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录:从拒绝高家联姻开始》 第1章 穿成欧阳旭 拒绝高家联姻 汴梁城。 作为大武王朝都城,城垣巍峨,街巷纵横如织,市井间人潮熙攘,商贾云集,茶坊酒肆笙歌不绝,珍奇货物琳琅满目,处处彰显着繁华。 在城内一小院外,报喜的锣声震天响。 欧阳旭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针扎进太阳穴,他勉强睁开眼,一片模糊的金色光芒中,隐约看见几个穿着古装的人影在晃动。 “恭喜欧阳公子高中探花!恭喜啊!” 混沌的意识突然被一道闪电劈开,欧阳旭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只见雕花木床、青纱帐幔、古色古香的房间布局,还有眼前这个满脸褶子笑开花的老者。 “德叔?”欧阳旭下意识脱口而出,声音有些干涩。 老者也就是他口中的德叔忙上前搀扶他: “老奴在!公子可是欢喜过头了?” 毕竟是高中探花郎,德叔也十分理解欧阳旭高兴到暂时昏迷,却并不知眼前的主子已经换人,见他并不大碍,又笑着说: “高观察府上派人来道喜了,正在前厅候着呢!” 欧阳旭深吸一口气,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昨天还在空调房里重温《梦华录》电视剧,为赵盼儿的遭遇愤愤不平,一觉醒来竟成了剧中人,还是那个自己最瞧不上的负心汉欧阳旭。 更可怕的是,此时正是欧阳旭刚刚高中探花,高家前来‘榜下捉婿’的关键时刻。 德叔眼里闪着精明算计的光芒,压低声音说道: “公子,老奴都打听过了,高观察可是贵妃娘娘的亲兄弟,他的独女高小姐相中了您,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啊,老奴已告知来人,说您尚未婚配…” “闭嘴!” 话音刚落,欧阳旭厉声喝道,惊得德叔后退半步。 他想起剧中欧阳旭的结局,众叛亲离,一无所有。 而赵盼儿,那个他前世在荧幕前为之揪心的女子,曾救欧阳旭性命、供他读书考试三年,却遭他无情抛弃。 “盼儿…” 欧阳旭喃喃自语,心中突然一阵刺痛,不知是因为前身残留的愧疚,还是前世作为观众的怜惜。 现在的赵盼儿应该还在钱塘等着他的好消息,全然不知她倾心栽培的男人即将变心。 不,我绝不重蹈覆辙! 欧阳旭握起拳头暗想,既然他成为了欧阳旭,定不负赵盼儿,也绝不会成为无所不用其极的反派。 他要改过自新,做一个全新的欧阳旭,既知剧中未来的走向,想必以他探花郎的身份,不难在官场中混出样来。 高家相中他这个探花郎,算计更多于欣赏,不过是因为高家想要向清流文官靠拢,正巧他又符合年纪,这才想要他做高家女婿。 就算不为了赵盼儿,他也知道,高家这女婿可不好做,更别说,他不想辜负赵盼儿。 因此,高家的婚事一定要退掉,不过,以原剧中高鹄的阴损来看,肯定是对他打击报复。 这倒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该怎么破解? 思索一阵后,欧阳旭回过神来,皱眉吩咐一声: “德叔,先倒杯水来给我。” 德叔也惊醒了过来,察觉到眼前的主子似乎有所不同了,当即点头应下,去倒了一杯茶水来,递给欧阳旭。 就在欧阳旭接过茶水的瞬间,他突然发现,德叔头顶出现了一条绿色的线,和自己连接在了一起,而且还在闪烁。 这是什么? 欧阳旭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有,脸色微变,急忙先转移视线。 过了片刻,再来看德叔,却又发现那条存在于二人之间的绿色线条不见了。 “公子,怎么了?” 德叔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内心莫名发怵,忙小心翼翼询问。 欧阳旭眉头一皱,迟疑道:“没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书童进来,恭敬行礼: “公子,高府管家已经在催促了,让公子您快点出去见面,否则,就是对高家无礼。” 欧阳旭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高家还真是高高在上啊,这哪是‘榜下捉婿’,分明就是绑着上船。 目光扫视到这书童时,欧阳旭又突然发现,自己和书童以及德叔之间出现了线条连接。 他和书童、德叔的线条都是绿色,而德叔和书童之间,则为黄色。 略微思索一下,欧阳旭便猜到,莫非这线条代表人物之间的关系? 自己如果能够看清楚人物之间关系,那可太有用了,几乎可以避免各种风险,而且随时可以站队,不用担心被人算计。 想到这里,欧阳旭内心一阵欣喜,对于推掉高家联姻的事情也更有把握了。 当下,又喝了一口水后,起身往外头走去。 …… 前厅。 看到欧阳旭出来,高府管家高昂着头,将一份烫金礼单放在桌上,语气居高临下: “欧阳公子,这是我家老爷高观察的一点心意,三日后是黄道吉日,公子便可上门提亲,贵妃娘娘已经知悉此事,很是欣慰。” 欧阳旭瞥了眼礼单,金银珠宝、田产地契,价值不菲。 若是从前那个一心攀附权贵的欧阳旭,怕是早已喜形于色。 盯着这高府管家看了一眼,发现他头顶和自己的线条是灰色,不过在闪烁。 而这个高府管家和德叔之间的连线竟然是黄色,难道德叔已经被他收买了?还是说德叔甘愿被其驱使? 想到这里,他瞥了德叔一眼,眼底闪过一抹精芒,德叔察觉到了,心虚地低下头来。 半晌,欧阳旭淡淡一笑,婉拒道: “承蒙高观察厚爱,但在下已有婚约在身,实在不敢高攀。” 这话一出,厅内顿时鸦雀无声,德叔脸色煞白,不住地朝他使眼色。 高府管家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欧阳公子可知拒绝高家是何后果?你这刚刚到手的功名,是不想要了吧?” 按照高家的设想,不论欧阳旭有没有婚约,这事既然定下,那就一定要成,欧阳旭这么直接拒绝,就是在打高家的脸,必然会使高家沦为京城笑柄。 欧阳旭不卑不亢回应: “在下自然知道轻重,正因重视高家清誉,才不敢有所欺瞒,若是应下婚事,日后被揭发有原配在先,岂不令高观察和贵妃娘娘蒙羞?” 高府管家听得暗暗惊诧,眯起眼睛,重新打量眼前这个新科探花。 传闻中欧阳旭软弱可欺,唯唯诺诺,与眼前这个神色自若、句句在理的年轻人判若两人。 半晌,冷然说道: “既有婚约,退了便是,高家可以补偿对方,保她一世衣食无忧。” 欧阳旭想起剧中赵盼儿被欧阳旭抛弃后的悲惨遭遇,生出一股无名怒火,冷然回道: “婚姻岂是儿戏?一纸婚书,一诺千金,在下寒窗苦读时,是未婚妻赵盼儿救性命、供衣食、助读书,如今高中便悔婚弃约,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 高府管家脸色越来越难看:“欧阳公子可想清楚了?这桩婚事可是贵妃娘娘亲口指定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欧阳旭感到德叔在身后轻轻拉扯他的衣袖,示意他服软。 但他只是微微一笑:“在下三日后自当亲赴高府,向高观察请罪解释,若是贵妃娘娘怪罪,在下也一力承担,绝不连累高家就是。” 高府管家听他这么说,冷冷瞥他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德叔急忙上前去告罪,送这管家出去。 送走高府管家后,德叔又回来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公子疯了不成?得罪了高家,您这仕途可就完了啊!” 第2章 绝不负盼儿 亲笔执鸿雁 看着德叔老泪纵横的样子,欧阳旭眼中闪过复杂神色,德叔有些势利眼,后来也助纣为虐,但本质上只是个一心为主却用错方式的忠心奴仆。 深吸一口气,说道: “德叔,若我今日为攀高枝弃盼儿于不顾,来日就可能为更大利益背叛高家,如此不忠不信之人,高家会长期重用吗?” “更何况,糟糠之妻不可弃,这三年来,若不是盼儿资助,何来今日高中探花的我?我绝不能做那负心薄幸之人。” 德叔愣住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高观察能官至步军副都指挥使,贵妃娘娘能深得圣宠,岂是昏庸之辈?我直言拒婚固然冒险,但至少保全了诚信,若是欺瞒成婚,日后东窗事发,才是真正死路一条。” 这番话说服力惊人,因为句句在理。德叔茫然点头,似乎被全新的欧阳旭震慑住了。 “那...那现在该如何是好?高家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德叔忧心忡忡。 欧阳旭走到窗前,望向东南方——钱塘的方向。 “首先要稳住盼儿那边,不能让她听说京城的事产生误会。” “我打算写一封书信给盼儿,告诉她,我欧阳旭绝不负她,按照约定,我既已高中,定与她完婚。” 德叔惊讶得睁大眼睛:“公子,您当真要娶盼儿姑娘?她可是...” “贱籍出身,是吗?”欧阳旭接过话头,语气平静。 “但她早已脱籍从良,更重要的是,没有赵盼儿就没有我欧阳旭的今天,此事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言。” 德叔叹了口气,终于点头称是。 突然,欧阳旭盯着他问道:“德叔,你实话跟我说,高府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 德叔听得一怔,旋即脸色一变,急忙摇头: “没…没有,高府怎会给我好处。” 欧阳旭看着他,眼神闪烁,轻叹: “德叔,你跟了我多年,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敬你是长辈,并未将你当做奴仆看待,可是,你现在却对我撒谎了。” 德叔听了,神色大变,急忙跪地,可怜巴巴地说道: “公子冤枉啊,老奴对公子您一向是忠心不二,也绝不会欺瞒您呀,望公子明鉴!” 看着他头顶闪烁的绿色线条,欧阳旭知道,德叔和他有离心离德的风险,沉思片刻,他决定还是再给德叔一次机会。 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至少以前德叔对他确实忠心耿耿,照顾他的起居,做了不少事情的。 想到这里,便摆手道:“德叔,我再信你一次,不过,这是最后一次,如果还有下次,别怪我不念主仆旧情。” “另外,我再对你重申一遍,盼儿对我有再造之恩,生而为人,绝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事,迎娶盼儿之事,是我必然要做的,谁敢阻拦,就是我欧阳旭的敌人!” 德叔听出了这话中浓烈的警告,心中大骇,脸色一变再变,他这时已经察觉,眼前的主子,确实完全不同了,又急忙低头应承。 欧阳旭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又走到书案前,铺纸研墨,准备写信。 他现在需要谋划的远不止婚事。 高家权势熏天,明着对抗无异以卵击石,他必须找到立足之道,既保住仕途,又不沦为权贵附庸。 记忆中,《梦华录》中的朝堂势力分为四派:清流、后党、内侍皇城司和皇亲国戚。 高家属于皇亲国戚一脉,而清流一派以柯政和齐牧为首,常与后党萧钦言一系抗衡。 想到这里,欧阳旭眼中闪过光芒,或许他可以借清流之力制衡高家?但这就要求他必须展现出足以让清流重视的才能和价值。 欧阳旭提笔蘸墨,思绪却飘向远方。 那个在钱塘开茶坊的明媚女子,聪明果决,有胆有识,若是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定不会坐视不管。 突然,一个念头击中了他——赵盼儿不仅是他要守护的爱人,更是他仕途上的潜在助力。 她经营茶坊的经验、对人情的洞察、处变不惊的能力,都是宝贵财富。 不妨告诉盼儿实情,包括高家逼婚一事,但也会让她知道,我已有了应对之策,请她相信我,一如这三年来那般信任,或许她也能给自己什么好的主意呢? 笔尖落在纸上,墨迹蜿蜒成句: 盼儿卿卿如晤:今科已毕,幸得探花,本应喜不自胜,然京城水深,高门逼婚,事两难全。 然旭誓不负卿,已有对策,京中局势复杂,盼卿暂留钱塘,静候佳音,不日必凤冠霞帔,迎卿入门… 写到这里,欧阳旭停顿了一下,他知道,仅仅儿女情长不足以安抚那个精明果敢的女子,于是笔锋一转: “另,京中茶业兴盛,然无南味,卿可留意钱塘茶艺、果点制法,乃至器皿特色,将来或可在京中开辟一番事业,送信之人携有些许银票,可供卿筹备之用。” 这既是给赵盼儿一个定心丸,也是为将来铺垫,欧阳旭清楚,要想在京城站稳脚跟,他需要自己的经济来源,而不能完全依赖官俸或攀附权贵。 