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面典型》 第1章 第 1 章 灯影幢幢,晏府家宅安宁。 “晏小姐,我想离开。” “给了你五日,还没准备好?” 涂思瑾别过头,下颌紧绷得像初春的冰面。 “我不想……” “由不得你不想。” 晏冬脱去外袍,慢悠悠看着床上的美人。 太像了…… 五日前,她前往西郊捉拿逃逸的魔族士兵。 顺手救了涂思瑾。 当时他被债主逼得坠落悬崖。 她替他还了债,好心让他住进自己家中。 他推拒着不肯来。 她问:“你那山林间的老屋,先前抵了债,哪里还有落脚的地方?不如就住在我这儿,也没有多好的条件,就是在别院给你划一间屋子,没人打扰,方便你温书。” 涂思瑾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晏冬会骗人。 她说的“没有多好的条件”,是一处占地宽广、风景优美的独立宅院。“方便你温书”,是方便她兴之所至过来,狎弄他。 他所住的这座晏府,是小晏府,晏冬的私宅。 大晏府在京城最好的地段,住着晏家三代人,豪华阔气是一些王府都不能比拟的。 晏家历代都是驱魔师,名声赫赫。 涂思瑾道:“晏姑娘,待我金榜题名,必定偿清所欠。” 晏冬摩挲他的唇,目光沉沉。 “你欠我一条命,还钱怎么够?” 她的手指滑过他的胸膛。 饱读诗书的书生,胸膛既光滑又紧实,竟像她们这些常年在外头跑的人一样,肌肉蓄满力量。 “那你要什么?” “要你啊。” “我们……才认识五日。” “足够了。” 涂思瑾怔怔望着她。 她的清澈眼瞳倒映着他。 在坠崖的那一刻,她的双眼也清晰倒映出他。 他那时以为是神仙来救他。 晏冬俯下身,月光从窗帘缝透进来,晃过他们的眼。 两双眼,都是漂亮的眼。 晏冬的眼尾微勾,是含蓄的燕尾,双不双,单不单,内敛着**,一经泄出,勾人得很。 涂思瑾纤长的睫羽下是清亮的黑瞳,浓重的墨色,一瞥就像浓墨落纸,呼吸都沉了。 女人压制着男人,叫他沉沉浮浮,难以挣脱,又自甘堕落。 涂思瑾平复了许久,眼前的白光才换作了晏冬的脸。 她伏在他身上,脊背随呼吸柔和地喘动。 “你……舒服吗?” 晏冬浅笑:“还行。” “你不舒服吗?” 晏冬失笑,“你接受得还挺快。” 涂思瑾赧颜:“我不是随便的人。” “那你就是有一点喜欢我喽?” “我不知道。” “那就再来一次!” 晏冬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山林的,雨露的,淡墨香,书香。 她的皮肤里沁着血腥气。 她的,魔族的,生的,死的。 丝丝入扣。 “涂思瑾,你很好闻。” 涂思瑾默默红了脸。 三更天,酣畅淋漓,又筋疲力尽。 她趴在他的胸口,听心跳。 “你的心跳未免太快了?” 涂思瑾脸上潮热未退:“我是……第一次。” 晏冬继续听:“你是不是有病?” “……” 她指着他的心口:“不像人类的心跳。你的身体这么凉!” 涂思瑾垂眸:“是有心疾。” “会死吗?” “大夫也没有定论,只说让我小心,不要受刺激。” “刚才那样,算刺激吗?” 涂思瑾轻咳一声:“还好。” “再刺激一点呢?” “比如?” 晏冬望向窗外:“比如,在月光下**。” 涂思瑾的心跳急速加快。 晏冬抚着他的心口:“说着玩的,你可别真死了。” 涂思瑾浅浅勾唇:“不会这么轻易死的。” “平时有什么感觉?” “除了心跳过快,身体比一般人凉外,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她起身下床,被拉住了手:“你去哪里?” “等着。” 再回来时,涂思瑾怔怔坐在床头,像被遗弃的阿猫阿狗。 “先把这个吃了。” 晏冬递给他一只白玉瓶。 “这是什么?” “几年前我在天界进修,参与捉了只巨魔,赏的仙丹,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涂思瑾把玉瓶推给她。 “不吃?” “你做的事很危险,留给你自己吃。” 晏冬笑道:“万一你死在我床上,传出去说我是淫——魔怎么办?” “……” “行了,快吃吧。”晏冬催促他服下,“明日给你找个厉害大夫,好好瞧瞧。” 服完仙丹,再度**。 涂思瑾更加勇猛。 清晨,他后一步清醒,晏冬正在更衣。 晦暗不明的光勾勒她的曲线,流光容易把人抛,他一瞬间想到岁月绵长,白头偕老之类的词。 把头埋入锦被,嗅她残留在上面的身体香味。 晏冬走入初秋的早晨,仰头望天,云的边角落下一滴雨。 “席跃。” 喟叹之音无人应答,如未得圆满的断章。 第2章 第 2 章 “祖宗,你发财了啊?” 齐夏望着满地的宝箱。 晏冬道:“挑一挑,看中什么拿去。” “这么大方?陛下赏赐不少啊!” “拿命换钱。” 齐夏笑道:“若要你拿命拼,那得是魔王重现于世吧?” “少抬举我。挑不挑?不挑我走了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什么事?” “找你看个病。” “你哪儿不舒服?” “不是我,我最近养了个男人。他身子不适。” “哪里不适?” “心脏。” “心疾?这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归西了,你可得悠着点,别玩坏了。” “知道了。” “人在哪?我去瞧瞧。” “在我的私宅。” “金屋藏娇啊?” “他无家可归,我那宅子空着也是空着,添点人气也好。” “我说你放着好好的家不回,干嘛一个人搬出来孤苦伶仃的?” “算我有钱没处花,行了吧?” “又是晏老夫人找你不痛快了吧?我说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她怎么就是揪着不放啊?不就是你娘抛下你爹了吗,夫妻本是同林鸟,这个林子没食吃,还不许飞去下个林子?干你什么事哇,你爹娘劳燕分飞那会儿,你还窝巢里嗷嗷待哺呢……” 两人坐着马车,后面跟一辆,拉着大箱小箱的金银珠宝,往小晏府去。 齐夏看到涂思瑾的第一眼,愣住了。 他系着围裙,正在洗手作羹汤。 秋阳的光晕环绕他。 齐夏扭转脖子,无声问晏冬。 晏冬面色坦然:“介绍一下,这是涂思瑾。涂思瑾,这是齐夏,请来给你看病的大夫。” 齐夏恢复了常色,笑道:“涂公子,你好,我是晏冬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涂思瑾望着并排站一起的两人,“你好。” 他把围腰解下,“齐公子吃午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好啊。” 荤菜清爽,蔬菜油亮,骨汤澄澈鲜香,米粒颗颗饱满,挑不出短处。 “涂公子好手艺啊!” “不知道齐公子会来,就怕饭菜不合你胃口。” “我吃得惯,冬儿爱吃的我就爱吃。” 晏冬夹了只红烧鸡腿放他碗里:“多吃点,等会儿还要你问诊。” 涂思瑾一边给晏冬剥虾,一边问:“齐公子和晏小姐认识多久了?” “出生就认识了,我比她大两个月,我夏天生的,她秋天。让她叫我声哥哥,她还不愿意,是吧?冬儿妹妹。” 晏冬横了他一眼。 涂思瑾问:“晏小姐秋天降生,为何取名为冬?” 晏冬道:“出生那会儿,我爹娘和离,没空管我,姑姑带我去官府上户籍时,已到了隆冬。” 齐夏道:“这也合了她的性子,高冷。” 涂思瑾道:“晏小姐一点也不高冷。” 晏冬弯了弯唇:“英雄所见略同。” 涂思瑾咧嘴笑出一口白牙。 齐夏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你以后就会领教的。” 晏冬往他碗里又塞了一只鸡腿:“吃你的饭吧。” 齐夏笑道:“我说的不对么?你是对刚认识的人热情洋溢,时间久了,就暴露你的冰冷本性。” “少胡说八道,别把人吓着。” 齐夏挑了挑眉:“涂公子,信我。” 涂思瑾莞尔:“晏小姐对我很好的,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人。” 庭院里,秋风卷落叶。 涂思瑾在厨房收拾。 齐夏把晏冬拉出来:“你不是开玩笑吧?你把他当替身?” 晏冬抬眸,眼神凌厉:“什么替身?” 齐夏一凛:“你真的把他当席跃的替身。” “你在胡说什么?” “他和席跃长得很像,不是吗?你还没有忘了他。” “早忘了。” “早忘了怎么会养一个替代品?我说你怎么会突然转了性,从前修身养性的人,突然养起了金丝雀。你是恨席跃,报复他?” 晏冬嗤笑:“我只不过是自己想要,想要,就要了。天时地利人和,我难道还不能满足自己的**吗?” “我提醒你,玩玩就得了,不要让自己陷在里面出不来!” “你多虑了。他们只是碰巧长得像而已。” “你当初和席跃在一块,我就反对,你现在还……” “别说了。我心里有数。” “什么数?” “我一晌贪欢,涂思瑾逢场作戏,都不是认真的。” 第3章 第 3 章 茶室里,茗香袅袅。 涂思瑾给晏冬和齐夏奉了茶,坐到两人中间。 他把手递给齐夏:“劳烦齐大夫诊脉。” 晏冬拉下他的手,“他不诊脉,探灵。” 齐夏指尖灵光微闪,探入涂思瑾的天灵,顺经脉进入心腑,左探右查,收束灵力。 “他的心腑气象模糊,有两股混沌之气,其中一股是极强的灵力,似要冲体而出,导致他心跳过速,偏偏被另一种更强的冰寒印力压制,以致于他体温异常低。” 涂思瑾身体微僵。 晏冬拧眉:“会否影响寿数?” “我还搞不清那股灵力和印力是什么。重要的是,凡人体内是不可能会有灵力的。” 晏冬问:“我昨晚喂了他一颗仙丹,那股灵力会不会由此引发?” 齐夏恨铁不成钢:“仙丹啊!” 晏冬道:“你要我也给你。” 齐夏啐她:“留给自己吧!出生入死的也不知道惜命。他若是凡人,从未修炼过,哪怕喂仙丹,也不可能会产生灵力。” 晏冬问:“涂思瑾,你修炼过没有?” “未曾。” “你爹娘呢?” “我爹也未曾,我娘……祖父未对我说过她的事。” 晏冬问齐夏:“有没有可能关窍在他娘那里?也许他娘是修炼过的,怀胎育子,他继承了一部分灵力。” 齐夏道:“若是这样,那便还有第二个人,施法压制了他的灵力。” 涂思瑾问:“为何要压制我的灵力?” 齐夏道:“也许不想你的身世暴露,你娘可能是修炼过的凡人,也可能是妖族、仙族或者……” “魔族?”涂思瑾嗓音干涩。 晏冬道:“你别多想。先去温书吧。” 涂思瑾走后。 齐夏问:“万一他真是魔族之子呢?” 晏冬无所谓道:“他若是魔族之子,能这么憋屈,被几个讨债的逼落悬崖?” “那是因为有封印限制了他。你还是要做好打算。” “不必。反正不会长久。” 傍晚时分,晏冬走入书房。 涂思瑾放下笔,从卷册中抬头。 书房外小厮走动,将一箱箱笔墨纸砚、古董字画抬进来。 晏冬道:“放着吧。” 小厮陆续退出。 她关上门,“过来。” 涂思瑾走向她。 书卷气将他淬炼得分外安静,静默山林,雨露清新。 晏冬将他拉过去,轻嗅他的气息。 书房没有床榻,椅子太小,她看准书案,将他铺上去。 涂思瑾仰起脖颈,以皓首穷经的痴迷亲吻。 黄玉镇纸被晏冬捏在手里,打算等他发狂,就敲晕他。 他却总在发狂的边缘,并未真正突破底线,跃跃欲试地激进。 白日看他,奋力的书生,有种宣淫的放浪。 他蘸笔,从她价格不菲的宣纸中抽出一卷,拓着她的身形画美人图。 晏冬没试过这么文绉绉的**,掌心蜷缩,双足并拢。 淡墨,浓墨,山山水水,情饱意酣。 他的确是一位好画家。 “要挂起来吗?” 晏冬看过去,画的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画中女子是她,男子是他自己。 “若说竹马,应该是齐夏。你何时成了我的青梅竹马?” “我年纪轻,即便从此刻算起,也算得上你的竹马。” 晏冬笑了笑:“歪理。你就没有自己的小青梅?” 涂思瑾摇头:“我自小和祖父生活在山间,祖父常年病重,来往的人很少。” “没有其他朋友?” “每天砍柴种地,洗衣做饭,除了照顾祖父,还要温书,没空交朋友。” 涂思瑾咬破自己的手指,将红血涂满她的指腹,在卷尾落下一个手印。 晏冬拧眉:“有印泥,为何要用你的血?” “这样就独一无二了。” “幼稚。” 她把残血揩在他衣襟上。 打开门。 “你去哪里?” “你不可以问,也不该掌握我的行踪。” 涂思瑾眼尾耷拉,楚楚可怜:“我哪里做错了吗?” “你太主动了。” 烈酒她一向招架不住,小酌微醺是享受,浓烈入怀,只会割喉断肠。 “你明明也……很享受。” 晏冬眼眸微垂,心头烦闷,未置一词,走出了书房。 秋风涌入,吹散一室绮靡。 暮色吞没书房,涂思瑾僵立原地,如同一只落单的雏鸟。 晏冬吩咐香衣居定做的锦袍,在第二日傍晚送到了小晏府。 送衣裳来的小娘子桃腮粉面,笑嘻嘻问涂思瑾:“你是晏将军的什么人?怎么从未见过你?” “我是她的……仆人。” 涂思瑾将新衣收进晏冬的房间。 他望着那些华服丽袍。 风格款式,像是齐夏穿的。 他扒去自己的衣裳,一件件套。 每件都合身,看着铜镜中光彩照人的自己,他笑了笑。 他学着齐夏的样子叫她。 “冬儿……” 越叫越低沉,低到喉咙发紧,捂着心口跪在地上还在呢喃。 他脱下华丽衣袍,将自己洗了个透净,挑了件最衬他的,穿得漂漂亮亮,堵在二楼的禅房门口,迎面撞上晏冬惊艳的目光。 人靠衣装马靠鞍。 他纵使是匹卑贱的马,在被骑踏前也得风风光光。 晏冬低眸打量他:“合身?” 他不言不语,凑上前吻她。 他站在下阶,她在上阶。 晏冬冷眸问:“屡教不改?” “你不想试试吗?打扮这么漂亮的我。” 他恬不知耻地勾引。 晏冬不知道自己打开了他的什么闸门,第一日他分明还骄矜抗拒。 她没有理他,径直下楼。 涂思瑾跟在她后头,穿过游廊,漂亮幽怨得像一抹艳鬼。 晏冬走到哪,他跟到哪。 她回房更衣,他穿过门缝,挤进去。 她凛然望他。 看他瞳孔灼烧着渴切,沙漠的一汪清泉干涸见底。她再不哺喂,就要蒸发殆尽。 上天有好生之德。 她也有。 拉扯他的衣襟,在云锦缎面上解开纽扣,抚摸他冰凉的胸膛,听他的心脏像急行的擂鼓。 鼓一声一声,想掏心。看它是否在她掌心还如此活跃热切不惧怕。 捏爆一只心脏,应该会满手黏腻。 她试着抓握别的,让他痛苦到极致,不亚于爆心。 给他苦楚,让他知道不仅有甜头,免他食髓知味,一再如饕餮。 他不管不顾,昂起脖子,吞咽虚无的渴望。 如果灵魂有形状,他此刻一定是恶鬼,挂着某种不明的黏液,黏液变成网,将他的经络左拉右扯。 他一再想踏出深渊,又被巨网吸附回去。 她吻了吻他的头顶,像神灵施予朝拜信徒的一次洒净仪式。 只代表她的怜悯,不承诺任何心愿。 第4章 第 4 章 涂思瑾醒来的时候,房间空无一人。 他急忙起床,寻遍宅子。 不见晏冬的踪影。 小厮告诉他,晏将军领了圣旨,魔族进犯南海,她前去驱魔了。 “怎么不叫醒我?” “将军吩咐不要吵醒你,叫你醒来记得吃晚饭。” “她还说了别的吗?” “没有。” “几日回来?” “没说。” “衣物带够了吗?丹药呢?带去了吗?” 小厮挠挠头:“不知道。” “南海……”涂思瑾默念着,去马厩牵马。 马倌阻止他。“南海此去五千里,纵马疾驰,要半个多月。等公子到那儿,将军恐怕都已回来了。” 他才想起,晏冬有法力须臾可至,不似他要翻山越岭。他无力垂下马鞭。 马倌感慨:“南海危急,希望将军不要有事……” 涂思瑾回到晏冬的卧房,躺到她的床上。 睁着眼,一宿未眠。 第二日,依旧如此。滴水未进,粒米未食。 直捱到第三天,眼皮沉坠,把他带入梦乡。 他梦见悬崖初见那一日。 秋风猎猎,债主抢过他自卫的匕首,捅进了他的腹部。 鲜血如注,他节节倒退,跌落悬崖。 晏冬突然出现,将他救起。 他欣喜地抱紧她,却抱到了一手的血,从她的身体涌出…… 他陡然惊醒。 南海。 黑浪翻腾,狂风呼啸,浪舌舔舐云天。 魔族搅动上万沿海叛军,里应外合,攻城略地。 晏冬与晏家同族并千名榜上驱魔师,率边境将士驱魔降叛。 战至天明天黑,两日两夜。 叛军溃散,魔族负隅顽抗。 第三日凌晨,晏冬率驱魔师趁夜突袭敌营,取得魔军头领首级。 浪浊云乌,血流漂杵。 尸骸堆砌在苍凉的秋日。 晏明月道:“此次事件,必须回禀天界。” 满面尘霜的南海知府回道:“本官这就上奏陛下,请陛下启奏天庭。” 魔族凶狠,嗜血之后法力暴增,多数驱魔师不同程度受伤,急需整顿恢复。 晏明月上前搀扶晏冬:“冬儿,你也好好歇一歇。” “不碍事的,明月姐姐。” 晏明月是晏家支脉,论法力与作战能力,她与晏冬不相上下,互为左膀右臂。 此次夜袭敌营,晏冬作先锋,晏明月做后卫。两人一首一尾,配合默契。 晏明月提醒:“冬儿,你没发现你受伤了吗?” 晏冬低头一看,右下腹一个窟窿,战甲破损,正涓涓地淌血。 她干笑两声:“还是没防住。”和魔军头领近身对战时,重重挨了一下。 晏明月怒道:“魔族野心膨胀,吞吃百姓血肉,功力大涨,幸亏你没有生命危险!否则,我不知如何向晏夫人和陆公子交代。” “千万不要告诉我姑姑……等等,为何要向我表哥交代?” 晏明月支吾道:“我先替你疗伤吧。” 晏冬休息了一日,随驱魔师队伍启程回京。 南海知府为她们践行之后,带领边陲将士投入了浩瀚的战后重建工作。 抵达京城,晏明月打算把晏冬送回大晏府。 晏冬婉拒了,转头往自己的小晏府去。 她想回去睡大觉。 在大晏府肯定没法安宁。得先拜见祖母,禀报作战事宜。再去见族中长辈,交流作战经验,还可能被姑姑发现她受伤,惹她担心。 回小晏府就不一样了。 小晏府清静,还有只漂亮干净的金丝雀。 回到宅子,迎接她的是一溜的小厮侍女,没见涂思瑾。 “他人呢?” “涂公子上寺庙去了。” “孔子庙?” 眼见着秋闱将近,怕考不上? “不是,地藏菩萨庙。” “求平安?”晏冬笑了。 这二楞头,竟然去替她求平安? 地藏菩萨庙在京城北郊,山高路远的,有这闲工夫,不如老实待在房间里,洗干净了等她回来。 她现在不宜剧烈运动,浅尝几口还是可以的。 她回到房间,看到自己的床皱巴巴的。 她换下来的衣物,被摆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腰的位置有手掌印。 她试着比了比,比她的手掌大些。 她的心轻轻提了一下。 她蹬下鞋子,脱去外袍,把衣物丢开,自己取代了那位置,躺下来,合上眼睛。 涂思瑾星夜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她沉睡的模样。 他脚步放轻,伏下身体,像一只饥饿的猎豹,深嗅猎物的气息,舔舐猎物的面庞,张开獠牙,轻轻啃噬朝思暮想的鲜肉。 晏冬被搅得不安稳,手掌扬起拍上他的脸。 他侧头,用鼻尖蹭她的手掌。渴求地昂起头,希望她再摸一摸。 她在梦里没什么力气,手臂落下。 他拱进她的臂弯,将手掌搭在她的腰上,却摸到一道凸起。 掀开她的上衣下摆,看到一团纱布,整齐地贴合在她右下腹的位置。 涂思瑾心口窒缩,回忆起那日的梦。 他慌张地将她抱紧,一遍遍抚摸,试探她的鼻息,掀开她的眼皮查看瞳孔。 “有完没完!” 晏冬戾气四溢地睁开眼。 “存心不让我睡觉是不是?” 涂思瑾咧嘴笑。 晏冬摸了摸他的脸:“求菩萨回来了啊?” “嗯。” 他的眼里全是头发乱糟糟的女人。 晏冬被他看得不自在,扒了扒头发。 “起开,我要沐浴。” 他指着她的腹部:“你的伤口可以碰水吗?” “这点小伤算什么?” “我可以帮你洗澡。” “不必。” 晏冬勾起一抹笑,瞧着他面若冠玉,俊美无暇的脸,“我怕啊,忍不住把你吃掉。” 第5章 第 5 章 涂思瑾赧然:“还是……先养好伤再说吧。” “你真当我是急色鬼?”她指着床榻,“你这几天都赖我这儿睡的?” “嗯。” “你自己没床?” “有。” “为什么赖在我这儿?” “我睡不着。” “在我这儿你就睡得着了?” “一开始也睡不着,后来睡着了。” 晏冬撇撇嘴,不晓得他讲的什么废话。 “你饿不饿?”他问。 “有点。” “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不是叫你不要干那些杂事吗?干你的正经事去,秋闱将至,你不考个举人给我瞧瞧?” “那是必定的。” “呵,这么自信?” “嗯。”他得意地昂起头,像只骄傲的孔雀。 晏冬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 “去休息吧,去菩萨庙的路不好走吧?” 涂思瑾望进她眼里,心仿佛一团发酵的面团,又暄又软,这个女人又利又柔,推开他的时候冷面无情,关心他的时候又温柔似水。 他上了瘾。 “我替你洗澡。” “……” “帮人洗澡是正经事?” “帮你是。帮别人不是。”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晏冬拿他没辙。 她掐了掐他的脸,“怎么觉得你瘦了?” “吃不下饭。” “厨子做的不合胃口?”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想你。” 晏冬心中钟罄一响,空谷回荡。 他问:“你想我吗?” “我?”晏冬哼笑,“我忙得要死,怎会想你?” 她走进浴房。 涂思瑾跟了进去。 “今夜不让你帮这个忙,你就不消停了是吧?” “我担心你的伤口碰水会感染。” “你忘了我有法力?让伤口不碰水,太简单了好嘛!” “你都已经消耗法力作战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又来做我的主了?” 涂思瑾低头不语。 晏冬看了他一眼:“进来吧。” 他如释重负,紧紧跟了进去。 晏冬难得泡澡,从前无论春夏秋冬,都是冲澡。这回实在乏了,想要好好放松。 涂思瑾将冬茶花汁滴入浴盆,修长的手指在水中搅动。手臂摆动的弧度越来越慢,一寸寸接近发热源。 湿润的水汽没能将他滋润,他急需切切实实的雨泽。 晏冬半掀眼皮:“动手洗呀。” “好。”涂思瑾喑哑到只能发出一个音节。 动作卡顿,一板一眼。 小心翼翼地擦拭。 “你搔痒呢?” 晏冬勾着他的手指,让他重点儿洗。 他避开新鲜的伤口,却避不开旧伤。 很多道疤,深的浅的,横亘美妙的**。 他情不自禁,吻那些伤痕。 晏冬觉得渴,揽过他的脖颈,和他接吻。 他完全将自己送入她口中,希望在他身体制造一些痕迹,成为永恒的烙印。就像她身上的一样。不会随岁月更迭、皮肤新长而消逝,比任何身外之物都长久。 “咬我。”他殷切地恳求。 晏冬从善如流。 咬他薄红的唇,吸吮如啜甘泉。 他央求:“还有别的地方。” “哪里?” 他指自己的身体。 晏冬轻笑:“得寸进尺。” 没有让他得逞。 只是细细地吻他。细得像龙须糖丝,舔一口甜滋滋。 涂思瑾不知道晏冬会这么磨人。 他迸发狂妄的贪念,想把这间小小浴房变成世外桃源。 将她锁困其中。 他啃噬她的皮肤,在她身体里长出根系,如果她枯萎,他会比她先死亡。 他臆想所有伟大的献祭。从未体验过如此密不可分的感情。 孤绝的山林将他变成寡言的幽灵,祖父的厌憎,将他的阴暗都矫饰成乖觉的顺从。 遇到她,一点点生根发芽。 想开出鲜艳的花,却还是长出黑色的叶芽,释放的毒素比芬芳更多。 这一夜,晏冬做了个梦。 她被马驹带到荒原旷野,风无比的舒适,月亮很大很圆。 没有杀戮,没有血腥,没有屡禁不止的魔军。 早晨太监来宣旨时,她还不肯从马驹上下来。 皇帝赏了她无数金银珍宝。 她留下一尊金菩萨像,一支翡翠玉簪,将其它捐献给南海灾民。 公公夸赞她善心,她笑道:“是陛下善心。” 她回到房间,握住涂思瑾柔顺的发,发丝穿过指缝,丝绸般冰滑。 涂思瑾神游天外。 她这样为齐夏梳过发吗? 他被占有欲操控灵魂,诘问冲破牙关,被她簪发的动作牢牢锁住。 “送你。” 涂思瑾呆愣地摸着头顶。 “是什么?” “玉簪。” “为什么送我?” “好看,就送你了。” “只是好看吗?” 晏冬看着他漂亮的脸,“你也好看。” “我不是这意思。” “不想被夸吗?” “为什么送我礼物?” “奖赏你。” 涂思瑾懵懂:“奖赏我什么?” “不沾血腥,永远纯净。” 涂思瑾垂下眼睫:“如果我做不到呢?” “如果你做不到,我希望你不是流血的那个。” 晏冬不知道她这句话蕴含多大的慈悲,足以震撼一个生命中未曾得到多少善待的人。 涂思瑾的眼中山呼海啸,他扑进她怀里,鼻尖抵在她腹部的伤口,用温柔的唇舌舔舐。 她揉他的头,宽容地笑。 “你以为你是小猫小狗啊?” “如果我是妖族就好了。” “为什么?” “变回原形,被你揣在兜里。” “我是行乞的吗?还揣个兜,不嫌累赘啊?” “那就当你的坐骑,你去哪里,我都驮着你。” “说不定你上辈子就是拉磨的驴,操劳的命!” 涂思瑾笑。 他希望生命停留在这一刻。 幼时,祖父曾无数次对他咒骂,将滚烫的药盅砸在他头上,他都想过死亡。 却不是此刻的这种死亡。 此刻,他心满意足,击缶而歌。 他曾以为死了会变成孤魂野鬼。 现在不会了。 他会缠着她。 她一定不怕他,说不定还会用她带着薄茧的手掌扇他,叫他滚。 没关系,他会变成幽鬼野鬼,钻入她的身体,看潮汐起落,血液奔流,当作这世间还美好的唯一铁证。 第6章 第 6 章 晏老夫人八十大寿,晏府名流云集。 晏冬带着礼物回去,回到自己的闺房。 她想放下礼物就走,却还是在房内枯坐了半个时辰。听着前院人声鼎沸,迎来送往,就是没有她爹的声响。 她爹自从二十五年前与她娘和离后,就失魂落魄离开了京城,逢年过节也不见踪影。 她环顾落满尘灰的房间,少女时期和人斗法,技不如人,血液横流,怕被祖母责骂,躲进房里,自己学着治。治坏了,留下疤。后来齐夏学医,帮她治,才好一些。 临近正午,快开席。她把礼盒打开,将里头的贺笺落款填成她爹,晏微雨。 老太太的好日子,总得让她收到最想收的人的礼物。 至于她自己,也备了个小礼物。 陛下赏赐的那尊金菩萨。 祖母一天到晚求菩萨拜佛,保佑她那个在外浪荡的儿子平安无事。 她送这份小礼,应当也算尽孝。 若祖母知道是御赐之物,必得供起来。她想想就发笑。 两份礼物被她捧着,准备送到库房,刚推开门,迎面撞见一人。 青衫落拓,俊颜长身。 她的表兄,户部侍郎陆昀。 陆昀浅笑:“表妹。” “表哥。” “正要来找你,走吧,一块入席。” “不了,我还有事,嗯,这两份礼物,劳烦你转交给祖母。” “你有什么事要办?一顿饭的功夫应该不耽误。” “你知道的,祖母并不乐于见到我,何必在大好的日子惹她老人家伤心?” “见个面总归无妨。” “有个朋友在家等我,我们约好了今天一起过。