年,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个蠢货,居然刚回京不先来拜见他这个父皇。 反而闹出这么多事。 欺负姜缪出出气倒也罢了,这个蠢货居然能被宋墨抓奸。 姜迟指尖点在桌子上,沉默良久。 猛地拍向桌子: “让太子滚进宫来,朕要见他,曹奇罚去边关做苦役三年。曹光正教子不严,连降三级。” “陛下!” 皇后还要开口。 姜迟早就冷下脸。 “皇后累了吧,还是早些回宫歇下,最近后宫的事务交给贵妃打理,和她好好学学怎么教养孩子。” 皇后攥紧手,虽不甘,却也知道姜迟气头上时什么也听不见去。 端着姿态行礼后缓缓转身。 宋墨抬头。 眼里的笑意褪去大半:“陛下,那公主又该如何?” 姜迟站起身,走到宋墨面前语气软和多了: “今日是让你受委屈了,朕此刻就能替你做主休妻,毁掉这婚约,重新再寻一个女子给你赐婚。” 宋墨指腹扣在轮椅的扶手上,微微收紧。 还未开口,外面的首领太监顾不得规矩冲进来。 “陛下,陛下!公主跳湖了!” 第13章 太像了 刚下完雪,湖水本就凉意彻骨,还浮着一层薄薄的冰。 姜缪跳下去时,砸碎了湖面上的冰。 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窟窿正对着御书房。 周围的侍卫围成一团,乱哄哄的却没一个人认真在救人。 “你们救人定要注意男女大防,公主金枝玉叶,岂能被你们污了身子。” 皇后原本就没走远。 拖着繁重的宫服过来,发间的步摇依旧稳稳,但眼底早就充满了迫切的恶意。 若姜缪能直接淹死在这湖里,今日之事就能就此打住。 只罚了一个曹奇,太子也不必被进宫受训。 见姜迟和宋墨从御书房走出,故意提起嗓音挑事: “这一会的功夫,念安都闹出多少事来了,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姜迟脸色沉得难看,痛斥跪地的侍卫:“混账,这么半天人都救不上来。” “陛下,侍卫们和公主毕竟男女有别,只能靠杆子打捞……” 姜迟怒斥刚未落下,扑通一声一道影子略过。 宋墨原本坐着的轮椅上只剩下银白的大裘。 姜缪身子开始下沉。 即便原本跳下去是故意的,但此刻的求生挣扎却是打心底里的真,其中的慌张有一半都不算作秀。 湖水刺骨的凉,做不得假。 她渐渐没了力气身子下沉也做不得假。 跳湖不在她计划内。 但必须狠心把事情闹大,让姜迟失了面子,纵使不愿,也得发落太子。 姜缪什么都想到了。 可她没想过宋墨会跳下来救她。 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姜缪心跳莫名快了一拍,立刻呛了水。 腰被宋墨攥住,那手沿着腰窝缓缓向上托住了她下沉的身子。 还没看清宋墨如何,姜缪身子被他猛地托起,岸上十五沉着脸动作粗鲁地把她拽出水面。 眼见姜缪浑身湿透,趴在地上狼狈吐水,姜迟眉头皱得更紧。 “念安。” “在宫里自尽,你胆子也太大了。” 她跪地,蜷缩成一团,湿透了的身子不住颤抖。 目光早就游离在身后。 直到见宋墨也被救起,坐在轮椅上裹着大裘面色如常,心才算彻底落回肚子。 “舅舅,是念安给您添乱,给皇宫给宋家蒙羞,给宋家蒙羞,念安愚笨,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自证清白。与其让夫君介怀今日之事,不如我自己了断,让舅舅再寻了其他更好的女子指给夫君为妻,也让夫君不必为难。” 姜迟落在她纤细的背影上,恍惚了一瞬。 这番话说得婉转感人,连他都有一瞬的动容。 他好不容易塞了这么个恶心的给宋墨。 就算宋家的眼线日日传信进宫,把两人的相处汇报,又有教习嬷嬷验证。 他也怀疑过宋墨突然的转性,是揣着什么阴谋。 这会亲眼所见他跳湖救姜缪。 早就乐疯了。 这是十六余年第一次有他的人靠近宋墨的住处, 自然不会舍弃姜缪这个棋子。 姜缪是不是被人欺辱他全然不在意,真脏了身子,大不了送去北疆,六十岁的首领还缺几个暖床地。 只在乎宋墨对姜缪的在意。 他想问问当年骑在马上,不可一世夺走所有人赞许的宋墨的爹,宋明。 如今宋家的儿媳不过是个不知生父,羊圈野生野长的野种。 宋家高贵的血脉日后融合了野种的血,他在天之灵是何种表情。 这样想着,再看姜缪也顺眼起来:“胡闹,宋墨何时说过介怀,朕又何时说过替他重新选妻。” 姜迟沉吟片刻,扫了眼皇后,颔首下旨: “太子擅离职守,罚他在东宫自省三个月。今日与他同行的几人,每人打二十大棍,其父管教不严,官职各降一等,至于念安。” 他话音一顿,又看向宋墨:“毕竟念安也是受害者,宋小军候有容人之量,又肯下湖救人,自然是舍不得她,朕宫里刚得的白狐裘皮还有两套赏赐给宋家,以示安抚,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朕也会下令不许宫人乱嚼舌根,你们看可好?” 明明是她被欺辱。 安抚和赏赐半个字都和她没关系。 这跳湖换来对太子的惩罚,不疼不痒。 她记得赖嬷嬷说过,当年太子砸坏了进贡的琉璃盏,当值的宫女尽数被打死。 户部侍郎的儿子在宴席上吃醉了酒多看了几眼贵妃膝下的公主,就引得姜迟勃然大怒打了他八十大棍,还罚了户部侍郎去做了半年弼马温。 姜迟对待自己的子嗣,从来都是纵容的毫无底线。 除非,牵扯到他的底线。 姜缪浑身颤抖个不停。 分不清是身上冷,还是心更冷。 一个汤婆子被人塞进怀里,熟悉的冷香抚平了她的焦躁和不愤。 宋墨不知何时,轮椅悄悄上前停在她身后,微微颔首:“是。” 在姜迟沉下眼眸时,姜缪终于伏下身子,语气里只剩下感激涕零。 “是,多谢陛下替我做主。只是,这处罚会不会太重,不说其他人,皇陵修成,太子皇兄不还要替舅舅您,在太后祭奠上操持仪典,禁足后这差事怎么办?” 皇后哪里肯答应这样的处罚,只是训斥,只要瞒着消息不外露便罢了。 之前罚出京一年,暂且还是能说是太子为了孝道。 好不容易皇陵快要收尾回来,这露脸的差事,若落在别的皇子头上,还不知朝廷那些老狐狸怎么想太子了。 也不管姜缪开口替太子求情是什么目的,立刻帮腔: “陛下,念安说的是,再有一月皇陵建成,过去一直都是昱儿操持,怎能这时候换人。更何况,今日之事全听他们的一面之词,陛下也该听听咱们太子的话啊。” 话音刚落下。 宋墨忽转而轻笑出声:“娘娘说的对,太子是储君,除了他其他人操持祭祀的确名不正言不顺。” 原本还有些动摇,在听见宋墨所言,姜迟不耐摆手,一句也不想再听。 “朕,又不止太子一个儿子。” 谁说祭祀只能让太子来。 只要他高兴,就连太子的头衔给了谁,也就是一道旨意的事。 “念安跟我来。你们几个领军侯去换身干净衣服。” 姜迟把众人落在身后,走到一旁的水榭上,宫人一个个站在原地。 姜缪迟疑片刻,咬牙跟着。 水榭四面透风,北风刮过身上,还在滴水的衣裙就更冷上一分。 有那么一刻,姜缪几乎怀疑,若不是怀里还有宋墨塞给她的汤婆子,这会她早就她和地上的积雪冻在一起。 “你跳湖,是以为朕不会为你做主么?” 姜缪迟疑抬头,不懂姜迟这话说出来自己会不会笑。 他从来也没给她做过一次的主。 更是带头凌辱她的人。 前几日那杯茶烫在身上的红痕都还未退下。 多年她和母亲也没等来这位陛下做主。 等不到她回答,姜迟转身,“嗯?” 面色早已不虞。 姜缪摇着头,眸色带着小心翼翼:“我只是怕舅舅您为难,夫君入宫,定是因为今日之事厌弃了我,要休妻,念安不想舅舅您为难,也想让他最后怜一怜我,兴许心软改了休妻的主意。” 这,倒让姜迟心里撤去最后一丝,今日这事宋墨和她故意合谋的念头。 看着她低垂着头,发髻上褪色的发簪和他御书房案头上的那只一模一样。 愈发显得五官和当年那人一样。 也是这个水榭。 也是这样楚楚可怜的恳求,小心。 那时他连回头看她一眼都没有。 接回她的这两年,他不愿见姜缪,只让人送了画像。 不愧是她的孩子。 和当年她出嫁南楚时有几分像。 大婚后进宫。是他第一次见姜缪。 掐住她脖子时,姜迟以为自己掐住的是那人。 这才心惊,她们母女二人竟像到这种程度。 姜迟恍惚间,缓缓上前,想要摸一摸姜缪的发。 突然湖里落下个什么引起阵阵涟漪,让他反应过来骤然扬起脖子,恢复厌恶。 “你做得很好,宋墨能救你让朕很意外,可有想要的东西求朕赏你?” 姜缪思索片刻,“若,陛下没想好谁接替太子皇兄操持太后的祭祀典礼,念安斗胆,想要试试。” 话音刚落下,姜迟脸上的温和荡然无存。 整个水榭凝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杀气。 第14章 她心疼了 姜缪好似浑然不知,毕恭毕敬,一字一句轻声说着心中所想。 “念安知道没有资格,但母亲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后,她说过去在宫里,除了您只有太后对她最好。念安只想替母亲尽孝,哪怕不能操持,只远远看着,站着,能给她上一炷香也是好的。” “她,和你提过朕?” 姜迟掀起眼皮,不动声色目光落在她脸上。 姜缪浑然不知,依旧天真复述着回忆:“母亲说,陛下过去对她很好。只是遗憾,离京那日没和您辞行。母亲每日都要替陛下祈福,祝您万事顺遂。” 姜迟的眼底几经变换,最终转过头,没有直接拒绝。 “祭祀之事繁琐复杂。” 姜缪抓住他松口的态度:“念安可以学的,若想担起宋家主母的身份,这些东西本来也是要学的。我还未告诉您,宋墨已经答应,过几日见过沈氏,就把管家腰牌交给我。” “果真?” “本想拿了腰牌再回来告诉您,免得空欢喜,谁知出了今日之事。” 姜缪连连点头,掰着手指,脸上的得意显而易见,灵动可爱。 这样的人,天真听话,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姜迟抬手止住了她的话。 “就依你,祭祀的规矩有不会的,只管找教习嬷嬷或是照着旧例就好。” “多谢陛下!” 姜缪恭恭敬敬看着姜迟带着宫人离开就,就像压不住兴奋转身飞奔到宫门。 唇角的笑意在上了马车后缓缓消散。 有些疲惫的揉动着眉心。 刚进了马车,忽地僵住。 马车里燃起了炭盆。 微弱的火光斑驳撒在宋墨的脸上,让他原本就缺乏血色的肌肤更显透明。大裘下还是那身被水泡透的衣服。 刚才还淡然离宫的人,这会唇瓣紧闭,泛着青紫,手指紧扣在掌心,极力压制身体的颤抖。 听见动静,十五猛地站起身,往马车外走:“你把主子把湿衣服脱掉,我去赶车回府。” 姜缪不解,明明刚才姜迟让宫人领着去更衣:“怎么还穿着湿衣?” 十五目光骤然凶狠,几乎要吃人冲到她面前低吼,“你只要记住主子是为了救你,才落水的!马上按我说的做!” “放肆!十五,还不快去赶车。” 宋墨的训斥十五敢怒不敢言,只能握拳又瞪了姜缪一眼,冲出马车。 不等她坐好,马车疾驰狂奔。 宋墨倦怠着抬手抵住唇瓣,满眼歉意: “是我宠坏了他,替他给公主道歉。” 话还未说完,姜缪就解开了他衣衫上的一颗扣子。 “公主贵为金枝,岂能做这样的事。” 宋墨面色微变,皱眉就想躲开。 但姜缪动作麻利,脱去他的外衫,内衫。 直到露出他的胸膛,肌肤暴露在空气里,如绸缎般白皙,比女子还要莹润的肌肤上,被大片大片的伤痕破坏,最长的旧伤从小腹几乎将人劈开的长,一路蔓延到裤腰盖住的位置。 刀伤,箭伤,鞭伤交叠错落。 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 姜缪指腹微微一颤,强行逼着自己挪开视线。 转而握住宋墨的手。 依旧冷得让人心颤。 十五的炭盆烧得很旺,她只这么动了一会,就已经冒了薄汗,可宋墨面色白得发紫,一点转热的迹象都没有。 姜缪快速搓动着双手,直接按在了他的胸前。 这是在南楚羊圈,遇到天冷难熬的夜,母亲就是这样替她暖身子的。 她按照记忆里的模样,动作有些笨拙,却很有效。 宋墨冰凉的身子,碰到温热的掌心,舒服得让他吐出一口气。 可这样的办法,一次只能暖一小块。 不过片刻,姜缪双手酸痛到微微颤动。 胸前温热的触感消失,宋墨缓缓睁眼正好看到姜缪收回手,站起身。 垂下的眼帘盖住了失落。 “夫君,莫要怪我唐突了你。” 宋墨抬头。 眸光忽地瞪大,姜缪不知何时脱下了外袍,一张放大的脸缓缓压下,俯身靠近紧紧抱住了他。 她的手臂从他臂下穿过,抱得有些紧,炽热的体温隔着她薄薄的内衫直接传递熨贴着宋墨皮肤,这姿势实在不方便,姜缪干脆连脑袋也跟着埋进了他的颈窝。 好贴的更紧,更能取暖。 呼吸落在宋墨的耳后,温热均匀。 察觉到宋墨脖颈处迅速便暖,姜缪扬了扬唇:“果然,还得是会这样取暖快。” 细软发丝被呼吸吹拂,扫动他的脖颈,此起彼伏,像是小几子轻挠下巴。 他没有躲避,喉结跟着下沉。 她的柔软贴着他,彼此呼吸交闻,脸颊几乎能感触到他颈侧的肌肤。 其实再有一炷香的时辰就回到宋府,他可以开口让姜缪不必如此。 最终只闭上眼睛,什么都没说。 “这些伤,是十六年前留下的?” “公主不怕?不觉得恶心?” 姜缪怕唐突了宋墨。 每次看向他时,视线都刻意避开他不愿被人提起的腿。 只看着这些伤,她都能想到他的腿伤只会更吓人。 这会彼此靠得这样近,都能听见两人的心跳。 怕尴尬,也是好奇。 “恶心?为什么?” 若不是宋墨还在发抖,姜缪定要好好看看他此时的表情。 不过是一些伤疤,还是为了守护百姓留下的,是荣耀,是勋章,怎么都和恶心无关。 论恶心,今日太子那行人,那些百姓跟风不辨黑白,哪个不恶心? 她在南楚日日所见多了不堪之事,哪个不恶心? “就为了这个?夫君才不肯在宫里换干衣服?” 姜缪联想到宋家,伺候宋墨的人只有十五一个,其他人连院子都不能随意进入,只怕也是这个原因。 话音刚落,耳畔传来一声轻笑:“公主把我当成少年心性了。我比你大十六岁,怎会如此幼稚。” 宋墨眸底似有嫌恶和烦躁一闪而过,很淡。 捂着唇,怕这么近的距离,咳嗽声刺耳伤了她。 硬生生憋回喉咙里的痒。 “是宫里的一切都太脏。” 太脏? 若不是这会不方便,姜缪定要狠狠点头。 宫里的人早被困在四方的天下,变了心性,成了困兽。 成了拜高踩低明,满口虚伪之辈。 但宋家在宫里一直都是座上宾,嘲笑宋家大不如前,笑他残废也都是背地悄悄的。当着面,姜迟也要给他些面子。 十六年前那场大战,那般荒唐、惨痛的,辱没姜国国威的失败,宋墨这个主将都没被追责,甚至宋家上下荣宠不变。 反而斩了其他领兵挂帅的副将军十八人。 姜迟对宋家,对他足够好了。 宋墨又是从何时长出这么深的恨意。 “你用了什么办法让曹奇开口。” 姜昱那人记仇心眼小,曹家当了这么多年的狗腿,落入宋墨手里不过半个时辰就背叛得彻底。 姜缪心里说不好起是假的。 她虽不怕曹奇撕咬着,或是把责任都包自己头上。 却没想到这么顺利。 “我让十五给他下了些药,他可以咬紧牙关维护太子,只要能忍受自己下半生不能人道就行,他父亲正在壮年,后院小妾也刚纳了两个,重新生下孩子继承家业不过是时间问题。” 姜缪瞪大了眼睛。 她以为宋家审讯的手段厉害,又或是曹奇忌惮宋家的势力。 没想到竟是这样见不得光的手段…… 察觉到她突然沉默不语。 宋墨敛目自嘲:“可是觉得宋墨的手段卑鄙?” 姜缪摇头,看了他一眼他,目光不自觉落在他腰腹漂亮的人鱼线上,耳垂发烫忙挪开眼:“我只是觉得,这样脏的法子,不会出自你手。” 