信写完后,欧阳旭密封妥当,亲自招来可信的两个书童,将信和银票分别交给二人,又拿了一点钱给他,并郑重嘱咐: “你们现在就起程,务必将信和银钱亲自交到盼儿手中,这点钱是给你们盘缠和赏钱。” “还有,打探一下钱塘的茶市行情,特别是南方特有的茶品和果点,详细记录回来报我。” 此时的银票需要验明身份才能兑换,倒也不怕两个书童私吞,另者,他在信中告知给盼儿有银票带到,盼儿得知,必会仔细检查。 再者,两个书童若敢私吞银票跑路,不仅兑不了银子,还会被官府通缉,得不偿失。 更别说,如今欧阳旭高中探花,前途无量,他们也没道理,为了私吞这点银子而亡命天涯,跟着欧阳旭才是最好的选择。 两个书童接过信,恭敬应承:“公子放心,我们必将信和银票亲手交到赵娘子手中。” 欧阳旭微微摆手,又叮嘱他们一路小心,若实在遇到突发情况,就报他这个新科探花郎的名号,想必还是会有点用。 两个书童谨记于心,见欧阳旭再无吩咐,便立马动身了。 一旁的德叔,看着欧阳旭有条不紊地安排,神情复杂地看了欧阳旭一眼,下意识说: “公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欧阳旭心中一惊,表面却淡然一笑: “人总是要变的,但有些根不能变,比如信义,比如感恩。” 德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不再多说。 第3章 说动齐牧 反转局势 高府书房内。 一只青瓷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高家老爷高鹄面色铁青,拳头重重砸在紫檀木书案上: “好个欧阳旭!竟敢拒绝我高家的亲事!一个寒门出身的探花郎,也配这般嚣张?” 管家战战兢兢地躬身回报:“老爷,那欧阳旭说什么已有婚约,不敢欺瞒高家,还说要亲自登门请罪…” 高观察冷笑一声:“请罪?他以为这样就能了事?贵妃娘娘已经知道此事,很是恼火,一个刚刚鱼跃龙门的穷书生,也敢打高家的脸?” “老爷打算如何处置?”管家小心翼翼问道。 高观察眯起眼睛,手指轻敲桌面: “他不是等着授官吗?我倒要看看,没有高家点头,他能得个什么好职位!传我的话去吏部,就说这个欧阳旭品行不端,不堪大用。” 管家奉承道: “老爷英明,只是…探花按例当授从七品翰林院编修,若是压得太明显,恐怕会引起非议…” 高观察眼中闪过冷光: “那就给他个‘特殊’安排,听说他擅长道学?就让他去管宫观祭祀好了,正好清修修身养性!” 两人相视而笑,书房中弥漫着权谋得逞的寒意。 而就在屋外,一个丫鬟恰巧听到了这段对话,急匆匆去通禀自家小姐了。 “他果真拒绝了我们家联姻?” 听到丫鬟通禀,高家小姐高慧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她在琼林宴一眼就看中了玉树临风、丰神俊朗的欧阳旭,原本还期望着能够和他结为夫妻,可万万没想到,欧阳旭竟然会拒婚。 这让她颇为伤心,单纯的只当欧阳旭看不上高家,并未深究缘由。 … 与此同时,欧阳旭来到京城西郊的一处清幽宅院中拜会一位重要人物。 “晚生欧阳旭,拜见齐中丞。”欧阳旭恭敬行礼,态度不卑不亢。 齐牧,御史中丞,清流领袖之一,此时身着常服,捻须打量着眼前这个新科探花。 朝中早已传开欧阳旭拒绝高家婚事的事情,不少人笑他不知天高地厚,却也有些人暗自佩服他的骨气。 换作其他人,齐牧未必想见,但对于欧阳旭,他还是有点兴趣,笑呵呵摆手: “欧阳探花不必多礼,老夫听说你前日做了件轰动京城的大事?” 欧阳旭心知齐牧所指,坦然道:“晚生只是恪守做人本分,不敢欺心而已。” 说话间,他发现齐牧和自己之间的连线是灰色的,说明二人还是陌生人的关系。 齐牧眼中闪过赞赏: “好一个不敢欺心!如今朝中,懂得这个道理的人不多了,不过,你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欧阳旭从容应答:“晚生知道,但晚生更明白,若是依傍高家,或许能得一时荣耀,却终非长久之计,况且,晚生寒窗十年,为的是济世报国,而非攀附权贵。” 这番话说到齐牧心坎里了,清流一派向来以正直自居,最看不惯的就是靠联姻攀附的官员。 齐牧击节称赞:“说得好!不过单有志向还不够,高家已在吏部打点,要让你去管宫观祭祀,做个闲散文官,你可有对策?” 欧阳旭一听,心中一惊,心想着这高家还真是想将他彻底打压下去,眼下能不能得到齐牧的支持,将是他扭转局势的关键一步! 深吸一口气后,说道: “晚生确有一策,但需中丞相助。” 齐牧微微挑眉,看着他问道:“哦?你有何策,说来听听。” 欧阳旭回道:“我知中丞大人在找一幅画,而我正巧知道这幅画的下落!” 一听这话,齐牧眼底精光闪烁,猛然盯着他直看: “看来你知道不少,不过,老夫怎么才能信你?毕竟你只有线索,又不是有这幅画。” 说话间,欧阳旭看到自己和他之间的线条开始闪烁黄光,说明两人之间的关系开始发生变化,而且是利用、驱使的关系。 这也说明,他提出来的起作用了,当即接着说道: “我知道齐中丞要这幅做什么,另外,只要齐中丞能够帮我,事后我定将此画献给齐中丞。” “以齐中丞您的权势,想要打压我这个官场小辈,实在太容易了,毕竟您可是御史中丞,文武百官皆在您的监督之下。” 这话让齐牧听得十分满意,欧阳旭不仅给了他一个承诺,并主动告诉他,如果没办成,他可以随时将欧阳旭打压下去。 如果欧阳旭真能将那幅画交给他,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最划算的买卖,自己一方还能多一个官场新人,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里,齐牧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盯着欧阳旭说道: “好!明日授官大典,你且按我所说的去做…” …… 次日。 紫宸殿外百官云集。 欧阳旭穿着崭新的进士官服,身材挺拔,容貌出众的他,站在一众新科进士中,格外显眼。 不少官员对他指指点点,显然都听说了他拒绝高家的事情。 一个同科进士凑过来,半是好奇半是嘲讽地问道: “欧阳兄,听说你拒绝了高观察的联姻?真是好大的胆子和魄力啊!” 欧阳旭淡然一笑:“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在下早有婚约在身,不敢辜负。” 那人啧啧摇头:“可惜了啊,以高家的门第…欧阳兄这是自毁前程啊!” 正说话间,司礼太监高声宣召,众进士整衣入殿。 金殿之上,皇帝赵恒端坐龙椅,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欧阳旭能感觉到武将队伍中高鹄冰冷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但他却丝毫不在意,只当没看到。 他此时已经在暗暗观察,朝中众人的关系线了,只见各种颜色都有,常见有红、绿、黄、红、灰五色。 经过他的一番研究,也大概明白了,红色就是敌对,绿色就是友好、忠诚,黄色是利用、驱使,灰色则表示没有直接的关系。 他发现,朝中众多官员,都有形形色色的关系,尤其是端坐上首的皇帝,几乎和殿内每个人都有联系,多数为黄色,只有少数是绿色。 就在他暗暗观察之际,授官仪式开始了。 一名名进士被宣召上前,接受任命,大多数人得了意料之中的职位,唯独到了欧阳旭这里,出现了变化。 听吏部侍郎高声宣读:“新科探花欧阳旭,授从八品宫观判官,掌京城宫观祭祀事宜。” 殿中顿时一片哗然,探花通常授从七品翰林院编修,这宫观判官明显是被打压了,知情者,皆不由看向高鹄方向。 高观察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得意地瞥了欧阳旭一眼。 就在众人都以为欧阳旭会忍气吞声时,他却突然躬身行礼: “官家,臣有话说!” 皇帝微微挑眉:“讲。” 欧阳旭声音清朗,毫无惧色: “臣近日研读道藏,著《道德新解》一卷,愿献于官家。”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文稿,高举过头顶。 太监接过文稿,呈给皇帝。 赵恒本是崇道之君,对《道德新解》颇感兴趣,翻阅片刻后,眼中露出赞赏之色,问道: “爱卿对道学颇有研究?” 欧阳旭从容应对: “回禀官家,臣认为道法自然,治国亦当顺应天理民心,故而有所研究。” 这道德新解是他连夜写出来的,加入了后世的一些见解,观点比较新奇,他知道赵恒信奉道教,必然能够引起赵恒的满意。 同时,他也发现,自己和赵恒之间的线条从灰色逐渐闪烁成黄色,这也说明他献对了。 与此同时,齐牧也出列奏道: “官家,欧阳探花才华出众,若任宫观判官实属大材小用,历来探花皆授翰林院编修,大理评事之职,此次却打破常规,臣以为不妥。” “另外,臣察其行,坚贞不屈,光明磊落,刚正不阿,更兼品貌双全,有谦谦君子之风范,不如授其御史台监察御史一职,我御史台正缺乏此等后起之秀加入。” 这话一出,殿内众人再次哗然,谁都没想到,齐牧会出言支持欧阳旭,毕竟齐牧可是御史中丞,仅次于宰相、枢密使二人。 高鹄听后,嘴巴更是能塞下一颗鸡蛋了,心中震惊的同时,也立即站出来反对: “官家,老臣以为,欧阳旭年轻缺乏经验,不谙世事,如何能担当监察御史如此重要之职?还望官家慎重考虑。” 然而,赵恒却似乎对欧阳旭的道学见解很感兴趣: “朕观欧阳爱卿的《道德新解》,颇得老子真义,如今朝中正是需要这等人才的时刻。” “齐中丞所言也有理,既然历来如此,何必打破旧制。” 他沉吟片刻,做出决断: “欧阳旭听旨:朕授你翰林院编修,兼御史台监察御史,望你恪尽职守,不负朕望。” 欧阳旭心中一震,连忙跪谢: “臣领旨,谢官家隆恩!” 他没想到皇帝竟然如此大方,不但给了翰林院编修,还加了监察御史的职位,这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高鹄则满脸铁青,却不敢在殿上公然违逆圣意,只得先咬牙切齿地忍下这口气,不过,却紧紧盯着欧阳旭,眼中闪过阴毒神色。 原本按照高鹄的设想,欧阳旭这次必然成为所有人嘲笑的对象,而宫观官也算是仕途彻底被毁,此后休想再起来。 可万万没想到,欧阳旭不仅用道经新解讨得了赵恒的欢心,还有御史中丞齐牧替他说话。 这让高鹄的阴谋算计彻底落空,白白浪费了在吏部的人情。 不过,高鹄显然不甘心,他就不信,以他们高家的权势,还打压不了欧阳旭这个小小的监察御史! 第4章 请示巡视江南 授官仪式结束后,欧阳旭率先前往吏部与翰林院办理报到手续,顺利领取了官服、官凭等物,而后才来到御史台衙门。 翰林院编修,实则只是荣誉性质的头衔,属于寄禄官职,欧阳旭真正的职务乃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也是他日常办公之所。 刚踏入御史台衙门内,欧阳旭便接到齐牧的传唤,无奈之下,他只得先前往齐牧的公房拜见。 待欧阳旭恭敬行礼之后,齐牧摆手示意,面带赞许之色道: “今日之事,你处理得极为得当,官家近年来对道教笃信不疑,你投其所好,迎合其心意。” “加之官家向来最为看重祖宗之法,再由我亲自出面为你美言几句,如此一来,可谓正中官家下怀,同时也打了某些人的脸。” 欧阳旭躬身作揖,诚恳答谢:“多谢中丞大人的提拔之恩,若非中丞大人出面替下官说话,下官今日恐怕难逃高家的算计。” 他自然听得出齐牧这话中的弦外之音,高鹄利用自身权势,干涉新科进士授官之举,本身就极为不当。 或许皇帝赵恒也洞察到了这一层,恰好欧阳旭又著就一篇《道德新解》,再加上齐牧为他说话,赵恒便顺势借此机会敲打一番。 也是对高鹄以及文武百官的警告,告诫他们切不可越权行事、伸手过长。 齐牧摆了摆手,神色郑重道:“清流之中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不过,你要多加小心,高家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依旧会寻机报复。” 欧阳旭恭敬回应:“中丞放心,下官心中自有分寸,知晓该如何应对。” 齐牧微微挑眉,目光锐利地盯着他问道: “我已经依照约定,帮你化解了高家的算计,你是否也该履行你的诺言了?” 听他说话间,欧阳旭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那条黄色关系线开始闪烁不定,心中顿时明白,倘若自己无法满足齐牧的要求,那么两人之间的关系恐怕就要发生微妙的变化了。 欧阳旭亦深知,齐牧虽看似是清流一派的人物,但其所行之事却更偏向于阴谋算计,更像是身披清流外衣的奸臣。 不过,对于他而言,眼下别无选择。 