今天,也是我的生辰。” 陆昀怔了片刻,俊朗面容浮现尴尬。 她把礼物塞到他怀里,“劳烦表哥了。” …… 她在京城大街上晃悠。去千里香买了几盒点心,红豆馅的,牛乳馅的,还有杂七杂八各种馅的,都来了一点。 又去茶楼上喝了半壶茶,听了一出不大懂的戏,下楼碰上卖花女,买了一盆开得正盛的秋菊,送给了路边摆摊算命的瞎子。 瞎子无所回馈,好心请她算一回命。 她坐下,摇了支签。 瞎子摸着签上的铭文,道:“姑娘将有两段缘,一断,二续。” “怎么个断法?” “血肉模糊,反目成仇。” 她点点头。 五年前和席跃分离那一日,她把他捅得血肉模糊。 挺准。 至于续的那段,大抵是和家里那只金丝雀的。 晏冬起身:“谢了,不过时间说错了,不是‘将’,是‘已’。” 是已经血肉模糊、反目成仇。 她转身离去,没听见瞎子摇头晃脑的“非也,非也”。 过了晌午吃饭的点,她回到小晏府。 涂思瑾正在书房看书。 阳光照进窗棂,琼枝玉树的一个人,挺鼻薄唇,俊美逼人。 晏冬闻见空气里的淡淡青松香,混合着雨露的清雅,书墨味道的醇厚。 她心里堵的那口气忽然就散了。 涂思瑾放下书,把她手中的点心盒接过去,“我做了你喜欢吃的菜,在锅里热着,你要不要吃点?” “我不是说了在外头吃吗?等我做什么?” “我见你早晨出门时不大开心,可能在外头也吃不饱。” 晏冬愣了一下:“我早就吃饱了,你自个儿吃吧。” “我不饿。” 涂思瑾打开千里香的点心盒,里三层外三层的精致包装。晏冬嫌麻烦,坐在一边,把玩他写字的笔。 “上回那幅青梅竹马的画呢?” 涂思瑾动作微滞,“我收起来了。” “怎么不挂?”她指着对面空荡的墙。 “留白。” “我不懂留白,我就要满满当当。在哪?挂出来。” “你忘了吗?” 涂思瑾静默地看着她。 晏冬恍惚想起点什么。 那回她生气了,嫌他太主动。把他撇在了书房。瞧他这委屈模样,差点给这傻鸟留下心理阴影了。 “我说要挂画,又没说你以前没做错。”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出去取了碗碟回来,将点心装盘,又泡了壶大红袍,端到她面前。 她拉着他的领子勾他下来,喂给他一块甜糕,用嘴。 他舔去点心碎末,勾唇弄齿。 晏冬觉得这生辰还算不错。 还想再做点别的,侍女在外禀报:“晏小姐,陆少爷来了。” 涂思瑾眼眸微敛,吻得她更紧。 她推开:“客人来了,没听着?” “不能继续么?” “你说呢?” 涂思瑾阴阴悒悒瞥向门外。 稳健的脚步声踏了过来。 晏冬对他“嘘”了一声,疾步走了出去。 第7章 第 7 章 陆昀命小厮提上生辰贺礼,浅笑道:“礼物虽迟,还请表妹笑纳。” 晏冬叫侍女接了,“多谢,还专程跑一趟。” “表妹想如何庆祝?表哥今日坐庄,替你安排。” “哪有劳烦你张罗的道理?表哥若是不嫌弃,在我这儿喝一盏清茶再走?” “好哇。” 茶室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聊朝堂,她不爱聊。 聊家中事,她更不爱聊。 她就爱和金丝雀聊些荤的素的不着调的,偏偏陆公子正人君子,听见荤话都要脸红怒斥:不成体统! 她笑出了声。 陆昀浅笑:“表妹想到什么如此开心?” “我养的一只麻雀。” 陆昀环顾四周:“哪里有雀?” “怕见生人,藏起来了。” “表妹养雀,是为了作伴么?” “逗乐,解闷,作伴,都是。反正也不费事,养着就是了。” “若是有个人作伴,岂非更好?” 晏冬目露怀疑,“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祖母方才在寿宴上,拉着我相看几位闺秀,实在是疲于应付。” “哈哈,表哥一表人才,是许多达官显贵看中的佳婿。” “你真这么觉得?” “是啊。” “你可否……” 晏冬喝了口茶,刚才吃的点心太甜了。 “帮我一个忙?” “但说无妨。” “我与明月互相心仪,奈何祖母认为她出自旁支,家世不匹配,表妹可否帮我一同游说祖母?” 晏冬心中掠过一些蛛丝马迹。 “难怪……” “表妹愿意帮我吗?” “你知道的,祖母一向讨厌我,我去游说,反而坏了事。” “晏家这一辈之中,一个你,一个我,撑起了门面。只要我们联合起来,纵是祖母也不能奈何。” 晏冬惊讶。 这是陆昀头一回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我帮忙的话,结果不一定好。” “无妨,我只是想让祖母知道,晏家最重要的人已经站在了我这边。” 晏冬愕然。 “我绝非奉承之语,如今晏家主脉、支脉诸多驱魔师,就数你最优秀。将来担当家族大业的,必定是你。” 晏冬恭维回去:“明月姐姐比我经验更丰富,更优秀。” 陆昀笑了笑,起身道:“我就先告辞了,不打扰你逗弄那只小麻雀了。” 晏冬把他送出门外。 “表哥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放心,我叮嘱过齐家那小子,不能再说漏嘴了。不过,你和齐夏真没可能?我瞧着你们很般配。” 晏冬扯起个笑:“没可能。表哥慢走。” 晏冬送走了陆昀,一回头,一张俊脸怼在眼前。 “你想吓死我?” 她睨着涂思瑾。 涂思瑾道:“点心还没吃完,去吃点心吧。” “腻死了,不吃!” “那就不吃点心,你想吃什么?” 晏冬舔了舔牙,“吃你啊。” 三日后,涂思瑾失踪了。 重新出现时,带了一身的坟气。 晏冬把他丢进浴盆一通洗刷。 她倨傲地抱臂,手指轻舞,灵光飞驰,把他的鬼气冲得干干净净。 涂思瑾的鼻尖滴着水,出水的芙蓉,清泠俊逸,隐有仙气。 晏冬瞧着瞧着,失了神。 “席……跃。” “嗯?”涂思瑾抬眸,“你说什么?” 晏冬嘴角的弧度落下,转身离开。 涂思瑾胡乱裹起长袍,追了出去,湿漉漉的脚印跑了满地。 今日是鬼节,烧纸钱。他回了趟山上,祭拜祖父母。 “我以后一定提前打招呼。不会不告而别。” 晏冬冷冷回眸:“我没这么离不开你。我嫌弃的是你身上的气息。” “可是,洗干净了。”涂思瑾轻声道。 她瞧他的神色。 席跃不会这么小心翼翼。 他不是席跃。 他走过来,抱住她。 高挑的少年,长身玉立,将她拢了个完全。 她四肢僵硬,一动不动。 第8章 第 8 章 第二天傍晚,晏冬在军营忙完一天,把涂思瑾带到山上。 交给他一把钥匙。 “你的屋子,给你赎回来了。” 涂思瑾望着从小居住的老屋,满眼欣喜。 “谢谢!” 晏冬迈进草屋,看见墙角陈旧的炭笔画。 一家五口,四个大人一个小孩。 “你画的?” “嗯。” “画技真差。” “小时候画的。” 草棚掉落灰尘,落在晏冬身上。 涂思瑾把她拉到屋外,“外面空气好。” 他迫不及待迎上去吻她,触及嘴唇时,又小心轻缓。 贪欲如春潮暴涨,纵使落下去,也在岸边留下痕迹。从此画起新的水位线,百年千年,途经的人都知道,这里曾有难以企及的澎湃汹涌。 晏冬给了他太多糖,他想把尝到的甜味回报给她。 晏冬推开他。 “你祖父不是讨厌你吗?怎么还惦记他?” “他终归是我的家人。你也是我的家人!” 晏冬笑:“你和自己的家人交欢?” 涂思瑾一愣,脸通红。 晏冬捏了捏他的脸:“明天就秋闱了,好好考。” “你会赶我走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 “我说过,金榜题名,偿清所欠。若我有能力偿清了,你会叫我离开吗?” “如此自信?” “你不要赶我走。” 晏冬似笑非笑:“你那会儿不是还说,‘晏小姐,我想离开’吗?” “不,我不离开。” “行,你想赖着就赖着吧。” 涂思瑾欣喜若狂:“我不会让你丢脸的!我一定会金榜题名!” 踌躇满志的少年真好看,比月光星群更耀眼。 深夜,院中的冬茶花叶子窸窸颤动。 他们在月光下**。 “刺激吗?” “嗯。” 晏冬抚着他的心跳,“若是你考砸了,可以怪是我榨干了你。” 涂思瑾失笑:“我不会考砸的。” 她善解人意地给他台阶,被全然地接纳远胜一切荣耀。 涂思瑾把她抱得更紧。 夜半三更,怀里的人喃喃梦呓。 语调绵软,前所未有。 “席……跃。” 涂思瑾凑近谛听,仍是那两个字,席跃。 席跃是谁? 昨日在沐浴时,她也说了这两个字。 眼泪从晏冬紧闭的双眸滑落。 “席跃……” 涂思瑾耳中嗡嗡,头痛欲裂。 他含着她的唇,不允许她再吐出这个名字。 第二天一早,晏冬醒来,口干舌燥。 起来喝水,嘴唇碰上杯沿,痛得厉害。 揽镜自照,两片唇瓣水灵灵地肿了。 门从外面打开,秋风寒凉。 涂思瑾穿戴整齐,眼眸沉黑,背身站在光影里。 “我去考场了。” 晏冬看他的唇,也肿了一些,走近想要摸一摸。 他偏头躲开。 晏冬笑道:“怕疼?” “你疼吗?” “有点。” “疼就好。” “兔崽子!还不都是你啃的?” 晏冬扬手要打他,又改为鼓励的抚肩。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要考三天,住在号房,考完才放出来,器具得准备齐全。 “嗯。” 晏冬瞧着他:“很紧张吗?” “没有。” “怎么话这么少?” “嘴疼。” 晏冬笑道:“还敢偷亲么?” 他沉沉睨着她,猛地上前,双臂箍紧她的腰,倾身吻上去。 辗转碾磨她的唇,粗喘着气,泄愤似的咬她。 “你抽风了?”晏冬推开他。 涂思瑾下颌紧绷:“我不会背叛你。” “莫名其妙,还不去考试?” “我不会背叛你。”他重复道。 “你怎么了?”晏冬语气放缓。 “我做噩梦了。” 晏冬心里一软,“做什么噩梦了?” “我梦见,我喜欢上了别人。” 晏冬面色一僵,轻笑道:“这算什么噩梦?顶多算春梦。” “做春梦会哭吗?” “也许是高兴哭的。” “是吗?”涂思瑾咬牙,“若不是高兴呢?” “那……就是难过?”晏冬耐着性子同他绕圈子。 “为什么难过?” “你做的梦我哪知道你为什么哭为什么难过,又为什么高兴?” “因为我梦里没有你。” 他沉重得像一滴浓墨,滴落的瞬间就将纸背穿透。破烂的洞口像他的胸腔,簌簌地漏着风,唯有她的心可以填满。 她觉得他无理:“你在梦里喜欢上别人还怪我喽?” “怪你。” “嘿,吃错药了啊?” “吃药就能忘记那个梦吗?” 晏冬真是气笑了:“我还没怪你移情别恋呢,你怎么怪起我来了?” “你会因为什么而难过?” 她低头整理被他揉皱的衣裳,“我会因为养的金丝雀突然发病而难过。” “我病了你会难过吗?” 晏冬哭笑不得:“听得懂人话啊?你犯什么病呢?” “你会因为我而难过吗?” 她笑着捏他的脸:“说什么绕口令呢?你这么讨人喜欢,我怎么会难过呢?” 她以为是安慰,听在他耳中心如刀绞。 “我就是个玩物。” 他下了定论,扭头而去,一滴泪在秋光下闪过。 晏冬怔在原地。 心里产生一种迟钝的闷痛。 他连离去的背影都像席跃。 第9章 第 9 章 她和席跃的相识,起源于五年前的一次进修。 天庭从人界、妖界选拔优秀的驱魔师和医者进入天界修炼,为应对作祟的魔族做准备。 晏冬和晏明月、齐夏均有幸都被选中,三人被分到一组,在北荒魔族聚居之地执行驱魔任务。 从第一关战至最后一关,晏明月不慎受伤,齐夏为其医治,晏冬独自一人抵抗魔兽攻击,拼力为他们掩护,九死一生,最终成功进阶。 事后,三人才知道,她们那组的魔兽,是在别的组别失败之后,吸食了他们的灵力与其它魔兽尸骸之后异化发狂的一只巨型魔兽,其凶险程度是其他组的十倍。 晏冬身受重伤,魔气趁虚而入。 昏迷之中,她的灵识仍与魔气无休止地缠斗。 灵力急速外泄,若再不阻止,她就将法力尽失,成为一个活死人。 药神也束手无策。他能够治疗天下疑难杂症,法力却不足以与魔气战斗。 此时亟待一位熟悉魔兽特性,法力足够强大,又自愿冒着被困于识海风险的神仙出手相助。 没有神仙会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驱魔师,搭上自己的仙灵。 晏冬的境况越来越糟糕。 齐夏哭得稀里哗啦。 欢欢喜喜地来,难道要马革裹尸地回? 他后悔分组的时候硬要和晏冬分到一组,如果换一个法力更高的大夫,就能在她独自一人对付魔兽时分担一些。 他抹着泪要冲进晏冬的识海,却绝望地发现,自己的法力根本冲不进…… 晏明月受的伤虽没有那么严重,血腥却会使魔兽更发狂。 就在那时,一位神女出现了。 她面容坚毅柔和,眼中有淡淡哀愁,浑身散发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慈悲之气。 她静默地走进晏冬的识海,一夜之后,再静默地走出,拖着巨型魔兽的残魂碎片,满身是血,颊边却挂着寂静傲然的微笑。 晏明月和齐夏每每回忆起这一幕,都要默契地安静片刻,待惊天的震撼从心间席卷而过,才能开口讲述。 晏冬苏醒后,想去感谢救命恩人,却被告知这位散仙深居简出,不见外人。 晏冬惊疑,从众人描述来看,裘曦明明是一位神力颇高的神女,如何竟成了散仙? 她怀疑自己找错人,又确认一番,才知没错。 正在遗憾之际,她遇见了席跃。 席跃是裘曦的外甥。他帮助晏冬,向裘曦传达了她的谢意。 席跃的外祖父,是天界战神,裘宸。 当年,席跃亲临驱魔师之中,灼灼风华,被众星捧月。他主动与晏冬攀谈,给她送药和滋补的食物,嘘寒问暖,惹得旁人歆羡。 晏冬彼时青葱年华,小鹿乱撞。 鹊桥相会那日,席跃向她表白爱意。他说,在与巨魔战斗那日,他就被她惊艳。 晏冬受宠若惊。 席跃请她守好秘密。她是人族,他是仙族。外祖裘宸不允许子孙与人族或妖族相恋。 她郑重答应。 他们秘密相恋,在姻缘殿的长生树下偷结红绳,乘坐渡船,在夜幕降临星河漫野的寂静之地,默然亲吻。 情窦初开,隐秘而轰然。 她被泡在蜜罐里,怡然自乐。 忘却这本就是一场镜花水月。 他们藏得太好。齐夏发现她和席跃恋情的那一日,就是他们分崩离析之时。 她捅伤席跃,红血白刃带着不属于她的仙气。 齐夏狗鼻子,一闻便知,卷铺盖打算带她逃。 晏冬和盘托出,齐夏震惊地说不出话。 半晌才道:“他不会放过你的!” 晏冬惨笑:“他好事将近,怎会在此时动手?万一与我的不堪往事泄露,毁了他的姻缘呢?事已至此,我一人承担。” “你怎么一人承担?你本来就差点死了,还要再死一次吗?傻不傻啊你?” 晏冬本来心如死水,见齐夏哽咽,自己鼻头一酸,也落了泪。 偷结的红绳没有用,编织的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齐夏当晚就被席跃召去,他心惊胆战,生怕有去无回,遗言都向晏冬交代好了,要她烧纸钱的时候,多烧些珠宝。 他在地府也得珠光宝气,亮瞎所有鬼眼。 晏冬坚持同他一起去。 齐夏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们俩总得活一个吧?你赶紧逃!” “天罗地网,怎么逃得过?”她故意吓他。 齐夏就差晕过去。 晏冬了解席跃。 他不会动手杀她,或她身边的任何人,他根本不屑动手。 他高高在上,笃定她会被他骗。 也笃定她对他没有威胁。 地位悬殊便是如此,像人类观蝼蚁困兽之斗,被咬一口也顶多红肿发痒,不日便会消炎忘却。 否则早在她刺中那一剑之后,她就人头落地了。 如何还留得性命? 她恨。 一边与她山盟海誓,一边与另个女子三媒六聘。 她像个傻子。所幸进修期满,她要回归凡间。 齐夏那晚全须全尾,非但没丢了小命,还被席跃送了好些奇珍药材,仙丹仙丸。 齐夏心虚,不敢让晏冬知晓他接受了贿赂。 晏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开玩笑:“你怎么不替我讹他更多?” …… 她坐在床边,将过往细数一遍。 她昨夜,好像梦见席跃了。 她知道自己的毛病,爱说梦话。 被涂思瑾听见了? 难怪他掉眼泪。 她“啧”一声。 他凭什么耍脾气? 小孩一个。 第10章 第 10 章 第三日傍晚,晏冬结束三日打坐,满含欣喜出关。 从前打坐半日才提升的一点灵气,如今只需半个时辰,大周天小周天经脉便如有神助,畅然自通。 她在二楼栏杆处升懒腰。 秋风送来桂花香,她想着叫小厨房做几道桂花点心来吃。 想到点心,又想起生辰那日的涂思瑾。 低头垂眸,正对上那个人。 涂思瑾昂着头,秋风卷起他的袍摆,与她对视。 他的身后是灿烂金桂,绚丽夕阳,眼中却淡淡苍凉。 “回来啦?”她开口问。 他凝望她,不答话。 玩物又怎样? 人人都是玩物,被世道玩弄,被更有权势者揉捏。 在耗去神思精力应试的三天内,他除了面前的考卷,什么都没想。 直到被放出考场的那一刻,他如隔三秋般,疾驰而归。 饥渴之人终于见到解渴之人。 晏冬已到身前,抬手抚摸他的脸:“辛苦了。” 涂思瑾喉结滚动,握住她的手,一眨不眨看她。 将她掐腰抱起,让她双腿盘桓于他,笃定上楼。 “去哪里?” “楼顶,看星星。” 晏冬笑:“太阳都没落下。” “那就颠鸾至日落,握雨携云,待蟾光入帐!” 晏冬为他的胆大心惊。 “幕天席地,何来的帐?” “那就叫天上神明看着我们交欢!” 金乌鸟飞舞着翅膀,栖回了汤谷,最后一丝金光被黑夜舔入腹中。 如果仇恨能够通过交合发泄,他们此刻应该不共戴天。 他把她抱回房间。 “你不累吗?我可以走。” 他双臂箍紧。 “欠你的我会还清,还清了我也不会走,还不清,就下辈子还,生生世世……” 晏冬怀疑他考试考魔怔了。 “考场伙食不好么,你吃了毒蘑菇?” 他把她放进浴盆,指着某处:“你算毒蘑菇吗?” 晏冬愕然,脸涨红。 这金丝雀何时脱胎换骨,成了豺狼虎豹? 她气得砸了一拳水波,水花四溅,飞上他的脸。 他舔了舔,着迷地盯着她。 “滚出去。” “我不滚。” “不滚你替我洗?” “又不是没洗过。” 他弓腰,拿来浴巾,裹上她的身子。 被她一掌推开,跌倒在地。 “我还没到半身不遂的地步,用不着你伺候!” 他主导她的地方越来越多了。 鱼水之欢那是乐趣,她已经让步,不能让他渗透更多。 人一得势,就猖狂。 这小子猖狂过了头。 难道是考得太好?有底气了? 晏冬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怎么?以为自己不仅能中举人,还能得第一名,是解元? 果然是解元。 二十天后,秋闱放榜,红艳艳的榜单上,独占鳌头的三个字:涂思瑾。 那日涂思瑾缠着她,弄了又弄,从看榜回来的马车,到卧房、浴盆,好容易干干爽爽了,站在镜前穿衣梳头,又勾着腰,贴着面吻,口水糊了她一脸,像毒蛇的汁液。 坐着都能如登云天。 他的肩膀被她踩出了淤青。 晏冬嫌他娇气,给他涂药。 他不要药,只要吻。 她吻他的肩膀一下。 他猪油蒙了心,瞎指,这也要,那也要。 她懒得理他,糊弄他两下,他眼眸含水,乞求更多,露乖卖惨,她轻轻给他一巴掌,他倒亲她手掌。 晏冬觉得自己一点威严也没有了,冷了他两天。 他跟不睡觉的鬼似的,趴在她的房门,透过窗纸看她的影子。 起夜的侍女被他吓得魂飞魄散。 全府上下都传他的笑话。 日子白驹过隙,冬天到了。 晏冬当了一季的昏君,决定重振旗鼓,把那位姓涂的冰美人打入冷宫。 他的身体太凉了,夜里被他抱着,如卧坚冰。 晏冬纵有内丹护体,也耐不住他这么个死缠法,下令分房睡。 没了美人在怀,身体是清净了,心里却火炉似的燥热。 捱过了几天,打坐念诀,平心火,好了些。 “昏聩啊!昏聩啊!” 齐夏怒斥。 “你到底快活了多少回?” “我已经很节制了。十好几天修身养性。” “十几天算久?这么上瘾?” “你试过就知道了。” “我和谁试?”齐夏酸不溜秋,“再说了,来我这医馆的夫妻也多,没几对合的。砸重金替男人调养身子,奈何先天不足者比比皆是,我就是再妙手,也难回春啊!可遇不可求哇!” 晏冬听他感叹,想着大好春光何必荒废? 外头冬日飞雪,这世上总有草长莺飞的地方。 她拉上涂思瑾去了温暖如春的汤谷。 沐浴在谷水里,久旱逢甘霖,如鱼得水。 金乌鸟在头顶飞舞,神兽见过世面,历代有过神仙来此秘密寻欢,盘旋一圈,见无危险,悄然飞走。 在汤谷居留数日,闻鸟语花香,迎林间清风,将人间寒冷冬日错失的,悉数补回来。 涂思瑾失而复得,比先前痴缠千倍,醒了便要,睡了在梦中也全是她,一度侵入她的识海勾缠不去,晏冬被他搅扰,竟做起了噩梦。 梦中是五年前在天界进修,她生死关头在识海中与巨魔缠斗。 她惊异于此,连忙拉着涂思瑾回京城,去回椿堂。 齐夏把着脉,眉目紧锁:“你又喂他吃仙丹了?” “没有。怎么了?” “他体内那股灵力更盛了。” “灵力更盛……的确如此,他趁我睡着,竟能进入我的识海。” “我观测那道冰寒印力,有所松动。” “印力好端端的,怎会松动?” “神交可以交换灵气,他进入了你的识海,吸收了你的灵气,助长了他的灵力,故而冲破封印的力量增强,加之汤谷之水也有功效。” 齐夏一锤定音:“总之,戒色吧。” “……” 晏冬道:“我观测自身识海灵气,并未削弱。” 齐夏没好气道:“太极两仪,相生相克,滋阴补阳,生生不息。懂了吗?” 晏冬轻咳一声:“那还戒吗?” 齐夏将药杵怼得咚咚响:“不要问我这个问题!” 第11章 第 11 章 回到小晏府,晏冬命人将火炉多烧了几盆,烘得屋子暖洋洋。 她见涂思瑾沉默寡欢,在火炉上煨酒,喂他一杯杯喝。 他不胜酒力,不一会儿脸蛋红扑扑,她吧唧亲了他一口。 “烦什么呢?” 他望向她,目光缠绵不舍,仿佛诀别。 晏冬心颤了颤,垂头用火钳拨弄炉子,火星噼里啪啦,像放烟花。 “我若是……”他欲言又止。 “人生得意须尽欢,将来的事何须去操心?” 她笑起来,明眸皓齿,温柔无限。 “我若是魔族之子呢?” 他终于问出口。 风声,火焰燃烧声,酒沸之声,他皆听不见,唯有自己沉重的呼吸。 她是最优秀的驱魔师,她用血肉伤痕为代价,才换来了安宁和平。 若被他人知晓,她养了个魔族之子,还与他欢好。她该遭受怎样的口诛笔伐? 比起他粉身碎骨,他更怕她跌落高台。 晏冬哈哈大笑:“你纵是魔族之子,也是羸羸弱弱的魔虫,一只金乌鸟就能把十个八个你吃掉!” 涂思瑾勉力笑了笑:“可是我能进入你的识海……” 这意味着,他被封印的灵力,不容小觑。 “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踩个肩膀就能淤青的人,还妄想对我造成威胁?” “我想离开。” 空气冷寂。 “你是胆小鬼吗?涂思瑾!还把自己想象成大魔头了?你怎么不把自己想成妖,想成仙?” “我想离开。”他重复。 晏冬眉目冷了下来:“你不仅是个胆小鬼,还是言而无信的伪君子!” 涂思瑾满眼沉哀。 “说好的报答我呢?你不会想赖账吧?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冤大头!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给你逮回来!” 涂思瑾又哭又笑:“晏小姐,你怎么这么霸道啊?” “我就是这么霸道!我自己养的雀儿,我自己罩着,你现在没犯事,就给自己安莫须有的罪名,傻不傻啊?等你真的动了作恶之念,你放心,我第一个杀了你!” “那就好。你一定要让我死在你手里。” 死在晏冬手里。 这个幻想胜过一切恐惧。 一想到能将生命交给她,涂思瑾就奇异地平静下来。 晏冬将他抱紧,轻叹着抚摸他柔顺的黑发。 “傻子。” 冬至日。 晏冬回大晏府吃了团圆饭,饭后陪着姑姑说了会儿话。 她问姑姑:“表哥和明月姐姐的事,您有何想法?” 姑姑叹一声:“昀儿自己做主,我只盼着家庭和睦便好。” 吃茶时,祖母提及陆昀的婚事,相中了几家高门贵女,让陆昀挑一挑。 陆昀表露心意,非晏明月不娶。 祖母气得颤抖,拐杖杵得咚咚响。 姑姑上前安慰她,被迁怒指责:“就是你这个不管事的长辈纵着,才叫他们一个两个没了规矩!什么样的出身,也敢肖想我们昀儿!” 姑姑委屈落泪,晏冬心里揪成一团。 她站出来,表示支持陆昀与晏明月。伴坐的族中长辈见晏冬出来说话,纷纷倒戈。 祖母环视四方,惊觉日薄西山,气数已颓。 江山尚且更迭,何况她这一家之主? 她满目猩红睨着孙女,透过她的脸庞寻找长子的痕迹,试图告诉自己没有败。可是越看,越觉得晏冬像那个摧毁了这个家,带走了她儿子心神的女人。 恨意灼灼燃烧,她起身执杖,劈头砸向晏冬的脸。 年迈的老太太,纵使再敏捷,也敏捷不过一个正当盛年的驱魔师。 晏冬没躲,等着这一棍子将她所有残念都击碎。 姑姑大叫一声,拉了她一把,拐杖才没劈中头脸,砸在了肩上。 老太太的法力虽不如年轻时候,底子却沉浑,一棍下去,肌骨碎裂的声音穿透大堂。 在座皆惊。 姑姑眼眶通红,抱着晏冬哭。 她安慰姑姑:“没事,祖母没什么力气。” 这话令祖母脸似火烧,双拳颤抖,握不住的手杖“哐啷”砸在地上。 她看着众人围上晏冬,焦急关切,嘘寒问暖。 深知自己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哑然仰天长叹,盼着她的儿子回来,快回来! 族中几个叔伯道:“北海魔族正起作乱之心,试探北疆,劫掠粮食。紧要关头,晏冬却受了伤,老夫人,您实在是老糊涂了呀!” 最后一句话,不啻于当头一击。 祖母双目呆滞,摇着头,颤颤巍巍迈开步子。 她要离开…… 晏府大门徐徐打开,大太监引着一位高挑男子迈入。 “晏家众人接旨!” 众人齐齐跪下,个个茫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海险要之隘,瑰宝之地,上承天界,下接凡土,天帝陛下之所念,数万生民之所栖,今秋,魔族作乱南海,涂炭生灵,逢冬,搅乱北疆,猖獗日上,承天帝陛下浩瀚恩泽,怀众生百姓殷殷所盼,特派仙君使者携两千仙兵,设北海剿魔庭,率精锐驱魔师,并人族铁骑精兵,外攘魔贼,肃清魔寇,内剿叛军,平定国贼,永保北海万世太平,百姓昌乐无忧!” “朕念晏家累世功绩,人才辈出,晏冬近年屡立战功,声威远扬,特命你为征北大将军,协助仙君使者奉行天命,不得有误!钦此。” “晏冬,接旨吧。” 晏老夫人高高抬起的手臂僵在半空,晏冬微怔,起身接旨。 “大公公,请问……” 她戛然而止,钉在原地,看向来人。 男人仙气绝尘,面带淡淡微笑:“冬儿,别来无恙啊?” 第12章 第 12 章 晏冬捏紧圣旨,眼眶泛起干涩的疼痛:“你就是天庭派来的仙君使者?” 大太监轻咳一声,恭敬道:“这位就是天庭的席跃仙君,陛下旨意,晏大将军今后听命于他。” 晏冬垂下眼睫:“臣遵旨。有劳大公公大雪天传旨,吃杯茶再走吧?” 陆昀赶忙上前招呼。 姑姑扶着祖母起来,其他族人列阵一排。