他这人就像屹立在白雪里的青竹,又像冷香四溢的白梅,干净得让人不自觉把一切不好的东西和他分离,是所有美好的形容词。 不像她,从出生,她就和一切对女子凌辱不堪的词汇捆着,沾染一身洗不掉的污秽。 漆黑的眼眸哑然失笑,宋墨长舒一口气, “生死之局,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只要能制胜,又何来什么手段干净,什么手段脏。 贪财之人拿数倍金银砸下去,总能收买;重权之人,用官职诱之;重情之人,找到其软肋;母亲在意孩子,皇帝在意皇权,将军在意正大光明的赢……蛇打七寸,是人就会有软肋,狠狠击下就能事半功倍。” 他伸出手放在眼前,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一闪而过的厌弃。 “世上的男子无不在意自己的尊严,曹奇这样重欲之人更甚。公主若感兴趣,以后宋墨可以多和公主讲一些这里的密事。” 她盯着宋墨许久。 脱口而出:“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宋墨眸子不动,静静等着她开口。 姜缪懊恼地闭上了嘴。 她刚才,竟觉得宋墨像九如。 虽只有庙门后那匆匆一见,剩下的都靠书信了解,在她心里九如就是和宋墨这样心思细腻,能算尽人心的玲珑剔透之人。 只可惜,宋墨只能坐在轮椅上。 不然还不知他和九如,谁的风华更甚。 她回过神,终于发现宋墨久久不语,盯着炭盆里的灰面露寂寥。 想起他方才说尽了天下人的心结,唯独避开了自己。 他不愿以残躯耽误所爱之人,躲在家里避世,丝毫看不出算计权谋时的模样。 姜缪刚要开口,突然发现宋墨紧闭着双眼,身上滚烫犹如火球,唇瓣上也咬出血痕。 第15章 一命抵一命 好在这时马车停下。 十五冲进来,面色沉得像锅底,也顾不得理她,直接抢过宋墨拖着轮椅大步冲回到府里。 一连三日,宋墨都没出过房门,府里熬药的罐子从早到晚就没歇过。 下人进进出出,送了数不尽的药材,浴桶中一桶桶换着新热水。 但每每送去,都只停在屋子外。 只由十五操劳忙碌。 姜缪日日都煮了药端过去,又寻了各种治疗风寒的偏方,就想进去看一看宋墨如何。 每次都被十五连人带药拒之门外。 更是防贼一样把她关在外面。 一如她进府那几日,受尽冷落。 接连几日,府中下人也发觉异样。 早就私下议论起来。 赖嬷嬷忧心忡忡,“公主,要是再这样下去府中探子传信息到宫里,只怕宫里那位,又要起了疑心。” 姜缪凝神看着窗外的大雪不语。 但第二日照例煮药送去,继续吃闭门羹。 直到第三日,她端着汤药还未扣门,就看到廊下煮药的十五靠着柱子昏睡过去。 姜缪放轻手脚进了屋子。 拨开床幔,看清床上的宋墨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唇瓣干裂浸出丝丝鲜血,头被汗水浸湿贴在面上,对周遭毫无防备。 只要姜缪拔出头上的簪子,就能一命抵一命还清十六年前宋家连累母亲恩怨。 姜缪居高临下盯了宋墨许久。 缓缓俯身。 突然手臂被人强行攥住,强行拖着她到屋外。 “放肆!松手!” 姜缪一把甩开十五,微微仰头,看着这个高大强壮的侍卫:“十五,我知道你关心宋墨,但你先弄清楚,我不仅是公主,还是他的妻,你的主子。我要照顾我自己的夫君,你凭什么阻拦?” 十五冒起的滔天怒意突然被骇住,没想到姜缪会突然发难。 憋气了半天,才重新冷下脸来。 “公主刚才是照顾主子,还是想趁机直接要了主子的命?要不是我。怕是这会公主已经奸计得逞,回宫找那个狗皇帝复命了!” 见姜缪沉默。 十五干脆叉起腰,像门神一样挡在那。 “就算公主真为了主子好,麻烦您也离远点,您太过晦气,若不是你自作主张搞这么个计划,还跳湖,主子能扰染了风寒么?” “那日就算你不跳湖,主子也会让太子付出代价,也会替你讨回公道的。您已经克死了长公主,莫要再把晦气带过来害我们主子了。” 姜缪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母亲是被她克死的。 心口如同万吨巨石压得透不过气。 姜缪红着眼呆愣在原地。 “混账,你混说什么!” 赖嬷嬷气急,这些日子十五处处说着难听的话,姜缪都忍着,她听着就心疼。 如今连长公主都编排出来了。 “公主,咱们走,我看小军侯的身子根本就是他这个黑脸混小子照顾不周才不醒的,我就看看,他能把小军侯照顾成什么样!” “谁在外面。” 几声咳嗽从屋里传来,让屋外纠缠的三人定在原地。 宋墨醒了。 十五一时间心虚没反应过来。 姜缪先一步进了屋内。 “你醒啦?” 宋墨转头,谁也不看,只看姜缪。 四目相对时,姜缪淡淡侧过头。 “怕是我这病容,吓到公主了。” 宋墨看向床边还冒着热气的药碗。 姜缪心不在焉,勉强挤出笑:“怎么会,夫君就算病着,也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她没说谎,寻常男子病着早就蓬头垢面。干瘪难看。 他反而干干爽爽,身上冷香不退,更像谪仙。 只是,就是太好看了些。 让她连上前都觉得是种亵渎。 怕把晦气染给他。 宋墨没有作声,上挑的桃花眸中染上了淡笑。 原本酝酿着看到宋墨醒来,她就出去,转头看到十五虎视眈眈盯着她。 姜缪细白的牙齿咬住唇瓣,竟又往床榻跟前挪近了些,在距离宋墨一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递过手中的药碗,嗓音娇柔宛如春水:“正好夫君醒了,把药趁热喝了吧。” 宋墨垂下眸,看着药碗久久不动。 姜缪还以为是宋墨不放心她,怀疑她会下毒,忽然自嘲一笑。 兀自先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药汁喝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让她的眉目瞬间纠结在一起,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她有些狼狈道:“我替你尝过了,不苦,你可以放心喝了。” “手怎么了?” 宋墨眼尖地瞧见她小指上烫出的红斑,“十五,你竟让公主劳累煮药?” 十五早憋了一肚子话,连这几日自己做了什么都忘了。 “谁敢劳烦她。这几日,她连杯水都没倒过!更连这个门都没踏进来过,都是我照顾的主子。这会看主子醒了,特意来卖乖,没安好心。” 宫里钩心斗角没气到赖嬷嬷,被这个半大的小子一连气了两回,赖嬷嬷怒气冲拧着袖子,恨不得要和十五打上一架:“军侯不知,就算我们公主想照顾您也有人不领情呢。这几日……” “这几日,我都在忙太后的祭典,宫里送来了许多旧例册子让我学习,一时间忘了来照看夫君你,今日刚熬了药来你就醒了。实在太巧了。” 姜缪拉住赖嬷嬷,也不管十五什么表情,抢先答了话。 放下药碗,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宋墨微挑眉头。 扫了一眼赖嬷嬷和十五,淡然道:“公主的本分,是借力上青云。本就不该做这照顾人端茶倒水的活。不然,这场戏不是白唱了么。” 顿了顿,抚了抚袖子,端端正正朝着姜缪弯腰行礼。 “还未贺过公主得偿所愿,拿到太后祭祀露脸的机会。” “你知道。” 他这般通透,倒让姜缪胸口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她从在街上等太子上钩,本就是一石二鸟。 一开始目标冲的就是操持太后的差事。 让姜迟信任她,对她放松警惕只是最轻松的目标。 让所有人记住她,不敢忽视她,仰视她,才是姜缪要的结果。 唇角抿了又抿,她伸手端起那碗药,递到宋墨面前。 轻轻一笑:“所以,夫君得好好成全我这碗谢意,把药喝了。多谢你帮我,也多谢你跳水救我。” 姜缪明眸似水,没了人前甜得腻人的笑,这会摘了面具般,反而比平日更美。 让人舍不得拒绝。 “主子!不能喝!这不是我经手的药。” 十五简直没见过这样厚脸皮的女子,也顾不得宋墨会不会生气, 上前就要抢走姜缪举着的药碗。 姜缪见宋墨没有接药的意思。 只觉得无趣。 刚要放下药碗。 手腕被宋墨攥着,连带着那碗药一并被拉近到他面前。 宋墨低下头。 就这么就着姜缪端药的动作含住碗边,一口口喝下药。 微微松散的衣襟下白皙的脖颈,因为姿势凸起几根青筋。 颇有几分病西施的风韵。 姜缪蓦然觉得口干舌燥。 明明碗里的药汁越来越少,姜缪端着碗的手当真越发酸胀,连带着碗中的药都带着一圈圈的涟漪。 第16章 他怎么会偷人心 好在宋墨浑然不觉。 专心致志喝着药。 也不知是药太苦,还是太热,他喝得那样慢。 让姜缪掌心蔓延出一丝痒,一点点钻进心里。 好不容易药见了底。 姜缪忙放下碗,把手背在身后站起身。 “既然,既然夫君已经好起来了,那我也该回房了,夫君好好休息。” 手腕忽被拉着。 宋墨靠在软枕上,偏头浅笑,“只此一次。” 姜缪大脑忽的不听使唤:“啊?” 宋墨手搭着一旁的小茶几上,目光自下而上缓慢又专注扫过姜缪,最后停在她手腕处被遮挡了伤疤上:“宋墨希望这是公主最后一次以身作饵。日后遇到想要做的,为难的,只管告诉我。 若只能让公主行苦肉计,岂不是宋墨无用。” 指腹微微蜷缩,姜缪垂下眼,轻声提醒:“后日,就该去云机庙见你娘了,你别忘了。” 宋墨哑然失笑。 松开手点头。 “这是自然。怎么会忘呢。” 姜缪连头都不敢回,一颗心在胸膛噗噗乱跳。 推开门,脚步忽顿。 “你放心,你是为了救我落水,我定会记住你这份情,改日若你遇着麻烦,我也会毫不迟疑救你。” “啧。” 反观一直在旁就盯着她一举一动的十五,唇角一抹讥讽的弧度似乎在说她这番话到底有多可笑。 “等你救人,估计得等我们都死绝了。” 不过姜缪离了屋子。 只剩下十五和宋墨面面相觑。 宋墨幽幽地轻叹,摆弄着那只药碗,头也不抬,满是威压:“十五,跪下。” 十五虽不服,但还是迈着步子,两三步就到了床前,直挺挺跪在地上。 宋墨没说话,手里还攥着那个药碗,半晌才缓缓开口:“你对公主有何不满?” “我为主子你不值!凭什么塞这么个公主来咱们府上,她好好呆着就算了,还这么不安分,才来府上几天啊,那日她入宫谢礼,您昏睡几日刚醒,就眼巴巴地跑去接人,回来就吐血了。这才几天,又拖累您丢脸,为了她还入宫见那个狗皇帝,还跳湖,您又不是不知道,您身子里那东西最忌讳的就是冷……” 十五黑着脸,声音越来越大。 可瞧见宋墨气息浑浊,又没忍住放轻了嗓门。 想了想,看宋墨还抱着那个药碗,更是像抓住了把柄:“还有您这碗药,您以为她是真心送过来的么?是她怕狗皇帝责骂办事不力,这才过来装模作样的,就为了给咱们府里的眼线看的!” 十五斗志昂扬,想看到宋墨失望。 却只见到他淡然点头,眉心微蹙:“就算是这样,那又如何?” “我教过你,身处逆境,人要用尽全力利用一切能抓住的绳索,这一点,她学得比你好。” 十五挠头,他自幼跟在宋墨身边,府里那么多侍卫比他聪明优秀的大有人在,偏宋墨选了比自己还小六岁的他留在身边亲自教导。 可他愚笨,这些教导大多他只能听懂一半。 姜缪一个野生野长,羊圈里长大的能比他强多少? 不对,姜缪什么时候也学了主子的教导? “接人是我自愿的,大婚留她自己拜堂本就失礼,十五,你那日本该叫醒我,是我自己身子不好,你何故迁怒于她。跳湖更是我自己的选择,姜缪既没要求,也没求过我,是我自己所选,这你也要怪她?” 想起姜缪脖颈上的掌印,宋墨从药碗上挪开视线。 眼底流过一丝遗憾。 可惜还是去晚了。 自从十四年前伤了腿,他的旧伤一到冬日寒症发作,腿上就疼痛难忍,须得喝下阵痛祛寒的汤药,这汤药喝下就会发作让人昏睡。 大多时间三五日就能醒,这次足足昏睡半月,这才错过了大婚。 “叫醒您?然后看着您少活几年?” 十五气得涨红的脸:“而且说是公主,谁不知道她就是狗皇帝给咱们宋家的屎盆子,日日派人盯着都不能放心,谁管她会不会被人嗤笑。您还真当她是宋家的少奶奶啊。” 他越说越气,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主子刚见姜缪一面,就要和她合作。 除了长得好看一些。 姜缪有什么特别的。 分明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永远在演戏的狡诈女子。 宋墨转头正色,一字一句,语气凝重。 “十五,既入了宋家的门,公主就是我的妻。既然我选择和她合作,从此她就和我如同一体。 今日是最后一次,莫要再对她无礼,不然你也不必留在我身边伺候了。” 十五埋头装作听不见。 心里暗暗盘算,过几日去云机庙他定要去老和尚那求一求什么符,斩断自己主子的烂桃花。 低头收拾桌上的杯碟。 不小心从枕头下碰掉了一封画着海棠花的信筏。 十五眼前一亮,忙捡起信捧到他面前:“主子可要回信?我记得写信的姑娘约您云机庙相见,您还未回信,过几日要不要顺便见见她。” “十五!” 宋墨顿了顿,接过信仔细收好,淡淡敛目:“不必回信。” 十五虽失望,只能点头应下。 …… 两日后。 一早,满街的小摊还未开张,宋家的马车就已经悄声碾过青石板路。 车上寂静无声。 宋墨闭着眼眸浅眠。 眼下泛着淡淡乌青,就连唇色也比从前惨白一些。 从宫里出来这几天,他的脸色一直不好。 姜缪好几次想问是不是他风寒未愈,又怕扰他清净。 只能紧闭着唇。 到了午时,马车终于停在云机庙门前。 故地重游,姜缪掀起车帘的手指微微发颤。 山门处的红梅枝桠斜斜探入云端,一股股的幽香在风中浮动。 上次来时,她一身孝服被塞进后山,数十个嬷嬷盯着,困着。 如今她已嫁为人妇,尚且得了些自由。 十五放好让轮椅下车的斜坡。 如往常一样等着宋墨。 宋墨突然回身看向姜缪,伸手在她面前。 “劳烦公主了。” 玄色锦袍扫过,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 宋墨的手停在半空,见她怔忡,索性直接握住她的手腕。 看着周围驻足看过来的百姓,姜缪止住了抽出手的念头。 温柔含笑。 “走吧。” 宋墨的掌心温凉,修长。 过去习武从军留下的薄茧,硌在掌心隐隐透着痒。 穿过香火缭绕的前殿,后院的禅房格外清静。 推开门时,姜缪察觉到宋墨握住她的手微微收紧,回头去看,他面色虽和平日一样淡然,但薄唇早就不自觉抿紧。 是见到母亲紧张吧。 一股淡淡的檀香随风而散,窗边的紫檀木椅上坐着位身着素色褙子的妇人,鬓边仅簪一支白玉簪,姜缪不由看呆了。 这就是宋墨的母亲,沈氏。 “数日不见,母亲安好。今日宋墨替带新妇前来见母亲。” 宋墨松开手,微微躬身行礼。 沈氏抬眼的瞬间,姜缪只觉心口一窒。 那双眼睛与宋墨极为相似,都是狭长的凤眼,不同之处,是宋墨的眼尾总是带着几分暖意,沈氏的眸子里却像结着终年不化的冰。 又像一口结满蛛网的枯井,不见生机。 “儿媳姜缪,见过母亲。” 姜缪主动上前依着礼数行礼。 莹莹的笑脸,对上沈氏的目光,热脸贴了冷面。 她扫过姜缪,没有停留。 这种无视,不是宫里那些人拜高踩低的轻视,而是根本毫不在意。 一旁十五奉上茶盏,青瓷碗沿还带着余温。 姜缪双手捧着递上去,她微微侧过身,那碗茶悬在了半空,无人去接。 