齐牧利用他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而他何尝不是在利用齐牧作为仕途攀升的阶梯,实现自己在官场上的进取。 迟疑片刻后,欧阳旭弓腰回道: “中丞放心,下官既然已然承诺,必定会全力以赴做到,不瞒您说,这幅画如今并不在京城,而是在江南的钱塘县。” 齐牧微微撇嘴,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那现在可派人去取来?” 欧阳旭回道:“下官打算亲自前往取回,毕竟此等重要物件,万一被他人夺取,下官便是死也难以回报中丞的提携之恩。” “更况且,下官听闻后党、皇城司的人也都在暗中查访这幅画的下落,若此画落入他们手中,于中丞而言,后果将极为不利。” 听他说完,齐牧眉头一皱,轻轻点头,沉思片刻后道: “你所言确有道理,不过,你如今身为监察御史,如何能亲自回钱塘?” 欧阳旭眼神微闪,接话道:“下官知晓,朝廷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派遣监察御史巡视地方,中丞不妨上书请示官家,派下官前往江南巡视。” “一来,可称下官初任监察御史之职,正好可借此机会到地方历练一番。” “二来,去年江南大案牵涉范围极广,甚至连柯相都受到了牵连,若下官前往江南走一遭,也可顺势收集一些有利的证据回来。” 最后这话虽说得颇为隐晦,但齐牧却能听明白其中深意。 欧阳旭所言的有利证据,正是他们清流一派当前亟需之物,有了这些证据,便可在朝中的党争之局中抢占先机,甚至赢得胜算。 欧阳旭所言条理清晰、合情合理,令齐牧颇为动心,不过,他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目光如炬地盯着欧阳旭问道: “你确保能收集到一些有用的证据回来?” 听他如此询问时,欧阳旭也察觉到,自己与齐牧之间那根线条已不再闪烁,依旧呈现出黄色,但色泽似乎比初时更为浓郁了。 这一发现,让欧阳旭心中暗暗惊疑,随即猜测,或许这线条颜色的深浅,也代表着二人之间某种关系程度的亲疏远近。 心念电转之间,欧阳旭坚定地回应道: “下官不敢妄言完全保证,但定当竭尽全力去办,不负中丞提携之恩!” 听他如此回应,齐牧倒是颇为满意。 倘若欧阳旭满口信心、夸下海口,他反而会心生疑虑,觉得欧阳旭不过是在吹嘘。 “好,那本官就再替你上一道奏折,你回去后也尽快做好准备,我估计最快明日,最迟后日,官家便会批复下来。” 欧阳旭点头恭敬回应:“下官明白,定不辜负中丞期望。” 齐牧又对他叮嘱勉励了一番,无非是说些鼓舞士气的话语,若以后世之语来表述,便是好好干、升职加薪就在眼前之类的。 欧阳旭两世为人,早已对这样的话语产生了免疫力,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他心中也早已盘算清楚,投靠齐牧不过是权宜之计、暂时之策,因此也并不会吃齐牧画的‘饼’。 只是表面上,他还是装作受宠若惊的模样,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会努力上进,不负齐牧的提携之恩。 这让齐牧十分满意,只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欧阳旭不仅能够给他带来直接利益,或许还能为他带来持续的好处。 告别齐牧后,欧阳旭独自走在衙门内的走廊上。 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新换上的官袍在光照下显得格外醒目。 他先回到刚分配的公房里,稍作整理后,又去拜访了御史台的其他同僚和上司等人,并表示要请客吃饭以表敬意。 只可惜,众人都知道他刚得罪了高家,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竟无一人愿意赴宴,皆以各种理由推脱了。 欧阳旭也并不因此失落或气馁,作为一个草根出身的人,刚入官场,没靠山没背景,不受人待见乃是再寻常不过之事。 他现在也只是想和大家都熟悉一下,免得此后见面了,都不知道对方是同僚还是上司,相对的,也是为了让大家认识他。 新官上任的他,并没有特殊的任务要做,到了午后,便可下衙回家了。 不过,他没有急着回住处,而是在街道上闲逛了起来,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给赵盼儿买一些胭脂水粉、首饰衣物等。 穿着官服的他,不论走到哪个店铺,老板和小二都对他恭恭敬敬的,价格上更是不敢有丝毫的欺瞒或占便宜,让欧阳旭省了不少钱。 然而,就在他看中一个发钗,准备让老板包起来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传来: “老板,这发钗我要了!” 第5章 直面高慧 当场表明风骨 名为‘珠翠阁’的首饰店内,檀香悠悠袅袅,四处珠光宝气。 欧阳旭身着一袭尚未换下的崭新青色官袍,身姿笔直如松,气宇轩昂地立于柜台之前。 此刻,他的指尖正轻轻点着一支白玉兰花发钗,眼中满是欣赏与满意之色。 细观这支发钗,钗身以纯银拉丝,巧妙地盘绕成苍劲有力的枝干模样,顶端一朵玉兰花悄然绽放。 那花瓣乃是用极品的羊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温润通透,瓣尖微微泛着莹润的光泽,形态逼真,仿佛轻轻一嗅,便能闻到那幽幽的芬芳,花蕊处则点缀着细小的金粟,更添几分精致与华美。 端的是做工精良、品相绝佳的一支钗子,欧阳旭颇为满意,又觉得和盼儿的气质绝配,便温声说道: “掌柜的,这支玉兰钗,帮我包起来。” 掌柜自然认得他身上所穿的是官服,连忙躬身,态度毕恭毕敬,连声应道: “是是是,官人稍等,小的这就为您包好。” 就在掌柜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这玉兰钗,准备妥善包装之时,一只纤纤玉手忽地伸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按在了锦盒之上。 “老板,这支钗子,本小姐要了!” 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骄横之气。 欧阳旭微微一怔,竟有人要与他争这玉兰钗? 不由讶异地抬眼望去。 只见身边出现了一位衣着极为华丽的年轻女子,身着一袭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梳着时下最流行的惊鸿髻,发间插着一支赤金嵌宝的步摇,随着她的一举一动,那步摇轻轻摇曳,流光溢彩。 再细看其容貌,杏眼桃腮,柳眉朱唇,本是极为明艳大气的长相,却因此刻,她微蹙的眉头和紧抿的唇角,透出几分娇纵与愠怒。 欧阳旭并不认识她,虽觉此女出身必定不凡,但念及此钗极配盼儿,仍耐着性子,彬彬有礼说道: “这位小姐,这玉兰钗是在下先看中的,若小姐也喜欢这般样式,可让掌柜再取其他珍品一看,想必这珠翠阁中必有更合小姐心意的。” 他见这玉兰钗清雅高洁,与盼儿的气质极为相配,想象着盼儿簪上这钗时温婉贤淑的样子,便更不愿相让了。 可他并不知道,眼前的年轻女子正是高家小姐高慧。 此时的高慧,因其拒婚,便是故意来找他茬的,他这番谦和的话语听在高慧耳中,更是火上浇油。 高慧冷哼一声,下巴微微扬起,根本不看他,只对掌柜说道: “掌柜,我出双倍价钱!这支玉兰钗,本小姐看上了,便是我的,谁也别想抢!” 掌柜顿时冷汗直冒,他一眼便看出高慧出身高贵,定是权贵家的小姐,而欧阳旭又身着崭新官服,必是新进的官人,两边都得罪不起。 这掌柜只得一边对高慧点头哈腰,一边又对欧阳旭赔着笑脸。 “官人,您看这…” “这位小姐,本店还有其他样式…您要不看看?” 高慧却坚持道:“我就要这支,别的本小姐也不稀罕。” 她看得出来,欧阳旭对这根钗子十分喜爱,所以执意要买。 欧阳旭也看出来了,她好似故意和自己争夺,心下不悦,觉得她过于跋扈娇纵,正欲再说,却突然发现自己和她之间的线条,竟是一道刺目的红色! 自己和她竟然是仇敌关系? 这一发现,令欧阳旭心中一惊。 他入京时日尚短,何时得罪过这般身份的贵女?忙仔细回忆了一番,看是否有遗漏之处。 电光石火之间,他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高家,到目前为止,他也仅在公开场合得罪过高家。 如此看来,眼前这位权贵小姐,多半便是高鹄的独女高慧了。 想通此节,欧阳旭瞬间冷静下来,抬眼看了高慧一眼,见她眼中满是挑衅与怨愤,心中更加明白,她就是故意与自己争夺这支钗子。 必须想个妥善的法子,定将这玉兰钗拿下送给盼儿才好。 思索片刻,欧阳旭看着掌柜,淡然说道: “既如此,掌柜,不如价高者得,我出三倍价格!” 高慧一愣,旋即梗着脖子,毫不示弱:“本小姐出五倍!” “十倍。”欧阳旭神色从容,接着跟进。 “二十倍!”高慧秀目圆睁,誓要争个高低,绝不罢休。 …… 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价格一路飙升,那支原本只值十贯钱的精美钗子,竟被硬生生抬到了骇人听闻的一千贯! 此景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而且越聚越多,将珠翠阁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掌柜的嘴巴张得老大,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心跳如鼓,既兴奋又害怕,知道两人只是斗气,所出的价格多半不能作数? 但若真按此价卖了,明日定会成为京城的新奇趣闻了。 欧阳旭见火候已到,听高慧再次喊价后,忽地收敛了所有争锋之意,后退半步,对着高慧拱手一礼,态度谦卑而诚恳: “这位小姐豪气干云,在下俸禄微薄,实在难以为继,是在下输了,这玉兰钗便让与小姐吧。” 他这突如其来的认输,让正卯足劲准备继续加价的高慧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闷得厉害。 霎时柳眉倒竖,羞愤交加: “你…你…欧阳旭!你堂堂新科探花郎,莫非就这点财力?还是说,你方才全是虚张声势,根本无心购买?” 欧阳旭内心澄明如镜,知她对自己怀有怨气,并不往心里去,反而微微一笑,神色平和: “并非无心购买,也非财力不济,只是忽然想到,小姐如此执着于这支钗,特意和在下争夺抬价,又对在下似乎颇有微词,若在下没猜错,小姐可是姓高?” 身份被骤然点破,高慧先是一愣,随即也不再掩饰,索性坦然承认: “没错!我就是高家小姐,欧阳旭,我高家哪里配不上你?” “我姑姑是宫中贵妃,我父亲是当朝权贵,你竟拒我们高家联姻,让我高家沦为全京城的笑柄,你可是觉得我高家不堪,我高慧入不得你的眼?!” 说到最后,高慧声音拔高了不少,秀目圆睁,怒视欧阳旭,似乎在等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门口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哗然,议论纷纷。 有人觉得欧阳旭确实有点不知好歹了,高慧出身高贵,聘婷秀雅,这样的良配,打着灯笼都难找。 欧阳旭见此情形,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又舒展开来,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得罪高家的事情,已经在京城传开了,此事于他而言,已无改变的可能,高家也咽不下这口气,定会继续对他实施打压。 既然如此,倒不如趁着高慧在场,周围还有众人围观,表露他不攀附权贵、不抛弃糟糠之妻的决心和风骨。 如此一来,在士林和官场中,他也可得一个好名声,于他日后仕途颇为有利。 正好,他也不必再去高家登门告罪了,直接向高慧表明态度即可,他也没兴趣去面对高鹄。 想到此处,欧阳旭神色一正,整了整官袍,而后面向门口众人,身姿如苍松般挺拔,声音清越洪亮,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高小姐言重了,高家门第显赫,声名远扬,我欧阳旭出身草芥,不过一介寒士,岂敢有丝毫轻视之心?