大太监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位高权重,在场的除了席跃,都得敬着他。 大太监瞥向老太太,嗓音尖细:“晏老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无精打采的?难不成是舍不得孙女远征北海?” 晏老夫人扯起一个苍凉的笑:“为朝廷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何来的不舍?” 现在不仅自家人,就连朝廷,也将她置于晏冬之后了。她已无力强颜欢笑,只觉昏天黑地,气血翻涌,唯有扶着女儿的手,才能强撑下去。 姑姑问:“请问大公公,晏冬何时出发?” “五日后。” 陆昀弓腰奉上两盏茶,一盏给席跃,一盏给大太监。 席跃道:“姑母不必忧心,本君必会护晏大将军周全。” 晏冬蹙了蹙眉。 大太监眼随心转,了然于胸。 他抿了两口茶,起身道:“宫里还要人伺候,我就不久留了。陆侍郎,劳烦你好好招待仙君,切莫怠慢。” 陆昀把大太监送至门外,小厮悄悄往抬轿的小太监手里塞银票。 大太监笑道:“令表妹好福气啊,得仙君关照,将来你们晏家在朝中,岂非龙腾虎跃,平步青云?” 陆昀觉出其味:“多谢大公公提点。” 大太监摆了摆手,由小太监扶着,上轿走了。 正厅之内,晏冬背光而立,席跃坐在交椅之上。 其余人都自发去了偏厅。 “这五年,你成长了不少。”席跃指尖叩桌,慢慢道。 晏冬波澜不惊:“多谢夸赞。” “为何和我如此生疏?”他微微笑道。 “仙君乃下官统领,下官不敢言语放纵,有失体统。” 席跃轻叹:“我时常想起五年前,我们同舟共度,遨游银河的时刻,五日后我们出征北海,亦要同舟共度,这难道不是缘分?” “仙君与下官、将士们还有百姓,皆是同舟共济的缘分。” 席跃默然一笑,打量着眼前愈发利落飒爽的女子。 五年前与自己面对面时,她的眼里都是光芒,无论是爱慕之光,还是憎恨之光,都灼灼烧人心扉。 他遍寻诸仙诸人,都再找不到那样让他心旌摇荡的目光。 他向她靠近:“你与我是不一样的缘分。” 晏冬后退一步:“下官愚钝,不懂仙君何意。不如还是谈谈排兵布阵之事吧?” “不急,我们还有五日五夜可以慢慢谈。” “既然如此,请容下官告退,下官家中还有事。” “这不就是你的家?” “我还有另一个家。” 席跃眉眼骤沉:“你成亲了?” “下官成亲与否,与北海剿魔似乎并无关系?” “我问你话,你成亲了吗?” “仙君神通广大,怎么预先不知下官成亲与否?” 晏冬感到隐隐快意。 她再不是五年前那个对他掏心掏肺的晏冬了。 席跃神色微松:“我知道,你不可能成亲,你心里还有我。” “仙君太过自信了。” “我很庆幸,天帝点兵之时,我自荐前来,才得以遇见你。不,我本就是为你而来的!” 晏冬心中一恸。“仙君的仙侣,知晓仙君这番心思吗?” 席跃握住她的双肩:“我……” 她疼得轻嘶一口气。 “你受伤了?” 晏冬挣脱他的掌控,“小伤,不劳挂心。” “你方才问,我的仙侣?不瞒你说,我解除了婚约。” 晏冬眼睫一颤。 “现在愿意让我替你疗伤了吗?你还要听什么?我都解释给你听。” 晏冬摇头:“我们本就没有误会,何来解释之说。” “本君命令你,坐下来,疗伤。” 晏冬瞪他。 席跃将她按在椅子上,为她清创、正骨,他做得耐心细致,垂眸的样子,像是满心满眼只有她一人。 “为何解除婚约?”她问。 “因为她不是你。在你离开天界之后,我才明白,我喜欢的只有你。” 晏冬眼眸微涩:“喜欢?然后呢?” 同样的招数,他竟然还想再用一次。 和她来一场露水姻缘?等他功成身退,拍拍屁股走人,留她独自一人承受后果? “晏冬,你等等我,我一定会将你迎娶进门。” “等?”晏冬笑道,“我高朋满座,为何要对仙君虚位以待?若你将来荣华满身,不屑我这陋室蓬门,我又该以怎样的心情扫除空座上的尘埃?” 席跃将她拥入怀中:“你是最好的,我不会不屑你,不会离开你。” “可我不觉得仙君是最好的了。” 席跃不可置信:“你喜欢上了别人?是谁?” “不管我喜欢他人与否,我的心已经不属于你了。” “不可能!是我来迟了吗?我不信” 晏冬笑了笑,满目寒霜如碎星:“不,你是来得最早的那个。” 第13章 第 13 章 席跃的心被这句话狠狠一击,酸痛酥麻。 没错,他是来得最早的那个。 “既然我是来得最早的,我就不会把位置让给别人!” 晏冬没有应答,转身迅速离开。 几乎是逃一般。 脑中是挥之不去的席跃,五年前的他和现在的他,交织在一起。 那一张脸,她曾经爱极,也恨极。 他占据她纯真的年华,甚至改变了某一部分的她,让她不再相信男女真情。 他如同一个烙印,是年少无知施加于她的黥刑,她既觉得羞辱,又觉得痛楚。 以至于看到涂思瑾的那一刻,她分不清是心动还是心痛。 想到涂思瑾,她更加心烦意乱,脚步虚浮,浑浑噩噩回到小晏府。 涂思瑾正在吃饺子。把自己一张漂亮的脸塞得圆滚滚。 纯真,但不可爱。 可气。 晏冬走过去,掀起他的衣服,狠狠揪了一把他紧实的腰腹。 涂思瑾轻蹙眉头,闷哼一声,小腹迅速变得硬邦邦,红晕给他镀上难以忽视的诱色。 晏冬心气顺了些。 “逃饥荒啊,吃这么多?” 涂思瑾咽下食物,眼睛亮晶晶的:“你要吃饺子吗?我包了很多!” “好吃吗?”她坐下来,和他面对面。 冬日的阳光温煦地洒在他脸上,面前的饺子冒着白花花的热气,她觉出一点岁月静好的滋味。 涂思瑾郑重道:“好吃!我给你盛一碗,好吗?” 晏冬倨傲道:“给个理由说服我,我就赏脸吃一吃。” 涂思瑾笑道:“我包了铜钱在一个饺子里,吃到的人有福气!” “你怎么这么天真啊?” “你要吃吗?” “好啊,吃你。” 涂思瑾脸红到脖根:“那就等一下给你吃。” 晏冬噗嗤一笑。 涂思瑾给她盛了一碗,拿起筷子,夹了一只递到她嘴边。 她被喂不自在,接过筷子,“我自己来。”一口咬下去,硬硬的障碍物,垂头一看,铜板。 “你不会每只饺子都包了铜钱吧?” “没有!真的只有一只!” “那就是你做了记号,故意给我吃的?” 涂思瑾低头“嗯”了一声。 “我还不够有福吗?” “福气不嫌多。” 晏冬勾了勾唇:“土气。” 涂思瑾笑得灿烂。 “涂思瑾,你今天怎么像个小孩子?” “因为高兴。” “吃饺子就高兴了吗?” “因为你回来了,所以高兴。” 晏冬勾着他的下巴,“还有什么更让你高兴的?说出来,我帮你实现。” “你能不能每年冬至都陪我吃饺子?” 晏冬一怔。 “每年?” 涂思瑾忐忑道:“可以吗?” “又来做我的主了?未来人生我都得和你待一块儿?” 埋于心底的烦闷被他眼里的热忱点燃,蹭地一下,蹿起不知名的愤怒火苗。 她甩下筷子:“你自己吃吧。” 涂思瑾眼睫轻颤如鸟羽,干净舒软,不堪一击。 “你生气了吗?” “没有!” 她不欲解释自己突如其来的躁动,也解释不清,只有再次落荒而逃,就像从席跃那里逃开一样。 日光倾斜,照在如尸骸般泡胀了的饺子上。寄予希望的铜钱摆在一旁,油光黏腻,丑陋不堪。 涂思瑾冻结在冬日的冷空气里,矗立如一尊冰雕。 “呀!涂公子,你怎么还在厨房?” 进来沏茶的侍女吓了一跳。 涂思瑾如风干的木乃伊,僵硬转动脖颈,血色全无:“她要喝茶么?” “客人来了。” 侍女一边沏茶,一边道:“好俊俏的公子!比上回来的陆公子,上上回的齐公子还要俊俏!天上下凡的仙人似的!” 涂思瑾勾唇:“是么?” 侍女瞅着他:“这么看,和你还有点像!” 她将热茶沏好,准备端去。 涂思瑾道:“我来吧。” 他端着茶盘,穿过庭院。 雪飘了起来,随风落在他的手背,很久都没有消融。 咚咚。 “请进。” 腿太僵硬,弯曲时嘎吱作响。 书房门推开,对面窗台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僵立片刻,走进去。 死一般的寂静。 诡异。 为什么这么安静? 他眼神涣散,很久才聚焦到晏冬身上。 她脸上是冰冷的神情,比他以往任何时候看到过的都更冰冷。 他挤出四个字:“我端茶来。” “谁让你来的?其他人呢?” 他低下头,把茶杯奉到客人面前。 客人的声音带着笑意,清润如甘泉:“冬儿,这是你的仆人?” 他点点头:“我是。” “出去。”晏冬厉声道。 “冬儿,你生我的气,怎么还迁怒下人?这可不好。” 席跃揶揄的语气在看到涂思瑾脸孔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寂静,还是寂静。 涂思瑾恍惚听见仲夏蝉鸣,心中漫长的燥热和空气中刮骨的寒冷交杂在一起。 他水深火热,快被煎熬至死。 “你叫什么名字?”席跃问。 “涂、思、瑾。我叫涂思瑾。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他嗓音发颤。 一根若有似无的丝线,勒紧了他的咽喉。 “席跃。” 终于,喉断人亡。 第14章 第 14 章 席跃,是她梦里的人。 她呢喃着,流泪的人。 涂思瑾怅然失笑。 “这么看,和你还有点像……” 他端详席跃的眉眼,侍女说错了,岂止是有点,是很像。 难怪,晏冬把他带入这幢豪宅,对他这么好。 他只是席跃的影子。 她让他衣食无忧,与他共赴巫山,对他柔情似水,又在一些时刻莫名地晃神,莫名地疏离和愤怒。 一切都有了答案。 她爱的是席跃,恨的也是席跃,他只不过是一块苍白的布,供她投射。 他上下齿碰撞,竭力拼凑镇定:“席公子是哪里人?” 他最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他关心的是他们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今日他来,又是为何? 席跃盯着他的面孔,一种深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我来自天界。” “原来是神仙。” “涂公子的身世,方便告知吗?” “我的父亲姓金,母亲姓涂,籍贯京城山郊,是人族。”涂思瑾一一作答,灵魂却已出窍。 他拿什么和席跃比?他一无所有。 “人族随母姓的似乎很少?” “祖父想给我改姓金,父亲与之大吵一架,改姓之事不了了之。” 席跃放下心来,看了一眼晏冬,又问:“你怎么会进入冬儿府中?” 涂思瑾望向晏冬,希望她看看自己。 哪怕是冰冷的目光也好。 但她一个眼神都没给。 晏冬僵坐在椅子上,明白覆水难收。 她曾以为,若有对质的这一天,她担心的应该是被席跃发现。 如今看来,竟不是。 涂思瑾绝望的面庞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那样聪慧的人,应该什么都明白了。 涂思瑾道:“有幸得晏小姐相救,晏小姐体恤我可怜,资助我读书科考。” “难怪,涂公子看起来一表人才,想必才华卓著,才能惹冬儿青睐。” “仙君看走眼了,晏小姐并不喜欢我,她对我,厌憎至极。” 晏冬起身道:“这里不是谈正事的地方,仙君请跟我上二楼。” 席跃神色微变,随之起身。 空落落的书房,只剩涂思瑾。 长着华丽羽毛的鸟儿,在被主人丢弃后,毛发黯淡无光。他从书箱深处找出那幅青梅竹马的画,若是被赶走,他必须带走这幅画。 二楼禅房。 “冬儿,你有事瞒着我。他为何和我长相如此相似?” “哪里相似?” “你明知故问。” “我不知道,请仙君明示。” “你心里还有我对不对?你资助这个书生,给他锦衣华服、优渥生活,就是因为他像我,对不对?这五年,你也想念我,对吗?” 晏冬啼笑皆非。 席跃竟是这样想的。 “你认清自己的心,冬儿!你一直喜欢我!放不下我,别自欺欺人了,好吗?” 他把她扣入怀中。 晏冬发觉,他的怀抱竟比涂思瑾的更冷。 “仙君,我们还是讲一讲行军策略吧。” 席跃沉浸在喜悦里,对晏冬言听计从。 日色昏沉,落叶在地面打着旋。 大雪将至。 晏冬在天黑前将席跃送出了府,他在皇宫内夜宿,宫里来接人的羽林军统领八抬大轿等在府门外。 席跃离去时,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欣喜。 晏冬站在庭院里,飞雪飘零。 她抬头望见枯木上一片孤绿,将落未落。 灵光从她指尖飞驰,护着那片孤绿过冬。 她推开门。 茶室飘散着冷淡的茗香。 涂思瑾像生锈的古董,骨骼关节内脏血管渐次腐朽。 她问:“你知道自己错了吗?” 他定定望向她,做好了万劫不复的准备,头颅沉重地下倾,再抬起,完成一个点头的姿势。 “错在了哪?”晏冬冰冷地望向他。 “我错在,明知自己是影子,却还妄想走到台前来。” “你就是明知故犯!” 涂思瑾抖了一下,炭火烧尽,他没有新添。他很冷,朝晏冬走去,越靠近,就越冷。 她承认了,他是影子。席跃的影子。 他问:“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吗?” 晏冬横眉冷对:“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审判了?” “你这么激动,他不喜欢你吗?不对,”涂思瑾兀自摇头,“他看你的眼神,是喜欢……” 他快要说不下去,肺腔里艰难地挤出呼吸,“你还有什么为难的呢?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晏冬眼眶红透。 “我开不开心关你什么事!” 涂思瑾怆然道:“是,不干我的事,你只是开心的时候来逗一逗我,你不开心的时候,为难的时候,从来不肯告诉我。那日你回家参加寿宴,今天你回家吃团圆饭,你都不开心,我想和你分担,不只是鱼水之欢,还有同舟共度!” 同舟共度,又是同舟共度! 他们为什么都喜欢说这个词! “我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能替我解决难题吗?你能发挥价值的地方,只有床上!” 风停了,转瞬又更加呼啸起来。 晏冬被自己的尖利刺痛。 她看见涂思瑾的寸寸青筋因痛苦而暴起,眼眶涨红流下的仿佛不是眼泪而是血泪。 她想亡羊补牢。 将尖锐磨得更圆润一点。 张了张口,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 一只金丝雀而已。 本就是玩玩。 怎么他还当了真? 涂思瑾的眼泪像绵延的梅雨季,美人垂泪,灵魂如不见天光的衣衫,在发霉。 他给自己致命一刀:“我做你的金丝雀,做他的影子,你不要赶我走。” 第15章 第 15 章 晏冬静了足足一刻钟,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她道:“你放心,你离开以后,我依然会资助你,让你顺利参加秋闱、春闱,如果你有本事的话,再参加殿试,金榜题名,为官做宰……” “我不要离开。” 晏冬扯起一抹干涩的笑:“为什么?担心我食言?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我可以在钱庄给你存一笔钱,就当这段日子对你的犒劳。” 涂思瑾似乎下一刻就会倒地而亡,他颤抖着看向晏冬,“犒劳?” 她别开眼:“你付出了身体色相,理应得到犒劳。” 涂思瑾喉结滚动,咽下堪比黄连的苦涩:“这点犒劳可不够。” “没关系,你还要什么?可以提。” “我要你。” 晏冬的心被揪了一下。 她轻笑:“你要得起么?” “我要不起。”涂思瑾靠近她,咫尺之间,呼吸相闻,他睨着她的唇,“你赶我走,是为了给席跃腾位置吗?” 晏冬被他的攻击性进犯,周身不适,将他推开。 “你能和他相提并论?” 涂思瑾忽然笑了,勾魂摄魄,眉目含春。 “他知道我们颠鸾倒凤,在宅子的每一处角落欢爱过吗?” “你放肆!”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涂思瑾揽住她的腰肢,低头看她,“我只要留在这里。” “你敢要挟我?” “不是要挟,”他的眼神倏地软下来,目光盈盈,“我在祈求,你看不出来吗?” 晏冬咬牙道:“看不出来。” 他伏下身子,埋入她的颈窝,舔舐她的肌肤,她的手指粗糙,脖颈却很细腻,像乳膏,怎么舔都不腻。 晏冬汗毛乍起,身体如融化的涓涓细流,溢出春水。 情动的反应没法掩藏。 涂思瑾抵住她的身体,咬她的嘴唇,探入舌头,勾起她惊天的春潮。 晏冬在混沌中惊觉,他已能挑起她最精准的**。 都是她放任的,让他探遍她的国土,不留余地。 她抬手抚摸他的脸,轻声喟叹:“五日后我就要出征北海了,你可得听话点。” 涂思瑾的动作顿住,张了张口,像要说什么,最终只是继续啃咬,咬的她有点疼。 她脚尖绷直,脱离地面,被他抱起。 一次欢爱结束,茶室里盈荡着甜腻冰冷的香气。 雨露的气息,冬茶花的气息,夹杂浓浊的生命味道。 她贴面吻他发红的鼻尖,搓他冻僵的手,“去暖阁吧。” 她拉着他走,涂思瑾恍恍惚惚觉得像在汤谷,那时他们如胶似漆像一对爱侣。如今周围凛冬萧瑟,是漫长到没有尽头的寒冷。 晏冬在暖阁里吻他。 每吻一下,枝头就开了一朵花。他眼前繁花似锦,躺在床上,如躺在铺满鲜花的坟墓中。 他在她的吻中找寻爱意的蛛丝马迹。不受控地幻想,再一遍遍摧毁自我幻想。在幻想、破灭,幻想、破灭的高空与地面反复摔打,跌得血肉模糊。 他绝望地发现,纵使被逼到悬崖边,他也难以坠落。就像初见那一日一样,难以坠落。 席跃的到来是最大的一次风雷。他不肯被雷霆击倒,根系紧紧扒着岩石的缝隙,比风和日丽时更顽强。 停歇时,是令人不安的寂静。 往常结束后,他们都会抱在一起,现在却分开躺在两边,像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他主动凑过去,贴着她的身体。 她没有推开他,他的身体冰冷如昔。 他们一夕之间,比第一次还不如。那时她会放肆地挑逗,而他生机勃勃,挣扎也充满乐趣。 如今像划了一道无形的线,每走一步生怕行差踏错,又退回防守之内。 这种尴尬的气氛令晏冬难以忍受,她爬起来,草草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推门离去。 寒风灌进来,迅速被暖阁里的空气加温。 涂思瑾抚着额头,那里比身体其他部位更暖一些。 意志在打过一场又一场仗后,昏睡过去。梦中一个女人的身影,与巨大的魔兽战斗,他蓦地惊醒。 曾经在汤谷,他意外进入晏冬的识海,也看到了一样的景象。 莫非他真的是魔族之子?生育他的人,曾攻击过晏冬? 他抱紧了自己,身体不受控地蜷缩。 心腔内两股力量横冲直撞,把他的心脏撕成两半。 他想起齐夏问诊时所说的话,他的心腑内有两股混沌之气,一股是未名灵力,一股是冰寒印力。 难道印力压制不住灵力,要解封了吗? 解封之后呢?爆发出来的灵力究竟是正是邪? 他惶恐不安。 没关系,没关系。 晏冬在。 只要在危机发生之前,让她杀了他就好。 涂思瑾想着,心绪奇异地安宁下来。 连死亡都要靠她来完成,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并肩而立,有什么能力做到同舟共度? 她没有赶走他,已经是给他的恩赐。 他再一次心如刀绞,快要被这股剧痛杀灭。 门被撞开。 晏冬携带风雪而来,满面焦急,抱起了滚落在地的他。 她缓缓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他的体内,他从剧烈颤抖,到缓颤轻抖,最终平息。 嘴唇冒出殷红血珠。 她替他擦去,抚着他的后脑,指尖在他的发间穿梭梳理,帮他平息不安。 涂思瑾深深望着她,心里翻起滔天巨浪。 灭顶的爱意快要冲破他的身体。 他用此生最大的意志按捺,唯恐冲决而出,令她讨厌。 “好点了吗?”晏冬轻声问。 “你怎么来了?” “我做了噩梦,感应到你的痛苦,说来也奇怪……” 他瞳孔骤缩,再也控制不住,紧紧搂住了她。 “杀了我吧?”他央求。将脸埋在她颈窝,双臂扣紧她腰肢。 晏冬轻笑:“你看看你这样子,像是舍得死吗?” “生我的人,会不会伤害过你?” 晏冬思考了一下:“你以为你的母亲,是那只魔兽?” “嗯……” “妖怪修炼为魔,是可以化为魔兽形态,不过你多虑了,五年前差点杀死我的那只魔兽,是公的。” “……” 涂思瑾快要钻到地缝里。 “还胡思乱想吗?再说了,就算是雌兽,也和你没关系。我们之所以能共感,看到同一个过去的场景,是因为你曾不小心进入过我的识海,目睹过我的记忆。” “真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只不过,你体内的灵力似乎更充沛了,也许是因为这个,你的身体才会感觉到不适。明天天亮以后,我带你去找齐夏。” 涂思瑾摇了摇头:“我自己去。” “为什么?” “我不想麻烦你。” 晏冬眼眸微暗:“麻烦?” “你快要去北海了,一定有很多事要忙,不想让你分心。” 晏冬摸了摸他的头:“怎么这么乖?睡觉吧,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儿。” 她准备离开。 涂思瑾匍匐于地,伸手握住她的脚踝。 她急着赶来,鞋都没有穿,光裸的脚背一片通红。 他俯下身,低头吻上。 晏冬内心大震。 她慌忙抽离,倒退几步。 涂思瑾大梦初醒,哑然望向她。 两个人的气氛似乎回到先前的冰冷。 晏冬几不可闻地叹息,俯身亲吻他的额头。 涂思瑾心肝轻颤,流下眼泪,渴求她更多一些。 她抱住他,慢慢地亲:“大胆点,涂思瑾。” 涂思瑾这一次分外温柔,分外持久,仿佛真要厮缠到天荒地老。在她困倦睡去后,他撕下面具,改为毫不留情地挞伐。 征战国土的暴君,将领土都划入自己的领域,禁止任何人涉足。藏在人畜无害的皮囊后,疯长阴暗的贪欲。 第16章 第 16 章 接下来五天,投入紧锣密鼓的备战之中。 晏冬栖在大晏府,那里离皇宫更近,她那间积灰的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祖母卧床不见她,府中上下却都知道,晏府易主了。 北海一役,比秋天的南海之战更激烈,更惨绝。 双方兵力翻倍,仙族的介入,让这场战争殊死一决的意味更浓。 魔君召集散落四荒的魔族,试图以北海一战为突破口,攻占人族去往天界的通道。 兵家必争之地,在人族内部尚且引发血雨腥风,何况涉及多族利益。 战争打了一月之久,空气中血腥浓度无以复加。 尸骨成山,精卫若填的是北海,不必她振翅,就已成功。海里的巨鲸吞吃着尸肉,血液从尖牙之中迸发,咀嚼的声音响彻天际,贯彻每个人的梦魇。 无数战士把活着的一天当最后一天。 当胜利的曙光来临之时,他们宛如失明已久之人骤然得见光明,被阳光刺痛流下眼泪。 旌旗被晏冬插在北海最高的领土之上,飘扬在充满血腥味的风里。 晏冬累得倒下。 被席跃接入怀中。 他再一次被她震撼,颤抖着将她抱入自己的营帐,视若珍宝。 他抚摸她的发丝,亲吻她的额头,她的唇,试图听清她的呓语,却只听到令他如堕冰窖的三个字。 “涂思瑾……” 梦里的晏冬眉头轻蹙,过了会儿,浅浅笑起来。 弧度不深,却很明显,就是在笑。 甜蜜的表情如鸩毒灌入席跃的脏腑。 他回忆那日初见涂思瑾时的诡异气氛,后知后觉陷入一场骗局。 她骗了他! 他们骗了他! 他红着眼眶,浑身轻颤,扒开晏冬的前襟,寻找罪证一般,勘验她的身体。 颈窝、肩头、心口,尽是吻痕。 吻痕蔓延至更幽深处。 和受伤的疤痕不一样,吻痕暧昧、浅显,纵然浅,在她身体上也未消退。 从前在天界进修,同样都是受伤,她的疤痕总比其他驱魔师更难以复原。正是这样一个看似脆弱的人,在驱魔时的英勇无畏,才更令他着迷。 他像接受凌迟一样,反复观看那些深深浅浅,大小不一的吻痕,她该是欢好了多少次啊?才留下这么多痕迹! 他鬼迷心窍,想寻找更多确凿证据,伸向身体更深处,被晏冬一把捉住作恶的手指。 鹰隼一般的眼睛对上他的,燃烧着令他如痴如狂的光。 愤怒的,仇恨的光。 晏冬从床上跳起,宝剑出鞘,剑尖直指席跃咽喉。 “你竟无耻到这等地步!” 她眩晕不止,连月作战过度耗费体力和法力。 席跃咬碎了牙,周身戾气四溢,一定是那个穷书生勾引的!仗着自己长得像他,就魅惑晏冬,让她一时鬼迷心窍,着了他的道。 一定是这样! 他满眼痛楚望向晏冬,“你可以和他交缠共欢,我看一眼都不行?” “我不是你的东西!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 晏冬一边说,一边反手扣紧纽扣,把自己裸露的部位遮住。 “若非你是北海剿魔之首,我此刻必定剜你双目!” 她恨极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席跃吗? 他纵然曾经骗她,却未曾如此不讲礼节。 “你来剜!”席跃恨到心肺俱裂。 他向她靠近,握住剑刃,鲜血涓涓从掌心流出。 “我想剜你的心才对!我要看看你的心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五年前在天界,满心满眼都是我,得知我要与别人成婚,一向温和的性子竟然天不怕地不怕刺了我一剑!我以为你是爱极了我,才会恨极了我!如今看来,不过如此!你转头就可以和别人苟合,快乐吗?什么滋味?欲生欲死吗?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更快乐吗?回答我!” 晏冬眉头愈促愈紧,她按捺起伏的心绪,平静道:“席跃仙君,我们早在五年前就已分开,我对你不负有任何忠贞的义务,我的身体,我的心,都是。” 他讨厌她这样冷静,发狂的人只剩他一个。 他们此刻应该相拥在一起庆祝胜利,而不是这样刀剑相向,形同仇敌。 他松开手,看自己鲜血直流。 “你非要这样折磨我吗?晏冬,你非要报复我?” 晏冬笑:“报复?报复你什么?我和涂思瑾欢好,不是为了报复你。” “那是为了什么!” “我心甘情愿。” 第17章 第 17 章 他声嘶力竭:“难道因为你爱他?你这么快就爱上了一个和我长相相似的人?你确定你是爱他?不是把他当作我的替代品?你想清楚,晏冬,你想清楚!” “不是!我没有把他当替代品!涂思瑾是独一无二的!” 没有人像他一样赶不走。 她的爹,娘,都弃她而去,她第一个爱上的人,也放弃了她。 只有涂思瑾。哪怕自己受伤害,也央求留在她身边。 “独一无二?呵——”席跃猝然发笑,“你与我相爱时也未说过‘独一无二’,他凭什么!” 他快要支撑不住自己站立的姿势,扶着椅背,摇摇欲坠。 他发狠地看向她,目光若有实质,她此刻已变成靶子,被他洞穿千万遍。 “我现在就给你答案。” 席跃喉咙发紧:“我给你时间,你好好想一想,不必急于回答。” “不,我现在就说。” 晏冬目光清澈坚定。 席跃抖着手,指向她:“住嘴!” “我承认,一开始,我的确从他身上看到你的身影。” 席跃神色松动,眼含期待。 “后来,他的脸越来越清晰,而你的身影越来越淡,淡到,我逐渐看不清,淡到,没有了。” 席跃心停了一瞬,剧痛令他面目扭曲:“你胡说!我就在你面前,你怎么会看不清?我就在这里!” “心里看不清,眼睛自然就看不清了。” 席跃痛苦地垂下头,被洞穿的是他,此刻千疮百孔的也是他。 “离家出征那天,我和姑姑告别,和齐夏告别,和祖母告别,和表哥告别,唯独没来得及和涂思瑾告别。我很后怕,我怕再也见不到他。北海太冷了,我现在只想回家。” “哪个家?”席跃自虐般问,“你要回哪个家?” “和涂思瑾的家。”她平静的,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他在家等我。” “不要再说了!” 席跃体会到晏冬所说的看不清是什么了。 他的心被绞碎成一团,他此刻视线模糊,看不清她。 她变了! 她怎么能变心呢? “你不是晏冬!”他疯狂摇头,“你不是我的晏冬……” “我从来就不是你的。席跃仙君,到此为止吧。” “我不答应。” “你不是见到证据了吗?”晏冬指着自己的身体,“我和他在一起,很快乐。” “不可能!他能给你什么?我都能给你!比他给得更多!” 晏冬轻叹:“仙君,五年前是你说的,就此别过各自安好。若你食言,你此刻所说的,将来是否也一样会食言呢?” 席跃怆然道:“这么说,我在你这里毫无信用了?” “这场战役胜利,你得到了千千万万士兵和百姓的信任。” 席跃苦笑:“冬儿,你不明白我失去了什么。” “我明白。” “你既然明白,怎么忍心拒绝我?” “就是因为明白,才不忍像你一样错失。” 席跃怔住。 人总在占据主导时生出轻贱之心,对一腔赤诚不屑一顾,哪怕失去也自以为无足轻重。 追悔莫及那一天,才去刻舟求剑。 她和过去的席跃一样,险些犯了同样的错误。 所幸,为时未晚。 涂思瑾吻向她脚背的那一刻,她的灵魂被他的赤忱涤荡。 赤子之心比宝石更可贵。 席跃无法再让自己留在这里,他迅速离开了北海,回归天界。 晏冬在元气恢复之后,离开军营,去北海沿岸的城中巡视了一圈。 断壁残垣,凛风嚎叫。 晏明月陪她一起。 她们沿着破败的道路,前往城中心。 晏明月道:“天帝增派天兵修筑城防,城防之高,难于上青天。魔族如今强弩之末,掀不起大浪,这样一来,今后人族通往天界的路会更艰难。” 晏冬目光渺远,望向直插云霄的天墙。 “数百年前,驱魔师被要求听命于凡尘皇帝,与天界联系被削弱的那一天起,城防就建起了。” 晏明月深叹。 四周景象苍凉,唯独城中心的神庙人影倥偬,显出与战后不匹配的热闹。 “经此一战,百姓更信神明了。” “明月姐姐,我们也进去拜一拜吧?” “为何?” “想替一些人祈福。” 晏明月讶异道:“你以前不是说没有用的吗?” “上回南海之战,有人傻傻地替我祈福,我想,即便不被神明实现的心愿,也有它自己的力量。” 晏冬走入庙中,跪在神像前,跟着前方密密麻麻跪伏的人,一起双手合十,虔心叩首。 在这座离天界最近的城池中,人们期望,声音会传达得更快一些。 一旁的百姓认出了晏冬与晏明月,嘈杂起来:“是晏大将军与晏副将!” 她们在人们充满感激的目光中,被渡化成了当世的神灵。 接受叩谢,聆听心愿。 第18章 第 18 章 涂思瑾被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抓住腰带,在人来人往的京城大街上,被一群人围观。 “哎!公子,你不能不负责啊!她不是说你是她哥哥吗?” 涂思瑾蹙眉,俊脸上是肃杀的冷色。 他只是来千里香买点心,就被人讹上了。 齐夏让他今天去回椿堂复诊,告诉他体内灵力比先前增长更慢,印力稳固,目前没有大碍。 还告诉他,晏冬快回来了。 他挑了几样晏冬爱吃的糕点,准备回家,就撞着了个无赖。 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睁眼说瞎话,骗千里香的掌柜说自己是他的妹妹,让他替她把点心钱付了。 他没功夫应付骗子。 “我不是她哥哥,不信,你们让她说出我的姓名。” 小姑娘支支吾吾,脸红成了桃。 围观群众纷纷指摘。 “这姑娘脸皮真厚,赖了账还骗人,送她去见官!” 她一口咬上涂思瑾的手背,死不松口。 涂思瑾把她推开,剑眉冷横,眼底幽凉。 “有病。” 小姑娘死死瞪着他修长清俊的背影,稚嫩的脸蛋写满受伤。 从远处踢踢踏踏来了两队人马,抬着一顶镀金铜顶八抬轿。 盔甲夸嚓作响,为首的魁梧高大,是京城百姓皆知的羽林军统领。 千里香掌柜瞪大了眼,这还了得,哪个报的官?怎么还惊动了皇家亲卫! 他赶忙迎上去:“大人,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小店诚信经营,从不缺斤短两,按时缴纳赋税,不克扣伙计薪水……” 羽林军统领没有理他,面向擦着眼泪气嘟嘟的粉衣小姑娘,弯腰作揖。 “请公主恕罪,臣护驾来迟,叫公主受惊了。” “告诉父皇,本公主不回去。我要在宫外多玩几天。” 一向威严的羽林军统领,此刻出现了诡异的矫揉表情,粗犷的声音被刻意夹起:“公主殿下,您想吃什么玩什么,臣给您买,送到宫里去好不好?这市井鱼龙混杂的,恐伤了您玉体。” 在场的“鱼龙”们退避三舍,不敢再凑热闹。 公主道:“你要本公主回去,也容易。我有个条件。” “公主您说。” “本公主咬伤个人,我要补偿他。” 统领双目圆瞪,假扮采买宫女偷溜出宫就算了,这一时半刻,就惹出事啦? 他审问掌柜,掌柜连忙将涂思瑾的音容相貌说了个清楚,指明他离开的方向。 统领指挥一队人马:“你们去找。” 公主摇头,骄矜道:“将军,你亲自出马。” 统领道:“臣还要护送公主殿下回宫。” “不,就你去。他们办事我不放心,你亲自去,务必把他找到,否则,甭想本公主随你们回宫!” 统领心里连叹祖宗。交代了一个可靠的部下,命他带人护送公主回宫,他带了两个人调头去找涂思瑾。 公主抬手指向千里香掌柜。 掌柜双腿一软,扑通跪下:“草民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公主殿下!请公主殿下恕罪!” 公主微扬眼皮:“你店里点心做得不错,来人,每样都买一份,记得付钱。” 属下立即照办。 掌柜大冷天满头的汗,哪敢收钱,嘱咐夫人赶紧用最精美的包装,包好了送出来。 公主吩咐:“付钱,十倍。” 掌柜双眼发直,咽了一口唾沫,双腿打摆:“不,不用钱。” “哪能不要钱?不能坏了行情。本公主刚才说了会给钱,你偏不信。” 掌柜只觉气血翻涌,遗言都在脑子里想好了。 “你千里香的点心做得好吃,本公主改天还来。” 掌柜呆若木鸡,被夫人提醒,才双双行礼谢恩。 公主被人搀着,起轿摆驾回宫。 把这尊金佛送走,掌柜被夫人扶着回了账房,关起门来,颤颤巍巍道:“你说,公主是真夸咱们呢,还是生咱们的气?” 这位公主,是当今圣上唯一一位女儿,其他子嗣都是皇子,万绿丛中一点红,又是皇后之女,备受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所得的恩宠是家喻户晓的。 掌柜觉得脑袋悬在脖子上牵皮带筋,已经砍了半边了。 夫人安慰道:“我看呐,公主记恨的另有其人!” “怎么说?” “那位被她缠住的俊俏公子啊!他不是还骂了她‘有病’么?金枝玉叶的人儿,皇帝都捧在手掌心,这辈子恐怕一句重话都没听过,竟被人当街骂了,可不得气狠了?” 掌柜想起方才的情景,涂思瑾那眼神冷得能杀死人,公主都被他吓哭了。 这可比他的罪过大得多! 他长舒一口气:“夫人说得有理,羽林军现在去找人了,这哪是要补偿他啊?我看是要问他的罪!” 第19章 第 19 章 羽林军的眼线遍布京城,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小晏府。 统领问属下:“确定要找的人在这里头?” “回禀将军,涂思瑾在此处住了近半年,不会有错。” 统领皱眉。 “将军,是有什么麻烦吗?” “这是征北大将军的私宅,上月我来此接过天界的席跃仙君。” 朝中无人不晓,晏冬是北海之战的大功臣,风头正盛,皇帝都要和颜悦色对待,这时候跑她府里拿人,比得罪公主还棘手! “统领,咱们还办吗?” “办。要和和气气,恭恭敬敬地办。” 公主殿中暖意洋洋,熏着馥郁的龙涎香。 穿着云锦貂裘百鸟羽裙的公主,睥睨着面前的人,目光如丝,将他缠成了一只茧。 “不介绍一下自己?” “草民涂思瑾。” “可曾婚配?” 涂思瑾皱眉:“未曾。” “和晏大将军是什么关系?” “她于我有恩。” 公主握起他的手,蛾眉轻蹙:“怎么这么冰凉?你有病?” 她故意咬重“有病”二字。 涂思瑾将手抽出,周围的宫女倒吸一口凉气。 “回禀公主,自小体寒。”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不是有病?”公主重新将他的手牵起,抚摸上面的齿痕。 抚着抚着,将丹蔻指甲刺进伤口,鲜血洇出。 涂思瑾面无波澜:“草民无病,有伤。公主召草民前来,是要宣太医为我治伤么?” 他的目光淡淡垂向手背,掩饰不住的厌恶。 “听说你在秋闱中拔得头筹,果然伶牙俐齿,京城遍地是人才,状元都得为本公主持鞭坠蹬!你区区解元,凭何对我口出狂言!” 骂她“有病”? 平生第一个骂她的人! 公主粉面含春,怒意穿透胭脂,灼烧整张面庞。 “公主要草民如何?” “你有喜欢的姑娘么?”话锋一转,她笑盈盈问。 “有。” “是谁?” “公主要为草民赐婚么?” “自古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这身没修好,如何就急着成家?” “身有无修好,草民心中有数。” 大殿之内,气氛冷凝。 一众宫人从未见过有谁敢如此顶撞公主。 “你越来越让我感兴趣了,涂思瑾。让我想想,是谁给你这么对待本公主的勇气?是晏大将军么?” 涂思瑾目光凛冽:“晏大将军征战四方,为民除魔,对我不甚关注。” “你觉得本公主好骗么?晏大将军为何不避嫌,让你住她的私宅?” “那么公主以为如何呢?” 公主凑近:“男宠。你是她的男宠。” 涂思瑾往后退了一步,笑不达眼底:“然后呢?” “既然是做男宠,做本公主的不好吗?” “公主要纳男宠,自然得是满心满眼都是公主的人。草民心有所属,此生不改,不符合公主要求。” 公主咬牙瞪着他,一而再再而三嫌弃她,她何曾受过这等怠慢? “你没尝过荣华富贵权势地位的美妙滋味,若是尝过了,什么‘此生不改’,你会后悔话说早了!” “草民不会说话,更不会讨巧,纵使做男宠也做不好,恐怕公主会失望。多谢公主好意。” “你真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你究竟看不上本公主什么?” “公主言重了,您千金之躯,草民对公主,亦心怀敬畏。” “不仅是块臭石头,还圆滑得很呢!滚吧!本公主何必召太医给你治伤?你最好留着这个印记,这是给你的教训!轿子你也甭想坐了,臭石头!免得你污了本公主的香车!” 涂思瑾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公主再一次恨恨瞪着他的背影,心不甘气不平。 天下何处无芳草,这块臭石头,她不稀罕! 她越想越气,召来太监:“去长央宫瞧瞧,父皇是不是还在召见晏大将军?” 太监脚下跑火,一溜烟去了,分毫不敢耽搁,厚袄子里逼出了汗,赶回来道:“已散了,大公公将晏大将军送出了宫门。” “你偷偷跟踪晏冬,她这会儿出宫正好碰得上涂思瑾,你去瞧瞧,是不是真如他所言,对他不甚关注!” 公主心里憋着气,非得证明些什么,若他说假话,便要治他一个罔上的罪名! 太监为难道:“殿下,内官不能随意出宫……” 公主解下腰间玉牌,丢给他:“叫你去你就去!有什么事本公主担着!把人跟丢了唯你是问!” 晏冬带领晏明月几个近身副将,从宫城南门出去后,与大部队汇合,沿路百姓夹道欢迎。 接二连三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民心。 晏冬沐浴在盛赞之中,心中泛起了涟漪。 光辉时,万人拥趸;落魄时,若有一人守候,便抵得过千军万马。 她在高头大马上想起了她的祖母。 她也曾是最杰出的驱魔师,也享受过这样的万人空巷。 如今,也和无数先辈一样被人遗忘在舞台的边角。 祖母以为是她取代了她,在她出征那日,没有给她好脸色,也没有祝祷和叮咛。 事实上,没有她,也会有晏明月,没有晏明月,也会有下一个晏家子嗣。 她眼前出现可怕的幻象,面前一张张真挚的笑脸,变成了被魔族吞噬的骷髅,被战争炮制的腐尸…… 身体每一处伤痕幻痛起来,尸山血海堆砌成海市蜃楼,她纵马扬鞭,迫切想甩开庞大阴霾,登上只有月亮和清风的原野,就在这时,她看到了涂思瑾。 命运一般。 如同置身山林,雨露清新,轻风微拂。 她看见原野一般干净的涂思瑾,月亮一般的双眸。 他在拥挤的人群中,矜持地低下头,斩断与她的视线交汇,独行于人海中。 第20章 第 20 章 晏冬蹙眉,跑什么? 她疾驰回府,小晏府院子里的冬茶花开了。 涂思瑾在书房写春联。 “怎么躲着我走?”晏冬推门而入。 “大庭广众,怕你为难。” “我有什么好为难的?” 涂思瑾放下笔,朝她走来。 眼里的渴望令她心惊。 他们翻来覆去,从书房到卧房,桌椅到床榻,昏天黑地,几日几夜。 晏冬身上的盔甲比他的体温更冰凉,他却抱得很紧。 他变了,不再大肆说“想念”,只是身体力行,缄默的四肢将思念诉说得惊天动地。 除夕夜,晏冬回到大晏府吃年夜饭。半夜回小晏府,和涂思瑾一块守岁。 在火树银花下拥抱,给对方压岁钱。 涂思瑾特别强调:“这是我自己挣的钱。” “你哪来的钱?” “卖了我写的字和画的画。” 晏冬笑:“还会补贴家用了。” “以后我会挣更多。都给你。” “话别说那么早。” “你不信么?没关系,你会看到的。” 小厮侍女都放假回了家,空荡荡的庭院里,只有他们两人。 他们试了一次在雪地上,别样的刺激,别样的火热。 春天到来的时候,席跃出现在了京城。 一身春衫落拓,站在柳树桥边,吸引了不少目光。 晏冬发现他变得不激烈了,他的眼神像弥散的雾,飘飘荡荡,轻轻柔柔。 穿过时,却已满身落下水汽。 他们在一家茶馆坐下,二楼倚栏,纵览河岸风光。 先是风和日丽,然后淅淅沥沥地下起春雨。 油纸伞像花一样朵朵盛开。 春风细雨中,人生如浮萍,每个人的擦肩都充满偶然。 席跃点了一盏雨前茶。 青淡的叶子漂浮在滚水中,交缠着飘舞,沉入杯底。 “我们就这样散了么?” 他轻声问,抬手给她斟茶。 “谢谢。” 她抿了一口。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仙君会邂逅正确的那个人。” “你的意思是,我们之前是错误?” 他像被雨浇湿的柴,袅袅升起白烟。 水分被蒸发,啪啦亮起一簇火星,紧接着隐埋的热散开,熊熊烈火烧起。 “往事何必再提?” “你猜猜,我回天界查到了什么?” 火焰以兴奋为燃料,越烧越亮。那点温润气被彻底蒸发,他把自己变成通红的炭,握住会把手掌都焦穿。 “只要不是和驱魔有关,就都和我无关。” “冬儿,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还没说我查到了什么,难不成,你早有察觉?” 他笑得春风和煦,气度斐然。 茶楼里的人看过来,以为这是一对年轻恋侣,春光无限好,打量的眼中都是惊艳好奇。 晏冬听见自己心腔不安的节律,“你调查了涂思瑾?” “不愧是你,聪明得让人讨厌,”他语气渐沉,淬了千斤的毒,“你这么聪明,当初怎么会被我骗呢?” 晏冬甩开他的手,握紧了茶杯:“仙君不要卖关子了。” “你这么聪明,当初怎么会被我骗!” 他的高声引来了小二。 “二位客官,有何吩咐?” 晏冬摆了摆手:“不干你的事。” 小二颔首,打算走。 席跃道:“站住。你说,她看起来聪不聪明?” 小二瞧着晏冬,去年冬天军队从北海凯旋,他也去凑了热闹。此刻认出了晏冬。 他连忙作揖:“晏大将军自然是智勇无双!” “下去吧。” 小二去库房找掌柜汇报。 掌柜亲自送来几壶茶,都是最新出产精挑细选的拔尖茶,又送来数道精致点心,问要不要换间包厢。 席跃递给掌柜一颗东海夜明珠,质地莹透,圆润硕大,价值不可估量。 “你们退下吧,她要清静。” 掌柜迅速带人清场。 “仙君有话便讲,若无话可讲,恕我先行告退。” 席跃指尖轻点杯沿。 “从前,你的唇就像这白瓷杯,温润干净,如今是淬了毒的刀子,割得我鲜血直流。” 晏冬下颌紧绷,抽出匕首拍在茶桌上。 “仙君若介怀六年前被我捅的那一刀,还我一刀就是!” 席跃把玩着短匕,把手处刻有一朵冬茶花,是她的贴身之物。 他冷笑。 “我怎么舍得伤你?你这么聪明,当然知道我不会杀你。你当年就知道,我舍不得杀你!我是真心实意喜欢你,你说被骗?你扪心自问,当年到底是不是欺骗!” 他反反复复强调她的“聪明”。 当年却切切实实地愚弄她。 若非她的“聪明”让她发现了他与另个女子的婚约,他恐怕会让她不自知地踏入不道德的境地。 他的夸赞犹如一种指摘,指责她的“聪明”破坏了他的计划。 若是按照他的计划发展,等到她被人揪上道德的断头台,他会有愧疚吗? 晏冬摇头,失望起身。 隐瞒婚约的是他,不打算长久的也是他。 只不过后来他把自己玩进去了。 “我以为仙君真的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要告诉我。” 她探身取匕首,被他一把拉了过去,隔着桌子,他们鼻尖几乎相抵。 “这把匕首,就当你我久别重逢的礼物吧?我没什么礼物送你,就告诉你一个消息,若涂思瑾的身世暴露,他,命不久矣。” 晏冬手指微颤,扯起一个笑:“多谢。” 席跃眼中闪出危险的光,将她神情尽收眼底。 “不客气,我会好好捏着这个把柄。” 晏冬在短暂的失控之后,迅速回归清醒。 “涂思瑾,是裘家的人?” 席跃双眸微眯:“你知道了?” “裘曦仙女因私通凡人被战神夺去神籍,沦为散仙,偏偏涂思瑾又与你长相相似。不难猜。” “那我就不必拐弯抹角了,你说,如果外祖父知晓他的存在,会不会斩草除根呢?” 晏冬心绪起伏:“战神不会滥杀无辜。” “哈哈哈哈!晏冬,你过于乐观了,他可是杂种,他的存在破坏了家规,威胁到外祖的权威,你觉得外祖会轻易放过他?” “不劳你费心。”晏冬迅速离开,赶往小晏府。 席跃都查到了涂思瑾的身份,战神裘宸怎么可能查不到? 事情一定没有这么简单。 第21章 第 21 章 小晏府里,侍女们换上轻便的春裙,鬓边别一朵时新的花,一片春光盛景。 涂思瑾收拾好参加春闱的箱箧,静静等在书房中。窗外一丛青竹随潋滟春光摇曳。 晏冬推门奔入:“你不是魔族子嗣!” 她撞入他怀中,目光灼灼似桃花。 涂思瑾抱着她,低头笑问:“你说什么?” “你的母亲是裘曦。” “她是谁?” “天界战神长女!你不是魔族后代,你可用不着让自己死在我手上了!” “这……太荒唐了吧?” “千真万确!席跃还想以此威胁我。” 涂思瑾笑容一僵:“为什么我的身世对你来说是威胁?” “因为你不能被战神,也就是你的外祖父发现,否则你会有性命之忧。” 晏冬把前因后果给他讲了一遍。 涂思瑾望着她:“我会不会连累你?” 晏冬安抚道:“若是战神有意灭你的口,不至于容留你活到如今。只是席跃的恐吓罢了。” “真的吗?” “真的!你相信我。快去考试吧,别误了时辰。” 涂思瑾深深望着她:“等我回来。” 春四月,会试揭榜。 涂思瑾高中会元,位列第一,名震京城。 官僚士族之间议论,是否会有一位连中三元者横空出世? 放榜之后,便有富贾豪绅榜下捉婿,尤其看到涂思瑾姿容不俗,仪表不凡,捉婿者数量暴涨。 涂思瑾被人群围猎,宛如一块色香味俱全的香饽饽,他挣扎着逃出来,看见不远处的马车里,晏冬掀帘笑望。 他的眼眸倏地沉了。 奋力逃出人群,往马车疾步而去。 晏冬端坐车中,脸上是未尽的笑意。 她吩咐车夫驾车,随着马车颠簸,她被涂思瑾弄得黏黏糊糊,像煮出凝胶的银耳羹。 “万一被你那些岳丈发现了怎么办?岂不毁了你的好姻缘?” 涂思瑾周身气压降低,逼视她:“你觉得好玩吗?” 晏冬柔声道:“说笑而已。” 他背对着她,坐在前方,背影孤傲冷冽。 晏冬扯了扯他的束发,他的头轻微一仰,小鸡啄米似的又点下去。 涂思瑾回头:“我要是娶别人,你会高兴吗?” “不会。” 他高兴地又扑上来,又啃又咬:“你高兴得很,方才还笑。” “你要是成亲,我去抢亲好不好?” 他摇头。 “不好?” “我不可能和除你以外的人成亲。” 她抚弄涂思瑾的脸:“我是来告诉你,我要出发去天界了。” “去天界……做什么?” “每隔五年,天界会选拔一批新的驱魔师前往进修,去年就该去的。南海北海接连大战,耽搁了,这才顺延至今年春。我这次是作为人族驱魔师领队,必须去。” 涂思瑾放松下来:“我不会成为你的阻碍。你放心地去。” 晏冬道:“要去半年,等我回来是秋天,要错过你殿试放榜了。” “等你回来,我应该已经在翰林院任职了。” “还是这么自信。” “你一定要按时回来。” 晏冬揶揄道:“我离开的这段日子,不许再不吃不喝,也不许再弄乱我的床。” 涂思瑾点头,深深地望着她。 时间有限,痴缠成倍浓缩,塞进了短暂的几个时辰内。 没有一秒停下来。 晏冬通身酣畅,大周天小周天经脉似注入了澎湃灵力,贯通四肢,令她紧紧抱着涂思瑾,想要汲取更多。 涂思瑾毫不吝啬地给她,也毫不客气地从她体内汲取湿润的芬芳。 离体之时,生命的热液昭示浓烈的不舍。 晏冬出发得很快,驱魔师队伍在京城整队集结,拜别皇帝后,出发去北海,再经由北海通天途抵达天界。 时隔六年,再一次登上天界,晏冬心境大为不同。 接应他们的是席跃,晏冬注意到他腰间别的匕首,是她的那一把。 凡尘之物,与天界格格不入。 她蹙了蹙眉,明明想藏着掖着的人,怎的如此招摇? 三天后,殿试前夕。 席跃揣着那把匕首,出现在了小晏府。 齐夏受晏冬嘱托,正在书房里给涂思瑾问诊。 三个人照了面,齐夏想找借口溜出去给晏冬通风报信,被席跃拦下了。 齐夏看着席跃把玩那把匕首,一个劲地说“别冲动别冲动”,要是见了血光,出了人命,他没法向晏冬交代。 席跃浅笑:“涂公子是读书人,我不与读书人动手,咱们讲道理。” 他劈开一道结界,生生隔开齐夏,用定身术定住了他。 他问涂思瑾:“冬儿有没有告诉你,你的身世?” “她说了。” “她还真是对你开诚布公,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外祖父会杀了你?” 涂思瑾拧眉:“堂堂天界战神,如此滥杀无辜?” “无辜?”席跃嗤笑,“你可不无辜,你害得大姨母被削去神职,永世禁足天界,若你的身份暴露,对裘家是种莫大的羞辱!你这类杂种……” 他轻轻咬合“杂种”二字,“他是不可能容许你存在于这世间的。” “为了颜面,就可以诛杀血亲?” “血亲,”席跃笑意加深,“裘家枝繁叶茂,不缺你一个。若你的灵力继续上涨,印力持续松动,你猜外祖父会不会动手?” “你找我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席跃扬了扬匕首,“认得么?” 涂思瑾眉眼沉压:“她的东西怎会在你这儿?” “当然是她给我的,不然以她的性格,我能强抢?怎么?她没告诉你?” “她没必要告诉我这些鸡毛蒜皮之事。” “少自欺欺人了,她托我来转告你一件事。” 席跃将匕首抽出,划破墙上“青梅竹马”的画,画卷一半坠落在地,剩下半卷悬挂于墙面。 画中的晏冬和涂思瑾就此分开。 席跃笑道:“一刀两断。她让我转告你,从此一刀两断。” 第22章 第 22 章 涂思瑾眼中怒火滔天:“不可能!” 席跃嗤笑:“她大概没同你说过,我们曾经如何耳鬓厮磨,浓情蜜意吧?故地重游,旧情复燃,再正常不过。” “我不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 “信不信由你。” 席跃收了刀,飘摇而去。 齐夏被定在原地,瞪着两只大眼,叫来了侍女,叫她赶紧去找晏明月来帮忙。 没多久,晏明月赶到。 “冬儿去了天界,席跃仙君怎么还会来这儿?” 齐夏转动眼珠,瞥向结界内的涂思瑾:“他们是情敌。” “啊?” “快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替我解除定身术。” 齐夏虽在医术上鹤立鸡群,于实战法术上却不如晏明月。 晏明月试了一试,把齐夏的定身术解开。 齐夏骂骂咧咧。 他望向结界内的涂思瑾:“他怎么办?明日就要殿试了,可不能困在里头功亏一篑啊。” “你退开,我再试试。” 晏明月宁心静气,试了三次,终于将结界破开一个小口子。 涂思瑾捧着残缺的画卷,出来后一把抓住齐夏:“晏冬在天界,席跃会不会威胁她?” 齐夏安抚道:“驱魔师进修是天界大事,她又是领队,席跃不敢明着乱来。” “不敢明着乱来,那若是暗处呢?” “你别胡思乱想了。” 涂思瑾怔怔道:“你们不要告诉她,席跃来过,不然她会分心。” 齐夏心里不是滋味:“你还是多注意自己的安全吧。” 晏冬自从去往天界之后,一直在找机会接近裘曦。 原本战神幼子裘夜,最受裘宸宠爱和器重,奈何三百年前,魔王在世,魔族发动对天族的进攻,战争之惨烈、规模之宏大,前所未有。在那场决定三界生死存亡的关键战争中,战神涂翎,即裘宸之妻与魔王同归于尽。 裘夜的仙灵也被魔王以摄魂之法吸取,仙灵破散,唯留一具仙体保存了下来,长眠于天界北寒之境。 此后,裘宸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裘曦便在此时挑起了重担。 她被天界众神认为是继承战神衣钵的不二人选。只要她顺利历劫归来,就能晋升上神之位。 