檀香在鼻尖萦绕,姜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着胸腔,震得耳膜发疼。 她不能抬头,免得失了礼数。 只能盯着沈氏素色裙裾上绣着的暗纹,那是几枝疏梅,针脚细密,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冷。 昨日她特意问过赖嬷嬷,总有些婆母喜欢给媳妇立规矩,在敬茶见面时杀一杀媳妇的威风,她还不以为意,这会便遇到了。 心里做好了准备僵到底,一面又感叹十五平日呆呆笨笨一根筋的人,茶水倒是准备得刚刚好,若是滚水,这会她只怕早就吃透了苦头。 “母亲身子不适,喝不得浓茶。” 手上一轻。 宋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哑,伸手接过茶盏,替她解了围。 “虽说喝不得,但母亲亲手接过,这礼节才算周全。” 沈氏冷哼一声。 终于抬手,却不是去接茶,而是端起自己手边的白瓷杯,抿了一口清水。 宋墨神色微暗。 克制,僵硬直起腰。 把茶放在桌上,拉着姜缪坐在他身侧。 整整半个时辰,像是漫长的没有尽头。 赖嬷嬷担心的训话,讥讽都没有。 因为整个屋子寂静无声,只有宋墨时不时提起府内琐事。 清浅的话音和着沈氏手中佛珠碰撞声,比庙前的木鱼还要催人心老。 姜缪无声搓了搓冻僵的手。 也不知是屋子里没烧炭盆的缘故,还是因为沈氏的态度,浑身的骨头透着冷气。 明明送来的炭火和这桌上精巧的点心一样,是京城里最好的。 出府时,她看见宋墨还特意叮嘱,用保温的盒子温着,再三让十五确定没落下才放心。 可这么久,沈氏看都没看,炭火也在他们刚进屋时,吩咐下人全部送去庙里的和尚,一件不留。 宋墨捂着口鼻咳嗽一阵,唇齿开合间白雾弥漫。 可沈氏只闭目转动着手上的佛珠。 充耳不闻。 连她都能瞧见宋墨脸色病弱难看,心里生出担忧。 沈氏作为生母,竟这般冷漠。 她听赖嬷嬷说,当年宋家战败,宋老军侯战死后,沈氏性格变得古怪,还当她是夸张。 面对自己唯一的骨肉,什么样心肠的人才会这样完全的不管不顾。 咔嚓一声。 沈氏睁开眼,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第17章 陪她的人,不是心中之人 “时辰不早了。” “我该去禅修了,既你二人已经成家,便好好在府里过日子,不要再来我这了。” 她说完,也不管身后两人的反应,直接进了屋内,把两人关在门外。 走出禅房时,那股窒息感终于消散。 “夫君,是此刻便回京,还是按一早定下的小住几日?” 宋府来了三辆马车,大多都是宋墨的东西,最起码也是要住七八日的模样。 可刚吃了沈氏这么大的闭门羹。 也不知宋墨还会不会住下。 察觉到身后的人沉默太过。 姜缪回头。 宋墨的轮椅还停在门口,盯着紧闭的门出神。 平日深邃看透人心的眼,这会空洞失去了心气般,灰蒙蒙的。 连姜缪走远了还都浑然不知。 姜缪从路过的下人手里接过两个汤婆子,放在宋墨面前一个。 宋墨垂眸,目光停顿了许久才终于回过神:“抱歉。” “公主刚才说什么?”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宋墨分心。 宋墨抬头揉着眉心,歉意摇头。 刚想喊来十五替姜缪安排住处。 身前一道阴影投下。 姜缪双手撑开攥在他轮椅的两侧,微微俯身,贴近他的脸,直到两人鼻息交织,唇瓣轻启,认真道:“宋墨,你脸色很不好。” 宋墨愣了一下。 低头掩住唇瓣轻咳几声后,低笑起来。 “果然。公主叫我宋墨,比叫夫君时要真情实意许多。” 他一开口,整个人又恢复了清疏柔和,眨眼间的随意一瞥,都是潋滟波光。 姜缪失了神。 原本想逗弄他,反而闹得自己心神不宁。 忙站起身,抓起树上的积雪团了个雪球。 等手掌上的冰凉蔓延,心里那股慌乱才终于消散。 正好跟来的管家过来汇报:“主子,休息的禅房已经布置好,您和公主就住之前常住的那间。” 管家是宋家几代的家生子,知道她和宋墨还未真正同房。 顿了顿,又压低了嗓音:“庙里香火旺盛,挪不开多余的上等禅房,公主和主子需要住处在一个院子,不过虽在一室内,但关上门,就是两间屋子,互不打扰。” 姜缪微微有些迟疑。 “其实我也可以住平常香客留宿的房间。” “公主,普通房间,要十几人挤在一间屋子,鱼龙混杂实在不安全。” “公主身份特殊,今日来庙里人人都瞧见你我,若真让公主去和别人挤在一起,明日说不定满京里又要流传什么话。” 姜缪并不矫情住在哪。 只是怕住在一起难免会有不便。 况且。 虽相约见面的信久久未回,她还是想去一年前和九如相遇的地方转一转,碰一碰运气。 宋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止住管家的话让他先离开。 “公主自从来了云机庙就有些心绪不宁,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公主不愿和我同住,宋墨可以去寻别的住处。” “没有。”姜缪别过脸,“只是故地重游,有些恍惚罢了。” 宋墨没有追问,目光深深扫过她眼底的失落。 姜缪跟着管家到了住处。 屋里早就熏过香,点了炭火。 整个屋子暖烘烘的。 桌上还贴心地摆上了温好的酒,和几盘可口的素斋。 “这都是军侯准备的,都是公主平时的口味,真是细心啊。” 赖嬷嬷忍不住夸赞。 见她神色有些不对,拉着她坐下:“可是沈氏为难公主了?” 除了十五,来的下人没有一个能进到沈氏拿出禅院。 赖嬷嬷问了一圈,这十六年,就连每次前来送物资的管家,也几乎没怎么见过她露面。 这样古怪难以相处的性子,赖嬷嬷实在怕姜缪招架不住。 “她为难的不是我。是宋墨。” 姜缪坐在窗边,想起刚才就忍不住叹气。 宋家的男儿历代只娶一妻,也只有一个孩儿。 不说宋墨如今身子不如从前,只说他十四岁以前,那是名动京城的天之骄子,就是如今,也是一股清流。 “嬷嬷你说,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生出恨……” 姜缪犹豫再三,才确定脑中的想法。 赖嬷嬷倒了茶水,替姜缪松开发髻:“公主何必想那么多,小军侯让您来见他母亲,您见了,回去拿到腰牌,这才是一开始的目的不是么?” “难不成,公主心里有些在意他了?心疼小军侯?” “怎么会!” 姜缪放下杯子,猛地站起身。 忘了自己的头发还在赖嬷嬷手里攥着,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又气鼓鼓地坐下。 “我不过是愧疚他为我跳湖罢了。我不愿意欠他什么,免得日后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公主只愿意欠九如先生的恩情。” 赖嬷嬷刚说完,就见到姜缪耳垂泛起了点点红。 “这不一样,若不是他,一年前我就已经毁了。” 当年那药真生了效,怕丢了皇家的面子,姜迟也定不会放过她。 估计皇后还会为了袒护太子,倒打一耙说她自己下药勾引。 姜缪想了想,拿出包裹中的木匣。 里面数十封信,被保存得完完整整。 最上面的那份,正写着那日太子回京的时辰。 连宫里的人都不知道那日太子行踪,偏他知道。 姜缪愈发好奇九如的身份。 也多亏了他的指点。 让她两年内记住了这京城里重要的人,事,知道了姜迟乃至他整个后宫里从皇后到最不起眼的妃子,每个人的性格特点和喜好。 不至于当个眼前一黑的傻子。 屋外,传来古琴悠扬。 大开大合,奔腾肆意,又急转而下,让人心涩。 姜缪站起身,打开窗,果然是从宋墨房里传出来的。 撑着下巴望着烛火印出的影子,发呆:“嬷嬷这几日接触,对宋墨的印象可有改观?” 赖嬷嬷顿了顿,不假思索地开口:“好。太好了,所以更觉得可惜。” 姜缪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就像一尊美玉,裂了缝。 从见到宋墨,他就好得太过完美。 滴水不漏不露一丝情绪。 但今日,她好似看到宋墨心口上的那条缝。 能让母子分离宛如陌人。 十六年前定然有世人不知道的秘密。 姜缪也曾问过九如,宋墨的品行和性格。 不知是不是宋墨心思细腻,滴水不漏。 唯有这一次,那边拖延许久,在她成亲前三日才回信。 只说此人可合作,旁的再也没有一丝笔墨。 也是因为这样,姜缪才这么轻易答应宋墨的提议。 赖嬷嬷把她的头发编成辫子垂在一侧。 用摘来的黄色梅花插在发股的中间,行动中既有幽香,又如同星辰隐在发间。 “公主就没想过九如先生的模样,万一他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或者根本就是个和公主你一样心性的女子呢?再或是已经妻妾成群,公主岂不是要伤心了?” “不可能。他不是寻常俗人。” 姜缪重新盖上木匣。 外人都说她文墨不通,其实从她记事起,哪怕在羊圈,母亲也没忽视对她的教导。 不过是寻常贵女用的笔墨纸砚。 她和母亲以树枝为笔,草地为纸。 但教她最多的,就是观察人。 羊圈周围每日围着她们母女的,哪些人看着和善,却会在背后狠狠落井下石。 哪些人面容冷峻,却总在她们撑不下去时,悄悄送来救命的物资。 那时,她脆弱无比,随便一个人都能趁虚而入。 已经抱着破罐子摔,宁为玉碎也绝不让太子得逞的主意。 可扶在她腰上的手始终没握实,也恪守着礼节。 九如,是君子。 “不过也许他早已成亲,夫妻和顺,不过我只想见面亲口道声谢罢了。” 如今他还是不愿见,她又何必强求。 夜里云机庙除了屋外呼啸的风。 安静得让人不适应。 姜缪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干脆打开窗,托腮看着红梅白雪。 目光突然一顿。 宋墨的轮椅停在廊下,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背脊。 白雪,寺庙。 风拉扯着他垂落的发尾,让他周身的寂寥愈发明显。 目光眺在沈氏的院子方向。 姜缪这才明白宋墨眼底的乌青,不是因为风寒难以入眠,而是因为见到母亲的踌躇和失望。 怎能不失望呢。 不惜拿宋家最重要的腰牌和她交易,只让她演一出好儿媳给沈氏看。 可惜…… 沈氏这个母亲根本不在乎。 撞破别人的心事总是不好。 正怔忡要不要关窗,突然传来宋墨的声音:“公主也睡不着?” 被发现了,姜缪大大方方探出半个身子,坐在窗沿上指着宋墨:“是呀,可惜这样好的夜色。月光清冷,白雪素裹,还有月下仙,唯独少了一壶好酒,和对饮之人。” 被调侃了样貌,宋墨淡笑摇头。 “公主若不嫌弃,宋墨可以陪公主饮几杯。” 姜缪眼睛骤然一亮。 屋里宋墨让人备下的梨花醉她早就想喝了,可赖嬷嬷不喝酒。 自斟自饮有些凄凉。 第18章 心悦之人相约 只是自从母亲不在,她只能在饮酒时,觉得母亲还在身旁。 才能短暂忘记耳畔围绕的怒骂,嘲笑。 才能暂时放下,母亲还未入土为安。 “喝酒和心情有关,夫君难道没听过?那日是我想醉,一杯就能醉酒,若心情愉悦,酒比平日喝得更清甜。” 姜缪突然止住话。 宋墨垂眸,接过她的话继续说着:“若心境愁苦,再甘甜的蜜糖,也成了黄喉入心,苦不堪言。我猜,公主今日的酒,比平日更甜。” 他伸出手,那枚见过的腰牌就躺在掌心里。 “那日说过的,公主陪我见母亲,这腰牌就是你的了。” 姜缪伸手接过,入手触手生温。 她虽认不得,也知道这腰牌材质特殊,想要仿造几乎不可能。 “你就不怕我拿着这腰牌,把宋家家产尽数败光?” “东西既给了公主,怎么用是公主的事。” 宋墨指腹晃动着杯子,自嘲一笑:“宋家百年基业,要是公主能挥霍完,也是公主的本事。等我死后这些东西什么都留不下,能在公主手里发挥价值,怎么不算更好的归宿呢?” 不知想到哪处。 宋墨伸手自斟了满满一杯酒,仰头一口喝下。 许是酒气上涌,苍白的面色恢复了些血气。 整个人仙姿隽永,长眉入鬓似含黛的远山,月射寒光的眸,裁若柳叶的两片薄唇,仿佛蕴着风华艳光,将天地毓灵藏于脸上。 “我记得,宋家若无继承人,这些东西该被宋家仆人心腹尽数分散,吞并。” 分给对自己忠心的家仆,也不算是没用。 “不,论辈分,我若身死,我的妻和母亲也有权利决定宋家祖业的归途。若论在她的心境,这些家产,十六年前就该点把火,全部烧毁。让宋家的名号消失。” 姜缪听着,眉心拧紧,还未开口。 宋墨突然看向她:“公主可知,我母亲在这庙里十六年求的是什么?” 姜缪心不自觉拧紧,心里隐隐浮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但理智下意识否认。 宋墨身子后靠,低哑的嗓音如入骨深髓般痛:“她日夜乞求,是我早些死掉,好成全她一家团聚的念想。” 一家团聚? 宋家其他人都战死,团聚只能在地下了…… 把家产和祖宗焚之一炬。 乞求儿子去死。 然后自己自尽。 这是怎样疯狂的举动。 十六年前到底还有什么秘密,能让母子离心成这般。 姜缪倒吸一口气,被呛得一杯酒尽数撒出。 一时间竟想不到该如何开口。 是震惊更多,还是怜悯更胜。 直到后背被一只大掌轻柔拍着顺气。 宋墨的身子靠近,她下意识想转头,却被他先一步伸手遮挡视线。 只能听见他冷淡的声音响起:“公主不必同情我,你我是合作的关系。说这,也不过让告诉公主,我对十六年的那场大战的恨,不比你少。” 过了片刻。 捂在眼前的手终于松开。 酒壶里剩下的酒都被饮尽。 宋墨恢复淡然,好似方才那一瞬间出现的不甘悲愤,只是幻觉。 “说是给公主的酒,却被我喝了大半,回京后,我让人多寻几种更好入口的酒给公主。天色不早,咱们回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住处。 关门时,宋墨伸手挡在门上。 “明日起,我要在庙里处理些事务。公主可自己在庙里游玩。” 姜缪唇角勾起:“夫君是忘了我在这里教养过两年么?这里有什么,我可比你要清楚。别忘了今夜那景色,可是我带你去的。” 宋墨目光突然直直落入她心头,深沉一笑,那笑里莫名隔了什么东西。 “是。还未谢过公主。” 心跳莫名快了几分。姜缪忙转了视线。 “怎么出来还要处理事务?” “嗯,有些旧部在附近,需要一一见过。” 宋墨抬头看她,眸子里映着月色,“五日后,咱们就可回京。” 姜缪点头。 回房,枕上多了一封熟悉的信筏。 赖嬷嬷见她回来,忙拧了帕子给她擦脸。 满脸欢喜又把信拿到姜缪面前。 “我怕公主失望,每日跑去好几趟,还真瞧见有回信。” 姜缪迫不及待打开。 信上只有“可见。”二字。 姜缪唇角刚起,忽地凝神借着月光细看。 不知为何,这次的字透着青涩,不似往日力透纸张。 欣喜很快变成了不安。 按平日九如的习惯,五天内没回应,就是婉拒。 没道理临时答应。 姜缪握紧了手中的信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要么,有人知晓了她和九如的秘密,诱她上钩。 要么,是九如此刻就在云机庙的某处。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房间里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只有她眼底的光芒,亮得惊人。 夜更深了。 