拒婚之事,与门第高低毫无关联,只因‘信义’二字。” “先贤有云,‘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我欧阳旭寒窗苦读之时,全赖未婚妻赵盼儿辛勤操持,她刺绣卖茶,不辞辛劳,供我衣食,助我求学。” “若无盼儿倾力相助,便无我欧阳旭今日之成就,她于我而言,有再造之恩,更是我早已定下婚约、矢志不渝的未婚之妻。” “若我今日为攀附权贵,便背信弃义,抛弃在微末之时倾心相助、与我同甘共苦的未婚妻室,那我欧阳旭岂非成了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薄幸之徒?” 说到此处,欧阳旭目光坚定地转向高慧,语气诚挚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高小姐,试问,若我欧阳旭真是那等为了富贵便可轻易背弃誓约之人,今日能负赵盼儿,他日若有更高门第、更佳选择,又如何不会负你?” “这样的人,高小姐还敢托付终身吗?高小姐心中,又会真的瞧得起这样的男子吗?”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更凸显出欧阳旭重情重义、不慕权贵的高贵品格。 围观众人闻言,不少都暗自点头,看向欧阳旭的目光中充满了赞赏与钦佩,没人再觉得他不识好歹了。 高慧则彻底怔住了,她以前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论,作为权贵家中独女的她,向来是被保护得极好,想什么都能得到。 欧阳旭口中的恩义、信诺、不弃糟糠,对她而言陌生而震撼。 此前,她一心只觉得被欧阳旭拒婚是奇耻大辱,却从未站在欧阳旭或那个赵盼儿的角度去想过分毫。 这番话,像一记记重锤,重重地敲在她的心口,让她一时心乱如麻,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一旁的奶娘江嬷嬷见自家小姐被问得哑口无言,既心疼又气愤,忍不住上前一步,指着欧阳旭尖声道: “好一张利嘴!分明是你负了我家小姐一片痴心,倒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你可知我家小姐……” “胡说八道!”欧阳旭冷然打断她,语气不再温和,而是透着几分凌厉。 “我欧阳旭入京以来,从未与高家有任何往来,榜下捉婿乃高家起意,我明言有婚约在身,亦是事实。” “高家未达目的,便觉折了颜面,如今反而责怪我这被强行捉婿之人负心?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莫非权贵之家,便可强逼他人停妻再娶,若不顺从,便是罪过?” 第6章 兰花钗终到手 准备南下 江嬷嬷被欧阳旭有理有据的反问噎得面红耳赤,只能恨恨地瞪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欧阳旭深知高慧这个奶娘是个阴险狠毒之人,原剧中,江嬷嬷暗中伤害其他爱慕‘欧阳旭’的女子,后来又雇佣地痞打砸赵盼儿的茶馆、诬陷茶坊下毒等,并多次逼赵盼儿离京。 因此,对于这个江嬷嬷没有丝毫的好感。 不过,当看到高慧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全无刚才的骄纵之气,倒显出几分可怜来。 欧阳旭不禁心下一软,生出几分怜悯,说到底,高慧也不过是为拒婚而觉羞愤,心有有怨气,本质上并不坏,也算是个受害者。 当下,带着几分真诚的歉意,温声道: “高小姐,今日之事,欧阳旭亦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高小姐金枝玉叶,欧阳旭出身微末,实非良配。” “高小姐兰心蕙质,将来必定能觅得一位真正情投意合、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 言罢,他不再多言,转身从容离去,留下一个坚定而洒脱的背影。 高慧缓缓抬眸,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宽松的官袍衬得他身姿清瘦却挺拔,步履沉稳,午后余晖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光晕,竟有几分说不出的萧疏轩举之气。 与他在琼林宴中的俊朗风姿渐渐重合,此刻的高慧才真正明白,欧阳旭玉树临风的外表下,竟还有这般令人敬佩的风骨和傲气。 此时的高慧再不觉得,自己有多高贵,欧阳旭多么的不知好歹,相反,她只觉得欧阳旭不知比自己‘高贵’多少,是她配不上欧阳旭。 一旁的江嬷嬷见她久久不语,小心劝慰: “小姐,这等不识抬举的尖牙利嘴之人,何必为他伤神?咱们回去吧…” 高慧听后,眼底闪过一抹怅然,嘴角微微抽动。 周围人群见戏看完了,皆议论纷纷着,也渐渐散了,原本热闹的大堂里,也恢复了原本的冷清。 过了好一会儿,珠翠阁的掌柜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捧着那支已经被抬高到千贯价格的发钗,试探着问: “高…高小姐,这支钗…您还要吗?” 高慧猛地回过神,想起刚才的荒唐竞价,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怒瞪了掌柜一眼,没好气回道: “这么贵的钗子,傻子才买!” 说完,她冷哼一声,带着一肚子说不清是羞是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拂袖而去。 掌柜的被晾在原地,目瞪口呆,半晌,才摇头叹息: “唉,这叫什么事儿啊…” 说完,便准备将发钗收回橱柜。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掌柜的,这支玉兰钗,按原价,我要了。” 掌柜一怔,定睛一看,发现欧阳旭竟然去而复返了,又惊又喜: “欧阳官人,您…您怎么又回来了?” 欧阳旭微微一笑,目光扫过那支发钗,说道: “我料定高小姐志不在此,不会真买,这钗我确是真心想买来送人的。” 顿了顿,又道:“且慢打包,我再看看其他首饰。” 掌柜的闻言,脸上瞬间堆满笑容,比之前还要热情百倍:“好嘞!官人您慢慢看,慢慢挑!小二,快给欧阳官人上新到的珍品!” 最终,欧阳旭不仅买下了那支历经风波的玉兰发钗,还精心挑选了一对小巧的珍珠耳环,一只晶莹剔透的翡翠玉镯,还有一个做工颇为精巧的金丝璎珞项圈。 高中探花后,在琼林宴中得了不少赏赐,加之有不少人特意巴结他,因此,此时的欧阳旭也算是小富,并不缺钱使。 更重要的是,给赵盼儿买的东西,他更舍得花钱。 掌柜的亲自将这几件首饰用上好的锦盒一一包好,恭敬地递到欧阳旭手中。 欧阳旭提着这份沉甸甸的心意,想着盼儿见到时的笑靥,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珠翠阁。 … 当欧阳旭手提锦盒,踏入居所之时,暮色已然悄然漫过院墙。 他的住处是清净小院,三间厢房环抱一方小巧庭院,青砖灰瓦,透着古朴的韵味,陈设简约而不失雅致。 院中一株老梅枝干虬结,虽非花季,却自有一番清寂风骨,宛如一位遗世独立的隐者。 德叔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盛放着新购首饰衣物的精致锦盒。 目光在那明显出自名店的包装上微微一滞,旋即又恢复如常,只恭顺地躬身道: “公子回来了。” 欧阳旭轻轻颔首,步履未停,径直走向书房,又说道:“德叔,收拾行囊,我们准备南下江南。” 老仆闻言,身形猛地一顿,面上霎时布满惊疑之色:“南下?公子,这…这是为何?您不是在京中当差吗?” 欧阳旭闻言转身,窗外透入的夕照将他修长的身影拉得愈发修长,神色平静,缓缓解释: “我已向齐中丞请示过,将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巡视地方,公文最迟后日便能下来,届时即刻动身。” 德叔花白的眉毛紧紧蹙起,嘴唇嗫嚅了几下,似是极力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 然而,那苍老的脸上仍控制不住地掠过一丝极不自然的惊诧与慌乱,虽一闪而过,却被欧阳旭敏锐察觉到了。 “巡…巡视地方,这般突然?公子,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例行公事罢了,江南乃赋税重地,朝廷多加关注也是应当之理。” 欧阳旭语气淡然,目光清冷,看向德叔,追问道: “德叔,你似乎…颇感意外?” 德叔浑身一凛,忙垂下头,掩饰性地擦拭着本就干净的桌面,迟疑片刻,方回应道: “没有,只是觉得有些仓促,担心准备不及,耽误公子正事,公子恕罪,老奴这就去收拾。” 言罢,他躬身行礼,脚步略显急促地退了出去。 欧阳旭凝视着他略显仓惶的背影,眸光微微一沉。 他看得清楚,原本德叔和他之间的绿色线条,竟已出现一抹黄色,而且闪烁不定,昭示着德叔对他的忠诚正被某种算计侵蚀。 不禁轻叹一声,德叔,跟了他们欧阳家大半辈子,终究还是生出了别样心思。 也是,东京繁华,权势迷眼,正是利欲熏心之地。 原剧中作为读书人的‘欧阳旭’都看不破这荣华富贵的虚幻,更别说只是仆人的德叔了。 不过,他还想给这老仆最后一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同时,也正好可借德叔反制敌人。 是夜,月华如练,清冷地洒满窗台,给这静谧的小院增添了几分清幽。 欧阳旭独立窗前,庭中老梅的疏影斜斜映在地上,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写意画。 桌上放着今日为盼儿精心挑选的衣物首饰,此时的他正想象着盼儿收到他派去的两名心腹书童,快马送去的书信与礼物时,该是何等惊喜雀跃。 她那总是清亮灵动的美眸,必定会弯成好看的月牙,闪烁着光芒。 而她更想不到的是,自己很快也会回去,当她看到自己的瞬间,怕是会更加惊喜吧? 想到这里,欧阳旭嘴角微扬,眺望天上的明月,眼底闪过坚定的目光。 盼儿,这一世,便由我来护你爱你,绝不会再让你如剧中那般颠沛流离、数次受屈。 思及此,一股难以抑制的热流便自心底涌起,迅速蔓延至全身,他竟生出几分少年人般的急切与憧憬,恨不得立时插上双翼,飞越这千里关山,回到盼儿的身边。 第7章 两船同南下 高鹄再使毒计 次日午后。 御史台衙门。 公房之内,齐牧屏退左右侍从,单独召见了欧阳旭,轻捻胡须,面带微笑: “今日东京城内,可是流传了不少关于你的佳话啊。” 欧阳旭躬身执礼,神态恭谨:“下官愚钝,还望中丞大人明示。” 齐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缓缓开口: “都说你欧阳探花不攀附权贵,颇有风骨,即便高中探花,亦不忘微末之时的糟糠之妻,严词拒却了豪门贵戚高家的姻缘。” “如今清流之中,对你可是赞誉有加,连带着朝中不少人也转变了对你的看法,很好,我清流一派正需要这般有气节、知廉耻的后辈。” 欧阳旭听后,心中已然明了,定是昨日在珠翠阁对高慧所言之事,已如预期传开,这正是他想要结果,不过表面上,却愈发谦逊: “大人谬赞了,下官只是谨守本分,实不敢当如此盛誉,拒婚之事,乃恪守人伦常情,并非为了博取声名。” 齐牧见他不骄不躁,满意地点点头,话锋一转: “陛下已批复奏折,准你以监察御史身份,南下江南各路巡查吏治民情,这是敕书。” 言罢,他自案上取过一份加盖玉玺的敕书,递了过去。 欧阳旭双手恭敬接过,触手沉甸甸的。 齐牧压低了声音,目光锐利如剑: “那幅画务必带回,此外,江南官场…尤其是姑苏一带,并非铁板一块,你可细心查访,若能寻得有力的证据回来,自是更好。” 语焉不详,却意味深长,暗藏机锋。 欧阳旭却明白他为何着重强调姑苏一带,只因作为后党领袖的萧钦言当下正在姑苏任知府,是齐牧头号防备的目标。 当即恭敬应道: “请中丞大人放心,下官定竭尽全力,不负大人所托。” 领了敕书,又点选了几名隶属监察御史的属吏与随从,欧阳旭便告辞出了御史台。 外头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握紧了手中的敕书,仿佛握住了自己的前程与命运。 回到小院,德叔已将行囊收拾妥当,只是神色间总透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惴惴不安。 欧阳旭只作未见,上了马车,一声令下,一行人准备离开。 “欧阳兄,且慢走!”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是个年轻文士。 欧阳旭掀开马车窗帘,凭借记忆认出他来,是同窗好友杜长风。 “杜兄,你怎么来了?” 他知杜长风人品不错,是个值得深交之人,便客气回问。