然而,那次历劫之后,战神却亲自奏请天帝,削了她的神职,把她贬为一介散仙,转而把二女儿,席跃之母裘煦提任。 就在晏冬想尽办法接近裘曦之际,裘煦主动找到了她。 “我希望你不要再找长姐。” “我找裘曦仙女,是为一个真相。” 裘煦道:“长姐在父神面前立誓,若她此生再见其子,她必须亲手杀之。如若食言,关押在天牢中她的那位爱人,就将灰飞烟灭。这就是你要的真相。” 晏冬震惊不已。 “那涂思瑾体内的封印……” “是我施加的。父神也知晓此事,涂思瑾能活下来,是长姐苦苦哀求所得,只要他一生不上天界,就一生平安。” 晏冬明白了。 对于涂思瑾的身世,裘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多谢神女告知。” “你与跃儿的前尘往事,我不欲追究,不是你多么配得上跃儿,而是你作为驱魔师,并不容易。我希望你不要误入歧途。” “席跃仙君与我,除了上下级,不会再有其他关系。请神女放心。” “希望你说到做到。” 裘煦翩然而去。 她走后,晏冬去了一趟天界花园。 她从花神那里买了一株并蒂冬茶花。 一株生两朵,其中一朵她献给了长眠于天界西陵的战神涂翎。 涂翎是裘曦的母亲,涂思瑾的外祖母,他的姓氏便由此而来。 另一朵她放在寝房内,用仙壤养着。 打算半年之后带回去,给涂思瑾当作礼物。 第23章 第 23 章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鱼啊!” 殿试揭榜之后,从前兴致勃勃期待涂思瑾“连中三元”的人,期待落空。 在接连考取解元、会元之后,涂思瑾并未高中状元,而是成为了本朝历代以来第六位探花。 进士三鼎甲在传胪大典后身着官袍,身披红绸,头戴乌纱帽,插金银翡花,从皇宫一路游街,接受庆贺。 骏马上的涂思瑾,华服红装,光风霁月。 榜下捉婿者又升了一个等级,朝廷大员中但凡家中有适龄女儿的,皆起了纳婿的心思。 此时宫中却传出流言,公主也看中了那位风姿卓然的探花郎。 流言传到涂思瑾耳中那一日,他从齐夏那里收到了晏冬的消息。 他轻颤打开信笺,害怕从纸上看到一刀两断的话。 尽管在席跃面前,他表现得万分笃定。 信的末尾,她说:“等我回来。” 他如释重负。 每隔一段时间,他便通过齐夏与晏冬发传音符。 齐夏有段时间把传音的任务转交给了晏明月。 晏明月好奇心重,又没法不顾礼节地看传音符的内容,最终把这个差事又转回给了齐夏。 齐夏不肯传了,说什么都不肯传了。 “你自个儿学传音术去吧!” 涂思瑾温言款语:“要不,你教我怎么传音吧?” “想的你美!我给你当大夫,给你当信使,我还要给你当师父?” 涂思瑾眨着一双漂亮的眼。 齐夏算是明白了,这狐狸精是怎么勾搭晏冬的。 “少给我来这套,你再这样,我就把公主追求你的事告诉冬儿!” “齐公子,不要乱说,我对公主毫无心思。” “当真没有?” “没有。” 翰林院中那些好事之辈见了涂思瑾,戏称他为驸马。 更有甚者,说因为公主看中了他,他才被点为了探花。 他据理力争,将他们一个个驳的面红耳赤。 晏冬的表哥陆昀也来过问。 陆昀是从晏明月那儿得知,涂思瑾的一半神族血脉。 他动了一些心思,后来再一打探,得知这半条血脉并无作用。 他难免有些失望。 又想起去年冬至来到大晏府的仙君席跃。 他是正正经经的神族。 若是席跃与晏冬相好,何愁他的仕途不顺? 陆昀起先只是闪过一两个这样的念头。 直到今年的状元一路平步青云,隐隐有逼近他的势头,他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从春到夏,再到秋。 秋天来临之际,晏冬终于从天界回来了。 她是正午抵达京城的,回京的第一件事是向皇帝禀告驱魔师天界进修情况。 一去就是大半天,她踏着晚霞从长央宫出来时,涂思瑾正结束在翰林院的事务。 他们在长长的宫道上迎向彼此,年轻的面庞被镀上金色的霞光,都觉得人生待自己不薄。 日光的影子在白墙上慢慢移动,像岁月的针脚。 晏冬枕在涂思瑾的小腹上,看窗外的云影徘徊。 秋去秋来,带着丝丝残留的暑气,勾入肺腑,填补他们未曾相见的夏日。 涂思瑾下床,取出一支锦盒,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 “送给你的。” 一支翡翠玉簪,瞧样子,眼熟得很。 “南海取胜之后,你送了我一支,我也想送你一支。正好……” “正好什么?” “正好凑成一对。”涂思瑾赧颜,眼眸锃亮,写满期待。 晏冬心念一动:“你替我簪上。” 涂思瑾小心将翡簪插入她的乌鬓中:“谢谢。” “谢我做什么?不应该收礼物的人道谢吗?” “谢谢你愿意收下。” 翡翠通体透润,质地极佳。 幽幽静气,油然而生。 涂思瑾的心不可遏制地一动。 晏冬这副温婉疏懒模样,只有他见过。 她撺掇涂思瑾,把他打马游街那一日的探花服拿出来穿上,在他鬓边簪上从天界带回来的冬茶花。 他们缠绵地接吻,在鲜艳的官服上作乱。 晏冬下床去拿酒,含住一口过来渡他。 溢出的酒液流经锁骨,落入涂思瑾紧致的小腹。 “这叫什么酒?” “交唇酒?” “万恶淫为首啊。” “那就一起下十八层地狱。” 这样原始的日子贯穿一整个秋季。 秋燥一遍遍发泄,过滤为婉转柔润的秋波,沁入他们的眼中。 床单在秋风里清扬,被阳光晒出了桂花香味。 第24章 第 24 章 席跃来到小晏府时,涂思瑾正与晏冬在和他一门之隔的地方纠缠。 晏冬庆幸自己提前搭建了结界,原本只是为了屏蔽席跃,保护涂思瑾,却被涂思瑾一把拉住,淹留难行。 他把她推到墙上,用她的双腿勾缠自己,打开自己邪恶的闸门。 他成功阻止晏冬不去见席跃,也成功惹得她厌烦。 晏冬怀疑是自己纵容他太多,才让他如此不分场合地欢爱。 于是对待他冷漠一些,他便将所有的狂妄都浇灭,失魂落魄,又变成阴阴悒悒湿湿哒哒的鬼,潜伏在她的窗棂,偷觑她的剪影为食。 圣旨来的突如其来。 晏冬后来想,早有伏笔。 皇帝下旨钦点涂思瑾为驸马。 满朝文武认为理所应当,公主前期铺垫得太多,以至于不见到他们成婚,反倒成了怪事。 晏冬作为征北大将军,息战期间专心军营,只需定期来朝。偏偏这一日持笏上朝,就叫她碰上这事。 涂思瑾抗旨不遵。在朝堂上,他被逼问抗旨缘由。 他说心有所属,却绝不肯供出心上人姓名。如同合伙作案,包庇同犯,在皇帝看来,全然就是负隅顽抗,冥顽不灵。 几位眼尖的大臣发现,皇帝将目光投向了晏冬。他们猜测,晏家和涂思瑾这个孤雏潜藏何种关系? 羽林军统领心领神会。那日他去小晏府将涂思瑾接去公主院时,他就已经知晓,皇帝放任公主对探花郎的爱慕闹得满城皆知,放在此时下旨,绝非只是因为公主的爱慕之情。进士一甲,人中龙凤,仕途大有可为,皇帝惜才,不会轻易将自己钦点的三甲指为驸马。 必定另有缘由,不可抗拒的缘由。 皇帝怒意勃然,涂思瑾绝口不提晏冬,便是欺君。他越瞧越觉得,这位看起来光风霁月的探花郎,潜藏着欺君罔上的熊心豹子胆。 席跃前几日莅临,告诉皇帝,涂思瑾是横插一杠之人,他与晏冬才是情深意笃。 皇帝召来陆昀问话,陆昀也说,涂思瑾是插足者。 皇帝受了暗示,有意交易,做了钦点驸马之事。 去年冬至,大太监去晏家宣旨时,陆昀就有意结交席跃。只是席跃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一回,席跃在天界收到了一封来自晏明月的传音符,他想了想,晏明月和晏冬关系好,从六年前进修,到一年前南海北海之战,都与她共进退,又都是晏家人。 于是他打开了那封传音符,看到了邀请他来凡界,助他一臂之力的话。 他觉得可笑,他用得着一个驱魔师助他? 却又觉得,未尝不可以一试。 毕竟么,她们是朋友。 他来到大晏府,等待他的,是那位他早已模糊了印象的晏冬表哥,陆昀。 他起先恼,被诓骗,谁不恼?在他印象里,晏冬和这位表哥关系并不亲。他虽巴不得拆散晏冬和涂思瑾,也难免怀疑和晏冬关系称不上亲密的陆昀,说要帮他一把,会不会潜藏着对晏冬不利的心思? 他自嘲,自己被晏冬弃如敝履,竟还处处替她着想。思及此,心生怨怼,决意与陆昀合作。 在皇帝怒火攀至顶峰之时,晏冬自揽罪责,说是自己不让涂思瑾在成婚前将他们的关系公布,还说已同他喝了交杯酒,入了洞房,婚契也已拟好,就等良辰吉日报呈礼部审核。 满朝皆惊。 皇帝更是没料到,一向低调的晏冬,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作此宣言。 涂思瑾浑身轻颤,巨大的喜悦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他拼命压制自己,恭谨地向皇帝请罪。 事实摆在眼前,皇帝不可能将公主嫁给有妇之夫,此事不了了之。 席跃很不高兴。 他警告陆昀:“下次再失败,就该想想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了。” 陆昀道:“仙君放心,此后一招,必能拆散他们。” 陆昀在稳步进行自己的计划之时,迎来了晏明月的质问。 她发现自己的传音符纸少了一张,起先以为是自己不慎遗落,直到在大晏府,她瞧见了席跃。 近期没有什么驱魔大事值得这位仙君下凡,即便有,他也不该是来见陆昀,而是应该去见晏冬。 怀疑的矛头指向陆昀。可是,陆昀即便拿到了她的传音符,没有法力又该如何调动使用? 她想到了晏家的那位老太太。 她原本只是想诈一诈晏老夫人,声称传音符的事她已知晓。 晏老夫人起先并未落入她的圈套,直到她将她的猜测说出来。“陆昀用我的名义请了席跃仙君来晏府,毕竟是冒名顶替的事儿,我打算向仙君道歉,免得他责怪陆昀。我决定一力担下责任,不把老夫人供出来。” 晏老夫人只当她是想做自家的外孙媳妇,来她面前邀功。“我一辈子坦坦荡荡,用得着你献殷勤!” 如此一番,印证了晏明月的猜想。 她找到陆昀。 他一改往日温文尔雅态度:“不过就是用了你的传音符而已,并未侵害你的利益,你何必计较?” “你就一点不考虑冬儿的感受?她并不喜欢席跃。” “明月,你不觉得你的正义感过剩了吗?他们三人之间的爱恨纠葛,你掺和什么?” “我和冬儿是朋友!你是她的表兄,她还帮过我们,你怎么能背叛她?” 陆昀嗤笑:“我这是为了她好!她放着一个正统仙君不要,要一个对她的官途没有任何帮助的涂思瑾。不可笑吗?” “你满脑子只有官途吗?” “不然呢?” “陆昀,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会告诉冬儿你的所作所为。” 陆昀淡笑道:“你那位戍守边疆的弟弟,你猜他是会安然无恙,还是会马革裹尸?” “你竟然威胁我?”晏明月不可置信,眼眶通红。 陆昀神色缓和下来:“我方才说了气话,你别放在心上,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只要你配合我,不要告诉冬儿。” 晏明月捂住眼睛,不让眼泪更汹涌。 陆昀继续劝说:“我这也是为了我们今后的生活着想,你想想,若是有席跃助力,我在朝廷,你在军营,何愁不能一帆风顺?” “我不需要靠他,你也可以不靠他!” “我需要!你没看到新科状元如今在朝中多么风光?就是因为他的家族搭上了天界神仙,我们放着现成的关系不用,岂非傻子?” “那些都是虚无缥缈朝令夕改的东西,怎比得过和冬儿几十年的交情与信任?” “你别再说了,我意已决。” 晏明月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从此以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陆昀怒道:“晏明月!你想清楚了!你以为你这样做,晏冬就会原谅你的隐瞒吗?” 晏明月痛不可遏,“是你把我推入这两难的境地!就算她不原谅我,我也没办法继续站在你这一边。” “行,你清高,你讲义气!等到你一无所有,你别后悔!” “陆昀,你背叛至亲之人,迟早会自食恶果!” 陆昀满不在乎:“开弓没有回头箭!” 第25章 第 25 章 小晏府,书房。 门哗的一声被打开,秋风灌入,吹动晏冬的袍摆。她端坐梨花木案后,灵力飘荡周身,酝酿将至的风雨。 涂思瑾走了进去,漆黑的眼里都是她的身影,像饥饿的蛊虫,蚕食思念,给他续命。 “今日在朝堂上怎么回事?陛下问你心中所慕之人是谁,为何不说出我的姓名?” “我在等你开口。” “为何等我开口?自救是本能,连本能都被吓没了?” “我没有被吓到。” “呵。” “你从大晏府搬到小晏府,就是为了寻一方净土。我们的关系如果被所有人知道,你想要的安宁就会被打扰。” 涂思瑾平静述说。 晏冬眼睫一颤。 她从未对他剖露过这些。 他道:“我不需要世人承认,我最怕你不认。” “我会不认?我用得着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秘辛私事?” “你没有原谅我,自然不会认我。” 在行动上,他深知自己失当,不该不顾晏冬的不满,在与席跃一门之隔的地方强行拉着她欢爱。 在动机上他认为他绝对正当,面对席跃,他就是如临大敌,他就是嫉妒,嫉妒他曾拥有她的情窦初开,嫉妒他曾让她刻骨铭心以至于在梦里呓语。 他自我审判,供认不讳,给自己施加镣铐。 只待她铡刀降下,他人头落地。 “你说我为什么不原谅你?” 她抛出问句。 他才知这场刑罚不是人头落地,而是五马分尸。她要他做被施刑的马,剖析他自己。 “席跃来时,我不该拉着你欢爱。” “我是你的战利品?” 涂思瑾愕然:“不是。” “你为何利用我的身体耀武扬威?” 涂思瑾惶然抬眼。 结界隔绝声音,房屋阻挡视线,席跃即便察觉异常,也不至于看见听见里面发生什么,只当是晏冬不想见他。 此刻,他后知后觉。 他的确深藏炫耀之意。 他和席跃之间,晏冬选择了他。 “对不起。” “你心怀自卑,面对席跃,才会做出这等荒谬之事!你完全丧失理智,也不听我的话,只知一味发泄,这和兽类有何两样?” 涂思瑾的一双眼铮铮发亮:“若能把你带入深山老林隐居,我早就就驮着你去了!把你藏起来,谁都看不到,只有我能看你,你也只能看我!” 晏冬怔住,拍案而起:“你不知悔改!” “我不后悔!随你处置!你杀了我也行。”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是我太纵容你了,在床上也是,床下也是,让你越来越放纵自己的**,无法无天!” “如若没有你,我当和尚也行,我当道士也可,我一身肃杀,一辈子锁住自己的**,伪装成人模人样,你说的没错,我是衣冠禽兽,你早就知道我是!为何现在才厌弃我?” 晏冬觉得累极。 “这么说,你是想离开了?你从一开始就说想离开。” “我不想!” “那么你说出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指责我拉你堕入**的深渊?” “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性,我以前藏得太好,让你觉得我人畜无害,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我不可能消减对你的占有欲,我只会越来越舍不得你,越来越想独占你,越来越忌惮席跃靠近你!” “你……混蛋!” 席跃都没他混! 涂思瑾笑着看向她:“你在心里比较我和席跃,对吗?你觉得选错了人?你后悔了?你后悔不该选我,应该选他,对不对?你觉得我比他更无耻,更居心不良,更混蛋!对吗?” 晏冬怀疑他有读心术,是不是灵力又在他体内增长,让他爆发出了什么怪异招数? “你倒打一耙的本事我今日算是领教了,涂思瑾,你越来越面目全非了。” “这就是我的真面目,为了占有你,我还会暴露更多丑陋怪异的一面。但你不用担心,我就算变成怪物,我也愿意引颈就戮,被你杀死。我的命在你手上,你随时要,我随时给。” 晏冬捏紧拳头,指尖掐入掌心。 她哪是养了一只金丝雀,她分明是养了一条毒蛇!缠得她快要窒息。 “你走吧。离开这里。” “我不走。” “我不要你了,你走!” “我不走!”他疾步走到她面前,拿起桌案上的笔墨,洋洋洒洒,当即写出一篇婚契,骈散相宜,文采斐然。 “你说过,与我拟婚契,不管你与不与我成婚,不管你呈交礼部与否,这份婚契,你不能食言。” 晏冬真恨不能一掌将他打死,她下不去这个手,狠不下这个心。 她恨自己心软。 他凭什么? 凭什么与她叫嚣?凭什么爬到她头上做她的主? 她将墨痕未干的婚契撕毁,他又写了一封,她再撕,他再写……狂风乱起,碎纸如雪。 他一边流泪,一边写,他把自己逼至绝境,袒露所有罪恶,妄图赌一赌,他的真面目,她会喜欢吗?她会宽宥吗?会过来抱一抱他,吻他吗? 都是他的奢想。 晏冬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癫狂。 第26章 第 26 章 他以为晏冬当众承认了他,他就能再僭越一些,把自己的心一寸寸剖给她看。 他猝然倒地,口腔喷涌鲜血,落红满地,碎纸犹如花瓣,心口肌肉皮肤不断凸起凹陷,仿佛心怀一个足月的婴孩正在叫嚣着要出来。 晏冬急忙把他扶正,为他注入灵力。 他非但没有平息,症状反而更加剧烈。 晏冬被他心脉中那一股巨大的灵力推出,没法抱住他,跌倒在地。灵力在他体内纵横捭阖,画出灵魂的残影。 她忍着灵力的反噬,把他带去回椿堂。 齐夏正在柜台摆弄千年老人参,愣道:“你把他打了?” “快救人。他灵力突然暴涨,我没法抑制!” 齐夏眉目一凛,把人攘了过来,探灵入心,眉头越锁越紧:“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精神刺激会刺激灵力?” “会啊,发之于心,自然受影响。” “……我骂了他。” “啧。这小子也太不经骂了吧,走火入魔了一般。” “齐夏你赶紧想法子,帮帮我。” 齐夏心头微酸,头一回看晏冬这么害怕紧张。 “你别怕,依我看,封印破除指日可待了。他的心脉越来越强劲,受到波动后反应也就越剧烈。你今后少刺激他就是了。” “他现在怎么办?”晏冬看着涂思瑾痛苦的样子,眉头紧锁。 “为今之计,只有等。” “你说什么?” “你的灵力根本无法进入他的经脉,强行施行,只会反噬自身,对他也没好处。他现在灵力正在突破印力大关,不干扰他最好。” 齐夏娓娓道来,远不如晏冬焦急。 当了大夫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生老病死都见过了,早见怪不怪。 他有意替她转移注意力,将千年人参磨成粉,叫她喂给涂思瑾。 “好端端的,你骂他做什么?皇帝要封他做驸马,你找皇帝去啊!” “不是这事……” 涂思瑾在病榻上翻滚,躯体被灵力扭曲,折成了各种形状。 如此剧烈反应直到第二天天明才停止。 清早,秋风微凉。 齐夏从回椿堂的后院打着哈欠出来,看见晏冬熬红的双眼,叹道:“何必呢?既然舍不得他,总说硬话做什么?” “他做错了事,我必须说明白。” “少较点真不行吗?为难自己。” 晏冬心里被刺了一下,“你少劝我,你该去骂他!你不知道他做了多荒谬的事!” “能有多荒谬,把你气成这样?你这程度,不比当年捅席跃一刀的时候轻多少,难道是和席跃有关?” 晏冬脸色不好看。 “还真和他有关?他又来找你了?还是又来挑衅涂思瑾了?” “涂思瑾把我拦在房间,席跃就在一门之隔……” 齐夏目瞪口呆,脑中出现了不可描述的画面,“这小子疯成这样,你还没把他打死?” “……” “你等等,我现在就去拿把刀来,你趁他昏迷,在他脸上划两刀,你们驱魔师不都在恶魔身上划两刀吗?我看呐,他估计是中了邪,得驱魔。” 晏冬憋闷道:“不至于。” “你当时就该打他一顿,不过我猜,你没动手。” “你怎么知道?” 齐夏半掀眼皮,胸有成竹:“这不就是你对付我的招数吗?” “对付你?” “十几岁那会儿,我被送去蓬莱仙山学道,我不愿意,半路逃跑过无数次,你没拦我,等我自己在荒山野岭吃尽了苦头,自然就安分了。没想到,涂思瑾不一样,他是个犟种!” 晏冬看着涂思瑾苍白的睡颜:“他的确犟。” 第27章 第 27 章 天空被秋日余晖镀上金衣。 涂思瑾醒转。 晏冬一言不发,把他带回了家。 他跟在身后,憋了一路,一张俊美的脸苍白无色,等到晏冬转身要走,他才道:“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 “你要去哪里?” “用得着告诉你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凭什么管我?” 涂思瑾垂下头:“对不起。” 晏冬哭笑不得:“涂思瑾,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混账呢?” 涂思瑾抬起眼,瑟缩如林间小鹿,漂亮无害,“你还要我吗?” “不要你能怎么办?你能滚吗?” “我不滚。”他低下头。 晏冬审他:“还有什么话没对我说?给你一次招供的机会。” 涂思瑾把她带到书房,翻出柜子最底层的一只箱箧,里面放着的,是当初被席跃用匕首割坏的那幅画。 如今已完好如初。 晏冬刚从天界回来那会儿,发现墙上没了这幅画,问涂思瑾在哪,涂思瑾告诉她在箱子里,她想着他又有什么怪心思,非得藏起来。 如今想来,当时这幅画应该是破损的。 “我拿去找书画修复师修补,他们无能为力,说是遭到了法力破坏。” “所以,你就仗着自己心脉里正在复苏的这点灵力,自己偷偷修习,修补这幅画?” 齐夏告诉她,涂思瑾体内灵力增强,绝不只是因为他们阴阳相合,他必定自己修炼了。 涂思瑾供认不讳。 “为什么不去找齐夏或者明月帮忙?” 涂思瑾摇头:“是我没守住这幅画,我想自己弥补。” “你修习得有人指导,不然误入歧途,走火入魔非常危险。这次你的灵力波动如此之大,也和你学杂了有关。” “我下次会小心的。” “那,让我检验检验你的本事吧?” “嗯?” “婚契,去修复看看。” 涂思瑾眼中波光闪动,望着满地婚契碎纸:“我真的可以修复吗?” “可以。” 他双掌合十,捻诀运力,金光浮动,婚契碎纸一点点从地面浮起,宛若湖面的粼粼波光平静后凑出一轮完好夕阳。 一纸婚契修复完成,看不出半点裂痕。 晏冬拿在手里端详,赞道:“就是不做翰林院编修,辞官归隐,也能支个字画小摊养活自己。” 涂思瑾笑道:“那我们就一起住在山林里,好不好?” “谁要和你一起?” “那就等老了,你不做将军了,我也不为官了,再去。” “想得倒远。” 第二日下朝后,涂思瑾被召去了公主院。 公主纤纤玉指指着涂思瑾的鼻子,气息起了又伏,樱唇张了又合。 她最要颜面,涂思瑾和晏冬的爱情闹得轰轰烈烈,比她更浓墨重彩。 有哪个臣子在大殿上说“洞房”?她一面觉得晏冬不害臊,一面又偷偷地佩服她。 “你骗我!你说晏大将军对你不甚关注,分明是撒谎!” “曾经的确如此,是我死缠烂打,晏将军才怜悯我。” 公主红了眼眶:“你滚吧!” 涂思瑾行礼告退。 她躲回房间,悄悄流泪。 从前,她哭啊笑啊都要大张旗鼓,要惹得众人慌张,都来爱她,真爱假爱都是爱,做出了样子就付出了心血。如今才明白,真哭假哭都是哭,付出了眼泪,就付出了心碎。 晏明月在军营和另个驱魔师对战时,晃神被刺中,未及要害,却流了好些血。 晏冬替她包扎,问她:“你有什么心事?” 晏明月欲言又止。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晏明月哑声道:“对不起。” 晏冬浅笑:“人难免有累的时候,你没事就好,没必要道歉,好好休息。” 晏冬后来想,该多问一句的。 不久,陆昀中毒的消息传到她耳中,她从军营赶回大晏府。 祖母把府里所有的救命仙丹拿来治陆昀,收效甚微。 姑姑悲痛晕厥。 齐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熬红了一双眼,才把陆昀的毒性解了三分,勉强让他醒过来。 陆昀断断续续解释他中毒的原因,他说晏明月法力愈加精进,将来得道成仙,他怕赶不上她的步伐,于是听信一个道士胡言,吞下有助修炼的仙丹。 祖母气得指手顿脚,拐杖杵在地面咚咚响,命人去把晏明月带来。 晏冬道:“她受了伤,不必惊吓她。” 祖母用拐杖指着晏冬:“你表哥半条命都没了!她看都不来看一眼!当初要不是你非要支持他们在一起,你表哥会沦落到这地步?” “表哥自己失了判断,如何责怪旁人?” 她吩咐人按照陆昀所述去追踪道士。 祖母骂个不停,无非是胳膊肘往外拐,白眼狼之类的话,翻来覆去,嚼烂了,变成唾沫渣子。 齐夏把晏冬拉到一边:“刚才当着老太太的面,我没敢说真话。你表哥这毒十分凶险,明日之内再不寻到解药,就得准备后事了。” 第28章 第 28 章 晏冬心情沉重:“你实在没办法解吗?” “实话实说,这毒十分诡谲,我猜那道士道行颇深,说不定是邪仙。我叫人去请我祖父了,他老人家等会儿来。” 晏冬点点头,疑云在她心头笼罩。 陆昀自小聪明,行事缜密,突然这么一遭,她总觉得古怪。又想百密一疏,马失前蹄之类的话,疑云就又飘了过去。 齐夏的祖父来了,他是人族最为杰出的大夫,年老以后不再出山,一心修身养性,含饴弄曾孙。 齐夏有几个堂兄弟,从事的也大多和医药相关,齐夏在这里头是佼佼者,最得齐老爷子器重。 齐老诊过,结论和齐夏一样。 晏冬的心揪紧了。 姑姑醒过来,看见陆昀醒了,喜极而泣。又见其他人面露难色,愁云惨淡,便知不好,呕出一口苦血。 晏冬忍着泪宽慰:“会有办法的。” 她和齐老、齐夏三人商量,为今之计,唯有兜率宫太上老君的仙丹可以转圜生机。 太上老君位列上神,八卦炉里的仙丹万金难求,专供天族神祇,不是凡人可以求到。 晏冬赶赴北海,被看守的天将拦住,对方见她是征北大将军,态度十分恭敬,说出口的话却铁面无私。 “并非驱魔师进修期间,无诏不得上天。” 若无阻拦,她的法力片刻可抵天宫。她开始恨这高耸的城墙。当初她和无数驱魔师付出血肉守护的这片北海,成为了他们自己的天堑。 她没有耗费多少时间思考,发传音符联络席跃的母神裘煦。 当初她答应过裘煦,不再与席跃相见,她恪守诺言,希望她看到自己的诚意,愿意伸出援手。 很快得到回音,对方答应了带九转还魂丹前来相救。 来的却是席跃。 