后山弥漫开雾气。 姜缪揣着那封回信,心跳如擂鼓。 她借着去后山采晨露的由头,避开宋家的仆人,独自一人沿着蜿蜒的石阶向上走去。 石阶两旁的灌木丛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沾湿了她的裙摆。 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身后低语。 姜缪握紧了袖中的信纸,脚步却丝毫没有放慢。 走到半山腰时,她看到一棵老松树下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背对着她,身着青色布衣,身形挺拔。 她正想开口,却见那人忽然转身,变成了宋墨的脸。 姜缪从梦中惊醒。 赖嬷嬷听见动静匆匆进来,看了看她的面色,伸手在她额上试探温度:“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庙中梵音飘荡,本该让人安心。 姜缪不知怎么的,生出一股子心虚。 她怎么会梦到宋墨,还当成了九如。 用过晚膳,她和赖嬷嬷四处转。 刚过转角,忽然一阵劲风袭来。 抬头,就被闪过的寒光晃住了视线。 雪地里,一人坐在轮椅上,可手里的长枪挽起一道枪花后,行云流水般将树梢上的积雪击落。 未曾伤一朵寒梅。 姜缪傻傻地盯着这稀罕的一幕,直到听到冷哼抬头,看向那执枪的人。 男人一身月牙色的衣袍,墨发高梳,挺拔的身姿宛如青竹般潇洒俊逸,虽是坐着,还是像一只欲要高飞的仙鹤。 半天姜缪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 那比人还高的长枪在他的手里如同心有灵犀般听话,直舞的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呼呼作响。 宋墨手里的枪像千般重。 周身的气魄好似一把磨好的刀,冷得让人害怕。 赖嬷嬷看得目不转睛。 叹了口气,就像回想十几年前,满脸惋惜。 “可惜了。公主不知道,当年军侯比你如今还小,日日穿着件烈火璀璨的锦袍,整个人也像大红色一样,走哪都是风风火火,神采飞扬的。那时,人人都说,宋家百年威严,出了个性格最难约束的皮猴子。没多大的年纪,走哪都吸引人的主意,一脸桀骜不驯。” “可他虽性格张扬顽劣,却是最争气的,他八岁就能蒙眼立于马上,百步穿杨。十岁跟随宋老军侯出征,徒手擒敌军副将首级,十一岁春猎独自杀了食人熊,救了两个孩子,还把皮剥下献给了先皇,十二岁那年洪灾自己溜到灾区,帮百姓重建家园,十三岁时隐姓埋名从军,三个月就升到百夫长,十四岁……” 姜缪听得正如神时,赖嬷嬷忽地哽住。 看了一眼她的脸色,才重新开口:“十四岁那年,大胜北疆后,带领三十万骑兵输给南楚五万人。” 姜缪沉默。 这样的宋墨,和平日在她面前狡诈算计的宋墨毫无关系。 也不像传说中意气风扬的小将军。 这几日她面前的宋墨,只有温驯,谦和。 就像打磨不带分毫锋芒的玉石。 再看向远处练武的宋墨时,又是另一番心绪。 他刺的不是空气和积雪,而是过去的自己。 昨日在沈氏面前的淡然,在她面前含笑的人,这会撕破了伪装。 每一招都透着无力。 姜缪不由得捂着心口,那里竟生出些酸楚。 在宋墨看过来时,拉着赖嬷嬷躲在梅花树下。 只等着人离开后,才悄悄走出来。 “怎么了?” 姜缪摇摇头,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要躲着宋墨。 可能,想给他留下一丝体面。 带在身上的面具撕碎一角被人窥见,那样的人,不该面对这样的窘态。 一连三四天,姜缪不是在山前赏雪,就是庙后寻梅。 越是靠近约定的日子,她反而越发有用不完的精力。 还在院子中间堆了个雪人。 说来好笑。 这些年只有这几日,她第一次过得像正常女儿家般肆意。 宋墨一身寒气披着夜色回到院子,看到那个憨态可爱的,皱眉涂黑了脸的雪人,轻笑出声。 “公主缺了什么,定让宋管事及时补上,炭火也一刻不能断。” 他转头看到跟在身后的十五,和那雪人一模一样黑脸撇嘴,更是笑出了声。 胸腔震动,笑声明朗,让十五原本想一脚踢飞雪人的念头放下。 还是撇了撇嘴,替宋墨抱不平。 “您心里念着人家,人家这几日可一次都没问过您在哪……” “十五。” “本来就是,哪里还用您安排,这几日,公主要了补气血的汤盅,还把带来的衣裙尽数试了一遍,每日不是和赖嬷嬷摘花挽发,就是对着镜子不知道笑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会情郎呢。” 十五说起来就愤愤不平。 回到屋子,替宋墨脱去身上墨色的外衫,又端来水替他擦洗沾染的香灰,心里掐指算了算日子,凑上前贼兮兮的开口:“主子,忙了忙了三四日,也差不多了,明日要不要歇一歇,去后山坐一坐。” 面上扑着热乎乎的帕子,宋墨声音闷闷的,透着疲惫:“十五。每次来云机庙是为什么,你不知道么。” “是,可,就明天半日抽出空也是可以的吧。” 见宋墨不语,十五憋着气,絮絮叨叨铺着床:“主子也该为自己着想,好不容易答应娶妻,娶进门的又是个宫里安排的麻烦,要我说,该讨个和主子性情相近的姑娘,写信的那个就不错,我看过字迹,一看就是和善温婉的姑娘,主动约着您定是喜欢您的……” 眉头微微拧紧,宋墨拉下帕子,转头看向他。 第19章 公主信我么? 她侧耳细听,宋墨的房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摇曳的烛火。 房间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夫君?” 屋里没有人回应,姜缪心头猛地一紧,匆匆推门而入。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一片狼藉,药碗碎在地上,黑色的药汁溅在青灰色的地砖上,像一朵朵诡异的花。 宋墨蜷缩在床榻边,玄色的中衣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他的头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死死地抠着地面的青砖,留下几道深深的划痕。 “宋墨?”姜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宋墨猛的抬起头,平日里深邃平静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瞳孔微微放大,像是失去了焦距。 他看到姜缪,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是受伤的野兽在暗夜中悲鸣,听得姜缪心口发疼。 他忽然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又重重地摔倒在地。 手臂撞到床脚,发出沉闷的响声。 姜缪下意识地想冲过去,却被随后赶来的十五拦住了。 “站住,你不能过去!” 姜缪怒极了,转身直逼着冲到十五面前,冷眼等着他,毫不掩饰地嘲讽:“够了!平日你防着我就算了,他都这样了,我还能对他做什么?” 十五的脸色苍白,一副做了错事的模样。 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咬牙开口:“不是,是主子他……他发病了,会伤人的。” 伤人? 可她瞧着,宋墨伤得分明是自己。 姜缪指甲深深掐进掌。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喘不过气。 “他这是怎么了?” 十五咬了咬牙,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主子的旧疾,每到冬日便会发作,每次都……”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住了口,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宋墨。 “风寒还没好透,那日还偷偷饮酒,这几日更是劳累辛苦,刚才还…动了大怒,生了一场大气。” 姜缪有些懊恼的抿唇。 这次的酒也是和她一起喝的。 只是他这样喜行不行于色的人,能因为什么事动怒? “今日发生什么事?” 十五抿唇,面上难掩的心虚。 宋墨撑着身子,踉跄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前打开窗子,刺骨的寒风立刻冲淡了屋子里的温暖。 烛火被吹得剧烈摇晃,险些熄灭。 他扶住窗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能看到细密的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姜缪还未惊讶他竟能站起身。 就见到宋墨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猛地从口中喷出,溅在白色的窗纸上,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红梅。 “宋墨。” 姜缪下意识上前想要扶住他。 “站住!” 平日里沉稳冷静、仿佛无所不能的人,此刻却像个易碎的琉璃。 他稳了稳呼吸,微微侧过脸,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我没事,你们都出去。十五替我把东西准备好,今夜一切照旧。”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 苍白的指节紧紧拉住窗沿才稳住的身形,可还是挺直着腰肢。 姜缪晃了晃眼,忽然觉得这背影眼熟。 和她梦里梦到的宋墨站在竹影里一模一样。 十五还想说什么:“主子……” 宋墨先一步开口打断:“出去!” 无奈,十五示意姜缪和他一起出了房间。 关上门的瞬间,姜缪听到里面再次传来宋墨痛苦的喘息。 “公主,您回房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 十五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姜缪摇了摇头,目光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他这样多久了?” 十五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已经有十六年了。” “这病怕冷,怕辛苦,原本修养的身子好一些了,可那日下水救你,寒气入体,又伤了根本,按理说,得在府里养半个月。但他非要亲自跟着车队来给主母送物资,只是主母从不见他,这次,还是因为您来了,才得以相见。” 哪有孩子,不在乎自己的母亲呢。姜缪忽地想起这话。 她的母亲不在了。 宋墨的母亲,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不在。 十六年的示好,恳求,到绝望,冷静,一个人要心碎多少次。 姜缪的心沉了下去,在她出生那年,宋墨就一直受着这样的痛苦。 天色渐渐亮起。 看到十五抬了几个小筐,一股浓郁的香火气扑鼻而来。 姜缪又停下脚步。 这几日,见不到宋墨,但院子里一到入夜就能闻到这个味。 “这是什么?” 姜缪拦住十五,那篮子盖着暗色的布,露出的一角能看到几只香烛,这东西在庙里是最常见的,但篮子下垫着的分明是祭奠亡者用的黄纸。 “和公主无关。” 姜缪拦在门前。 十五横着脸,就要推开她,争吵中撞开了门。 宋墨已经换好了外袍,撑着额头坐在轮椅上。 摆了摆手,让十五退下,放下篮子。 姜缪掀开,果然是一篮篮祭奠亡者的纸钱香烛。 这几日,见不到宋墨的人,他就在忙这些? 这数量,不是祭奠一个人。 怕是几十人,百人都用不完。 宋家祖辈都葬在宋家祠堂,宋墨这是吊唁谁? 宋墨向后仰在轮椅的座椅上,语气轻缓,又是百般无奈:“这种事旁人都嫌弃晦气,本不想让公主撞见,可今日我这样,怕也得找人代劳,公主可愿帮我?” 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等姜缪后悔答应还没弄清楚是什么事时,已经推着宋墨的轮椅到了后山, 寂静的云机庙,大雪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一路转着到了云机庙的后山另一条不起眼的山路,走到深处,姜缪这才发现,这后面藏着一处山洞。 十五上前推开石门。 入眼的点点烛火如同星星让姜缪被恍得看不真切。 等满屋子的灯影停止晃动,姜缪不由自主上前。 入眼所见,是一盏盏数不清的长明灯,每一盏前面都放着灵牌,写着亡者的生辰八字和故里所在。 这些牌位,出生的日子各不相同。 到最后消散的日子却如出一辙。 停留在十六年前。 这就是宋墨说要相见的旧部。 姜缪喉咙发痛,心里已经猜出答案,“这些人都是那场大战死去的士卒?” 可她记得赖嬷嬷说过,当年姜迟亲自御驾,接那些战死的士卒灵棺回京,还特意找了人选了个风水宝地,统一安葬。 这里怎么还会有。 “是,也不是。” 宋墨挪着轮椅走到其中一盏,铜盏里的灯油见底,晃动得有气无力,几乎下一秒就要熄灭。 十五从篮子里拿出添加灯油的铜壶,递给宋墨,他接过后把灯笼添满,又拿出铜针将灯芯拨正。 直到看到火苗重新恢复稳定唇角才缓缓勾起。 “这些,是当年被姜迟判定的罪人,尸骨无存,不得回归故里,也不许任何人吊唁。” “这些,是当年那批逃兵?” 姜缪咬紧了牙,心底里恨就像被一把火点燃。 当年那场大战,直到今日还被其他诸国拿出来笑话。 其中一个笑料就是还未开战,三十万人里就出了一批逃兵,大肆宣扬说姜国此战必败。 跑出去后,掉入猎户的陷阱,死相凄惨。 让原本的士气顿时消散一空。 人心惶惶。 这些人,千死万死都不为过。 反而被宋墨好好安置在这,受着云机庙后面最好的香火,点着千两银换来的长生灯。 姜缪的身体绷得笔直,刚动一步,手腕就被宋墨攥住。。 她背对着宋墨,深吸一口气后才冷冰冰地问:“军侯还有什么事? “他们,不是罪人。” 胸口挤压的怒火持续上涌,姜缪几乎压抑不住想把这个掀翻的冲动, “放开我,宋墨,你简直可恶!” 姜缪刚想甩开手,宋墨突然面色一沉,捂着唇剧烈咳嗽了许久,这才抬头。 原本抬起的手,不知怎么落不下去,姜缪气极只能居高临下和他对视。 原本想要恶劣从气势上压倒宋墨,可哪怕宋墨坐在轮椅上没她高,但周身的气势就像包容万物的大江大河,不急不躁,让人不自觉的怒气消散。 对视许久,直到姜缪眼睛都酸了,也没让宋墨退让一步。 “公主信我吗?” 姜缪盯着他许久,冷哼:“不信!” 宋墨不急,反笑:“公主若不信我,我如今不过是废人,你大可以一把推开我,或者直接拔出头上的簪子扎伤我,岂会任由我拉着就不动了?” 是啊。 