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两人之间的线条是深绿色,说明二人是互相信任的关系,且颇为稳定。 杜长风拱手说道:“得知欧阳兄你要外出巡视,特意来送别,我听闻不少你的传闻,本想和欧阳兄促膝长谈,却未曾想你这么快就要外出巡视。” 说完,看着欧阳旭,欲言又止。 欧阳旭知道他想说的是得罪高家一事,也知他是一番好意,便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温声回道: “杜兄,待来日我回京后,咱们再谈也不迟。” 特意和杜长风闲叙一会,方才告别。 临别之际,杜长风赠他一副字画:“此画赠送于你,预祝欧阳兄此去一路顺风,马到功成,早日归来。” 欧阳旭郑重接过画,拱手答谢:“多谢杜兄赠礼,待我回京,再请杜兄吃酒了,保重!” 说完,和杜长风告别,带着一行人出城而去。 汴河码头,早已有官船等候。 欧阳旭登上船头,望着滔滔河水向南奔涌不息,心潮亦随之澎湃不已。 船帆缓缓升起,顺风南下。 而就在欧阳旭乘坐的官船启程后不久,另一艘看似普通的客舟也悄然离港,不远不近地缀在了后方。 在这客船舱内,一年轻男子临窗独坐。 见他身着玄色暗纹锦袍,腰束革带,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异常,眉眼深邃如渊,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尤其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冰冷漠然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令人不寒而栗。 此人便是皇城司指挥使顾千帆,人称‘活阎罗’。 他眺望远方,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窗台,神情莫测,似在思索着什么。 和欧阳旭一样,顾千帆此行也是前往钱塘,也同样为了那幅多方势力角逐的《夜宴图》。 水波荡漾,两艘船一前一后,破开碧水,同赴江南。 …… 高家书房。 高鹄负手立于窗前,窗外,日头高悬,光芒正盛,却无法驱散他眼底潜藏的深沉与算计。 高府管家推门而入,步履轻悄,躬身低语:“老爷,欧阳旭已乘船离京,说是去巡视江南几路。” 听到通禀,高鹄缓缓转过身,脸上波澜不惊,喜怒难辨,唯有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阴鸷之光。 踱步回到书案后,缓缓坐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黄花梨桌面,冷哼: “哼…他以为离开京城,便能躲避风头?他让高家、让慧儿颜面扫地,岂是滚出京城便能一笔勾销?” 管家面露疑惑:“可人已离京,天高皇帝远,咱们的手,怕是难以伸得那么长……” “蠢材!”高鹄轻嗤一声,眼中闪烁着成竹在胸的阴险光芒,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打蛇打七寸,欧阳旭的七寸,本就不在京城,而在钱塘,在那个叫赵盼儿的女人身上。” 管家闻言一愣,面露惊疑。 高鹄接着阴笑:“老夫早已安排人手,快马加鞭赶往钱塘,算算日子,再过两天,怕是已快到地方了。” “老爷您的意思是?”管家小心翼翼地反问,生怕猜错了主子的心思。 “欧阳旭倒还是个‘情种’,生怕那赵盼儿担忧,前日不是悄悄派了两个心腹书童,带着他的亲笔信,快马先行回钱塘报‘喜’去了吗。” 高鹄语气里满是讥讽,毫不掩饰对欧阳旭的轻蔑: “只可惜,他那两个书童,刚出京畿地界,就已被换成了我的人,连同那封信,也变成了一封绝佳的退婚书。” 管家惊诧道:“您让人仿了他的笔迹?” 高鹄得意地捋了捋短须:“没错,信中字字泣血……哦不,是字字薄情负心,大致内容便是他欧阳旭如今贵为新科探花,深感与出身微贱的赵盼儿有云泥之别,昔日婚约,不过少年荒唐之举。” “如今恩断义绝,特赐她些银钱,望她自寻去处,莫要再纠缠不清,误他前程。” 说着,他顿了顿,想象着赵盼儿看到信时的反应,脸上露出残忍的快意: “那赵盼儿若真有几分烈性,见到此信,焉能不恨?只要她心生怨恨,老夫安排的人稍加鼓动,她必会不顾一切。” “定会去官府告他欧阳旭一个‘停妻再娶’、‘忘恩负义’,老爷我再帮着将此事散播出去。” “届时,他欧阳旭刚刚搏来的那点‘不慕权贵、重情重义’的名声,顷刻间便会臭不可闻,比那阴沟里的烂泥还不如!” 管家听得脊背发凉,却连忙堆起满脸谄媚的笑容: “老爷英明,此计当真是釜底抽薪,高明至极!如此一来,那欧阳旭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彻底完了!” 高鹄受用地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份恭维与吹捧。 管家想了想,又试探着问道:“可是老爷……万一,那赵盼儿心灰意冷,收了银钱,认命了,不肯去官府告状呢?” 高鹄猛地睁开眼,眼中凶光毕露,如同淬毒的匕首一般锐利而狠辣: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也好办,她若不肯告,那就让她去地府见阎罗王吧。”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与决绝。 “死时留下些指向欧阳旭的‘证据’,随后安排一个女人到他身边去,到时候,便宣称是他欧阳旭表面说什么不抛弃糟糠之妻,却暗中派人杀害赵盼儿,想另娶她人。” “如此一来,他这名声,岂不是败得更为彻底?死无对证之下,他定然永世不得翻身,遭万人唾弃!” 管家听得骇然失色,额头瞬间渗出细密冷汗,只觉得此计甚毒,然而,他不敢有丝迟疑,只能更加卖力地恭维: “老…老爷当真是算无遗策,谋略高深,实在是高明至极,这般看来,不管情形如何发展,那欧阳旭此番都是在劫难逃,永无翻身之日了!” 高鹄志得意满,嘴角勾起一抹残酷冷笑,仿佛已然看到欧阳旭身败名裂、穷困潦倒街头的惨状,脸上不禁露出几分狰狞。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老妇满是担忧的请示声:“老爷。” 高鹄眉头微蹙,略显不耐地问道:“何事?” 须臾,就见高慧的奶娘江嬷嬷匆匆走进来,脸上写满了焦急与心疼,急切地说道: “老爷,您快去瞧瞧姑娘吧,自昨日从外面回来,她便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言不语,茶不思饭不想的,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叫人看着实在心疼。” 高鹄闻言,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怎么回事?慧儿昨日出门时还好好的。” 说着,锐利的目光扫向江嬷嬷:“她去了哪儿?又见了谁?” 第8章 高家父女起争执 盼儿终登场 面对高鹄凌厉的质问,江嬷嬷眼神游移不定,闪烁其词,旋即添油加醋地说道: “姑娘她……她昨日特意去寻欧阳旭,本想当面质问欧阳旭为何拒婚,谁知那欧阳旭,言语间尽是奚落嘲讽,说什么高攀不上我们高门显贵,只愿娶那乡野村妇。” “还隐晦暗示咱们姑娘痴心妄想、不切实际,姑娘何曾受过这等羞辱与委屈?回来之后便成了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了。” 她刻意隐去了欧阳旭言语间虽态度坚决却始终尊重的事实,将所有责任一股脑儿地推到了欧阳旭身上。 “岂有此理!” 高鹄闻言勃然大怒,一掌狠狠拍在书案之上,震得笔砚乱跳、四散纷飞。 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好个欧阳旭,给脸不要脸的混账东西!我高鹄的女儿也是他能肆意羞辱的?!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方解我心头之恨!” 他就高慧这么一个独女,平日里疼爱有加,此刻自然心疼至极。 言罢,当即大步流星地走向高慧的闺房。 推开房门,只见高慧独自坐在窗边绣榻上,痴愣愣地望着窗外一株开败的海棠,神情恍惚、目光呆滞。 高鹄见此情形,内心狠狠揪了一下,所有的怒火瞬间都化为了对女儿的心疼和对欧阳旭更深的憎恶。 他快步走到高慧身边,放缓声音,安慰道: “慧儿,莫要为了欧阳旭那等无德无行的小人伤心难过,不值当。” “你放心,爹向你保证,定会让那欧阳旭付出惨痛代价,我要他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给你出了这口恶气!”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高慧缓缓转过头,神情异常平静,轻轻摇了摇头: “爹,欧阳旭…他并未做错什么,您别再打压他了。” 高鹄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问: “什么?!慧儿,你说什么?” 高慧再次重复了一遍。 高鹄彻底惊住,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她: “慧儿,你是不是病了?糊涂了?那欧阳旭如此折辱于你,你竟还替他说话?他是不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高慧脸上悄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似是羞惭使然,又似是无奈所迫: “没有,女儿只是昨日见了他,听了他一番话语,自己心中已然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顿了顿,她接着耐心解释道:“榜下捉婿,本就是我们高家一厢情愿之举,并未事先问过他的意愿,而他,也确实早有婚约在身。” “我们高家未能达成目的,又怎能反过来迁怒于他,非逼迫他背信弃义、违背良德呢?” “况且…听他所言,若非那位赵娘子数年如一日地悉心照料、全力支持他,他或许根本不会高中探花,于情于理,他选择拒婚,并无错处可言。” 高鹄听得目瞪口呆,完全无法理解女儿这番通情达理、明辨是非的言论。 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关乎高家的颜面和他女儿的感受问题! 他强压着心中的火气,沉声道: “慧儿,你真是太天真善良了,这世上之事,岂能全然用对错来衡量?他欧阳旭让我高家蒙羞,让你受尽委屈,这就是他最大的罪过!” 高慧见父亲丝毫听不进道理,只为了家族颜面而罔顾是非曲直,心中也升起一股倔强之意,据理力争: “爹爹,若是如此行事,与那些仗势欺人、蛮不讲理之辈又有何区别?我们高家乃豪门贵戚,难道不该更明事理、辨是非吗?” “放肆!” 高鹄被她顶撞激得怒火猛起,瞪她一眼,厉声质疑: “我这是为谁出头?还不是为了你,你竟如此不懂事!” “女儿不是不懂事,女儿只是觉得不该如此行事!”高慧也抬高音量,微微昂首,毫不退缩。 父女二人各执一词,情绪愈发激动,竟在房内激烈地争吵起来。 高鹄认为女儿被欧阳旭迷惑,胳膊肘向外拐,不知好歹,高慧则觉得父亲专横霸道,不可理喻,不顾事实。 最终,高鹄气得脸色铁青,猛地一拂衣袖,指着高慧怒道: “好,好!我看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半年之内你不准踏出府门半步,给我好好在房里反省反省自己的过错!” 说完,他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只留下高慧一人怔怔地站在原地。 高慧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满腹的委屈、失望和无人理解的痛苦瞬间涌上心头。 她猛地扑到床上,将脸深深埋进锦被之中,眼泪直落,压抑已久的哭声猛然逸出,肩膀无助地颤抖着。 …… 钱塘城内,一条小江穿城而过,江道旁绿柳成荫。 赵氏茶坊便坐落在这片清幽之中,青瓦白墙,檐下悬着几只竹编灯笼,风过时轻轻摇曳。 虽是小茶坊,却收拾得极为雅致洁净,临窗可见江帆点点,室内桌椅俱是竹制,擦拭得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新沏茶汤的清香与隐约的果子甜香,沁人心脾。 