他像是早有准备,拦截了她的传音符,使之根本无法传达到他母神手里。 他拿着九转还魂丹,同她前往晏府。 “我用这仙丹同你做一个交易。” 晏冬的心很平静,“什么交易?” “要么救你表哥,要么同涂思瑾此生不复相见。” 晏冬双眸满是疲惫:“若我不答应呢?” 祖母怒吼:“你敢不答应!” 姑姑跪下央求:“冬儿,我求求你,你看在姑姑……” 姑姑的眼泪把晏冬泡成了一张浮白的纸,她面无血色,尝到咸涩,尝到腥味,是她咬破自己的嘴唇流出的血。 她自小无父无母,家中上下受意于祖母,对她冷淡忽视,唯有姑姑给她关照。 她俯身干呕,什么都吐不出,唯有悲愤。 她抬起头:“姑姑,您的儿子是个赌徒。” 病榻上的陆昀残存一丝清醒,听到这话,胸膛剧烈起伏,吐出一口乌血。 空气中弥漫着恐怖的腥臭气息,毒性已经腐蚀他的内脏。 姑姑跪向晏冬,连连磕头,把额头都磕破。 晏冬的心都要碎了。 她擦干了姑姑的眼泪,抚摸姑姑破损的额头,还有她眼角衰老的纹路。 她答应了席跃的要求。 九转还魂丹被送入陆昀口中。 晏冬满眼眷恋,拥抱姑姑。“您的恩情,我还清了。从此,我不是晏家人。” 姑姑瞪着空洞悲伤的双眼,张口想说些什么。 忽然祖母一声充满喜悦的惊呼:“好了,好了!” 齐老和齐夏露出一种难堪的表情。 这颗兜率宫仙丹,是如此的灵验。 几乎是一瞬间,就将鬼门关外的人拉了回来,不仅肃清了毒素,还叫陆昀比平日更为容光焕发。 齐家祖孙相携着离开了晏家,他们年岁相差甚多,背影却一样的佝偻。 巨大的神力让凡人的挣扎显得尤为可悲可笑,让济世救人者感到莫大的悲凉。 一切都像是神祇的一场游戏,凡人是他们游戏转盘上的棋子,他们毕生追求的事业像是棋子身上各色的漆衣。 一蹭就掉,徒有其表。 大晏府沉浸在陆昀康复的喜悦中。 这喜悦似乎感染了席跃,他眼角眉梢春色盎然。 “你表兄这是回光返照,他吃的是九转还魂丹的外丹,只能维持三天。我等你来取内丹。” 晏冬满含恨意。 他扬了扬手中的玉瓶:“别让我等太久。” 晏冬走向陆昀,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在场皆惊。 姑姑慌乱不已,明显被吓到。 祖母扬起拐杖就要动手,晏冬抬手,灵光飞逝如箭,将她的拐杖钉在了墙面。 完好的墙体瞬间皴裂,祖母步步倒退,惊恐万分。 陆昀平静道:“表妹,我也是没办法,你不要动气。” “你,没办法?”晏冬气极反笑,“你对自己都下得去狠手,将来你身边的人能有一个安然无恙吗?” 陆昀笑道:“我为自己为晏家谋福利,有错吗?你身为晏家的一份子,不该出一份力?” 晏冬静静凝视他,他的话从耳边刮过。她心里忽然无比的清明。 “你嫉妒我?” 一语中的。 陆昀面色僵硬,寒从脚起。 他恨她目光如炬,更恨她功业显赫。 他渴望人们说起晏家当家人,是他陆昀的名字,而不是这个只想逃离晏家的表妹。 “表妹,你说笑了。” “吠两声来听听?” 陆昀捏紧了拳头。 “不是做了席跃的走狗吗?犬吠也不会?” “你闭嘴!” 她轻笑一声,“你计谋得逞,不是因为自己多高明,而是因为自己有一位好母亲。等姑姑百年,就是你的死期了。记住,好好侍奉她。” 她说完,云淡风轻走出晏府大门。 姑姑追了出来:“冬儿……” 她没有回头,加快了脚步。 眼泪砸在地面,短暂地开出花。 第29章 第 29 章 涂思瑾最近在研究菜谱。 今天一早他出门去翰林院,晏冬还在熟睡。 他问她今天想吃什么,她迷迷糊糊说:“你啊,就吃你……” 他无奈笑笑,亲吻她的额头,穿上官袍乘轿出门。 这是第三天了。 最后通牒。 晏冬睁开眼,倚坐床头。 席跃每天给她送来一封传音符,提醒她陆昀生命进入倒计时。 她就是在这时发现,自己有了邪恶的念头,巴不得陆昀去死。 中午涂思瑾回来的时候,她还这么坐着。 他笑着走过去:“这会儿才起么?昨晚累着了?” 晏冬轻轻笑道:“不累,累的是你。” “我可不累。” 晏冬抚摸他的脸颊,睁大眼睛看他的模样。 “怎么?不认得我了?” “你说,万一我们分开了,你多久会忘记我?” 涂思瑾蹙眉:“做噩梦了?好端端的怎么提分开?不是说好不许提的吗?还是你做了决定要修仙?没关系,我可以追随你。” 晏冬温柔道:“你去做饭吧,我想吃你做的菜。” “好。” 她找出最漂亮的一件衣裙穿上,对镜梳妆。 涂思瑾做饭又快又好。 一桌佳肴很快完成,他布好筷子,等在桌边。 窗外飞进一道传音符,落到他手边。 署名席跃。 晏冬走进来,冬日暖阳照在她的绸裙上,明艳灿烂。 她的目光先落在涂思瑾的脸上,再落到他手边的传音符。 她面色如常:“吃饭吧。” 涂思瑾抬眸,喉结极缓的一滑:“嗯。” 他们慢条斯理地吃饭,喝汤。 寂静中,只剩唇齿隐忍的咀嚼。 “席跃为何找你?” “我们分开吧。” 异口同声。 涂思瑾淡笑:“为何?” 晏冬垂眸:“我觉得厌了。” “哪里厌了?” 阳光正好,屋顶的霜都融化了,野猫在黑瓦上轻盈地漫步。 “就是厌了。” 她自暴自弃,不欲解释。 “给我一个理由。” “没有理由。” 涂思瑾笑意更明显,俊美的脸庞格外明媚,他捏紧桌上那道传音符,目光如炬,似要灼穿上面席跃两个字。 “理由是他吗?”他轻声问,表情是即将破碎的温柔。 晏冬哽咽低头。 涂思瑾蹙了蹙眉,像是面对一道很简单却又很难解的题。 “你和我过得不开心?” “不是。” “既然开心,为什么要分开?” “就是不想再继续了。” “他威胁你么?” “不是。” “那是为什么?”他的声音依然很轻。 “就是……不喜欢你了。” “哦?是吗?”他笑得灿烂极了,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抬眸看她的双眼、脸颊和唇。 一寸寸抚摸她的皮肤,感受她的温度。 “他的条件是什么?与我分开?” 晏冬摇头,眼泪啪嗒落下,砸伤他的心。 “不止是分开,那就是……”他略一思忖,做出结论,“不能再与我相见?” 她几乎仓皇逃开他的视线,路径指向默认。 “你很为难吗?”他问。 晏冬无法开口。 “那我们悄悄在一起,好不好?” 晏冬望向他,惊讶的样子在他看来分外可爱。 他亲她的唇,她今天特地涂了胭脂,却是来与他告别的。 “我搬出去住吧,但你不能让他搬进来。” 涂思瑾替她做决定,越俎代庖,帮她解开难解的结。 晏冬的眼泪珍珠似的掉,一串一串,太珍贵。 涂思瑾舔去她眼角的泪,含在嘴里。觉得比什么都苦涩。 “做沉默的恋人也好,我可以偷偷爱你,我们偷情好不好?” 他眼里乍现兴奋的光,眼底却沉着深黑的不舍。 “你不可与他成婚。” 他最后提出要求,转身离去。 晏冬弯下腰,无声地哭泣。 野猫仍在屋顶漫步,轻巧的步子踩着冬日的光晕,像寻常的一天。 忽然,一片瓦被踩碎。 她的心疼了一下。 第30章 第 30 章 涂思瑾带走了晏冬的三样东西。 她送他的翡翠玉簪。那幅青梅竹马的画像。 以及她栽在院子里那一朵从天界带回来的冬茶花,原本作为礼物送给他的。 府里的小厮侍女发现涂思瑾不见了。 他没和任何人告别。 天乌沉沉的,像要下雪。 院中的冬茶花在它们最适合盛开的季节,却有凋零的迹象。 晏冬去上了一次朝,碰见了涂思瑾。两人在冬天的晨雾中对视,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陆昀容光焕发,大臣之间传言,即将告老还乡的户部尚书下一任接替者就是陆昀。他最近频繁出入长央宫,颇得陛下喜爱。 涂思瑾顺着殿前阶陛往上走,翰林院的官员过来揽住他的肩:“你们晏家最近好事频发呀,你和晏大将军的喜事什么时候办?” 涂思瑾看向阶陛另一端的晏冬,嘴角勾起一抹飘摇的笑:“等一个良辰吉日吧。” 涂思瑾将山间老屋修饬了一番,在屋前院子种下那一朵冬茶花。 冬茶花开得极好,没有了仙壤,依然灼灼盛放。他去花鸟市场购了一些冬茶花种下,与它作伴,花开满院。 那只翡翠玉簪,被他收在了锦盒中,没有再戴上。那幅画被挂在他的卧房,夜夜相对。 他往钱庄存自己的俸禄,一笔一笔存,留的是晏冬的名字。 他的生活好像没什么变化,上朝,办公,温书,做饭,照料花朵。 席跃来小晏府看晏冬,赏了府中的侍女小厮每人一颗夜明珠。 众人手捧这笔意外之财,对他感谢连连。 晏冬瞧着他这做派,并没有阻止。 大家猜测他是不是这座府邸的下一个男主人。 他们先前见过他,头一回是他来府里和晏冬议事,那回羽林军统领抬着轿辇在门外恭候他。 大家又觉得不对。 涂思瑾并不称得上是男主人,涂思瑾在时,他们明显感觉这座府邸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晏冬。 自打席跃来了,变了。 他安排指点,叫人将书房内涂思瑾所有的东西都清出去,包括那些他一看就眉头紧皱,捂住口鼻的旧书。 旧书在阳光下晒着,泛黄的书页散发陈旧的墨香。小厮们不知为何这位仙君如此讨厌这味道。 涂思瑾的衣袍,睡过的床单枕被,用过的所有器具,茶具,厨具,包括晏冬的床上用品,都被丢了出去。 大家后知后觉,这位仙君和涂思瑾有仇,要把他存在的一切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 涂思瑾从前像鬼一样游荡在这府里时,他们尽管觉得怪异,还有点怕,却能自在地调笑他这种行为。 如今这位席跃仙君来了,他们整天埋头干活,不敢稍有松懈,也不敢抬头说一句俏皮话。 这位仙君一蹙眉,一抬手,他们就得马不停蹄去换盏新的茶,调到适宜的温度,适宜的浓淡,还要用他最喜欢的仙露煮泡。 一个火候不对,仙露废了,仙茶焦了,他们用八辈子积蓄都还不起这点子茶。 他们在心里祈祷,他可千万别是这座府邸未来的男主人。 于是日加思念起涂思瑾来。 小雪这一天,天空终于开始飘雪。 晏冬率领百名精挑细选的人族驱魔师,奉旨前往西方妖界,与妖族驱魔师进行三年一度的联合演练。 一个月后,冬至日。 她顺利归来,进府便问:“涂思瑾呢?” “他……应当在翰林院。”小厮答道。 晏冬表情怔然,大梦初醒般,点了点头。 院子里,冬茶花萎靡的迹象越来越明显。 厨房在包饺子,准备过冬至。 晏冬走进去,问:“有没有铜板?” 厨子从兜里摸出一枚递给她。 她望着那枚铜板,默然片刻,还了回去。 饺子煮好,端上桌,饱满喷香。 她没吃。 她自小不爱吃饺子,不爱吃汤圆,不爱吃月饼,粽子,总之,阖家团圆喜庆过节要吃的东西,她都不爱吃。 她给小厮侍女放了假。 以往节假日,他们都高高兴兴地走,今日却不敢。 他们怕那位席跃仙君不知何时又会来,看到空荡荡的府邸,怕是要恼。 “没事,我担着。” 他们这才放心。 府邸空了,回忆接踵而至。 府内装潢陈设大变样,回忆却没变。 府门被敲响,她隐隐期待,去开门。 “公主?” 第31章 第 31 章 锦衣华服的公主立在门外,目光探入宅内:“这么冷清?” “请进。” 穿过小花园,她们去往茶室。 晏冬亲自给她煮茶、倒茶。 “怎么府里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和家人团聚去了。” “你没有家人?” 晏冬放下茶壶,平静问:“公主呢?怎么来找我?” “我去找过涂思瑾了,他真可怜,一个人住在深山老林,好歹是朝廷命官,给他的俸禄不至于购不起宅子?难道是你不许他住在京城?” “公主冤枉我了。” “听说你和那位席跃仙君好了?” “公主从何道听途说?” “朝中传遍了,都传到了后宫。涂思瑾可真丢脸,当初闹得轰轰烈烈,转眼就被你丢弃。晏大将军还真是审时度势趋利避害,席跃仙君,外祖战神、祖父风神,听着都要吓死人!” 公主拍了拍胸口,接着笑道:“难怪晏大将军不要涂思瑾。” 晏冬沉默以对。 “不知道涂思瑾有没有后悔了呢?要是他当初眼睛擦亮点,此刻哪用得着沦为满朝的笑柄?倒是你,我以为你该春风得意的,怎么今日看来如此惨淡?你表兄陆昀如今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还不都是借你的光?” 晏冬自始至终淡淡的。 公主也不恼,慢慢地品茶,慢慢地说。 “父皇对他很器重,竟打算将他招为驸马!” 晏冬才明白公主此行的目的。 “公主想要我如何?” “同你表兄说说,莫要肖想本公主。” 晏冬浅笑:“如公主所言,陆昀炙手可热,前途光明,为何不喜他?” “他当初不是为你们晏家旁支的那个什么明月姑娘,和令祖母作对,不顾反对要娶她么?我虽身居内院,却不傻,他才搭上席跃仙君,就将那姑娘踹了,这样的负心汉,我要他作甚?” 晏冬莞尔:“我有心帮公主,奈何我已与陆昀决裂,他的事,我不插手。” “你不是与那席跃仙君情意正浓吗?你让他去干预。” “公主说笑了,席跃仙君与我只是上下级关系。”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帮我!”公主这回真恼了。 “公主不想要他,大可回了陛下就是。陛下宠爱你,定不会要你嫁与一个不喜欢的人。” “可是……” 公主瘪了瘪嘴。 晏冬觉察不对,“难道陛下非要你嫁给他?” “嗯。”晶莹的泪水啪嗒落下。 “怎会如此?” 晏冬疑惑了片刻,转瞬明白过来。 若陆昀是个女人,此刻做出牺牲的,怕是那诸多皇子之中的一位。 历代作为两邦纽带,交出去和亲的公主不在少数,只是本朝和平安泰,和亲甚少。 然而要与仙界连成纽带,缔结姻亲仍是诸多方式之中最牢固的一种。 晏冬自知,陆昀并非沾她的光,这是他和席跃之间的合作,她只是作为筹码。 皇帝插了一脚进来,自然不肯为他人做嫁衣裳,也想分一杯羹。 陆昀以他人做棋子,自己也是棋子。 只不过他的代价几乎称不上代价,娶一位娇美的公主,算什么代价。 公主梨花带雨,“要不是你,我当初招了涂思瑾作驸马,哪里还有现在的事?现在你又不要他了,你怎么这么坏?害得我……” 她哭的不能自已,晏冬递上一方帕子。她任性地推开,晏冬只好拿着帕子替她拭泪。 干净的帕子沾上了昂贵的脂粉。 晏冬望着帕子上这一点粉与白:“公主不抹这些胭脂水粉,不穿这些锦衣华服,不戴这些珍宝首饰,不住那些美屋豪宅,不吃那些珍馐玉食,可好?” 公主抽噎停住,眼睫挂着泪珠:“你在胡说什么?” “公主舍得下我说的这些么?” “我为什么要舍下?” “公主不想嫁陆昀,就得做好准备舍下这些。” “那我嫁了陆昀呢?” “嫁了陆昀……这些东西你就还有。” “凭什么陆昀可以决定我有没有!” “不是陆昀,而是陛下。” 第32章 第 32 章 “晏冬,你太讨厌了!” 公主瞪着她,哭声越来越大。 晏冬等她发泄完,将她安全护送回宫。 喧闹一阵后,房屋更显空寂。 她站在寂寥的庭院中,分外思念涂思瑾。 陆昀当初服下九转还魂丹的外丹与内丹后,她曾以为万事了结。席跃却告诉她,九转还魂丹需八百一十日服用一次,仙丹断,则命断。 “你骗我!陆昀怎会让自己如此受制于人?” “谁让他欺负你呢?我自然该给他一个教训。” 晏冬冷意遍体,欺负? 他分明是欺负她的罪魁祸首。 雪下个没完,她躺在涂思瑾曾经的床上。 她许多天没有睡觉。 她想起涂思瑾去年冬至说,想要每年一起过冬至。 半梦半醒间,看见屋内有个人影。 “涂思瑾……” 席跃停在了原地。 “你看清我是谁。” 他解下雪狐白氅,将她压倒在床上。 晏冬清醒过来,冷声问:“仙君想与我同归于尽?” “想得美,当然活多久,纠缠多久。” 他抓住她的手,触摸他腹部唯一一道伤疤。 “这是你当初刺的,你觉得我可能和你当陌生人吗?” “我说过,你不解气,也可以捅我一刀。” 席跃笑。 “我后悔当初没有与你共赴巫山,竟让涂思瑾捷足先登。你说,我怎么能甘心呢?你与他在这张榻上,欢好过多少次?嗯?告诉我,多少次?” “无可奉告。” “告诉我!” 她知道他永远不会甘心了。 时间不可能倒流。 他抚摸她裸露的脖颈,她的心口,她的腰肢,喃喃自语:“如果能换皮就好了。我一定将你这层皮剥下,把他的污秽洗得一干二净。” 他咬向她的脖颈,吮出一朵鲜红的花。 晏冬劈手一掌,被他拦截。 又是一掌。 两人你来我往,各有胜负,乱作一团。 床榻摇曳,吱嘎吱嘎。 隔着床帏门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仓皇踉跄。 席跃放声大笑。 晏冬抬腿踢向他的要害。 他捏住她的小腿,“你说我怎么能不喜欢你呢?谁敢对我这样?” “我当初就该捅你的要害。” “想让我断子绝孙吗?正好,你要为我负责了。” “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都有,还怕没有治这个的?” “和涂思瑾做这个快活吗?” “……” “回答我!” “关你什么事?” “好,你不说。不如试试我的?比较比较,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好呢?” 晏冬两眼发黑,气急攻心,调转丹田气海澎湃灵力,直扑向他。 席跃更加兴奋,目中灼灼闪光。 晏冬愕然一止,收回灵力,静坐一旁。 席跃眼中的光芒刹然而止。 他发现晏冬的眼神不抵触了,换成了他更讨厌的,同情。 他的愤怒拔地而起:“你在想什么?” “你不是喜欢我,你只是想要受虐。” 席跃怔住。 晏冬淡淡道:“我刺了你一剑,没人敢刺你,所以你觉得我特别,仅此而已。你真的爱我吗?” 席跃的目光变得幽深。 “你是第一个敢这么对我的人,第一个总是最刻骨铭心的,不是吗?” “我对你温柔点,你能对我失去兴趣吗?” “你演得了一时,演得了一世吗?你骨子里就是这种人,晏冬,别自欺欺人了,你对我的吸引力,除非你死了才会断绝。” 晏冬嘲笑道:“我建议你去我们军营做陪练,每个人都可以刺你一刀,都可以给你刻骨铭心的感觉。” “那些人看到我,还敢轻举妄动吗?” “那就蒙上你的脸,或者易容。” 席跃沉思几秒,勾唇道:“你给我提供了一个好思路,冬儿。” 晏冬讶异:“你真要去军营?” 席跃笑得张狂,残忍的眸光一闪而过:“去去又何妨?” “你去了也别乱来。” “这不是你提议的吗?你是功臣啊,冬儿。” 第33章 第 33 章 晏冬发现涂思瑾的尸体,是在初见那日的悬崖下。 漂亮的身体断成了一小块一小块。 她以为是梦魇,直到齐夏和晏明月依次赶来。 齐夏对她说:“他的魂魄没有了。” 尸体太碎,不能捡完,一些黏在悬崖石块和树枝上,成了肉沫,还有一些骨粉溶进崖底流水中。 她昏死过去,第二日醒来。 涂思瑾停灵在回椿堂中。 她木木的,说:“谢谢你们。” 她用灵力给他造了一座棺椁,包裹着他残缺的遗体。静静看了半晌,直着身子往门外去。 晏明月拉住她:“你要去哪儿?” 她回过头,目光干涩:“把他的魂魄带回来。” 齐夏强忍哭腔:“他的魂魄在我们赶到时,就已经不在他体内了,冬儿,他早已喝下忘川水,投胎转世,忘记……” “谁会杀他呢?”晏冬喃喃自语。 齐夏闭了闭眼:“他的致命伤……是自戕。” 天地俱静。 滋啦滋啦的嗡鸣在晏冬耳中拉响,无数根针刺入她的耳膜,顺着耳道侵入她的大脑,把血管脑脊全都扎穿。 “他怎么可能自戕?” “以他的尸体破损程度来看,那股震碎他经脉的巨大灵力,来自他自己的体内。但是,我怀疑在此之前,有人先刺伤了他。我们发现了这个……” 齐夏递上一方手帕,里面放着一把匕首。 手柄处雕刻着一朵冬茶花。 晏冬认得,这是她的匕首。 那次在茶楼,她被席跃激怒,将短匕递给他,想让他也刺她一刀,一了百了。这把匕首被席跃拿走了。 晏冬拿起匕首,夺门而出。 晏明月飞快去拦,晏冬瞪着血红的眼睛。 “明月姐姐,我不杀他,就会去杀陆昀。你选一个。” “冬儿,你怎么可能……杀你表兄?” “怎么不可能?”她残忍地笑,“你愿意的话,可以来替他收尸。” 晏明月怔怔让开一条路。 “冬儿看出来了……” 齐夏急道:“看出什么了?” “我对她的隐瞒。” “你隐瞒什么了?” “我早就发现,陆昀和席跃的合作,却没有告诉冬儿。” “什么合作?你讲清楚呀!” “陆昀中毒,是他自导自演的,目的就是帮席跃逼迫冬儿放弃涂思瑾。” 齐夏五雷轰顶。 “涂思瑾,是席跃刺伤的?对了……殿试前一天,在小晏府,他好像就拿着那把匕首。” 一日前,悬崖边。 涂思瑾笑着看向晏冬,他的腹部插着一把短匕,鲜血如注。 “你和席跃重归于好了?” “冬至那晚你不是看见了吗?和他欢好的滋味比你好的多。” 涂思瑾面容惨怛:“我只是他的替代品,从始至终都是,对吗?” “为什么事事都来问我?你自己心里不明白吗?你长得像他,从一开始就是他的影子。只不过我和他吵架,才转头青睐你而已。我每次和你在一起,心里想的都是他!” “席跃让你来杀我,你就来了?你记得我们的约定啊,我说过,要死在你手上……” 晏冬皱眉。 涂思瑾捉住她的裙摆,眼眶红得像交欢时一样。 这样一个脆弱又美丽的男人,已然是被抛光后的绝佳玉翡,光芒遮掩不住,叫天地都失色。 晏冬看向涂思瑾修长清润的手指。 这双用来写锦绣文章的手,铁钳一般揪住她白底粉花的绸裙,就像春天捉住冬天的尾巴,只能落下一手碎冰碴。 她冷冷道:“我从未喜欢过你,从前都是取乐解闷罢了,如今席跃回来了,他要助我成仙,你能帮我什么?我厌了,只好亲自来了断,叫你彻底死心。” “是,我死心了。” 涂思瑾笑得极灿烂。 晏冬转身离开。 丝滑柔软的裙摆成了利刃,割破他的掌心。 鲜血从涂思瑾的身体里涌流,浇灌了悬崖边的冬茶花,花朵顷刻凋零。 这些花都是他种的,在思念晏冬的日子里,一朵一朵地栽种。 这种花掉落时,不是一片一片,是整朵整朵。 宛如被割下的美人头颅。 晏冬踩上去。 一路走,一路血脚印。 涂思瑾痛得直不起身,跪仆在地,如同殿试时匍匐在金色的陛阶下。 金銮殿里生杀予夺之人赐予他无限荣光的探花之衔,蜜香闺中耳鬓厮磨之人却给了他堪比鸩毒的夺情铡。 他如同被推上断头台的死刑犯,死因仅仅是她的厌倦。 可笑。 涂思瑾叹息。 他这一生,做低伏小跪过多少人?还妄想抬起头来看人,贪图直起腰来做人,不过是一遍一遍变成别人的盘中餐,抽筋扒皮之前,还要被人赞一句秀色可餐。 细想起来,最锋利的那把餐刀还是她在床帏之间的含情脉脉。 晏冬,晏冬。 人如其名。 太冷了。 冷得叫他觉得不如就此冻毙倒好,从此不要苏醒,不要再产生一丝幻觉。 他望着她的背影,绝望仰天一笑,身体向后倒去,坠入万丈深渊。 一声剧烈的响动。 晏冬惊愕回身,跑至崖边。 涂思瑾在毁天灭地的疼痛袭来的一瞬间,欣慰而绝望地想,他实现了他一直以来的心愿,也实现了晏冬此时的心愿。 死在她手上。 第34章 第 34 章 找不到。 到处都找不到! 四天四夜,晏冬找不到涂思瑾,也找不到席跃。 她动用从前帮阎王驱魔的情分,翻找了一遍又一遍亡灵簿,分明记载着涂思瑾阳寿已尽,可就是找不到他的魂魄…… 阎王看她这样伤心,一个劲地安慰,自己也颇不好意思:“我们这儿的小鬼有的脑子忒糊涂!这么多道关卡,保不齐哪一道就疏忽了,忘了登记,或是登记错了,将军你找的那位公子,本殿叫他们找遍了,确实没有他的魂魄,本殿一定好好罚那些个玩忽职守的,让他们长长记性!兴许,那位公子已经入了轮回道,解脱了。” 他没敢告诉她,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魂魄灰飞烟灭,影儿都没有,索都索不回来。 他看了记载,这个叫涂思瑾的人,死状十分惨烈,这等惨烈程度,灵魂很难保存完整。 但这时候,他不能说真话,人在极致悲痛时,对她说实话,不亚于一道催命符。 “轮回道在哪?带我去找!殿下,求求您带我去!” 晏冬跪下。 阎王连忙搀起她,“将军啊,轮回道是天上的司命神管的,本殿也无能为力。鬼界只管把喝了忘川水的死灵送进轮回道,没权力让轮回道停止运转,带你进去找啊!何况,这一旦送进去,投胎转世也就是眨眼的事,你就是找到天上的司命上神,也不可能把你要找的那个人原封不动还给你,至多告诉你,他投胎转世成了谁……” “他投胎转世成了谁?”晏冬目光热切。 “这……就要去问司命上神了,可是将军,你约莫也懂得天规,莫说其他人,就是天界的其他上神,都不得过问天道命数。” 阎王说完,自己都叹了一口气。 就是退一万万步讲,司命上神愿意违背天规,向她泄密,那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压根就没有魂了,哪来的投胎转世? 他见多了有生死执念的人,有的因为执念而入了魔道,万劫不复。他只能尽力劝慰晏冬,不希望看到她执着下去,毁了自己。 晏冬握着匕首,徘徊在京城大街上,指尖颤抖,头痛欲裂,倒了下去。 找不到爱人,也找不到仇人。 巨大的无力感击碎了她的意志。 那一天,是冬至的第二日。她从军营回来,没有见到席跃去做陪练,与他周旋太累,她索性睡了一觉。 就像有感召一样,她再一次做了噩梦。梦中,涂思瑾被捅中,鲜血涌流,坠落悬崖。 她在温暖的阳光中惊醒,浑身冰凉。 她此生不希求美梦成真,但愿噩梦是假。 事总与愿违。 涂思瑾会投胎成另一个人,完全陌生的人,忘记她的人……也好,把痛苦都忘了。 晏冬恨,恨得每一块骨头都颤抖,每一滴血液都沸腾。 席跃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会逼得涂思瑾绝望自戕? 席跃!你是懦夫吗?害了人就躲回天界吗?你就这么怕被我找到吗!你这个刽子手! 人群越聚越多,他们有的认出了倒在地上的晏冬,搀她起来,关切询问要不要送她就医。 她摆手:“谢谢,不用。” 她挣脱人群,沿着京城大道走向远方。 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乌蒙蒙的。 这个冬天太冷了。 瞎子的算命摊前摆着的那盆秋菊,竟还未凋谢。 “姑娘将有两段缘,一断,二续。” “怎么个断法?” “血肉模糊,反目成仇。” “谢了,不过时间说错了,不是‘将’,是‘已’。” “非也,非也。” …… 晏冬踉跄走向他。 “你是去年送我菊花的姑娘?”瞎子眯着眼,经幡在风中飘摇。 “是我。” “姑娘今儿要算什么?” “去岁秋,您曾说我将有两段缘,一断,二续。我那时纠正,说不是将,是已。我以为,您说的‘断’,是我少年时和席跃断的那段缘,没想到真的是‘将’,它发生了……” “姑娘莫伤心,万事自有机缘。” “涂思瑾已经血肉模糊,我与席跃已经反目成仇。我想问问,您说的‘续’,何时能实现?涂思瑾投胎转世后,我还能找到他吗?” 瞎子摇头:“你找不到他了。” 晏冬摇摇欲坠:“为何?” 