在南楚腌臜事见过了,她从小厌恶男子。 别说是攥着她手腕,就连站在眼前都让她生出烦躁。 南楚那些多年,母亲不可能时时刻刻护住她。 有那么一次,她险些被人欺辱。 她宁愿折断一只手臂,也从捆住她的绳索上挣脱开,死死咬住那人的脖颈。 直到被宫人发现,救下了她。 可从第一次见,对于宋墨的亲近,她就没生出过一丝厌恶。 姜缪低下头,握在她手腕上宋墨的手,根本没用力气,只是虚虚的攥着,就把她困在身边了。 实在可恶。 微凉的触感,让姜缪指腹微动。 几乎想抓住他的手,好好试验一下,是不是她对宋墨的触碰,当真一点点厌烦的心境都生不出。 “我说过,跳湖救我,我欠你个人情。我不伤你,只是为了还你人情。” 姜缪咬牙,转过头。 也不知是说给宋墨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宋墨指腹摩挲到她手臂上的疤痕,微微一愣。 松开手后,又很快恢复淡笑:“既然公主信我,就该知道,我绝不会费劲心力,为逃兵做到这种地步。” “这些,不仅不是逃兵,当年三十万兵还能活下大半,甚至宋墨这条命还在,都靠着这六千五百七十一人。” 她自然知道。 第20章 宋墨实在可恶 这样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就算今日宋墨身体有恙,还有十五,外面院子里,能被宋墨带来的也都是宋府信得过的老人。 哪个,都比她要值得信任。 哪个,都能帮忙。 纵然她和宋墨是合作关系,但…… 这满墙被定为罪人的,正是战败的原因之一,也是害她母亲十四年辛苦的源头。 “你就不怕我把你私设灵位的事,告诉姜迟?这么大的罪行,就算宋家顶着功臣的头衔,只怕也夫君你也会被扒下一层皮。” “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一肚子坏水,根本不值得信任。主子,把她交给我,我有的事办法让她从此不能开口说话。” 不等宋墨开口,十五气的拳头捏得蹦蹦作响。 只等着宋墨点头,就直接掐死姜缪。 姜缪站着不动,连一丝惧怕的神色都没有,十五气的对着空气挥动着拳头。 “因为我信公主。” 宋墨微微俯身,郑重的模样,就像把天地间托付给了姜缪。 “若有一日我不在,这些人还需托付给公主,每年入冬后公主也能像我这般来看看他们。也免得这世间再无一人记得他们,当真成了孤魂野鬼。” 你要去哪? 为什么会不在? 病得如此重么? 姜缪险些脱口而出的问题,又因为理智硬生生闭上了嘴。 “你若不在,我才不会管他们。别忘了,他们此刻在我眼里依旧是仇人。” 指腹敲击在轮椅的扶手上,宋墨脸上又浮现她见过的算计神色。 不等姜缪暗叫不好,就听见他不急不缓开口。 “那,不如这样说。只要公主想让宋家腰牌继续生效,就要做到宋墨所托。不然那腰牌在公主手里也只是一块废木头。” 一句话,就精准掐住了姜缪的命脉。 姜缪咬着牙,几乎就要扑上去,狠狠咬宋墨几口出气。 “你不是说,只要来陪你见母亲,就能得到腰牌吗?夫君,你毁约?” 宋墨笑得人畜无害:“腰牌的确给公主了,但我没说,腰牌也是有时效性的,就算是宋墨也要做到宋家当家人要做到的事,才能执行家主权利。公主如今嫁给我,想用宋家之力,定然也要照做宋家所求。” 卑鄙! 心里暗暗骂着。 可面上,姜缪只能乖乖从篮子里拿出灯油,学着刚才宋墨的动作一个个填满。 看似简单的动作,重复又小心。 不过弄了三五盏,手腕就酸痛地开始颤抖。 姜缪偷偷回头看向宋墨,他方才发病病痛,分明是吊着精神到这来。 可他依旧是稳稳当当的手。 神色虔诚又认真。 只是背影被这满墙的灯火里照耀得愈发纤瘦,孤寂。 姜缪心里的火气突然消散。 她想起母亲如今灵棺还在南楚,若她不幸离开,母亲忌日若能有宋墨这样的人记着,还能上一炷香,该是何其有幸。 这么想着,她也更认真起来。 宋墨看过来时,姜缪安静地站在那,一举一动如神女下凡。 她今日装扮如平日不同,梳起是未出阁女儿的垂发。 美的不可方物。 宋墨眸光微深,突然开口:“公主今夜盛装,可是要见什么人?” 篮子空了大半,趁着十五出去拿新的时,得空可以休息。 姜缪直起身,低头看着坠满绣花的裙摆,扯起了一下又垂下手。 “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她沉浸在心事里,没看到宋墨指腹微微一顿,将目光回到姜缪脸上,下一秒,他勾起了唇,目光和声音都匀出一丝挣扎。 “那是我耽误了公主的正事。宋墨实在汗颜。” 嘴上说着抱歉,姜缪等着他主动开口让她离开。 这剩下需要添灯油的长生灯已经不多。 吩咐十五就好了。 但等了许久,宋墨都只抱着暖炉,静静看着她笑。 丝毫没有松口的念头。 “能给夫君帮忙,是念安三生有幸,夫君何必介怀呢。” 姜缪泄了气,干脆找了处凸起的石头坐了上去,丝毫没有平日在京城端着礼节一板一眼的木偶模样。 说不遗憾是假的。 姜缪长睫微颤,但以嫁人妇,又能做什么呢。 那日冲动相约,也不过想当面道谢。 若有缘,等忙完了这里,回去还是能见到。 若无缘,何必强求。 “那人对公主这么重要?” “是。” 姜缪连头都懒得抬了,随口含糊着应付:“亦师亦友,他算救过我的命。若无他,就无今日的姜缪。” 正巧十五从洞外把剩下半车篮子拿进来。 姜缪回过神,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今日说得太多,揉了揉脸又换上嫣然的笑脸:“当然,夫君你也帮了我很多,念安感激的人除了赖嬷嬷,便是夫君你,哦对,十五也算一个。” “夫君咱们还是快些忙完剩下这些,早些回去歇息吧。” 她说完,便继续给灯添油。 没注意到宋墨的目光久久落在她身上,化成看不清的浓雾。 不知过了多久,姜缪手里的汤婆子都已变凉。 终于填满手上的灯油。 揉着酸痛的腰,回头宋墨撑着轮椅,浑身不住地轻颤,却迟迟直不起身子。 身上大裘早就汗湿,偏还咬牙强撑给最后一盏灯加油。 姜缪快步上前,托起他的手腕,直到那灯重新恢复明亮。 “多谢。” 宋墨刚开口,身子一软直接倒在姜缪的身上。 她勉强撑着身子,却不敢乱动,怕摔着宋墨,只能喊十五进来帮忙。 好不容易推着宋墨回到住处。 姜缪早累得精疲力尽。 刚进了屋子要照顾宋墨的十五,又匆匆出来,目光复杂盯着姜缪,猛地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头:“公主,之前我对你多有不敬,公主想罚我,想发落我怎么样都行,请你看在主子对您还不错的份上,帮帮他。” “不找大夫,找我能帮什么忙?” 姜缪嘴上还在迟疑,但脚步却不由自主推门进去。 宋墨已经躺回在床上,身上衣服被十五换了干爽的。 但脸色依旧透着苍白,虽气息平稳,却眉头紧皱,睡得并不安稳。 唇瓣微微开合,好似在念着什么。 姜缪回头,十五不知为何没有进来。 她只能自己弯腰,贴在宋墨耳边。 含糊不清的字眼,带着点点温热,落入耳中。 过了许久,姜缪终于听清他念的字眼。 从母亲,到姜迟…… 姜缪挑了挑眉头,突然一声呢喃,让她骤然瞪大了眼睛猛地直起身。 心跳砰砰加快。 偏这时,清浅的呢喃再次响起: “姜缪……” 这次清清楚楚的字,做不得假。 念姜迟,是恨。 念沈氏,是苦。 那她的名字…… 为什么会出现在宋墨的梦中。 姜缪复杂地盯着宋墨,这才明白为何十五是那样的表情。 沉默良久,转身坐在床边放着的小凳上。 “就算是我欠你那日救我吧。” 她伸出手,握在宋墨的手上。 没有犹豫,开口:“宋墨,我陪着你。” 沉睡的容颜。 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平日里紧抿的薄唇此刻微微张着,露出一点苍白的唇色。 她伸出手,想要碰碰他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掖了掖他的被角。 夜渐渐深了,姜缪抵挡不住困意,趴在床榻边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宋墨缓缓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床边姜缪。 她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指腹中夹着一张揉皱的信纸。 宋墨小心翼翼拿起,端详了片刻,缓缓合上眼。 无声叹了口气。 他走到窗边,看到十五正站在院子里,脸上带着担忧的神色。 “十五。”宋墨的声音有些沙哑。 十五欣喜走进来,和黑熊一样体魄的人,红了眼睛哭哭啼啼:“主子,您醒了。” “还好您醒了,不然就算是让我死一万次也难辞鸡脚。” 他说起成语乱七八糟的。 也没注意到宋墨沉下来的面色。 “私自替我回信,替我做主,只打板子已经是从轻发落了。顺便把难辞其咎抄写一百遍。” 宋墨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您不撵我走了?” 十五原以为自己要被赶走,只是挨板子,顿时欣喜地咧嘴大笑,听到要抄成语,又哭丧着脸,跌坐在地上。 “主子,我受罚,但明明昨日您喝了药,怎么还会再次发作昏迷,要不要把白芷大夫喊过来。” “其他事不必你多言,你去领罚。” 十五自知宋墨耐心耗尽,乖乖站起身。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宋墨叹了口气,转过身。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姜缪的脸上,给她苍白的脸颊增添了一丝暖意。 宋墨看着她熟睡的模样,眼神复杂。 走到床边把一碗药全部倒在窗外,这才重新躺下。 原本想把信纸重新塞回到姜缪手里,忽又顿住。 姜缪睁开眼。 看了眼窗外大亮的天色,转身就往后山跑去。 树林里静得可怕,风吹过树叶沙沙。 后山堆满了残雪,地上白茫茫的,一个脚印也没留下。 她没来。 九如也没来。 她失魂落魄走回到前院。 第21章 公主才是掌管宋墨之人 十五在外头高声喊道:“主子,前面路被堵了。恐怕一时半刻修不好。” 这路是下山唯一的路。 山路狭窄,只能过一辆马车。 姜缪探出头看着望不到头的车队,心里憋得难受,又生着宋墨的气,“我和赖嬷嬷出去透透气。” 她说着,便掀帘下了车。 许是大雪压断了山上的树,滚落的雪球和残枝压坏了道路。 塌陷了一大块。 正好一架马车陷在那坑里动弹不得,带来的下人推车的推车,牵马的牵马,急得团团转马儿纹丝不动。 在一旁等着的妇人脸色愈发焦急,却还是时不时低声安抚身侧年轻一些的小娘子。 看起来像一对感情深厚的母女。 这样的温声细语,姜缪恍惚间好似瞧见母亲和她相处的模样。 不自觉露出笑来。 刚要转身离开,那年轻一些的小娘子突然捂着肚子,跌坐在地上。 唇瓣发白。 姜缪这才注意到,她怀了孕。 姜缪见状,立刻上前:“夫人,与其在这里等着,不如先用从后面借一匹马儿,选一个伶俐会骑马,腿脚还快的下人去前面请一个大夫过来。” 那妇人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随即让下人去办,自己则是感激道:“多谢。” “不必客气,”姜缪摆了摆手,又让人去安抚后面被堵的马车。 她语气轻缓,做事有条不紊,颇有章法。 让人挪不开眼。 那妇人看着姜缪忙前忙后,脸色愈发和善,派了身边的丫鬟去问,姜缪是谁家的女眷。 不过片刻,丫鬟匆匆回来,附耳低语:“奴婢问了,这位就是宋家刚娶的妻,从南楚回来的念安公主。” “念安公主?” 那妇人难掩的惊讶。 又很快恢复淡然。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大夫便被接来替那小妇人施针。 稳定了胎像后,不到半个时辰,山路也修缮好,又可以继续通行。 妇人从怀里拿出一封请帖送来递给姜缪,诚恳地说道:“今日多亏了公主。我们母女才解了困局。过些日子我府中有个小宴,不知你可否赏光前来?” 帖子颜色清淡,格外雅致,姜缪一眼就看到丞相府的落款,不由得面露惊讶。 “夫人见谅,我初回京中,京中人大多还未认全,且相识相熟之人并不多,怕去了反而搅和了夫人的兴致。” “不熟才要多出来走动,她们对公主不熟,是因为不了解。公主既然回来,日后免不了交集,岂能一直避而不见。相信她们见了公主本人,定会重新了解公主。” 丞相夫人想起那些说姜缪行为粗鄙,不通文墨,低贱风骚的传闻,只想摇头,叹一声传闻毁人。 从堵车开始,下车走动的不止姜缪一人。 很多人一开始还是端着架子,做出一副和善知理的姿态。 时间久了,连稳住情绪都做不到,礼仪更是全然顾不上。 反观姜缪,不管是热心帮忙,还是解决问题,哪怕只站在那,从头到尾都是淡然,腰杆挺得最标准。 “公主回京还未收过请帖,京中人人对公主都好奇,与其让她们猜,不如公主主动让他们好好看看公主的为人。那日,务必请公主赏脸前来,让我好好谢谢公主出手相助之恩情。” 马车上,宋墨远远看着这一幕。 十五在一旁凑到宋墨耳边,低声道:“主子,这路……是您让人动的手脚吧?没想到公主竟能让京城里性子最冷的丞相夫人主动送请帖” 宋墨没有说话,拉上帘子,闭目养神。 多了这个插曲,姜缪心情大好。 刚回到京城。 还未下马车,就有宫人迎了上来:“公主可算回来了,快随奴婢走,陛下急召。” 腰牌她刚拿到手,姜迟这么快就召见。 莫不是云机庙里跟去的人也有他的眼线,等着入宫就缴走腰牌? 姜缪心里一惊,下意识想回头,又硬生生顿住。 她没法当着宫人的面喊宋墨商量,心里还憋着对他的气。 干脆走一步看一步,跟着上了宫里的马车。 进了御书房。 “参见陛下。” 请安声音响彻在大殿,久久回荡。 却等不到姜迟开口,让她起身。 姜缪眸光微颤,悄悄抬起眼角。 堆满折子的桌前空无一人。 刚转开视线,却和不远处躲在柱子后面的姜迟对上。 身子吓得像失去方向的蝴蝶一颤。 忙重新俯下身。 “陛下,念安不是故意失礼的,只是,只是……” “起来吧。” 这幅蠢蠢无脑的模样,让姜迟眉头舒展。 随手免了礼。 指着龙案前的椅子,便是赐了座。 还不等姜缪坐稳。 目光直逼着她,几乎要把她看穿:“说说,这几日在云机庙可发生什么事?” 姜缪眨了眨眼,如葡萄般的大眼,写满了无辜:“在云机庙见了婆母沈氏,哦,回来的路上遇到堵车,念安还收到丞相府的请帖。” 从怀里掏出请帖放在桌子上。 又她从怀里拿出宋家腰牌,跪在地上。捧过头顶。 “还有,念安幸不辱命,特把腰牌呈给陛下。” 姜迟拿起腰牌,坐回到龙椅上,在手上端详许久。 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忽快忽慢。 御书房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松枝扫过窗棂的轻响。 许久之后,腰牌被扔在了桌上。 姜迟重新看向她。 “见沈氏需要五日这么久?朕听人说,沈氏第一日只见了你们半个时辰,后面几日也未曾让你们去见她,剩下几日你们做了什么?可还有所隐瞒?” 大殿寂静无声。 只有姜迟的脚步声。 他绕着姜缪走了一圈,明光色的影子倒印在地上。 