茶坊内客人络绎不绝,有歇脚的行商,有吟哦的文人,亦有附近的乡邻。 柜台后,赵盼儿正低头拨弄着算盘,算珠轻响,与她雪白腕间一枚素银镯子偶尔碰在台面上发出的细微清音相和。 穿着一身水绿色的窄袖襦裙,裙裾上绣着疏落的几竿翠竹,外罩一件月白色半臂,鸦青色长发绾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只斜簪了一支玉簪花形状的银簪,素净清雅,却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 那双动人美眸抬眼看人时,似含着江南烟水般的明澈与灵秀,眼波流转间,自有几分历经世事后的通透与沉静。 孙三娘端着刚出炉的桃花果子,脚步生风地从后厨出来,利落地给几桌熟客送上,笑声爽朗: “刚出炉的,您各位小心烫着嘴!” 回头见盼儿算完了账,便凑过去低笑道:“今日生意不错,看来你新调的那款紫苏饮子很得人心。” 盼儿唇角微弯,刚要回话,却见茶坊门口光线一暗,走进了两个青衣小帽、做书童打扮的少年。 二人目光在堂内扫了一圈,最终落在柜台后的赵盼儿身上,互相对视一眼,便径直走了过来。 其中稍高一点的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恭敬,却又难掩一丝倨傲: “请问,可是赵盼儿赵娘子?” 第9章 聪慧盼儿先惊立觉不对 听到两个书童的询问,赵盼儿微微一怔,随即放下手中的算盘,抬眸看向他们,颔首问道: “正是妾身,不知二位是?” 略高的书童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朗声道: “我等奉欧阳旭欧阳官人之命,特来给赵娘子报喜,官人今科高中一甲第三名,圣上已钦点其为探花郎!” 这消息如同一枚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茶坊内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与恭贺之声。 赵盼儿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璀璨光芒,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脸颊也染上了红晕,仿佛所有的等待与付出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抚了一下发髻,姿态间流露出小女儿般的喜悦与羞涩。 孙三娘更是喜得一把抓住盼儿的手臂,声音都提高了不少: “盼儿!听到了吗?探花郎!欧阳官人中了探花,你看我没说错吧,我就知道他沾了你的‘福气’,赶走了原本的那些晦气,必有出息,此科定能高中,你这进士娘子是当定了!” “恭喜……恭喜啊!” 她恨不得立刻将这喜讯告知全茶坊的人,她这个最好的姐妹,即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子,真的成为进士娘子了。 听到茶坊内不少熟客也跟着纷纷恭喜,赵盼儿俏脸上满是红光,心中欢喜异常。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那报喜的书童话锋一转,声音也冷了几分: “喜是报了,但官人还有几句话,要我二人务必带到。” 赵盼儿笑容一滞,听出了书童的语气有些不对,忙示意书童进里面的休息室去说。 孙三娘却依旧是一脸开心之态,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转身添油加醋地和众多茶客说起赵盼儿和欧阳旭之间的事情来。 两个书童对视一眼,听那稍矮的书童冷然说道: “不必了,就在这说即可,反正这事也总得传开。” 他顿了顿,看着赵盼儿已经凝住的笑靥,嘴角微微上扬,继续道: “官人说,他既已金榜题名,前程远大,日后出入皆是朱紫权贵,而赵娘子你曾属贱籍,出身乐营,此事若传扬出去,于官人仕途有碍,颜面亦是无光。” “故此,官人已下决心,他与娘子昔日婚约,就此作罢,还请赵娘子成全官人,另觅良配。” 这番话如同数九寒天里的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赵盼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方才的欣喜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惨白。 她身形微晃,下意识地扶住了柜台边缘,指尖用力得泛白,原本明亮的美眸霎时黯淡下来,嘴角都在微微抽动。 孙三娘原本还正和众多茶客说话,听了这话,声音戛然而止,满脸惊愕,转身看向两个书童。 茶坊众多客人见此,也都惊疑不已,纷纷盯着这两个书童,窃窃私语。 原本热闹的茶坊,气氛瞬间变得低沉而萧瑟。 两个书童仿佛未见一般,又拿出一封信递给赵盼儿: “此乃欧阳官人亲笔手书,内中详情,赵娘子一看便知。” 赵盼儿颤抖着手接过那封信,缓缓抽出信笺,信纸上似乎还残留着若有似无的墨香,那是她曾无数次摩挲过的气息。 她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一行行字迹,信中,欧阳旭言辞看似恳切,句句剖析着利害关系。 言及自身抱负与无奈,恳求她理解自己的‘不得已’,为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望她能够‘成全’,同样也会保她一世衣食不愁。 字字句句,皆如钢针般,狠狠刺入她的心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不…不可能…旭郎他怎么……怎么会变心,他不可能变心…” 她喃喃自语,不自主地摇着脑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晃动起来,仿佛天旋地转,整个人往后倾倒而去。 好在这时,孙三娘已经反应了过来,脸上的狂喜早已化为惊怒交加,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摇摇欲坠的赵盼儿。 又看向那两个书童,柳眉倒竖,厉声斥骂道: “放屁!欧阳旭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竟敢悔婚?他忘了三年前是谁把他从河里救起来,是谁给他请医问药?” “是谁这三年来省吃俭用,供他读书科举,笔墨纸砚,四季衣裳,哪一样不是盼儿辛苦操持?如今高中了,就嫌弃我们盼儿出身了?” “我呸!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救他,让他在钱塘江里喂了王八才好,真是好心喂了白眼狼!” 孙三娘的怒骂声在茶坊里回荡,客人们皆屏息静气,不敢出声,生怕惹上这无端的怒火,更替赵盼儿觉得可惜。 赵盼儿此时心如刀绞,孙三娘的话也勾起了她心底的记忆。 三年前在江边,她救下那个奄奄一息的白衣书生。 三年里,灯下共读,红袖添香,欧阳旭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对她立下了海誓山盟。 两个月前,码头送别欧阳旭进京赶考,临别之际,欧阳旭看着她信誓旦旦:盼儿,等我,此科若中,定三媒六聘,风风光光娶你入门! 欧阳旭的眼神那般真诚,历历在目,言犹在耳,仿佛就在昨日。 这些画面纷至沓来,巨大的痛苦与背叛感几乎将她淹没,她实在不敢相信,三年的相濡以沫、情投意合,换来的竟是冷冰冰的退婚书信! 孙三娘一边数落欧阳旭的不是,一边扶着赵盼儿走进里头一间休息室。 两个书童见此,不由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不免露出一丝达成目标的得意和残酷。 而茶坊中的茶客们议论纷纷,声音逐渐变大。 里间休息室内,仅放了一张躺椅,是平时赵盼儿累了,或是没客人时小憩之地,并不宽敞。 孙三娘扶着她在躺椅上坐下,并温声劝慰: “盼儿,你放心,当初你和欧阳旭订婚,我们一家可都是见证人,亲眼见证过你们互换婚书和同心佩。” “欧阳旭这负心汉如今高中探花,竟要悔婚,我陪你去官府告他,我们一家替你作证,定叫欧阳旭也不得好,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负心薄幸的白眼狼!” 赵盼儿此时心乱如麻,本听不进这样的话,可当孙三娘提及婚书和同心佩时,她脑海中突然如同一道流星划过,让她混乱的心绪中猛地闪过一丝异样。 不对! 她那原本黯淡下去的眼眸骤然一亮,内心霎时如被注入清泉般活跃起来。 心想,即便旭郎真的变了心,他在信中也理应会提及换回婚书和同心佩之事,可这书信里却根本没有只言片语。 那对同心佩,是旭郎母亲留下的遗物,他此前珍若性命,订婚之时特意拿出来送给她,当作两人的订婚信物,也作为二人爱情的见证。 若他真心悔婚,以他的性子,定然会索回此物,可这信中却对此只字未提! 想到这里,赵盼儿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立马冷静下来,思维也愈发清晰。 欧阳旭或许有他的抱负,或许会被京城的繁华一时迷了眼,但她赵盼儿看人的眼光向来精准,从未出过差错。 三年朝夕相处,她早已深刻了解欧阳旭的品性底色,即便真要变心悔婚,又怎会用如此‘诚恳’到近乎虚伪的方式? 这封信的口吻,冷静、理智得可怕,甚至带着一种刻意摆出来的‘情深意重’,却唯独少了真正的情感挣扎,像是急于切割关系,却又想要维持体面。 这根本就不像旭郎的风格! 而且… 她猛地再次低头,目光如炬般锐利地重新审视那封信。 方才被巨大消息冲击,未曾细看笔迹,粗看之下,确实极像欧阳旭的字。 但此刻凝神细辨,那模仿的痕迹便逐渐显露出来,行笔间的些微滞涩,转折处的刻意描摹,一些欧阳旭独有的书写小习惯并未体现。 没有人比她更熟悉欧阳旭的字,三年的朝夕相处,她对欧阳旭的字迹可以说已经深深镌刻在她脑海中。 更重要的是,信中对他们之间的订婚信物,那对鲜为人知的羊脂白玉同心佩,只字未提。 电光石火间,赵盼儿心中已然如明镜般雪亮。 可以明确,这信是假的,外头来的两个书童,也有问题! 孙三娘见她突然又仔细看起信来,起初还以为她只是不相信,所以再次查看,可见她神色变幻莫测,才发觉不对,忙小声询问: “盼儿,怎么了?” 赵盼儿深吸一口气,看着孙三娘,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孙三娘和她做了九年的邻居,二人情同姐妹,默契十足,立马会意,当即凑近一些。 赵盼儿便贴着她耳畔说了些什么,声音极小,唯二人能够知晓。 孙三娘听完,满脸微妙之色,迟疑须臾,点了点头,小声回应: “我相信盼儿你的判断。” 赵盼儿眼眸微动,看着她说道:“嗯,还得劳烦三娘替我将他们两个请进来。” 孙三娘微嗔道:“客气啥啊,你等着。” 说完,凝视她一眼,走出这休息室,来到外头,将两个书童领了进来,并站在赵盼儿一旁,警惕地盯着两人。 第10章 巧妙试探验真伪 “怎么样?赵娘子,可是想清楚了?如果想清楚了就跟我们说,我们也好回汴京去向欧阳官人回话啊。” 狭窄的休息室内,看着那略高一些的书童,说话时带着几分倨傲姿态,赵盼儿心里更加怀疑了。 欧阳旭才刚中探花而已,身边的书童就算喜欢仗势,也不至于高傲成这个样子。 她顿时猜测,这两个书童,必然不是欧阳旭身边的,倒像是豪门权贵府中的豪奴。 虽心中已洞若观火,但她表面上仍装作痛苦难当,依旧维持着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备受打击的模样,甚至眼中适时地泛起了晶莹的泪花。 半晌,看向那两个眼神中已露出一丝不耐和轻蔑的书童,声音颤抖着问道: “他…他真的如此决绝?连…连昔日的情分,一丝都不顾了么?他难道忘了当初的誓言了?” 看着她凄惨悲痛的模样,两个书童并未有丝毫怀疑,略高的书童冷然回道: “赵娘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官人他高中探花,此后便是汴京城里的贵人,不少权贵豪门都想将女儿嫁给他,你若…” 话还没说完,就被赵盼儿打断了: “我还想问你们几个问题,二位可否如实解答?” 两个书童为完成任务,自然是立马回应:“当然可以,赵娘子还想问什么?” 赵盼儿轻抿了一下嘴唇,迟疑问道: “欧阳旭现在住在哪里?还是原来那里吗?高中之后,他平日里又做些什么?可还用我送的笔写字呢?” 