齐夏在茫茫飞雪中跑过来:“冬儿,总算找到你了!” “您告诉我,我为何找不到他?” 瞎子抿唇不语。 “告诉我啊!” 齐夏把晏冬拉走:“别信这老道的话,他就是一坑蒙拐骗的骗子。” 晏冬喃喃:“我要找到他……” “能找到的,能找到的。”齐夏一个劲地安慰她。 瞎子在风雪中眯眼望向远方,絮絮自语:“途穷末路,前方有光。” 北风将他的话吹散,没人听见。 也不能被听见。 这就是司命神的枷锁。 命运总是含糊其辞,不到最后一刻,不知是谶语,还是祝福。 第35章 第 35 章 千里香贩卖这个冬日时新的糕点,香气扑鼻。 店铺的旌旗之下,立着一个高挑修长的男子,他穿着一袭雪白仙袍,芝兰玉树,巍巍峨峨。 目光却冰寒似刀,投向了街头相拥的男女。 晏冬万念俱灰,以至无法行走,齐夏把她抱回了回椿堂。 他给她煮了粥,喂给她喝。“你这几天不吃不喝,这样下去不行。” 晏冬往嘴里塞食物,边塞边干呕,把所有能维持生命体能的营养都往外推,诚实宣告她的心志。 勉强喝完半碗,她抱着涂思瑾的棺椁,去往山里。 涂思瑾生前居住的老屋,安静矗立于皑皑白雪之中。 刚推开院门,就看见满院的冬茶花,灼灼盛放,她认出其中一朵,是她当初从天界带回来的,作为送给涂思瑾的礼物。 它开得格外艳丽、盛大,隐有仙气。与它并蒂同株的另一朵,此刻在涂思瑾外祖母,天界战神涂翎的墓前。 厨房里传来柴火燃烧的啪嗒声。 晏冬冲了进去。 “涂思瑾!”呼喊戛然而止。 陌生男人面容温和,火光在他脸上摇曳,一刹那,她仿佛看见涂思瑾的幻影。 仔细看,眉眼轮廓并不相似。 她怒目而视:“你是谁?为何在这里?” “我叫金夕,这是我的家。” “什么今夕何夕?这是涂思瑾的家!” 男人坚持道:“这就是我的家。” “你无家可归,也不能鸠占鹊巢!给我出去!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把我送来的人说,这里是我家。” “谁把你送来的?” 男人摇头:“我不记得了。” 晏冬蹙眉:“你失忆了?还是被拐来的?” 男人指着天:“我是从那里来的。” “天上?你是来下凡历劫的?” “他们说,我应该回到我出生的地方。” “那你爹娘是谁?叫什么名字?” “我不记得了。”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晏冬望着他,他面容深邃,并不年轻,衣着朴素整洁,不像不能自理之人。 “过去的事我都忘了。” 晏冬不想浪费时间,她来到院子里,在花丛中掘开一片土壤,将涂思瑾的棺椁埋进去。 男人望着发亮的棺椁:“这是什么?” 晏冬将那朵来自天界的冬茶花重新栽种在坟冢之上。 “我的爱人。” 去年她去涂翎战神墓前祭拜时,献上了并蒂冬茶花中的一朵,那时她怎能料到,另一朵出现的地方竟会是涂思瑾的坟前。 一滴眼泪啪嗒落在花瓣上。 晏冬回头,怔住:“你哭什么?” 男人眼神哀沉:“我觉得很悲伤。” 晏冬愣了片刻,“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让你住在这里!” 男人蹲下来,伸手抚摸凸起的小坟堆。 晏冬道:“别再演戏了。” 男人抬起头:“你让我住在这里,我可以照顾好你的爱人。” “凭什么让你来照顾?” “我觉得,他很熟悉。” 男人眉眼慈悲,目光温情。 电光火石间,晏冬想起些什么。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金夕。” “金银的金?” “嗯。” 她记得,涂思瑾的祖父和父亲的姓氏,就是金。涂思瑾说过,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家了。 “你知道涂思瑾这个名字吗?” 男人表情忽然痛苦起来。 晏冬继续问:“裘曦呢?你认识她吗?” 男人抱住头,眼眶涨红,青筋暴起,眼泪汹涌而出。 晏冬暗自心惊。 她把男人扶起来,掌心输送灵力,让他平息下来。 “好些了吗?” 男人大梦初醒一般,眼神怔忡,“我怎么了?” 晏冬眼神复杂,叹了一口气:“你可以住在这里。” “真的吗?谢、谢谢。” 晏冬指着小坟丘:“逢年过节,你记得给他送吃的,尤其是冬至,要给他煮一碗饺子,其中一个饺子要放一枚铜板,代表福气,他怕冷,积雪要及时铲除……” 她说了一堆或荒谬或实际的要求。 男人一一答应,脸上是认真的表情。 晏冬道:“我走了,你保重。” “姑娘,你还会回来看他吗?” “会的。不过,我要先找到另一个他。” 第36章 第 36 章 初春,草长莺飞,冰雪消融。 长央宫内。 皇帝正在召见晏冬,羽林军统领赶来。 “陛下,查清楚了,公主最近看上的那名男子,姓裘,单名一个光字,来自天界。公主是前些日子去千里香买点心时碰上的。” 皇帝惊讶道:“裘?战神裘宸的那个裘?” “这位裘光公子,隐藏极深,除了姓名年龄来自何界,其余重要信息一概查无所获。” 皇帝道:“继续追查,切忌打草惊蛇。务必严加看管公主,不许她再跑出宫!否则,朕唯你是问!” 羽林军统领连忙表态领命。 皇帝问晏冬:“爱卿可曾见过、听过裘光此人? 晏冬摇头:“未曾。陛下若许可,臣愿协同统领大人,共同查探。” 正中皇帝下怀,“去办吧。” 晏冬如今住在回椿堂,委托齐夏将小晏府卖出去。 齐夏那边来了消息,说小晏府有人出高价要买,条件是与她面谈。 她脱不开身,既要寻找涂思瑾的转世,又要忙军营的事,还要帮忙打探裘光的身份。 她请齐夏全权代理房屋买卖,齐夏回来说,买主还是坚持与她面谈。 她抽空去了一趟约定的地点,买主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有事,来不了,约下次。 晏冬点头。 第二次,仍未见着,买主仍有事未来。 第三次,她坐在茶楼里,看着前两次来传话的小厮,勾唇冷笑:“耍人呢?我得罪过你家主子?不卖了。” 她拎起剑就走。 自打涂思瑾出事以后,她到哪都带着剑,睡觉也枕戈待旦,就是想着哪天撞见了席跃,报他捅涂思瑾那一刀之仇。 小厮赔笑道:“晏将军,我家公子请您去小晏府详谈。” “齐夏没带他看过宅子?” “看过了,我家公子说,想请您亲自介绍。” “我没这功夫,请贵公子另谋美宅!” “我家公子,姓裘,名光。” 晏冬脚步一顿。 时隔多日,再次踏入小晏府,步伐异常沉重。 门房是她留下的唯一旧仆,其余的她结清银钱,另给了一笔安置费遣散了。 这座宅邸,充斥着她和涂思瑾的回忆。 她在书房看见裘光的背影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想她是病了,看到和涂思瑾相像的身影,就幻想他还活着。 “裘公子。” 身形高挑的男人回眸,晏冬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告诉羽林军统领,不必再查了,这眉宇气度神态,和她见过的所有裘家人,如出一辙。 男人露出温和不达眼底的笑:“姑娘就是晏将军?” “在下晏冬,海晏河清的晏,春夏秋冬的冬。” “好名字。” “公子的名字也是好名字。” “是吗?姑娘认为,好在哪里?” “光明,人人心向往之。” “不见得。” “裘公子不喜自己这名字?” “姑娘认为,光明从何而来?” “日光,月光,星光,烛光。” 裘光笑了一下:“我认为是从黑暗中来,置之死地而后生,方有光明,迷途知返,方得光明。” 晏冬直觉他暗示什么:“裘公子此话颇有深意,在下才疏学浅不能知之,不知公子可否解读一二?” “都是我胡诌罢了。” “不知裘公子要求面谈,有何用意?” “我只是好奇,这座宅邸装潢崭新,陈设昂贵,结构面积都属上乘,分明像新宅,晏将军怎么就出售了呢?” “裘公子不必担心,此宅平安顺遂,风水皆宜,出售是我的私人原因,毫无不吉利之处。” “什么私人原因?” “我已另有住处,这座宅邸闲置已久,也是浪费。” “闲、置、已、久。我怎么听说去岁冬晏将军还居于此处?不到一季,就喜新厌旧了?” “如你所说,这宅邸算是新宅,称不上喜新厌旧。” “晏将军另有住处,是何处?” 晏冬蹙了蹙眉:“裘公子不会要把我如今的住处也买下吧?” “只是交个朋友,方便探访。裘某初到京城认识的人不多,齐公子算一个,再就是将军你了。” “我听闻公主殿下想请裘公子做她的驸马,裘公子不考虑和公主交个朋友?” 裘光眸色微深:“原来晏将军还有替人做媒的喜好?” “不敢,裘公子出身天界大名鼎鼎的裘家,裘家家规仙凡不能相恋,我不敢触霉头。” “天下裘家不只一家,晏将军如何确定,我是哪个裘家呢?” “裘公子通身的气度,昭然若揭。” “晏将军还认识哪个裘家人?” “不算认识。” “晏将军何必讳言?你与席跃情投意合,出双入对,早已传遍京城。” 第37章 第 37 章 “裘公子真是消息灵通。” 裘光环视四周:“这是你与席跃的爱巢?” “是席跃让你来的吗?他人呢?他为什么没来?” “就这么想念他?” “叫他过来!” “他在天界有他的事要办,晏将军这相思之苦,姑且忍一忍吧!” 晏冬心生烦闷:“你若不买这宅子,就请离开,不必同我说这些指东打西的话。” 裘光面容冷如寒霜,凝视着她:“你方才说此宅毫无不吉利,据我所知,这里曾寄居了一位当朝探花,离开宅子后不久便暴毙了。” 晏冬眼睫一颤,心脏密密麻麻升起痛涩。 “不许提他!” 裘光白袍之下的手臂青筋暴起,气息变得极度危险。 晏冬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晏将军是很讨厌涂思瑾这个人么?” “关你何事?” “看来是真的很讨厌了。晏将军方才如何被我逼问,都泰山不崩于前。提到涂思瑾,便情绪激动,究竟是为何呢?” “我不同你兜圈子,是裘曦仙女派你来的吗?来追查涂思瑾的死因?” “我如果说是,你待如何?” “你知不知道,是席……” “晏将军这么紧张,是做贼心虚吗?” “什么做贼?” “你心知肚明。涂思瑾的尸首埋在哪里?” “你难道要把他带回天界?” “不可以吗?涂思瑾好歹是裘家人。” 晏冬讶然:“战神难道承认了他?” 裘光嗤笑:“他也算因祸得福,他死了,战神与裘曦父女之间的协议便作废了。” 晏冬震惊连连。 当初裘煦同她说过,裘曦与战神约定,此生不得与涂思瑾相见,否则就要亲手杀了他。 此生…… 涂思瑾已经没有此生了。 “我不能轻易把涂思瑾交给你。” “你是他什么人?凭什么阻拦我?” 晏冬问:“你又是他什么人?裘家并未有一位叫‘裘光’的神仙,而你又分明与裘家人形神相似。” “我的原名叫裘夜,是涂思瑾的舅舅,裘曦与裘煦的弟弟。” “可是……裘夜神君于仙魔大战后沉睡,仙灵尽散,唯留一具仙体。你怎会?” “仙灵并未尽数散去,三百年来,我居于北寒之境养伤,现已复原。” “那涂思瑾呢?他的遗体残损,你们能帮他复原吗?” 裘光嗤笑:“你的关心会不会太假了?” 晏冬愣住:“你为何这般揣测我?” “用得着揣测吗?事实不就如此?” “什么事实?” “晏将军真是演得一出好戏。” 晏冬出离愤怒:“你若指责我没有照顾好涂思瑾,我接受,是我的错。若是污蔑我对他虚情假意,我绝不接受!” 裘光摇头:“你怎会有错?男欢女爱,强求不得。” 晏冬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哑谜,不耐烦道:“裘公子,既然你是来买宅子的,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房屋交易出乎意料地顺利。 裘光没有再刁难她。 她松了一口气。 “晏将军好像急于把这个烫手山芋抛出去,没有半点留恋?” “没有。”晏冬欲走。 “慢着。” “还有何事?” “我怕这宅子夜里有鬼,你留下来住一晚。” “我这宅子没有鬼!” “没有鬼,怎么晏将军急着出售?我还以为是你怕住在这里夜长梦多。” 晏冬深吸一口气:“你到底对我有何不满?” “晏将军明明和席跃相恋,为何和那位齐夏公子难舍难分?还是说,晏将军一向习惯如此,朝秦暮楚?” “你不要血口喷人!” “那一日我见到你与齐公子在街头相拥,浓情蜜意。” “哪一日?” “晏将军忘性真是大,这样的本事我也想学一学,前头还和人耳鬓厮磨,如泣如诉,转头连哪一天都忘记了?” “你少阴阳怪气,我什么时候和齐夏……” 她想起来了,那一天算命先生告诉她,她找不到涂思瑾了,齐夏抱她回去……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 “齐夏是我的朋友,并非你想的那样。” “青梅竹马的朋友?你到底有几个竹马?” “这好像不干你的事?你不是怕鬼么?我建议你去回椿堂开一帖祛除心邪的药,保你药到病除!” “用不着,心病还须心药医,这宅子若是有冤魂野鬼,也只有你镇得住!” 简直荒谬! 晏冬怒极反笑:“好啊,今晚我就住下!顺便向你好好介绍,这里的每一间屋子都发生过什么!” 裘光眉目冷沉,“我洗耳恭听。” 晏冬把他带到涂思瑾曾经的房间,指着床榻,道:“这里,发生过我们的第一次,要我详细描述给你听吗?” 裘光下颌紧绷,身体轻微摇晃。 “第一次,感觉如何?” 第38章 第 38 章 晏冬讥诮道:“自己外甥的床帏秘事,你也好意思听?” “不是你说,要好好介绍吗?” 晏冬存心让他难堪,勾唇道:“我告诉你,□□。” “是你试过滋味最好的吗?” “你!” “回答我。”他悲切又决绝地看着她。 她心里不由一恸,“当然。” 裘光眼波动荡。 晏冬觉察他灵力不稳,随时像要倒下。 她伸手去扶,被他激烈甩开。 “是你自己要问的!现在又恼羞成怒。” “是,都是我活该。” 晏冬觉得他的神情过于悲伤,“你是不是刚复活没多久,神志不清啊?” 裘光冷冷瞥了她一眼。 “你们还有什么浓情蜜意,不如一道都说了吧?” 晏冬垂下眼睫:“裘公子,你这么剜我的心,有趣吗?” “你有心吗?” “我怎么没有!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他。” “哦,冬去春来而已,他才离开了这么会儿,你就思念成疾了?” 晏冬垂下头:“人死不能复生。我除了思念,还能做什么?” “死?席跃何曾死去?” “你以为我说的是席跃?” “不然呢?” “我说的,是涂思瑾。” 裘光冷笑:“你曾说你厌了,将他抛弃,如今却说想念?” 晏冬眯起眼,凛然望向他:“你为何知道那天我对他说了什么?” “晏将军,不是你为了席跃刺伤了涂思瑾吗?” “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用匕首……是席跃说的吗?他在说谎!” “你与席跃破镜重圆,情深意重,自然想扫清涂思瑾这个障碍。” 晏冬猩红着双眼,浑身的痛怒像一团烈火燃烧着她。 难怪裘光对她敌意如此之深。 “裘曦仙女也认为,是我杀了涂思瑾吗?” “她知道涂思瑾是自戕而亡。”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讨伐我?” “因为你知道,你根本不需要亲手杀死涂思瑾,只需要让他心死,他就会杀死他自己!你刺向他的那一刀,虽非致命伤,却足已让他心死!” 晏冬吞咽苦涩:“我的确伤了他的心,但那一刀,绝非我刺中的!” “你还在狡辩?我亲眼所见!是你,将匕首捅入他的身体!” 晏冬内心震颤,“绝无可能!” “晏冬,骗人对你来说是不是信手拈来?” “是,我骗了他!我骗他我对他厌了!我骗他,我要和他分开!事实是,我喜欢他!” 裘光哭笑不得:“世上有两个你吗?一个对他残忍至极,一个对他情深至此。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 “两个我?”电光火石间,晏冬恍然大悟,“你看到的凶手,并非真的我,是别人伪装的!” “什么意思?” “是席跃,他易容成了我!他变成我的模样,刺伤了涂思瑾!” 裘光如遭雷击,一动不动。 “那日一早,我前往军营,正午时分从军营回来,因疲惫睡了一觉,却做了噩梦,感应到涂思瑾遭遇不测,我赶往悬崖,发现了……他的尸体。这一切都有人作证!我没有说谎!” 裘光震撼难言,他静静地凝望晏冬,一步步向她靠近。 “真的吗?” “真的啊……我怎么可能逼死涂思瑾?” “可是,你让席跃住进了这里,你把涂思瑾的东西都丢掉,把他的痕迹全都扫除……” “是陆昀联合席跃设计要挟我!我不得已才让涂思瑾离开,放任席跃改造这间宅子!我若要伤他,何必这样大费周折?我还等着事情尘埃落定,涂思瑾再回来……” 她捂住双眼悲泣,“可惜这个傻子……” 裘光狠狠把她掼入怀中,用尽全身力气拥抱她。 晏冬怔了片刻,惊恐挣脱。 “你在做什么!” 第39章 第 39 章 裘光目光灼灼,如饥似渴地看着她:“对不起,是我太傻了。” 这个眼神。 渴望,热切,赤忱。 晏冬心尖一颤。 她好像正被他的眼神舔舐,“你究竟是谁?” 裘光微偏头,指向她身后的床榻:“在这张床上,你和席跃欢好过吗?” “没有!” “再说一遍。” “没有!没有!我说了没有!你要我说几遍?” 裘光仰天大笑。 他眼含泪光,扑向晏冬,埋入她的颈窝,似要将自己完全嵌入她的身体里。 灵魂是有形的,有气味,有形状,甚至有颜色。 山林雨露的气味,毒蛇紧缠的形状,浓墨重彩的颜色。 涂思瑾。 “你是涂思瑾?” 裘光身体僵硬,将她放开。 “我不是。” “你就是!你怎么会变成裘光?你的魂魄被裘家人救了,对不对?” 裘光转过头:“你认错人了。” “涂思瑾!” “我是涂思瑾的舅舅,裘光。” “涂思瑾,你骗我!裘夜的仙灵早就没有了,你说的复原是假的,分明是裘家人把你的魂魄放入了裘夜的仙体里,才变成了这个裘光,对不对!” 裘光摇头:“不对。” 晏冬颤声道:“你在怕什么?你为什么不与我相认?” 裘光沉默以对。 晏冬大失所望:“没关系。涂思瑾死了也好,为了儿女情长就要死要活的人,死了一点都不可惜。” 裘光满眼血红望向她,灵力剧烈波涌,窗外花枝受其影响,落了一地。 他的嘴角溢出鲜血,诡谲妖艳,触目惊心。 晏冬瞥了眼落花,“裘公子还怕鬼么?恕我不能奉陪了。” 她转身离去,毫不留恋。 身后一抔鲜红倾吐于地。 她闻到鲜血的味道,握紧了拳头,眼泪直流。 回椿堂的后院,夜风温润,鸟雀鸣啼。 “他为什么不肯认我?他还活着,却不肯认我!” 齐夏道:“他只是和涂思瑾长得像而已。你不能看到一个长得像涂思瑾的人,就认为他是。” “他就是!我不会认错,裘光就是涂思瑾!” “他如果是涂思瑾,有什么理由不和你相认?” 晏冬思绪一片纷乱,“我不知道。” “是你这段时间太累了,才会出现幻觉,你需要好好休息。” “我没有认错,他就是!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涂思瑾!” “就算他是涂思瑾,那又怎样?他不愿意承认他是,就证明他不想和你再续前缘了!” 晏冬怔住。 一夜难眠。 第二天一早,她前往军营,找到晏明月。 “为何对我隐瞒陆昀与席跃合作算计之事?” “对不起,他们拿我弟弟的性命威胁我,我没有办法,对不起,冬儿……” “涂思瑾没有死。” “什么?他不是已经……” “他没有死,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晏明月激动道:“你说。” …… 晏明月把晏冬带入囚魔塔,一刻钟后,晏冬昏迷不醒,被晏明月抱了出来。 鲜血淅淅沥沥流了一路,将青草染红。 晏明月替她包扎好伤口,将她带去小晏府。 见到裘光时,晏明月愣了一下。 “你是裘公子?” 裘光望着颜色尽失的晏冬,哑声问:“她怎么了?” “她今日例行巡查,被魔族囚虏所伤。” “她……死了?” 晏明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啊?没有。她只是昏迷了。她一直梦呓说要来这里。你放心,她没有生命危险。” 裘光仿佛一个溺水之人握住一根救命稻草:“那就好。” 晏明月犹豫道:“是不是叨扰裘公子了?我这就带她走……” 她抱着晏冬转身,步子迈得缓慢。 “涂……思……瑾。”怀里的人发出一声呓语。 晏明月加快脚步。 “留下吧。” 身后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晏明月抱着人回头:“不好打扰裘公子。” “留下。” 裘光把人从她怀里接过来:“我久病成医,知道怎么照顾病人。” 晏明月摇头:“还是不劳烦裘公子了,裘公子从天界远道而来,又购了这么座宅子,想必是来休养生息的,照顾冬儿的事,还是我来吧,齐夏也会帮忙。” 裘光眉骨紧绷,“不劳齐公子。” 他召来随行的医仙,为晏冬诊治,更换天界带来的伤药,服下护心的仙丹。 晏明月道:“这样我就放心了。我改日再来看冬儿。” “嗯。” 夜深人静,晏冬身上的冬茶花味道很淡,被药味掩盖。 裘光贪婪地贴近她的脉搏,感受规律的跳动。在她的脖颈间温存许久,抬起头,沿着她的下颌舔舐,轻轻的。 再贴近她的脸颊,把温热的唇印在上面。 被摆弄的人发出不适的哼声,他紧张地停下。 “你别死……呜……涂思瑾。” “涂思瑾没有死,不怕,不怕。” “他死了……他不在了……”晏冬痛苦地梦呓,泪水汹涌,打湿枕头。 裘光将她抱起来,让她枕着自己,轻拍她的背。 “他还在,涂思瑾就在这里,别怕。” 枕在他肩头的晏冬,睁开了一双清亮的眼。 第40章 正文完结 裘光将晏冬平放在床上,盖上锦被。 对上她含笑的双眸。 他面色僵硬,转身就走。 被她勾住脖颈,唇舌相贴。 湿热,缠绵,攻城略地。 裘光掌住她的腰,在**与理智的边缘挣扎,将她推开:“请自重!” 晏冬轻笑出声,抹了抹唇:“怀念吗?涂思瑾。” 裘光神色紧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就再让你回忆回忆。” 她再度勾缠他,回忆与爱欲如潮水,他们听见彼此身体里冰雪消融的声音。 春天真是个好时节。 裘光狠咬她的唇,迫使她分开。 “晏姑娘莫不是还在梦中?” 晏冬挑眉,静候他的说辞。 “你伤势已无大碍,这里不欢迎你了。” 她指向他的下腹:“可是,你的身体貌似很欢迎我。” 裘光脸色涨红。 “涂思瑾,用你小舅舅的身体吻我,刺激吗?” “晏冬!”他的身体、脸颊极速蹿红。 “让我猜猜,你到底为何不肯承认你就是涂思瑾?”她抚摸他的胸膛,语调轻柔婉转,“你觉得别扭?用裘夜的身体和我相爱,你觉得不自在?没关系的,我不介意……” 她揽住他的脖颈,慢慢亲吻他的喉结。 裘光无声吞咽,喉结轻滑,像与她交互。 “我不是涂思瑾。” 晏冬重重咬向他的喉结,“这里撒谎,不要也罢!” 浑身血液窜流,裘光四肢紧绷,被她刺激得勃然而起。 “你的身体可比你的心诚实得多。” 晏冬光脚下榻,行动如风,推门离开。 春夜寒凉,裘光紧盯她**的双足,拎上她的鞋,紧随而去。 晏冬在府里的丹药房找到医仙,反手把门锁上。 医仙神色紧张:“晏将军,你、你做什么?” 她开门见山:“裘光为什么把你带在身边?” “神君苏醒之后,隔三差五就会吐血,我是奉命为他养护的。” 晏冬心脏一紧,面上却平静:“难道是三百年前的旧伤?” 医仙摇头:“三百年来,神君的仙体被照料得很好,是仙灵的问题。当年他的仙灵被魔王以摄魂**吸取,遭受了重创。” 晏冬暗忖,看来他不知道,裘夜的仙灵其实是涂思瑾的魂魄。 她顺势问下去:“重创到何种程度?” “留下的仙灵是残缺不全的,没有完整仙灵支撑的仙体,哪怕精神上波动,都会引发不适。神君此次下凡,不能久留,此后他必须回到北寒之境居住,才能续命。” 晏冬陷入沉思。 涂思瑾原本是仙凡之子,魂魄本就不是一具完整的仙灵,而是一半仙灵,一半凡灵,又因自戕遭受了冲击,这就合得上医仙所说的了。 这个傻子! 为何要自戕! 晏冬继续问:“太上老君的仙丹不是可以起死回生吗?还不能将他的仙灵复原吗?” “老君的丹药治的是‘体’症,能治天下疑难杂症,解天下奇毒,却不能叫残缺的仙灵再长全。仙灵是天下极灵性之物,老君说了,只能看神君的修行造化。” 晏冬魂不守舍:“我知道了,多谢。” 她打开门,迎上裘光的双眸。 裘光蹲下来,握住她的一只脚踝,拍去尘土,为她穿上鞋。 两只鞋都穿好。 他静默无言,转身离开。 穿过花园,地上都是凋零的冬茶花。 春天是它们陨落的季节。 不是一片一片,是一朵一朵。 既艳丽,又残忍。 晏冬冲过去,把他撞得踉跄,却还是稳稳接住了她。 “吐血啊?怎么不吐血!当初那么有勇气,说自戕就自戕,现在活着反倒怕了?怕什么?怕自己突然死了,要回北寒之境一辈子?所以回避我?” 裘光眸光晦涩,喑哑开口:“到此为止吧。” “你说什么?” “到此为止。我承认,我是涂思瑾,可是,我不想再继续了。” 晏冬头脑空白了几秒,心脏的扼痛令她呼吸急促:“是你说的,你不要后悔。” “不后悔。” 她气到颤抖,激烈的情绪在胸膛激荡,酝酿足以带来滂沱大雨的风暴,最后还是偃旗息鼓,变成一个问号。 “当初死意已决,不惜自戕,为何仙灵被带回天界之后,又有了求生的意志?” “因为……我后悔了。我还想再见你。”裘光尾音哽咽,回避目光,不看她。 “见到了,满意了,所以可以毫不留情地丢开了?” “我没有要丢开你。” “你就是丢开了!在你心里,我就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之人!” 裘光深深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你可以待在你的北寒之境,我们偶尔见一面,我不介意。” “我介意!” “你介意什么?” “如果我哪天突然死了,你又要再经历一遍生离死别之痛,不如让你恨我!开始你的新生活吧,晏冬。你想要永远陪着你的人,对不起,我做不到。” “你说过的同舟共度,你忘了?”晏冬自嘲,“现在是你先弃船而逃,看来,你们的诺言都是空话!你和席跃没有两样!” 裘光捏紧了拳头,春光将他熔炼成一尊华美的玉像,每一寸光滑的肌理都是悲伤的玉质。 “是。我和他一样无耻,一样懦弱,你现在看清了。你可以走了。” 晏冬扯起一个笑:“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走。” 