直到停在姜缪面前,撑在她所做的凳子扶手,俯身凝着他。 已经四十有五的姜迟,身上锐气不减。 如今近的距离,龙涎香的气息裹着不知从哪个妃子身上沾染的脂粉气,还有酒气未散的浊气,让姜缪心底如遭重压。 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唇瓣微微颤抖,磕磕巴巴攥着手指,目光也扑朔起来。 她想要下跪。 但整个人被姜迟围在身下。 稍微一动几乎就要扑进他怀里。 整个人在凳子上左右为难,像底下有火烫着屁股似的无论如何都坐不住。 忽就红了眼。 让姜迟逼问的戾气突然失了方向。 无趣的站直身子。 “哭什么。” “剩下几日,念安堆了雪人,还看了雪,又偷偷去祈福,求云机娘娘赐念安一个孩子……是念安不对,陛下赐婚是让念安去勾到夫君的心,就算婆母不见我,我也该在门前尽孝,反而去玩了,实在是该死。” “念安的确有事隐瞒,求舅舅不要把念安送走,不要替宋墨休妻。” 姜缪忙跪在地上,抹着泪,“念安虽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在南楚也是母亲护在手心里的,婆母并不喜欢我,不喝我的敬茶,更是不和我说一句话,还让以后都不用再去打扰她了。念安什么都没做,从回来后,京城里的人不喜欢我,太子皇兄不喜欢我,就连婆母也厌恶我。念安真的怕……” 她哭哭啼啼说完,姜迟却眉头松开。 想着这几日看庙里送回来的消息。 说她日日游玩好不惬意,那时他还生出火气。 他派人嫁过去,可不是让她过宋家主母的逍遥日子的。 可这会又想起,她在南楚日夜被锁着,就是回来后也没玩过一日。 宫里同龄,甚至比她还大的公主哪个不是玩腻了山水,连珍宝都看腻了。 骤然得了片刻自由,贪玩也是情有可原的。 姜迟根本不在乎宋家对她如何,又该如何相处婆媳关系。 可看着她这张梨花带雨的脸,就像看到那个人在他面前哭。 “沈氏不喜欢你?” 烦躁顿从心里升起:“行了,别哭了,沈氏根本不管宋家之事,只要宋墨护着你就没什么担心的,再说了,你到底是朕亲封的公主,她再不喜又能如何?” “当真?” 姜缪止住哭,睁大眼睛看着他,泪水还挂在睫下,好不可怜。 和她母亲不仅是样貌,连性情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姜迟忽的哽住。 背过身,盯着香炉里幽幽升起的青烟,讥笑了一声。 “朕记得,你母亲从不信任神佛。这点你和她倒是不同。” “母亲是不信。” “但自从有了我,她就信了。南楚皇室只把我们锁在羊圈,念安无用,幼时病弱,母亲便日日跪天跪地,乞求不管哪路神明,定要保佑我健康成长,甚至愿意折了自己的寿元补给我。” “念安本也不信,但只要能完成舅舅的要求,接回母亲灵棺,念安什么都愿意信,愿意试。” 姜缪低头,不同于刚才大哭。 声音清浅缓缓说着过去。 从殿外反射的阳光正好拢在她的身上,是一闪而过的肃然。 姜迟却只当没听见。 反而转了话题: “宋墨身子当真亏空至此?那他的腿可有痊愈的可能?” 姜缪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收紧。 她定了定神,垂下眼帘,声音平稳地像结了冰的湖面。 抿唇摇头:“从我入府所见,夫君一直坐着轮椅,念安猜想,若能痊愈,岂不是早就重新站起身了?” 姜迟盯着她的眼睛,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清的意味:“你自然不会骗朕,但万一,他一直在装病?连你,连朕,连天下人也骗了呢?” 姜缪的心猛地一沉。 这会终于反应过来,姜迟从喊她来,根本要问的不是云机庙那几日她做了什么, 而是她看到宋墨做了什么。 离了宋府,姜迟的眼线只能在外院,每月十五,一连五日宋墨离了他的眼线,让他坐不住,担心宋墨背着他做了什么。 这才会在姜缪刚回来时就立刻召见。 从头到尾,他根本不想让宋墨好起来。 他越虚弱,越是残废,姜迟才越能安枕。 明明朝廷此时最缺带兵打仗的良将,不然也不会被南楚压在头上这么多年。 她避开姜迟的目光,看向窗外的白雪。 一张明黄色的圣旨被捧着到她面前。 姜缪看了看姜迟的脸色,拿起旨意一字字读着,心却一点点下沉。 第22章 谁算计了谁 “如此梨花带雨的美人,就说是朕逼着你,让他不得不答应。宋墨既然在意你,就算知道是个烫手山芋都会接下。” 他招了招手。 过了许久,一旁的宫人忙上前拿过腰牌来,递回给姜缪。 “陛下,您怎么……” “这东西在朕手里只是块木头,在你手里才有用。念安,你做得很好,等时机成熟,朕定会和南楚商议,换回你母亲的灵棺。” 姜缪屈膝行礼,退出御书房时,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 宫道上的雪被扫得干干净净,阳光落在金砖上,晃得人眼睛发花。 她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墙,忽然觉得那朱红的宫墙像一张巨大的网,悬在头上,一步踏错就会轰然压下。 回到宋府,院子的药味比往日更浓,十五领着一个满头白发,背着药箱大夫模样的人往外走。 “小主子这身子,若再这么折腾,怕是……” “十五,这可是平时关照夫君的大夫?” 姜缪打断他,声音有些发紧,“他的身子,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好受些?” “这就是军侯夫人吧。老夫白芷,见过夫人……至于小主子这伤,一半是腿上的旧疾,一半是心里的郁结……” 十五开口打断他的话:“有说话的功夫,还不赶紧多想想怎么给主子治病,聒噪。” 白芷忽然意识到失言,连忙闭了嘴,寻了个理由就走了。 姜缪走进内室时,宋墨正在窗下与自己对弈。 还是上次那盘棋局。 姜缪坐在他旁边,仔细看着这盘棋。 黑白双子一进一退,白子被杀得水泄不通,几乎没了生机。 如今她今日的境地。 忙碌了一圈,依旧在原地停滞。 “夫君精通棋局,明知道是必死的局面,怎么还被困了这么多天,不干脆弃了。” “因为破局,就在当下。” 宋墨一笑。 朝着姜缪伸出手。 她虽不明白,依旧把手递了过去。 冰凉的指腹贴住她的手腕,持着她的手一把大半的白子扫落。 一颗颗莹润的棋子落地,摔成碎片。 上好的棋子这就损了一半。 宋墨却全然不动。 反观棋盘上黑子上一刻还凶猛的吞并之势,立刻有了空隙。 姜缪看着,了然一笑。 置死地。 而后生。 “夫君这是告诉我,为了破局必要舍弃些什么。就是不知,夫君心里想要舍弃的是什么。” 话音落下,那一盒透亮的白子被推到眼前。 “不是宋墨要舍弃什么,是公主要舍弃什么。而且,破局之法,不就在公主的怀里吗?” “你知道?” 姜缪心里一动,猛地抬头。 怀里的踹了一路犹如千斤重的压力这会忽然像被人托举着。 她缓缓从怀里拿出圣旨放在桌上。 见宋墨却看也不看那圣旨,目光一转,落在远处架子上的官袍。 突然站起身,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前几日这屋子里还没放这个。 分明是回来时,宋墨交代十五找出来的。 “宋墨你是故意的。那日我落水你故意下水,就知道会有今日,故意让姜迟猜忌。” 宋墨笑而不答,反又开起了玩笑:“我早说了,公主喊我宋墨时,才透着真情实意。” 这就是承认了。 可为什么。 他要回朝廷,为何要做一个小小的护卫军统领。 这满城的人只怕会日日笑话,说他彻底跌入烂泥。 宋墨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依旧是淡然的笑意:“这棋局,从开局的那刻,执子之人就是公主你,宋墨不过是公主棋盘上可用的棋子。 棋子如何落下,全看下棋人的心境。” 他说得淡然,姜缪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激荡。 从怀里拿出圣旨放在桌上。 “公主今日接到这圣旨时就没有想还回去,不是么?” 明黄的绫缎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姜缪指尖发颤。 她看着宋墨,他的目光落在那护卫军统领的字样上,竟没半分意外。 唇角甚至还噙着丝浅淡的笑。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圣旨边缘。 姜缪紧绷着面色,免得泄露心虚。 她要复仇,就不能只靠着容貌和装可怜。 要手里实实在在捏着权力。 就算是烫手的山芋她也要,还要让姜迟主动塞给她。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更没想到,还是要利用宋墨。 宋墨执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的死角,声音清得像雪落梅枝:“从半月前,护卫军接连犯错,先是喝酒闹事,再是太子市区纵马,统领革职,这就成了京城里的狗皮膏药,人人都不愿意接的烫手山芋,空悬数日。” “姜迟要的,从来不是我安分守己。他怕我,怕宋家死灰复燃,不如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到公主跳湖,正好把我推到他眼前,迎合了他的心意。” “公主真是好算计。这些,都是你那位旧友出的主意?” 姜缪不置可否。 指尖不住拨弄着棋子,面色冷漠,就是不抬头看他。 “这些都是我一人所为。而且,我也没想过这么顺。” 她溃烂发臭的生命里,从未有过什么事进行得这么顺利。 连姜缪在看到圣旨的瞬间,都怀疑是姜迟给的陷阱。 叮铃一颗棋子落入棋盘。 姜缪站起身,双手撑在上面,将身子探到宋墨面前。 “宋墨,你若是觉得我是个阴狠诡诈的女子,骂我,恨我,甚至要打我,我都认了,但我请你帮我拿下护卫军。” 正巧一阵风猛地吹开窗子,让桌子上放着的书册被刮得呼呼作响。 也窗外的积雪一并裹着吹进来。 冻得人脸颊发木,姜缪下意识闭上眼。 突然头上传来微微的痒意才缓缓睁开一只眼,宋墨抬头用宽大的衣袖替她挡去了风霜。 十五沉着脸从门外重新拉上窗。 屋里又恢复了寂静。 刚才被风吹乱的发已经被宋墨拨弄开。 露出如水的眸子带着点点不安望着他。 宋墨的指尖顿在棋盘上,眸色沉了沉。 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映出些她读不懂的情绪。 他没回答,只转开话题:“城东护卫军,看似是盘烂棋,实则藏着玄机。公主,好眼光。” 话音一转, 抬手落在被宋墨抚平的乱发,姜缪撑着下巴,仔细盯着宋墨,想看出他被人算计的生气,失望,可是后悔了,除了淡然,再从他眼里看不出一丝别的情绪。 “别人都说,城防军都是些捐官的纨绔,喝了酒就敢在街上纵马,连京兆尹都头疼的火坑,到了夫君口中,怎么成了好的?” “火坑?”宋墨笑了。 “在别人眼里也许是火坑,但就是这样别人都看不上的人,交到公主手里,才能成为通天梯。纨绔既能成纨绔,都依仗家里的权势,想要和家里的兄长争出一番天地。用好了,这些人日后都是公主的门生。” 姜缪勾唇。 第23章 他不是那样的人 既然能把这么多人放在心里,照顾多年。 为何偏偏忘记被他连累送去南楚受苦的公主。 “公主,老奴不知道。” 赖嬷嬷叹了口气坐在她身侧,想起当年依旧是唏嘘。 “那时候,长公主和宋家也算莫逆之交。也正因为这样,哪怕宋墨八岁,长公主还未出阁,还是开口指腹为婚,才有今日的姻缘。谁不说一句造化弄人。 老奴当年第一个不信,也想过是不是有隐情。 可这么多年事实放在那,又让人不得不信。” 见姜缪盯着烛火,失了神。 赖嬷嬷忙找了借口,换了话题。 “公主可还要写信把今日之事告知九如公子?” 姜缪这才反应过来。 往日定会第一时间想到写信。 今日想着宋墨,连这习惯都忘了。 “写。嬷嬷,给我磨墨。” …… 三日后清晨,护卫军营。 姜缪被眼前的景象刺得眉峰紧蹙。 营地里的积雪没人清扫,和地上的黑泥混在一起。 几个穿着护卫军服饰的年轻子弟正围着个小火炉赌钱,骰子声混着嬉笑声,刺耳得很。 更远处的演武场空着,兵器架倒在一边,锈迹斑斑的长枪斜插在雪地骨。 见姜缪几人浩浩荡荡地来,一个穿着锦袍的纨绔子弟,嗤笑一声,故意把脚边的积雪踢到宋墨的轮子前, “呵,这就是陛下派来的新统领?” “还是个坐轮椅的?怕是连马都骑不了吧?” 他身边的人跟着哄笑起来,目光在宋墨的腿上打转,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有认出宋墨座下的轮椅,“听说,宋军侯就是日日坐着一个青竹色的轮椅,这不是会宋墨吧。” “胡扯,宋墨没事来咱们这干什么?” 他们大多年轻,宋墨久不在人前露面,几乎没人想到这种人人嫌弃的烫手山芋会大材小用找来宋墨管理。 姜缪看着那纨绔,拧眉:“你可知军中不能赌钱?” 纨绔挑眉,往地上啐了口,“老子爹是户部侍郎,捐这个官花了三千两,这里就是老子说了算!你这小娘子不好好在家待着,跑到军营里,是不是想男人了啊。” 这话一出,整个营地哈哈大笑。 十五的手瞬间攥紧,正要上前理论,却被宋墨摇头。 他的指尖微凉。 姜缪也笑了。 笑意没达眼底,只冷得像营外的寒风:“三千两倒是不贵。只是不知侍郎大人知不知道,他儿子拿军饷赌钱,还在营里酗酒闹事?” 纨绔的脸色骤变:“你胡说什么!” 宋墨淡淡扣着指节冷笑:“她是不是胡说,派人去你帐里搜搜便知。” 若做官的家里养的都是这么不堪的孩子,只花钱就能在军中混日子。 别说南楚。 就怕再过几年,连边陲小国都能欺辱姜国。 纨绔急了,扑上来就要推宋墨的轮椅:“你敢动我?我爹不会放过你!” 他的手还没碰到轮椅的扶手,就被十五一脚踹中了膝盖。 十五本就又黑又壮,但动作又快又狠,那纨绔哎哟一声跪倒在地,疼得脸都白了。 “放肆,本宫面前岂有你撒野的道理。” 姜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挡在宋墨身前。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种慑人的气势,让周围的嬉笑声瞬间停了。 “一个个吃得油光满面,肚满肥肠,怕是连刀都保不稳吧。” 那些原本看热闹的纨绔,看着姜缪眼底的冷意,竟没一个敢再出声。 宋墨侧头看她袒护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浅淡的笑意。 “把他拖下去,军棍二十,关禁闭三日。” 宋墨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再查他父亲的账,看看这三千两捐官银,是不是从军饷里贪的。”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浑水,让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纨绔瞬间噤声。 十五从怀里拿出一张比人还长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新制定的军纪。 “传令下去,有想离开的只管交了武器离开,要留下的,去名册那消了名字,拿上三两银子补偿就可以走了。 三日后,若按新的军纪再说受不了想走的,一律按逃兵处置。” 宋墨的声音冷了几分,“我宋墨的营里,容不下怕死的孬种,更容不下混吃等死的废物。”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连风都似停了。 姜缪看着他清瘦却挺拔的背影。 有些失神。 回府的马车上,十五端来热茶,宋墨刚要接,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怎么样?”姜缪连忙接过茶杯,替他顺气,指尖触到他后背的冷汗,心揪得发紧。 “没事。”宋墨抬眼看向她,眸中带着笑意:“公主这是关心我?还是关心我不能收复这群人的心。” “谁关心你。”姜缪的脸颊微微发烫,转身去翻案上的卷宗,假装忙碌, 姜缪悄悄回头,日光透过帐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宋墨脸上投下斑驳的光。 看着宋墨认真的侧脸,出了神。 “公主。”宋墨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三日后我要办一场校场比试,你也来吧。” 姜缪的心猛地一跳。 “我?”姜缪愣住,“我去做什么?” “自然是杀一杀他们的锐气。”宋墨的笑意深了些。 皇宫的御书房里,姜迟听着手下的汇报,将茶杯重重放在案上:“这样的烂摊子,宋墨说接就接了?” 第24章 你和你母亲,这些年哭吗 “是。都说宋小军侯娶了念安公主,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姜迟原本的讥讽,在想到姜缪垂眸时的模样,突然一顿。 “她,的确有些优点。” 叮当一声。 打扫的宫人不小心将龙床上的画扯破。 一时间满宫的奴才都跪倒一地。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混账东西,你有几条命去碰那个东西,不知道陛下没那画……” 首领太监看到姜迟站起身时噤了声,忙小心捡起地上被撕扯两半的画。 画卷早就上了年头泛黄。 画上一个美人坐在秋千上,眸光如水。 笑颜好似全无烦恼。 姜迟沉着脸,伸出手想要触碰到画上的人,又想起什么猛地收回手。 “拖出去。凌迟,少一刀让他死了,你们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去死。” “是是是。” 侍卫进来拖走了犯事的太监。 “让画阁的那些人,务必把画恢复。” 首领太监擦着额头上的汗连连点头。 突然想起什么。 把所有宫人遣散下去。 “陛下,其实老奴有更好的办法。这画到底挂了多年,颜色都褪了不少,画阁修复只怕要些日子,不如,重新画一幅,暂时代替这画?” “代替?你的差事做得越来越好了。” 姜迟双目猩红,一脚踢开面前的凳子,如同癫狂的兽。 这画是他亲手所画。 画中人全然不知。 就这样被他挂了数十年。 又被他亲手当成礼物送出去。 让人知道他身为帝王,日日挂着那个人的画,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 “谁能代替她?” 首领太监笑而不语,只看着刚才姜迟批阅的折子。 “过几日,正好是长公主的忌日。” 姜迟仰起头,渐渐平静下来。 指尖飞快在大腿上点着,“明日,叫她进宫。” 姜缪跟随上朝的大臣一并入宫,直到下了朝。 终于见到太监首领德顺。 “陛下在里头等着公主了。” 他目光飞快扫过姜缪。 声音压得极低,“陛下今日气不顺,公主说话小心些,莫要让陛下添堵。” 姜缪垂在袖中的手猛地收紧,乖巧点头。 过几日,是她母亲的忌日。 原本她已经和赖嬷嬷备好了吊唁用的长生明灯,突然收到旨意,被姜迟召进宫里。 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了。 姜迟这些日子召她进宫越发频繁。 御书房里檀香正浓。 姜迟背对着她站在书架前,玄色常服上的金龙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案几左侧压着的卷宗边角露出“南楚”的字样,墨迹被水渍晕开,像块洗不掉的血痕。 “坐。” 他头也没回,指尖点在舆图上南楚都城的位置,那里用朱砂圈着。 姜缪拣了靠窗的椅子坐下。 姜迟什么也没说。 批阅卷宗,姜缪也不开口。 偶尔发出一两声茶盏碰撞的声音,几乎让人忽略了这里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一上午只有翻奏折的沙沙声。姜缪数着窗棂雕花。 宫人端来两碟点心。 是杏仁酥。 这是母亲说过,她曾经最爱吃的点心。 她八岁时,母亲生辰,南楚宫里突然派人做了杏仁酥来羊圈。 那糕里被人混着观音土,无异于吃土块。 可母亲还是吃完了, “我都吃了,他们就不会逼着我的缪缪吃了。” 母亲笑出的眼泪落在她手背上,烫得像火。 暮色漫进御书房时,姜迟忽然搁了笔,见姜缪捧着糕点发呆,不由得开口:“这是你母亲从前爱吃的。” “多谢舅舅。” 一旁宫女奉茶,突然手一滑泼撒在了姜缪身上。 好在茶水并不算滚烫,只是衣裙湿了一块。 姜缪刚要开口趁机出宫,就听见姜迟目光黏在窗外的夕阳上,声音发哑下了令。 “领着公主去偏殿换衣服。” 姜缪拧着眉,被簇拥着到了偏殿,远远就瞧见殿中一件悬挂起来的宫装。 金线凤凰从领口缠到裙摆,尾羽处几缕丝线松脱。 看起来有些年头。 这衣服,分明是一早就备下的。 她看得没错。 刚才的宫女分明就是故意把茶水撒在她身上的。 虽然不知道用意,但姜缪本能地转身就要走。 那宫女猛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把她拦在原地:“公主,求求您救救奴婢,要是让您这样穿着脏衣服,我们几个当值的都活不成了。” 身侧绷紧的手骤然垂下。 看着门外还堵着侍卫,知道她就算不换也离不开这。 姜缪只能点头,任她们替她换上。 宫装比她身量宽出许多,系腰带时,铜镜里映出她如画一样的面色。 很美。 却不是她。 反而更像母亲。 “皇后说得不错,你很像她。” 姜缪被身后的声音吓得转身,那几个宫女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姜迟站在门口。 他站在阴影里,瞳孔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她。 “这件是当初你母亲生辰,我找了最灵巧的绣娘所制,是要为她建造长公主府时的贺礼,可惜她没机会穿上,去南楚时也没带走。” 姜缪垂下眼,盯着松脱的金线。 面无表情附和。 “陛下当年,对母亲真好。” 姜迟走近几步,指尖悬在她鬓边三指处。 “南楚那些年,苦吗?” 龙涎香的气味腻人发慌。 苦吗? 如何能说完十几年所受的苦。 只说锁在羊圈时,铁链嵌进皮肉里,天热滚的发烫,天冷冻的寸步难行。 解开时每每都会撕开皮肉。 血珠滴在草地合上,像极了这宫装下摆的红玛瑙。 “还好。” 她抬眼,目光平地像结了冰的湖,“冬天母亲把衣服都裹给我,自己冻得咳血,只说染了风寒。” “还有呢?” “我发热险些死了,母亲跪了三天三夜,额头磕得全是血。求南楚看管我们的人去找大夫给我看病。” 她语气没起伏,“饭菜里下毒那次,她抢着吃了大半,躺了七天七夜。” 每说一句,姜迟的脸就沉一分。 “这些,从没人提过。” 第25章 皇后发疯 殿内突然陷入寂静。 姜缪头上的流苏晃动了幅度骤然变大。 又渐渐重新恢复平静。 “母亲不愿陛下担心,又有南楚的人刻意瞒着,陛下事务繁忙,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姜缪垂目。 其实怎么会没说呢,十四年,二十四封家书,最后都被付之一炬。 真当心,哪会不闻不问。 “她可恨过朕?” 姜缪沉默片刻,点头:“恨过的。” “母亲哭过,不懂曾经疼她的太子皇兄,为何一次都没看过她,也没写过信。” 屋里突然气氛凝重起来。 姜缪掌心出了汗。 为自己放肆捏了一把汗。 “回去吧。”姜迟的声音又冷了下来,“衣服你带着。” 姜缪走到门口时,听见他在身后说。 “以后,你可以常进宫。” 一上午,坤宁宫的探子来报了三次。 “娘娘,姜缪还在御书房坐着,陛下没让她做任何事。” 皇后闻言冷笑一声:“坐着?”长公主当年就是这样,凭着一张无辜脸占尽恩宠。 御书房从不让其他女子进入,哪怕最得宠的贵妃也只在里面陪一个时辰就要离开。 凭什么那个野种可以特殊, 她把银簪狠狠戳进灯台,火星溅在描金托盘上,“太子还在府里禁足,她倒好,在御书房享清福。” 午时,探子再来报:“陛下赏了姜缪点心,两人同用了午膳。” 皇后猛地将茶盏掼在地上,青瓷碎裂的脆响惊得宫女们齐刷刷跪下。 “娘娘,姜缪出来了,看着没什么不同,但身上的衣裙换了。” 皇后正撕扯着帕子,锦缎被绞出深深的褶皱。“赏?他倒会做好人!” 她猛地将帕子摔在地上,“当年太子被关,他怎么没说赏个太医?”她转向贴身宫女,眼神淬着毒,“去,拦住姜缪,就说本宫有请。让她过来坐坐。” 宫女一愣:“娘娘,前几日才闹得不快,恐怕她不会……” “本宫让你去!”皇后厉声打断,“去取几样东西过来。 本宫要让她知道,什么身份就该穿配得上她身份的东西!” 她盯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嘴角勾起冷笑。 宫门口,姜缪刚迈出朱漆大门,就被几个宫女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正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脸上堆着假笑:“公主,皇后娘娘有请。” 姜缪麻木的抬眼。 望着掌事宫女那张堆着假笑的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宫装的金线。 那些松脱的丝线像极了南楚捆在脚踝处的铁链,稍一用力就能勒出血痕。 “皇后娘娘找我?何事?” 她的声音很轻,冷着脸丝毫不领情。 掌事宫女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没想到别人口中胆怯懦弱的人,也会冷脸。 忙堆上笑:“娘娘说见了您才知道呢,公主别让娘娘等久了。” 说罢便要上来搀扶,强行就要捆走她。 姜缪侧身避开,被缠得有些心烦。 今日入宫本就诡异。 姜迟莫名其妙让她换上母亲的衣服,问了一些无用的话。 她这会只想赶紧找来摸摸微微仰头:“不必劳烦,我自己走便是。” 通往坤宁宫的宫道比来时暗了许多,宫灯稀稀落落地挂在廊下,光线被风一吹便晃得厉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掌事宫女一路絮絮叨叨,说些皇后娘娘如何贤德,如何体恤宫人,姜缪只是偶尔应一声,目光时不时扫过身后的影子。 唇角挂着冷笑。 坤宁宫的暖阁里暖意融融。 皇后端坐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支玉如意,见姜缪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跪下。”她的声音不高。 姜缪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姜缪,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猛地抬眼,眼中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冻伤:“贱人,本宫就知道你的乖顺是装出来的。 如今陛下不在,你就敢如此无礼?” 她将玉如意重重砸在小几上,“一个野种,也敢在本宫的面前摆架子?” 掌事宫女立刻上前,伸手就要去按姜缪的肩膀:“公主,还不快跪下给娘娘赔罪?” 姜缪侧身躲开,目光平静地迎上皇后的视线:“娘娘若有吩咐,我听着便是。但若要下跪,恕难从命。我身为公主,穿的是您的小姑子我母亲的旧衣,过几日就是我母亲的忌日,只跪天地和陛下,不能跪您。” “小姑子?”皇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一个送出去的礼物,算什么小姑子。” 提到母亲,姜缪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攥紧了拳头,将那些涌到嘴边的反驳硬生生咽了回去。 皇后见她不语,只当她是怕了,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听闻陛下赏你件衣服,我和陛下夫妻一体,也不能落下。” 她顿了顿,朝掌事宫女使了个眼色。掌事宫女立刻会意,转身从一旁的托盘里拿起那件粗布裙,扔在姜缪面前的地上。 粗布裙被浆洗得硬邦邦的,边缘处还沾着些不明污渍,在暖阁奢华的陈设中显得格外刺眼。 “这件衣服才配得上你的身份。”皇后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粗布裙,“那身石榴红的宫装,穿在你身上简直是玷污了它。” 姜缪忽然笑了。 端着身子,行礼谢恩。 “衣服不过是蔽体之物,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说法?在穷苦人家眼里,别说这样的粗布裙,就算是破麻袋,只要能挡风遮雨,就是好东西。若是在南楚,有人能赏我和母亲这个一件衣服,那就是帮了大忙的恩人。” 她话音一转,美眸流露出几分遗憾:“不过,念安如今已经是公主了,就算自己不在意穿着,为了不给陛下丢脸,也要注意着装。” 皇后本为了羞辱她。 她原本以为姜缪会哭闹,会求饶,却没料到姜缪丝毫不恼。 当真行礼谢恩,收下了衣服。 还说得滴水不漏。 如此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堵。 和之前那个哭哭啼啼的模样截然不同。 第26章 太子出府 “混账!” 东宫。 姜昱看着门口独属于他父皇的守卫,转身把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稀烂。 东宫的管事站在原地,见他摔累了坐在地上,这才抓住机会上前劝慰:“皇后娘娘为了您,连六宫之权都被挪到贵妃身上了,太子还是安生些,等陛下消气自会放你出去。” “父皇就是老糊涂了,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野种,丝毫不顾及我的面子,还有曹家,他们是疯了吗?出卖我还想有什么好果子吃?” “太子!皇后娘娘为了您,费心费力才求了让您提前出来,您可莫要再说这些话了。” 