两个书童听她竟然还有心思询问这些,只当她不愿接受‘事实’,二人对视一眼后,由稍矮的书童回道: “欧阳官人现在就住在汴京城西的一处清幽小院之中,高中之后,欧阳官人每日迎来送往,所结识的那可都是汴京城里的权贵。” “虽说赵娘子你对欧阳官人是一片痴心,可不得不说,欧阳官人抵达汴京后,便再没有用过赵娘子你送的笔来写字了。” “赵娘子,说句不好听的,欧阳官人或许一早就对你就不是真心,从这用笔一处就可看出,他只不过是利用你供他科举罢了。” 为了让赵盼儿相信欧阳旭已经变心,这书童便称欧阳旭早就不用赵盼儿送的笔了。 可这番回答听在赵盼儿心里,却彻底确定眼前这两个自称是欧阳旭派来的书童是假冒的了。 此前欧阳旭抵达京城后,就立马写了一封书信给她,告知她一路平安,并用她给的钱在城西租下了一个小院子,还取了一个名字——‘折梅轩’,带有一点蟾宫折桂的意味。 这院落名字是欧阳旭取的,必然会告知给身边人,外人是多半不知的。 然而,眼前这两个书童竟没有说出小院名字,反而说得十分笼统,说什么清幽小院,在赵盼儿看来太假了。 又说欧阳旭高中之后,每日迎来送往,结交权贵,赵盼儿就更不信了,她十分清楚欧阳旭的性格,是那种不怎么爱和人来往的人。 就算高中之后,不得已有各种应酬,在她看来,欧阳旭也不至于天天主动去攀附权贵,读书人的傲气还是有的。 所以,赵盼儿认为,这里书童也没有说对,完全就是胡诌。 而让赵盼儿更加不信的是两个书童所说的最后一个情况,说什么欧阳旭早就不用她送的笔写字了。 可其实,她此前根本未曾送过欧阳旭笔。 欧阳旭对文房四宝的质量颇为看重,赵盼儿生怕自己送的不合爱郎心意,故而从不敢随意将文房四宝赠予欧阳旭,毕竟关乎科举功名。 她只是故意这般发问,意在让这两个‘书童’落入她设下的问题陷阱之中。 倘若这两人真是欧阳旭身边的书童,定然会知晓这一情况,也不会给出那样的回答。 通过这不经意间的问答,赵盼儿已彻底有了结论,同时,心里也不由得替欧阳旭担忧起来。 毕竟突然出现了两个冒牌书童,还刻意挑拨她和欧阳旭的关系,心思敏捷的她,立马就猜到,定是欧阳旭在汴京遭遇了什么变故,难免担忧爱郎此时的处境。 转念一想,自己既然已经识破了这两个假书童的身份,倒不如将计就计,看看这两个假书童究竟有何目的,届时再制定应对策略。 想到这里,赵盼儿美眸微闪,再给孙三娘递去一个眼神。 孙三娘立刻心领神会,明白她已有定论,心中也跟着安稳不少。 当下,孙三娘配合着演戏,依旧怒骂欧阳旭: “盼儿,原来欧阳旭只是逢场作戏罢了,当真是天杀的负心汉,不值得你再替他伤心…” 赵盼儿也装作伤心,低头抹泪。 两个书童见状,只当自己两人的话起了作用,皆不由露出一抹得意和冷笑,又问道: “赵娘子,怎么样?还有什么疑问吗?” 赵盼儿低着头,哀叹道:“罢…罢!既然他已变心,我便成全他,只当我这三年的情意错付了。” 两个书童听后,不由一喜,二人再次对视一眼,听那略高的书童带着几分急迫说道: “那赵娘子现在可否将婚书退回?” 赵盼儿则迟疑道:“婚书尚在家中,你们明日来我家取便是。” 两个书童不疑有他,还客气地拱手道:“既如此,我们明日再来叨扰,还望赵娘子备好婚书。” 说罢,二人便离开了。 见二人走远了,孙三娘立马凑到赵盼儿面前询问: “盼儿,可是确定这两人是假冒的?” 赵盼儿看着她,轻轻颔首,对她附耳解释了一通。 孙三娘听后,不由钦佩道:“还是盼儿你心思细腻,观察入微,换做是我,早就认定欧阳官人已经变心了。” 说着,拍了拍胸口,接着说:“我就说,盼儿你的运气不会这么差,悉心照顾了欧阳官人三年,也该到了享福的时候了。” 说话间,却见赵盼儿满脸凝重,眉宇间皆是忧愁,便又疑惑问道: “盼儿,既然确定这两人是假冒的,你怎得还如此愁眉不展?” 赵盼儿沉声回道:“三娘,既然有人冒充旭郎的书童,还刻意让我退婚,我猜旭郎高中后,必定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 孙三娘愣了一下,拍了一下脑门: “哎呀,这些费脑子的事情,我可想不明白,盼儿,你只说,接下来要我怎么帮你?” 第11章 赵娘子若想告状,我们可以帮你! 对于需要费心深思方能想明白的事,孙三娘向来不擅长,她只表示,让赵盼儿直接告知她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便是。 赵盼儿此时眸中已无泪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如水的思索之色,听完孙三娘所言,并未直接给出应对之策,而是耐心解释: “三娘,你仔细回想一下,那两人若仅仅是单纯来替已变心的旭郎退婚,只需私下里进行交涉,或威逼或利诱便可,又何必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探花郎悔婚弃糟糠’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呢?” 孙三娘听得一愣,随即恍然:“对啊!他们这般行事,仿佛生怕旁人不知似的,这到底是为何?” 赵盼儿接着冷静分析: “我猜测他们如此行事,有两个目的。” “其一,正如我所料想的那般,或许有人想要彻底毁掉旭郎的名声,要知道,读书人最是看重清誉,尤其是刚踏入仕途之人。” “若背上‘得志便猖狂’、‘忘恩负义’‘抛弃糟糠之妻’之类的污名,必然会被清流所不齿,仕途也将岌岌可危,此计实在阴毒!” 说到这,她停顿了,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片刻后,又接着缓缓说道: “其二,对方如此急切,甚至不惜派人假冒旭郎的书童,千里迢迢赶来,我担忧他们是想要借此拿到‘实证’,也就是那封婚书。” “有了这纸婚书,他们或许能做出更不利于旭郎的事情,比如构陷他犯下更有违伦常法纪的罪名。” “届时,可就不止是名声受损那么简单了,恐怕要面临革除功名乃至被关押迫害。” 孙三娘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捂住嘴道: “我的老天爷!竟这般狠毒?!那…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赵盼儿见她如此,反而轻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 “别急,先弄清楚这两个假书童到底有何图谋,三娘,今日便提前关店吧,我眼下‘心神俱伤’,需得回家‘静养’一番。” 这话既是说给孙三娘听,也是让她自己冷静。 孙三娘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点头应道:“好,我扶你回去!” 当下,赵氏茶坊早早便打了烊,孙三娘搀扶着‘虚弱不堪’、‘泪痕未干’的赵盼儿,缓缓走出了茶坊,朝着住处行去。 赵盼儿的住处离茶坊不远,是一座小巧雅致的院落,白墙环绕四周,墙头探出几枝碧绿的翠竹,显得清幽而僻静。 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只见院内收拾得干干净净,墙角种着些应季的花草,生机勃勃,还有一口老井。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洒扫过,虽不奢华,却处处透着主人家的雅致与用心。 在不远处的一个街角,那两个本该离去的‘书童’正隐于阴影之中,暗中窥望着这边。 见孙三娘几乎是将赵盼儿半搂着搀进了小院的,两人脸上都露出了计谋得逞的阴笑。 “瞧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样,看来是信了个九成九。”略高的那个嗤笑道。 稍矮的则哼了一声:“哼,看样子咱们的任务已完成大半了,这一路紧赶慢赶,骨头都快散架了。” “走,先找家最好的客栈,吃顿酒肉,好好睡一觉,届时完成任务,咱们就能回京领赏了!” 说着,还搓了搓手,像是迫不及待,两人自以为已得逞,说说笑笑地转身离去,寻那快活之处去了。 翌日,午后。 两个假书童酒足饭饱之后,神清气爽地来到赵盼儿所居的小院,并缓缓敲门。 过了有一会,才见赵盼儿前来应门,只见她身着一袭朴素衣裙,未施半分粉黛,脸色苍白如纸,眼圈周围乌青明显,显然是一夜未曾睡好。 唇色亦是淡淡的,一头乌黑的鬓发略显凌乱,仅用一根素银簪子松松地挽着,整个人宛如秋风中摇曳的一支残荷,在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尽显凄楚。 她看到二人,眼神中闪过一丝萧瑟,微微侧身,声音细弱如丝:“二…二位请进吧。” 两个假书童见她这般模样,心中更是笃定了,对视一眼,得意之色几乎难以掩饰。 走进院内,那稍高的假书童便迫不及待地开口: “赵娘子,婚书可备好了?” 赵盼儿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微微点头,朝里间轻声唤道: “三娘…” 孙三娘应声而出,手里拿着一个半旧的红色信封,脸上满是愤愤不平之色。 她走到近前,却不直接将信封交出,而是瞪着两个假书童,厉声道: “婚书就在这里,但你们回去转告欧阳旭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别忘了是谁救了他的命,是谁供他读书科举,如今高中了,就想一脚踢开我们盼儿?天下可没这么便宜的事!” 似乎越说越气,她转向赵盼儿: “盼儿,听我的,这婚书不能就这么轻易给了,咱们这就拿着这婚书去官府告他,让他这个探花郎还没风光起来就先臭名远扬,让天下人都耻笑他这个负心薄幸的白眼狼!” 赵盼儿适时地垂下头,肩膀微微颤抖,伸出那只看似无力又苍白的手,声音带着哭腔: “三娘,罢了,给他吧…既已无情,强留又何益?他既要前程,我便…便成全他……” 这番举止言论,情真意切,将一个心碎认命的女子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孙三娘却仍不依不饶,苦口婆心地劝道:“盼儿,你不能这么傻啊,白白便宜了那负心汉…” 那两个假书童眼见婚书就在眼前,孙三娘却横生枝节,心中正自焦躁不已,忽听赵盼儿似乎认命,两人更为着急了。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后,那稍矮的假书童上前一步,脸上堆起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对赵盼儿拱手道: “赵娘子,我觉得孙娘子说得极是,这事实在是令人看不过眼,我等虽是欧阳旭派来的,但一路所见所闻,尤其是昨日见到娘子您这般情状,心中亦是十分不忍!” 稍高的那个也立刻接话,语气‘诚恳’无比: “没错,欧阳旭此举,实在令人心寒且不齿,赵娘子您三年辛苦,竟落得如此下场,连我等跟在他身边的人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这婚书,您若真要交,我等便带回,但若您心有不甘,我等愿助您一臂之力!” 听他们两个这么说,赵盼儿心中冷笑不已,面上却适时地抬起泪眼,露出惊愕与不解之色: “你…你们,这是何意?” 矮些的假书童‘义正辞严’道: “我等愿帮赵娘子您去官府状告欧阳旭,负心悔婚,道德沦丧,必让他身败名裂,付出应有的代价,看他这探花郎还如何做得成!” 听了这话,赵盼儿内心一震,心道果然如此,最后一丝疑虑也随之烟消云散。 对方当真是心怀叵测,不止要离间她与欧阳旭毁婚,更想利用她成为刺向欧阳旭的‘刀’,其心可诛! 与此同时,她心底对欧阳旭的担忧也攀升至顶点,不知自己爱郎在京城正面临着怎样的狂风暴雨? 迟疑片刻,她强压着内心的震惊、愤怒以及担忧,表面上依旧装作一副柔弱无助、任人摆布的模样,颤声问道: “你们为…为何要帮我?你们不是他的人吗?” 那略高的假书童早已备好一套说辞,长叹一声: “唉,实在是欧阳旭此事做得太不地道,我等虽为其仆从,却也知天地良心,实在不忍见赵娘子您这般贤良淑德的女子受此欺辱。” 赵盼儿心下如明镜一般,却顺着他们的话,故作迟疑和畏惧之态: “可…可他如今是探花郎,我只是一介民女,官官相护,我如何能告得赢?” “他信里说了,会保我衣食无忧,我或许该认命…成全了他,我再另觅良人也罢。” 这话表面上故意示弱,实则是以退为进之策。 果然,两个假书童一听她要退缩,立刻急了,稍矮的假书童连忙怂恿道: “赵娘子,您就甘心只得这点银钱?您三年的青春和情意就只值这些吗?您难道不心怀怨恨?不想为自己讨个公道吗?!” 略高的假书童也跟着附和: “是啊,您放心,不瞒您说,我们在汴京也结识几位看不惯此等行径的权贵老爷,只要您愿意告,必能为您做主,定让那欧阳旭身败名裂,永无出头之日!” 