裘光握了握拳,却握不紧,他的指尖颤抖无力。 “什么条件?” “思来想去,你这个人,实在乏善可陈。我留恋的无非是那些翻云覆雨的时光,我们,最后欢好一次吧?” 他的灵魂被她的一字一句擀成薄薄一片落叶,万物复苏的季节,他独自凋零。 他点头道:“好。” “去哪里好呢?”晏冬笑问,“去悬崖边吧。” 她自问自答,为他们画下句号。 “你在那里死去,那就在那里死去。” (正文完) 第41章 番外1[番外] 晏冬在战场上杀伐果决,敌人刺她一刀,她要刺对方两刀,十刀。 她自己痛,就要让对方痛上一百倍,一万倍。 她诅咒裘光死去,宣告他在她心里死去。 裘光的骨头仿佛被敲碎,躯体被她的宣告捶打成一摊肉糜,鲜艳不成形。 悬崖的风吹过他们每一寸黏腻的肌肤。 怎么都不够,一遍又一遍,风将汗吹冷,又冒出新的热液。 裘光唇边溢出鲜血,晏冬仿佛要身体力行,让他死在自己身上,成为一具赤身的尸体,给他留下洗不去的污名,以洗去她内心的悲愤。 她是爱上怎样一个人啊?一次次将她抛弃。选择死,选择等死,就是不选择和她共同面对。 他以为这样是对她好吗?未免看低了她,看轻了她。 选择权应该在她手上,或者至少应该分给她一半,他凭什么替她做主?凭什么剥夺她的权利? 她再也不要他。 他凭什么先不要她? 她的眼泪和汗液混杂在一起,被他舐去。 他仿佛用尽生命最后一丝余热也要让她燃烧起来。 她的确在燃烧。热意不断涌流,让她麻痹身体,麻痹思考,却怎么也麻痹不了悲愤。 她觉得她停不下来,他也是一样,他们可以这样到天荒地老,从天亮到天黑,从春天到冬天,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在臆想的世界里,他们如同永远需要水的鱼一样,将鱼水之欢当作氧气。 空荡山谷里,心灵碰撞的声音、灵魂咬合的声音,不断回响。 晏冬的心里全是恨。 裘光的心里全是爱。 这一刻,爱比恨卑劣的多。 裘光看着晏冬的身体光滑如丝绸,她弯下腰,丝绸短暂打皱,复归光滑。 “别再相见了。” 她穿戴整齐,离开悬崖,踏着风,裙摆飞扬。 裘光颓然垂下头,弯曲的弧度极度美观,脆弱得仿佛折腰的神祇。他是贬谪于此的罪神,没有晏冬的赦免,万里山河都是他的罪枷。 第42章 番外2[番外] 星光漫野,裘光来到林间老屋,看见了袅袅炊烟。 和一张陌生的面孔。 “你是谁?为何在此?” “我叫金夕,我在这里替一个姑娘看屋子。” “是……晏冬吗?” “她没告诉我姓名,她让我照顾好她的爱人。”金夕指向院子。 一堆小土包上有一朵冬茶花开得强壮艳丽。 裘光走了过去,抚摸那朵独自盛开的冬茶花。 花蕊上有幽幽的蓝光。 那道蓝光刺破他的指尖,进入他的心脉。 曾经体内的空荡一层层被填满,如同月光引领下的潮汐漫上海滩,充盈着层层叠叠温润扎实的灵气。 医仙擒着蜡烛蹲在小晏府的花园中,烛光照亮一丛丛绽放的冬茶花。 “神君,你回来啦?你快看!这花突然开了,明明已经谢了,又开了!” 裘光道:“你替我看看我的仙灵,是否有异样?” 医仙紧张问:“神君又不适了吗?” “恰恰相反。” 医仙即刻为裘光探查灵脉与心腑。“神君……你……你……” 裘光被充实的灵力滋养,整个人熠熠闪光,褪去了病态的苍白,唇红齿白,朗朗华光。 “我什么?” 他循循善诱,平静地等待。 “您的仙灵竟然复原了!不过……貌似纯度不够。” “这是何意?” “仙灵里似乎搀入了凡人的魂魄。” 裘光点头:“我知道了。” “要不要禀告战神和裘曦神女?” “暂时不用。” “神君……”医仙欲言又止。 “说。”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灵异了?听说有的冤魂野鬼会附身在别人身上。” “我没有遇到什么灵异,你不要瞎想,也不要把这件事声张出去。等我调查清楚再说。” “好。” 裘光匆匆离开小晏府,再度前往林间小屋。 金夕正在餐桌前吃饭。 他看向不问自来的裘光:“公子……吃点?” “不了。我来带走一些东西。” 裘光站在自己的坟堆前,看着那朵孑然独开的冬茶花。 一切转机出现在这朵花上。 花朵生长在坟堆之上。 生与死,诡异的阴阳交界。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阴阳轮转,生万物。 他不顾金夕阻拦,刨开自己的坟堆,灵光从土壤深处迸发,他的棺椁被一道清澈浑厚的灵力包裹。 他极其熟悉的灵力气息。 是晏冬的灵力。 他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自己对晏冬带来了多么大的伤害,他自以为的慨然赴死,情深断肠,变成一把刀子扎向了她的心。 她是以怎样的心情埋葬他? 现在……还来得及吗? 他全身每一寸经络都在拉扯,发出毁天灭地的疼痛。 第43章 番外3[番外] 金夕旁观掘墓人,震惊又愤怒。 “你快埋回去!你这样太不厚道了!” 裘光惨淡地笑:“我带她的爱人去找她。” 他捧上灵光铸成的“棺椁”,将冬茶花连根拔起,他想起房间内还有一幅画和一支翡翠簪,他快步走入房间。 却看到了桌角摞起来的一堆信。 信封写着“涂思瑾亲启”。 是晏冬的笔迹。 他一封一封地打开,一封一封地读,他舍不得读完,翻来覆去,反反复复。 都是她的思念。 每个字都像一支利箭,扎穿他的自以为是。 他以为离开她,是对她好。 他不停拼凑真相的碎片。 他的凡灵附着在了他的尸体上,被晏冬的灵力保护,得以保存,再被从天界而来的冬茶花茎吸收,长成了花蕊之上的那一抹幽灵,在他抚摸花蕊的瞬间,钻入他的身体,与他的仙灵结合,构成了完整的魂魄…… 他去往天界,找到自己的母亲裘曦,把一切告诉她。 裘曦并不惊讶这“神迹”。 她带着裘光,把那一朵曾寄托他魂灵的冬茶花放在了涂翎的墓前,旁边还有另一朵冬茶花,是晏冬曾经献上的。它们本是并蒂同株,灵性同根。 “你的外祖母是最伟大的战神,你爱的那个女子也是。涂思瑾,你很幸运。” 裘曦在清晨寂静无人的神族墓园中,唤起这个不能在天界当众被唤起的名字。 “我辜负了她,我把她推开了。” “还来得及,涂思瑾。你得到了你外祖父的偏爱,他不会阻拦你,你不必重蹈我与你父亲的覆辙。” “因为我的身体是小舅舅的吗?” 偏爱是最难解也不必解的题。 裘曦目光渺远,娓娓道来:“父神最宠爱弟弟,可他和母神同时遭遇不测。父神便有了执念,认为只有强强联合才可以抵御这世间的恶魔,于是立下不得与人族妖族相恋的族规。我在下凡历劫时爱上你的父亲,生下你,便成了罪不可赦之事。” 她第一次在儿子面前提起那段被尘封的往事。 “我把你的仙灵放入你舅舅的仙体之中,代价便是向父神承认,我与金夕相爱是个错误,灌他喝下忘川水,让他忘记我。” “金夕……” 裘光后知后觉,那个在林间老屋出现的陌生男人。是他的父亲。 裘曦浅浅笑着,目色苍凉。 “他被关押在天牢数十年,不能与自己的家人相见,我问他后不后悔,他说不后悔,甘心喝下我给他的忘川水。他与我相爱,欢乐短,苦楚长。他得到了什么呢?” 她长叹一声,“什么也没有。” “涂思瑾,相爱的人,要珍惜相见的每一面。也许这一面,就是你们此生最后一面。” 裘光心里翻涌咸涩,经络风干在悔恨里,充满苦味。 第44章 番外4[番外] 离开京城大地,不为驱魔,这是晏冬的第一次。 前些年,每每要休假,总碰上这里小战那里大战,脱不开身,假期攒一块,到如今已有半年之多。 她向朝廷告了个长假,一人一剑一行囊,离开京城。 从仲春出发走到初夏,顺风顺水时便双足丈量,山水相阻时便御剑飞行,从北至南,走完大半个国家。 南方的山连绵起伏,萃着令人舒心的绿意,江南的水潺潺柔柔,养出的女子乌发如云。 天若有情,万物皆灵。 她偶尔想到涂思瑾,想到裘光,吉光片羽。他们本是同一人,想起他们的时候,却像在想两个人。 立夏那天,她碰见了自己的父亲。 那时她坐在一家汤粉店里,屋外下着雨,青石板被洗得溜光水滑,蘸饱汤汁的粉条也油光水滑。 她呲溜一口进肚,汤汁溅起辣椒末,刺进她眼睛。 她眼泪汹涌,匆匆低头。 男人带着夫人和小孩,坐到她旁边那一桌。他们讨论吃什么,夫人温柔,女孩娇憨,其乐融融。 她的父亲离开家时,她还小。祖母命人每年在他生辰拓下一幅画像,所以她记得。 他脖子间的玉坠,姑姑也有一块,一模一样。 就是他。 她的父亲,晏微雨。 她听见小女孩唤他“爹爹”,他把女孩抱在怀里,一点一点喂她吃红豆糯米小圆子,小孩软软糯糯,白白嫩嫩,穿一袭粉红绸裙。 晏冬就也点了一碗红豆糯米小圆子。 软糯香甜,的确好吃。 她拿起剑,撑起伞,走入雨中。 下雨天流泪,没人会奇怪,还以为是雨痕,偏偏又带了伞,如何解释雨痕。 幸而有伞。否则,不仅伤心,还狼狈。 总归留了颜面。仗剑走江湖,难免遇见相忘于江湖之人。 她觉得滑稽怪诞。祖母认为儿子为发妻疯魔,心伤而不回家。岂知他未必没有家,只是不愿回那个家。 她想着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祖母,惹她老人家天崩地裂。想想算了,她已与晏家无瓜葛。 泪痕没一会儿就被风吹干了,云销雨霁,太阳照亮天边一抹彩虹,江南的初夏竟格外炎热。 她决定去凉爽一点的地方,去海上。 去蓬莱仙岛,要乘渡船,乘船前,要查验身份。 她在渡口看见个和她同样仗剑的女人,女人下船,她上船。 女人唤了一声:“冬儿。” 晏冬环顾四周。 女人又唤了声“冬儿”。 晏冬搜刮记忆,无奈没印象,勾唇笑了一下,一声“你好”就打算登船,逃离尴尬。 谁知女人拉住她,再唤“冬儿”。 如此执着。 晏冬是怎么觉察不对劲的呢?女人的表情太柔和,太慈悲,眼里含光。 晏冬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次出行也许是个错误。 命运似乎要终结她所有的念想。就在这个夏天刚到来的时节。 第45章 番外5[番外] 晏冬错过了一趟渡船。 女人说,她回去看过她,最近一次是她从北海凯旋,百姓夹道欢迎,她也在其中。 晏冬没问她离开晏家的时候,为什么没把她带走? 她看着母亲手中那柄剑,庆幸她手中的是一柄剑,而不是牵着另一个孩子。 一个登岸,一个离岸。 母亲没要求她唤她“母亲”,也没问她“好不好”,不试图补偿,不试图辩解,甚至不试图询问,只是抱了她一下,也不试图续上母女缘分。 她没来得及将与母亲重逢这件事酝酿成内心的悲歌,渡船就沉了。 她把劫掠船只的最后一个魔匪杀死之前,从对方嘴里得知他们这一次是冲她来的。 她以为世事太平,经历几大战役之后,魔族已成强弩之末,只零星分布在四海的荒岛之上,或是遥远的八荒之外,短期内不会再起作恶之心。 谁知盯着她要报仇。 她将他们的尸首带上了岛,每一具上都画了十字,封印了魔魂。同船的有人受了伤,有人帮她搭了一把手。 帮她搭把手的那个人,匆匆留给她一个背影,背影有些熟悉。 血腥味飘荡在充满仙气的岛屿。 晏冬很快被请去会见这座岛屿的主人,蓬莱三仙。 他们还有一个民间广为人知的名字:福禄寿三星。三位星君一女一男一老,女星君名紫薇,男星君名文昌,老星君名南极。 晏冬十几岁登岛求学的时候,他们是这个样子,现在他们还是这个样子。年轻的年轻,老的老。没多大变化,凡人的十载对他们而言,不过上眼皮亲下眼皮,一眨眼。 她叫他们祖师奶、祖师爷。 祖师奶和祖师爷叫她晚上去喝酒。 她喝了两杯醉醺醺,再也喝不下,一个人躺在海滩上看月亮。 她师父游历去了。 没见着师父,有点可惜,当年她离岛,她师父还挺舍不得。 从海上飘飘渺渺来了个人,白衣翩翩,风姿不凡,叫人移不开眼。 她眯眼瞧了半晌,那人已至近前,笑得春风和煦:“小师妹,许久不见。” 她头疼。 “师兄。” “听师祖们说,你来了,我赶紧从凡界回来看看。” 蓬莱与天庭虽都属仙界,但前者是地仙,后者是天仙。 岛上的人去凡间,凡间的人来岛上。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夜晚的海风凉飕飕的,她的心也凉飕飕的。 她当年把师兄吊在树上,让他丢尽了颜面。 “师兄,夜深了,我先回去睡觉了。” 她落荒而逃。 第46章 番外6[番外] 师兄拉住她的手,他的手有仙族惯有的凉意。 “师妹同师祖喝了酒,不如也同我小酌一杯?” 他嗅到她身上酒气,淡淡的不难闻,掺着冬茶花的清香,是这岛上没有过的香味。 岛上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恒定的气候,少了些风雨,难免叫人觉得寂寞。 于是怀念曾经给他带来小风小雨的小师妹。 那时见她在众师弟妹中出类拔萃,起心动念,在她休憩于菩提树下时,偷亲了她。 他期待被她发现,又觉得不发现也没关系。 谁知她睁眼后竟不管他的师兄身份,将他吊在了树上,要他道歉。 他那时一腔怒意,骄矜羞恼在他体内作祟,没有道歉。 福禄寿那三位不愧是老顽童,晓得他们的恩怨,偏要传信让他回来,无非是想看热闹。 祖师奶祖师爷也寂寞。 每年来岛上修仙的人越来越少,更多的是来凑个热闹,或者把这儿当避暑胜地。只要身份清白,有法力就能来。即便这样宽泛的条件,也没吸引多少人,连自家的大弟子都跑去周游三界了。 人们放弃了从前拥有过的幻想,他们宁愿在凡尘中打滚,捉捉鬼驱驱邪,挣些冷冰冰的银子,吃些热腾腾的饭菜,也不要去走那看似宽阔,实则无路可走的通天大道。 晏冬婉拒了师兄一起喝酒的邀请,一溜烟跑回自己的屋内。 庭院空寂,海风吹来咸腥的气息,缠绕着竹舍。 窗外竹影摇曳,身形似修长鬼魅。 晏冬收回目光,淡淡一哂,面色冷漠,翻身睡去。 第47章 番外7[番外] 第二日一早,晏冬在海风中睡醒。 她记得,师兄的屋子与她隔了三四排,开门晨练时,却看见师兄从对面屋子走出来。 她客气地喊了声师兄,绕到山后的椰树林。 少年时,她每次练功累了,就来这儿打椰子吃。 海风清凉,椰子水清甜,她津津有味地品尝。 师兄跟过来,面带笑意。 “躲着我吗?” 晏冬尬笑:“怎么会?” “我很高兴你能来。当年的事,抱歉唐突了你。” “都过去了。我的处理方式也不对。” 师兄浅笑:“你这次来岛上,是长住吗?” “我今天就走了!” “这么快?有什么急事吗?” “我的假期快用完了,我得回京,军中还有许多事。” “我听说南海北海之战,你都大获全胜,很厉害。” “哈哈,你也是。” 晏冬喝完了椰子汁,捧着空椰壳,“那……我走了?第一趟渡船快出发了。” 师兄指着树顶:“还要吗?我替你摘一些,带回去吃。” “好……谢谢。” 摘完了椰子,师兄用个乾坤袋打包好。 晏冬笑道:“大材小用了。” 师兄望向她的笑颜,嘴角微弯:“可以抱一下吗?就当,告别。” 丛林深处的身影躁动不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晏冬瞥了眼,张开双臂,眸若灿星:“好哇。” 师兄将她抱入怀中,克制道:“常回来看看。” “你若去京城,也可以来找我,代我问师父好。” “好。” 延宕的拥抱将椰林深处的鬼魅拉扯得焦躁不安。 晏冬轻笑一声,拍拍他的肩:“师兄,我要赶不上渡船了。” 师兄送她到渡口码头。 停泊在岸边的渡船,只有一个船夫立在船头,身影修长高挺,客来了也不作声。 师兄打开乾坤袋,椰子哐啷哐啷落入船舱。 晏冬踏上船板,挥手道:“师兄,再见。” “再见,常联络!” 渡船迅速离岸,宛若离弦之箭。 晏冬踉跄一下,坐下来,开了只椰子,问船夫要不要喝? 船夫背对着她,默默摇头。 她吮着清甜的椰子水,带着笑意道:“等椰子喝完了,再来摘一些。还是蓬莱岛的椰子最好吃。师兄要我留在岛上,船家,你说我要不要留?” 船夫摇头。 她笑问:“为什么不留?蓬莱岛气候多好,有我爱吃的椰子,还有我喜欢的人。” 船只陡然一晃,晏冬手中的椰子滚落,汁水淌了一地。 黏黏腻腻。 船夫立在船头,灵力划动水波,极凶极快。 “船家,你的行船技术好像不大好?我改主意了,还是回岛上吧。” 船仍然在向前行驶,越来越快,乘风破浪。 船筏破开柔和的海面,如利剑插入其中。 晏冬被颠得头晕目眩,积压的情绪一瞬间爆发。 “你听不懂吗?我说回去!” 第48章 番外8[番外] “你还跟过来干什么?我真是搞不懂你,涂思瑾……哦,不对,裘光神君,不是你说结束的吗?不是你不愿承认自己是涂思瑾吗?不是你把我推开吗?你还跟过来干什么!” 晏冬浑身轻颤,口腔的椰汁干涸后泛起苦涩,黏腻得好像她带了哭腔。 裘光走向她,蹲下来,把她抱入怀中:“对不起。” “你在替谁道歉?替那个死去的涂思瑾吗?” “涂思瑾没死,我就是涂思瑾。” “涂思瑾从来不会把我抛下。你不是他。” 裘光仰头看她,清澈的眼瞳流露悲伤。 晏冬抬手打了他一巴掌。 第一掌,轻轻的,他没反应,第二掌,重,他浅浅笑,第三掌,重到她手指发颤,他脸颊绯红,笑意加深,侧过脸,贴上她的手掌,轻轻蹭,脆弱地垂下脖颈,像是引颈就戮。 晏冬讨厌他这样。 她踢他踹他打他。 “我会把你打吐血你知道吗?你为什么不流血?你不是病入膏肓了吗?你不是命不久矣吗?我要杀了你!” 他静默地望着她,眼里都是沉痛的悔意,“对不起。” 他吻她的手,拉下她的身体,吻她的脖颈,耳朵,卷过她手上黏腻的果汁。 “呸!”她朝他脸上啐,“你个臭不要脸的跟踪狂!” 他继续亲她。 她推开他,趴到船弦上洗脸。 海水把她变成一个晶莹剔透充满咸味的女人。 她的发梢滴着水,坐在船头,夏日阳光将她的皮肤晒得深了一个度。 “为什么要用灵力行船?嫌灵力太多,嫌命太长?” 裘光的眼神紧紧攫住她。 “你要回去找他?” “是又怎样?” “不许去!” 晏冬轻笑:“你是我什么人?” “我与你拟了婚契。” “婚契?未呈礼部,就是一纸废文。” 裘光瞳孔骤缩。 第49章 番外9[番外]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你不要喜欢别人。” “裘光,你很可笑知不知道?你在我这里已经被除名了,我不吃回头草。撑船吧。” 她说完,就背过身去,看山看水就是不看他。 船行缓慢,慢到她以为静止不动。 她抢过裘光的船桨,自己催动灵力,船行得飞快,没多久抵岸。 她上了岸,裘光跟了她一路。 穿过森林,山谷,街市,小巷。 从天亮走到天黑,如影随形。 晏冬忍无可忍,回头问:“你不是仙灵残缺,身体不济么?若是你累死了,别怪我见死不救。” “多亏你用灵力养护我的尸身,我的凡灵才得以留存,被你从天界带回的那朵冬茶花滋养,进入我的身体,完整我的魂魄……” 晏冬愣了愣,讽刺道:“那我真后悔救了你。” 裘光被她的话冻结成雕塑,艰难开口:“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不愿意!我这里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这位公子,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粉衫小姑娘,眨着水汪汪的眼,凑到裘光面前。 街市繁华,小姑娘手里捧着鲜花,青葱豆蔻的年纪,人比花娇。 晏冬哼的一声,拔腿就走。 裘光赶忙去追。 小姑娘也追上来:“你是哪儿的人呀?方便交个朋友么?” “我……” “他不方便!”晏冬杵了过来,挡在裘光面前。 裘光愣了下,垂眸看着眼前的女人,清淡的香味从她头顶传来,冬茶花香混合着椰子香。 粉衣姑娘愣了愣,小声道:“我就是问问……” 晏冬拉着人走了。 裘光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目光从她的发丝,垂落到她紧握着自己的指尖上,嘴角微弯。 晏冬拉着他走了不长不短一段路,停下来。 愤愤甩开他的手。 裘光肩膀微僵。 “你,去向那姑娘道歉。” “嗯?” “替我道歉,”晏冬难为情,“我吓着人家了。” 裘光忍俊不禁:“好。” 他站立不动。 晏冬催促道:“你还不去吗?” “你吃醋了?” 晏冬瞪圆了眼睛:“你胡说八道!我才没有吃醋!” 他将她拥入怀中,万般缱绻磨蹭她的颈项,像离家出走被主人找到的狗狗:“谢谢!” 晏冬将他从怀里推开,瞪道:“谢你个头啊!” 他再次沉入她的脖颈,狠戾地制造烙印,开口却是祈求:“让我做回你的涂思瑾吧?做回你的金丝雀……” “堂堂裘光神君要做我的金丝雀,我这笼子得多金贵啊?” “是我心甘情愿!” “我若不让呢?你又要寻死觅活?” “我不会再犯傻了,你不再喜欢我……”裘光喉结艰涩滚动,“……也没关系,只要你允许,我待在你身边。” 第50章 番外10[番外] 晏冬回到小晏府时,小晏府整个大变了样。 她回眸望向裘光:“你搞的鬼?” 宅子变回了它最初的样子,席跃改造的痕迹荡然无存。 裘光不言不语,拉着她进入卧房。 然后是书房。 茶室。 禅房。 浴室。 每个地方都欢爱,记忆重现,又不完全相同。如今的涂思瑾是裘光,会用灵力让她□□欲罢不能。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他不住地喘息,呼吸温热,喷洒在她颈间,激起她层层鸡皮疙瘩。 晏冬有一丝恍惚。 从前,涂思瑾的身体从来是冰凉的。 现在却很温热。 陌生又熟悉。 她抚摸他的发线,试图看清他的眉眼。 裘光问:“怎么了?” “我有时候觉得,你不是涂思瑾。” 裘光失而复得,分外卖力,“你还喜欢我的身体吗?” “喜欢。” “这就够了。只要你喜欢,我就是涂思瑾。” 他想回到从前,那个让晏冬完全掌控的涂思瑾。 身体力行,被她摧折,成为她的囚徒,她的身体就是他的黄金笼。 晏冬觉得涂思瑾变了。 他有了裘光的身份,战神裘宸之子,地位尊贵,在她面前,却好像更卑微了。 卑微得,不像涂思瑾。 涂思瑾是毒蛇,不是人畜无害的金丝雀,裘光却成了完完全全的金丝雀,像春水不像烈日,全面包容她的放肆作孽,将他的身体变成欢愉的道具。 她知道他在赎罪。 裘光将先前在小晏府的小厮侍女重新找了回来。 大家原本听说小晏府易了主,今日才知又易了主,小晏府的主人还是晏冬。 当初捺印签字的房契,并未被裘光交送官府备案,不作数。 晏冬账上多了一大笔银子,正是当日房屋交讫的价格。还有一笔不知从何而来,钱庄送来账目,定期存的,数量有些眼熟,终止在去年冬天。 “偿清所欠?你还真是不赖账。” “偿清了,你也不能赶我走。” 小厮侍女们看着这个裘光,总觉得他和以前的涂思瑾像。 有一天,他们听见晏冬唤裘光“涂思瑾”。 他们怀疑要么是裘光给晏冬下了蛊,要么是涂思瑾真是男鬼,能够附在人的身上。 裘光勾搭晏冬的那股劲儿,可太像从前的涂思瑾了。 一日离不得,一夜分不得。 院子里的香气甜腻腻。 第51章 番外11[番外] 某天夜里,晏冬兴之所至,拉着裘光打叶子牌,打赢了,骑在他身上摇旗呐喊,喊着喊着变了调。 她躺在床上指头都抬不起的时候,明白一个真理,赌钱伤身。 她往府里买了一只猫,一只狗,养得妙趣横生,猫狗一会儿打打闹闹,一会儿亲亲爱爱,龇牙咧嘴的小东西,又黏人,又可爱。 裘光嫉妒它们侵占了她的注意力,专门造了间猫屋狗屋,让它们安生歇着,不能来打扰。 偏偏晏冬宠爱,有时抱着它们睡觉。 某天清晨,她半梦半醒,自己正被黏糊糊的东西舔,以为是小猫小狗,摸到一颗毛茸茸的头,高挺鼻梁,湿润嘴唇,舌头能叫人登临仙境。 夏末秋初的雨季,热得让人分不清汗水雨水。 几度昏睡几度苏醒,仍陷在绵软潮湿的雨天。 初秋的某个下午,陆昀登门。带着大盒小盒的生辰礼。 晏冬招待他喝了一盏茶。 那年生辰,他上门送礼,请她帮忙劝服老夫人,支持他与晏明月。 那时他意气风发,如今鬓边白发丛生。 “表妹……” 秋日高阳,将晏冬鹅黄的衣裳染成金色。她想这样的好日子,该去找正在休沐的晏明月,去千里香买些点心,或者去香衣居挑些时新的衣裙,又或者,去近来声名鹊起的女锻造师那儿铸一把新的剑。 而不是坐在这里。 一盏茶喝完了,陆昀口干舌燥,想去倒第二盏。 晏冬将茶壶拎到一边。 陆昀面色尴尬至极。 “我们到底是亲人,表妹,你就帮帮我,席跃仙君许久没给我仙丹了,我……” “你的生死,我已尽过力。” “你不是与席跃的舅舅相好吗?他是天界的神君,是战神之子,席跃能办到的事,他怎么可能办不到?” 第52章 番外12[番外] 晏冬浅笑:“干涉你的命运,我已付出了代价,还想让我重蹈覆辙?” “那我的母亲呢?她是你的姑姑啊,你忍心她伤心吗?她如今茶饭不思,身体一日日衰败下去……” 晏冬起身,天光大好,她伸展懒腰,望着窗外金黄的叶子。 山上的落叶应该更好看。 裘光早晨从天界发来传音符,说傍晚叫上齐夏、晏明月一块去金夕家中为她庆贺生辰。 他最近往返于天庭与人间,在裘曦麾下修习法术。 她回头:“等你死了,我会好好为她养老。” 陆昀忽地哑口,如同喧嚣一整季的知了,在秋日变成僵硬的虫体,埋于深厚的土壤中,不见天日。 晏冬忽生一种同情,无关他,只是啼笑皆非,罪魁祸首之一的席跃,安然无恙,高坐神位,而陆昀,丧家之犬。 晏冬在出发去赴生辰宴之前,收到了一份礼物。 一柄崭新的,锋利的,惊艳绝伦的剑。 剑的手柄处,镌刻一朵冬茶花,凛然盛放。 来自那位女锻造师。 她认得这柄剑的材料,来自蓬莱仙岛仙山洞府的铁精和金英,那里由福禄寿三星的三只坐骑驻守,一次至多只能取一两,一年只能去两次,至热时候与至寒时候。 要集齐一柄剑的用量,必须从她出生那年起就去采集。 那是母亲送给她的礼物。 夜晚从山间老屋回来,晏冬伏在裘光的脊背上,醉醺醺的。 她叭一口亲到他脖子上,他温柔地侧头。 “我……很高兴!” “高兴就好。” “娘送了我……礼物。” “什么礼物?” “一把剑!” 裘光笑了笑,“你喜欢吗?” “喜……欢!” “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你、说……” “今天在斗法场上,我打伤了席跃,他不服气,拦住我,要和我再比试,”他顿了顿,“我告诉他,‘我要陪你小舅母过生辰去了’。” 晏冬安安静静的。 裘光问:“你说,我坏不坏?你会不会生气?我又炫耀了。” 背上传来轻微的鼾声。 裘光失笑,蹭了蹭她的脑袋。 背着她回到家里,喂她喝醒酒汤,一口一口喂完。 听见她呢喃:“涂思瑾……” 他将她的掌心放在自己心口,轻喃道:“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