东宫的角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姜昱踩着满地残雪,一步步走了出来。禁足的不过一月,他鬓边竟添了几缕银丝,眼底的戾气却比往日更甚,像是被囚困的猛兽,终于挣脱了枷锁。 “殿下,车备好了。”内侍总管弓着腰,声音发颤。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太子,那双眼睛里翻涌的不是怒意,是淬了毒的冰。 姜昱没说话,只翻身上马。 直奔城南的曹家老宅。 “哐当”一声,曹家的木门被踹开。曹正见一群带刀侍卫涌进来,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太、太子殿下?”他抖得像筛糠。 “曹奇呢?” 出卖他的人,都得死。 “小儿,被陛下罚去边关做苦力,三年后才能回来。” 姜昱缓步走到他面前,靴尖挑起他的下巴,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棱:“曹正,看在你我的交情,替你儿子备上一副棺材,他用得上。” 曹正的脸唰地白了。 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恐:“殿下饶命!小儿实在是被宋墨威胁,又不敢糊弄陛下,他对太子您真的是忠心一片。” 姜昱蹲下身,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长公主棺木还在南楚,但我记得父皇让你做过一片灵牌,被你放在哪呢?” 曹正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不说?”姜昱直起身,朝侍卫抬了抬下巴,“派人去边关。” “我说!我说!”曹正终于崩溃了,老泪纵横,“灵牌在云机庙供奉!” 半个时辰后,姜昱捧着那方黑沉沉的沉香木灵牌,走出了曹家老宅。 “姜缪,”他用指腹摩挲着灵牌上的刻痕,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你让我禁足半月,我就让你尝尝,什么叫剜心之痛。” 姜缪正在给窗台上的兰草换土。赖嬷嬷端着刚炖好的燕窝进来,见她素日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忍不住念叨:“公主这几日总算能吃下饭了,前儿小军侯让人送的那箱血燕,果然是好东西。” 姜缪的手顿了顿。 她总觉得两人之间的空气都变了味。他依旧住在隔壁院,依旧很少露面,可每日清晨,她窗台上总会多一束带着朝露的梅花;她随口提过一句什么吃食或书籍,傍晚就会出现在房里。 这些细微的温柔,像春日的融雪,悄悄漫过她冰封的心湖。 “嬷嬷,”她轻声道,宋墨今日……咳得厉害吗?” 昨日深夜,她起夜时路过隔壁院,听见里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她站在院门外,攥着帕子的手都在抖,却终究没敢进去。 赖嬷嬷叹了口气:“看十五的黑眼圈就能知道,侯爷昨夜又没睡好。公主,要不您……” 话没说完,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脸色惨白:“公、公主,太子殿下带着人闯进来了!” 姜缪心头一紧,刚站起身,就见姜昱带着侍卫涌进了院子。他穿着一身明黄色锦袍,手里捧着个黑沉沉的东西,眼神像毒蛇一样盯着她。 “别来无恙?”他晃了晃手中的灵牌,声音里满是恶意。 当看清那方沉香木灵牌时,姜缪的呼吸骤然停滞。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花架上,青瓷花盆“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瓷片溅到她手背上,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你把母亲的灵牌……怎么了?”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眶瞬间红了。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是支撑她从南楚活下来的支柱。 “怎么了?”姜昱轻笑一声,故意用指尖刮过灵牌上的刻痕,“我瞧着这木头不错,正想劈了烧火,听说冬日里用沉香木取暖,最是舒坦。” “你敢!”姜缪猛地扑过去,想要抢夺灵牌,却被侍卫死死按住。她挣扎着,嘶吼着,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姜昱!那是我母亲!你放开她!” “放开她?”姜昱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让我禁足时,怎么没想过‘放开’?一块灵牌罢了,值得你这么发疯?” 姜缪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混合着愤怒和绝望,“我母亲至今棺木没有回归故土,还不是因为你这样的太子无能!” 姜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当年她私通南楚的书信,可是铁证如山!你以为你在南楚当质子,真的是为了‘两国交好’?那是你母亲换来的苟延残喘!” 他凑近她耳边,一字一句,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她最痛的地方:“我还记得宫里老人说过,她被送出去那天,跪在雪地里,额头磕得全是血,像条狗一样……” “别说了!”姜缪猛地尖叫起来,浑身剧烈地颤抖。 第27章 无耻 这些画面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划破混乱:“太子殿下,在侯府行凶,怕是不合规矩。” 姜缪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宋墨坐在素舆上,被仆从推着穿过梅林。他穿着件月白色夹袄,脸色比往日更苍白,嘴唇却抿成一条直线,透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宋墨?”姜昱皱眉,“我教训自己的妹妹与你何干?” “她是我的妻子。”宋墨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砸进冰湖,“太子要动她,需得问过我。” 姜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指着姜缪大笑:“你的妻?宋墨你常年不近女色昏了头,一个野种这会当成宝。” 话没说完,姜缪不知何时挣脱了侍卫,疯了一样扑向他怀里的灵牌。 姜缪闭着眼,以为会摔在地上,却落入一个带着淡淡药味的怀抱。她睁开眼,看到宋墨蹙着眉,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紧紧抿着,正用尽全力护着她。 “宋墨……”她喃喃地唤着他的名字,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她抱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衣襟里,像个迷路的孩子,放声大哭起来。 全都化作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料。 宋墨的身体僵了僵,随即抬起手,轻轻落在她的发顶。他的指尖带着凉意,动作却异常温柔,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有我在。”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姜昱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他将灵牌狠狠砸在地上,转身拂袖而去:“姜缪,你给我等着!” 姜缪哭了很久,直到哭累了,才在宋墨怀里沉沉睡去。她的眉头依旧皱着,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是在梦里也不安稳。 宋墨让仆从将她抱回内室,安置在床榻上。赖嬷嬷端来温水,想给姜缪擦脸,却见宋墨已经拿起帕子,动作笨拙却仔细地擦拭着她的脸颊。 “侯爷,您歇会儿吧。”赖嬷嬷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疼地说,“您昨夜就没睡好,方才又动了气……” 宋墨没说话,只摇了摇头。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落在姜缪红肿的眼泡上,眸色沉沉。 夜深时,姜缪翻了个身,嘴里喃喃地念着:“娘……别离开我……” 宋墨伸手,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她的手很细,指腹上还有几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在南楚砍柴时被刀割的。 “别怕。”他低声说,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话音刚落,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连忙用帕子捂住嘴,咳得浑身发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帕子上很快染上了刺目的红。 他迅速将帕子收进袖中,怕惊醒床上的人。可胸腔里的灼痛越来越烈,像是有火在烧,眼前也阵阵发黑。 “侯爷!”守在门外的小厮听到动静冲进来,看到他惨白如纸的脸,吓得魂都没了,“奴才这就去请大夫!” “别去。”宋墨按住他的手,声音虚弱,“别吵醒她。” 他喘了口气,指了指桌上的药瓶:“把那个给我。” 十五连忙倒出药丸,喂他服下。过了好一会儿,宋墨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天快亮时,姜缪终于醒了。她睁开眼,看到趴在床边的宋墨,心里一紧。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干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看起来格外脆弱。 她悄悄起身,想给他盖件披风,却看到他袖中露出的帕子一角,沾着暗红的血迹。 姜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轻轻坐在床边,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窗外的梅花不知何时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碎雪。姜缪看着沉睡的宋墨,忽然起身走到书桌前,研墨提笔。 “九如” 写下这两个字,笔尖微微颤抖,“昨夜雪落,我梦到母亲了。她笑着说,让我好好活着……” 写完最后一个字,泪水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了一片墨迹。她将信纸仔细折好,放进一个云纹信封里,递给守在门外的赖嬷嬷:“送去云机庙” 赖嬷嬷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叹了口气:“公主,您跟侯爷……” “嬷嬷,”姜缪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 她不能再躲在宋墨身后了。有些债,该自己讨;有些仇,该自己报。 宋墨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他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被子,床边放着一碗还温热的参汤。 “公主呢?”他问守在一旁的小厮。 “公主一早就出去了,说去曹家。”小厮递过参汤,“还让奴才告诉您,她去去就回,让您别担心。” 宋墨的眉头微微皱起。他知道姜缪的性子,看似温和,骨子里却倔强得很。她要自己去讨灵牌,是不想再拖累他。 可他怎么可能不担心?姜昱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撑着扶手坐起身,对小厮说:“备车,去曹家。” 小厮急了:“侯爷,您的身体……” “无妨。”宋墨的语气不容置疑,“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马车驶过青石板路时,宋墨掀起车帘,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他想起姜缪昨夜在他怀里哭泣的样子,想起她写的那封信,想起她看到血迹时泛红的眼眶。 他忽然觉得,这场始于合作的婚姻,或许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 而此时的曹家老宅,姜缪正站在曹奇面前,目光平静却坚定:“把灵牌还给我。” 曹奇看着她,欲言又止:“公主,太子说了,您要是来……” “我知道他说了什么。”姜缪打断他,“他无非是想逼我去东宫见他。你告诉太子,灵牌我要拿回去,但我不会去东宫。” “那……” “你就说,”姜缪的声音冷了几分,“我在宋府等着他。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她不能再被姜昱牵着鼻子走了。她要在自己的地盘上,堂堂正正地拿回母亲的灵牌。 曹奇看着她眼中的决绝,忽然想起当年长公主也是这样,明明身处绝境,却永远挺直着脊背。他叹了口气,转身从里屋捧出灵牌:“公主,您要小心。太子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姜缪接过灵牌,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刻痕,眼眶又红了。她对着灵牌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宋墨的马车停在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