话语间,那股要将欧阳旭彻底打入尘埃的狠厉之意几乎不加掩饰。 赵盼儿听得心头发冷,面上却装作被说动,眼睛里燃起一丝‘希望’的光芒,看着二人怯生生地问道: “真…真的吗?汴京城里的贵人们…真的会帮我?” “当然!只要您下定决心!”两人拍着胸脯保证道。 赵盼儿趁机试探,小心翼翼追问: “那不知…是哪位贵人如此仗义?妾身若能沉冤得雪,定当铭记恩德…” 两个假书童顿时警觉起来,对视一眼后,略高的假书童干笑两声,含糊其辞道: “这个…赵娘子您就不必多问了,届时自然知晓,您只需告诉我等,这状您是告,还是不告?” 第12章 报官抓人 知县有阴算 赵盼儿听得出两个假书童不达目的,是不可能告知她有关幕后主使的,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以免两人心生怀疑,反而坏事。 于是,她不经意地给孙三娘递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眼神,然后突然捂住额头,身子微晃: “哎,三娘,我…我突然头有些晕,心口发闷,你…你帮我给二位倒杯茶,我…我去后头缓一缓…” 说着,便脚步虚浮地朝后方走去。 孙三娘立刻会意,上前一把扶住她,同时对两个假书童道: “二位稍坐,盼儿这是伤心过度了,我扶她进去歇歇,马上就来给你们沏茶!” 一边说,一边恰好挡住了两个假书童的视线。 两个假书童早已认定赵盼儿相信了他们的话,只当此时赵盼儿还要进屋考虑清楚,也不疑有他,摆手示意无妨。 来到后方,赵盼儿脸上的虚弱瞬间消失无踪,眼神变得锐利且坚定,对孙三娘附耳小声道: “三娘,你替我拖住他们两个,我去县衙报官!” 孙三娘早已知晓她的计划,也毫不犹豫地点头,小声回应: “嗯,快去吧,有我在,他们两个跑不了!” 说着还双手叉腰,显得颇有‘实力’。 赵盼儿见状,不免莞尔,心下一暖,幸得眼下有真心朋友相助,不然,眼下她还真不知该如何行事。 当下,她迅速从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提起裙摆,疾步朝着钱塘县衙的方向快速走去。 不一会,赵盼儿便已来到钱塘县衙门口,当即向门口的衙差说明来意: “差爷,小女子要报官,就在我家中,有两个冒充新科探花欧阳旭的书童,正在引诱欺诈,望县衙能立即派人前往抓捕。” 她虽微微喘息着,但思路清晰,言辞有条有理,声音清脆响亮。 衙差一听和新科探花有关,不禁重视起来,其中一人神色严肃询问: “这位娘子,所言果真属实?当真有人假冒新科探花的书童?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吃官司。” 赵盼儿深知衙门里的人不好打交道,但此时也只能耐着性子,正色回道: “小女子赵盼儿,乃欧阳旭的未婚妻子,所言皆是事实,若非如此,我愿承担一切后果。” 听她说得如此坚决,门口几个衙差合计了一下,其中一人回道: “既如此,还请赵娘子先且在此稍候,我们这就上报。” 赵盼儿听了,眉头紧蹙,明明可以直接安排人手前往,却偏偏还要上报。 虽然她相信孙三娘可以拖住那两个假书童,但也怕时间一久,两个假书童发觉不对,会对孙三娘不利。 但此刻,她也只能期盼县衙里的官员能够快些做出决断。 … 县衙后方,一间宽敞的公房里,书案后坐着一个身着青色官服的年轻官员。 此人正是钱塘知县郑青田,只见他此时正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似在思索着什么。 下首还坐着一个中年官员,是钱塘县尉魏为,他也托着下巴,在思索着什么。 屋中颇为寂静,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过了一会,只听郑青田咬牙切齿地说道: “实在不行,就直接让杨知远去死吧!” 这话听着阴森至极,魏为不由浑身一抖,颤声回应道: “县尊,这…恐怕不妥吧,他毕竟是转运判官,若朝廷派人来查,你我皆是死罪啊。” 郑青田满眼阴霾,手握拳头,重重地捶了下桌子: “那又如何?他摆明了不让我们有活路了,咱们若不反抗,也只有死路一条,若拼一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魏为听得眉头紧皱,沉思片刻后,抬眼看着他追问: “那县尊可有详细计策?” 郑青田阴恻恻说道:“杨知远和宁海军素来有怨,我们可命人伪装成宁海军的人,然后将其灭口,就算朝廷派人来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来。” 魏为听后,虽觉得这个办法乍看之下似乎可行,可细想又觉得不妥。 毕竟宁海军那边也不是傻子,不可能替他们背负一个杀害一路转运判官的罪名。 更何况,驻扎于杭州的两浙路转运判官突然遭人杀害,别说杭州知州、通判等一众官员,就是两浙路转运使、提点刑狱使等官员,都会高度重视,定会深入细究其中缘由,哪是那般容易糊弄过去的? 想到此处,魏为便反问: “县尊所言计策虽好,可若是宁海军不承认此事,那咱们暴露的风险依旧极大啊。” 郑青田咬了咬后槽牙:“没别的办法了,这种事情,无论怎么做都存有风险,关键在于事后,我们如何妥善处置其中的疑点,毕竟杨知远的家在城外。” “到时候,由你‘正巧’在附近巡视,可先一步带着衙差赶赴现场,如此一来,想必没人能够怀疑到咱们头上来。” 听到这里,魏为只觉郑青田太过自信。 杭州城里,可不止一个钱塘县衙,还有仁和县衙、杭州州衙、转运判官衙署、市舶司等衙门。 虽说他们早有‘上供’之举,可死了一个转运判官,谁敢保证这些官员都能守口如瓶? 万一有某个官员怕担责,将此事泄露出去,那他们这些人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想到此处,魏为不由轻叹一声,接着说道:“县尊,是否再仔细斟酌一番?” 郑青田满脸阴沉,紧紧盯着他,问道:“那不知魏县尉有何良策?” 魏为顿时哑口无言,额头上冷汗直冒。 “县尊。”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恭敬的请示声。 郑青田将目光从魏为身上移开,朝外头说道:“什么事?” 魏为顿时压力骤减,下意识抹了抹额头。 须臾,就见一个衙差进来,恭敬地朝二人行礼后,回道: “小的见过二位大人,门口来了一个自称是新科探花欧阳旭未婚妻的女子,说是家中有两个冒充欧阳旭书童的人,意图欺诈,让县衙派人去抓捕。” “因涉及新科探花,小的们不敢私自做主,便特进来请示。” 郑青田听得眉头一皱,旋即摆手道:“不过小事而已,何须来请示本官,该如何办就如何办!” 那衙差听后,当即便要离开,却听魏为说道: “且慢!” 第13章 官衙到场 假书童震惊骇然 那衙差原本都打算离开了,突然被魏为给叫住了,有些不解,但也只能停下脚步。 又见魏为起身,弓腰回道:“县尊,下官看过朝廷邸报,欧阳旭确实是官家钦点的新科探花,想必会授翰林院编修、大理寺评事之职。” “他的未婚妻竟是本县人,若此事为真,县尊不妨重视一些。” 这话说得隐晦,但郑青田立马听明白了其中深意,可以借此机会和欧阳旭搭上关系,到时候在朝中也多一分助力。 当即眼神一闪:“好,那就由魏县尉你亲自去办吧,对欧阳探花的未婚妻需得客气一些,也须得将此事办妥才好。” 魏为恭敬回应:“县尊放心,下官定妥善处理好此事。” 说完,弓腰行礼,挥手带着那通禀的衙差离开了。 县衙门口。 赵盼儿已等得有些急躁了,在台阶上来回踱步,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县衙内。 “敢问可是欧阳探花的未婚妻赵娘子?” 这时,魏为领着几个衙差迈步走来,客气地询问。 赵盼儿见他身着官服,便知是县衙中的官员,连忙回礼道: “正是妾身,不知大人是县衙中的哪位官人?” 魏为客气地拱手道:“在下钱塘县尉魏为,听闻赵娘子前来报官,且事涉新科探花,在下便打算亲自处置此事。” 赵盼儿原本想着,县衙的人听到欧阳旭这个新科探花的名头,能立即派人去抓人,便已心满意足,没想到竟会有县尉亲自前来。 她先是一怔,随后急忙回应:“原来是县尉大人,妾身无知,还望大人海涵。” 魏为摆手:“无妨,还得劳烦赵娘子带个路。” 赵盼儿忙客气道:“有劳县尉大人与妾身走一趟了。” 说着,便快步向前走去。 魏为竟也不坐轿子,带着几个衙差跟在她身后,步行而去,看样子,对此事确实颇为重视。 … 而在赵盼儿所住的小院中,眼见赵盼儿进去已有一段时间了,再无动静,两个假书童也有些不耐烦了。 略高的那个便对一旁的孙三娘说道: “孙娘子,可否进去看看赵娘子情况如何?” 孙三娘此时坐在凳子上,手持修甲刀,专心修理着自己的指甲,听了他的话,便回道: “这次的事对盼儿打击太大,你们是不知道,她昨夜一夜未眠,眼下说不定正在小憩。” “等她醒了,定会给你们两个一个答复的,我看你们还是再等等吧。” 听了这话,两个假书童有些不满了,他们也想早点完成任务,可赵盼儿竟进屋去‘休息’了,将他们晾在外头干等。 二人对视一眼后,稍矮的假书童说道: “孙娘子,您不如进去看看,我们哥俩就等着赵娘子一句话了,一直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是吧?” 孙三娘一边修着指甲,一边瞥了他们一眼,狐疑道: “这就不耐烦了?刚刚你们不是说得挺好听嘛?说什么愿意全力支持盼儿告倒欧阳旭这个负心汉。” “眼下只不过让你们多等一会,就坐不住了,我看你们不会另有目的吧?” 因为早已从赵盼儿口中,知道了这两个假书童的底细,因此,孙三娘此时倒也能顺势拿捏几句。 两个假书童闻言,顿时脸色一变,略高的那个忙陪笑道: “孙娘子说笑了,我们只是担心赵娘子的状况,可没有不耐烦,我们哥俩确实早就看不惯欧阳旭这人了,太虚伪…” 说着,特意贬低了欧阳旭一番,又强调他们确实是真心实意地想帮助赵盼儿。 孙三娘听得十分不齿,表面上则淡淡回应: “既然你们确实是真心实意想帮盼儿告状,那就得耐心一些,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们这么毛毛躁躁,哪里能成事?” “况且,盼儿和欧阳旭有三年情意在,总得想清楚些,你们着急也没用,万一逼急了她,她不愿意告了,我看你们还怎么去和欧阳旭交代!” 听了这话,两个假书童即便不满和不耐烦,也只能强压下来,继续坐着等待了。 直至院门被赵盼儿亲自推开,领着魏为等人踏入院中,那两个假书童方觉事情不对。 步入厅内,赵盼儿抬手指向两个假书童,凌厉说道: “县尉大人,正是这二人,冒充新科探花欧阳旭的书童,还诱导我交出婚书,怂恿我去官府状告欧阳官人。” 两个假书童正疑惑,赵盼儿怎会突然从前面进来,还带着官员衙差,听了赵盼儿这番话,二人脸色瞬间大变,满脸尽是骇然之色。 “赵…赵娘子,你…你胡说什么呢?”二人惊颤不已,出声质疑。 赵盼儿冷哼一声:“哼,事到如今,你们还不承认吗?自昨日你们到茶坊找我时,我便已识破你们是假冒的旭郎书童。” “今日你们上门索要婚书时,一再怂恿我去官府告状,我便更加笃定,你们定是受人指使,心怀叵测。” 两个假书童听后,心中皆如掀起惊涛骇浪,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实在不敢相信,赵盼儿昨日竟就已将他们识破。 这时,魏为也发话了: “敢冒充新科探花的书童,还进行引诱欺诈之举,本官看你们当真是活腻了,来啊,将这两人扣押回县衙,严刑拷问!” 话音刚落,便有衙差动手上前。 两个假书童立马高声喊冤: “冤枉啊!大人,我们确实是欧阳旭官人的书童,我们有他的亲笔书信为证。” 话音刚落,赵盼儿便拿出那封书信,冷然驳斥: “你们还敢提及这封书信,旁人或许看不出这书信是仿照旭郎的字迹所写,可我却看得一清二楚,旭郎的字迹我最是熟悉不过,这封信绝对是有人临摹他的笔迹伪造的。” 听了这话,两个假书童惊愕地望着她,一时竟无言以对。 赵盼儿则接着说道:“除了这书信有问题外,我昨日问了你们三个问题,你们竟无一回答正确。” 略高的假书童愕然道:“什么?我们…昨日回答的有问题吗?” 赵盼儿撇嘴:“你们自以为没问题,实则漏洞百出,我问你们旭郎住处,可你们连折梅轩的名字都说不出来。” “还说旭郎每日迎来送往,我对他的脾性虽不敢说十成了解,但至少敢保证,他绝非喜欢天天应酬之人。” “最后一点,我从未送过旭郎笔,你们为了离间我和他,竟一口咬定旭郎一到汴京就不用我送的笔了,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听了这番话,两个假书童下意识地对视一眼,二人皆感觉自己如见鬼一般。 两人万万没想到,赵盼儿竟如此聪慧灵敏,不仅问出细节,还在其中布下陷阱,两人竟丝毫未觉。 更重要的是,他们两个直至被抓之前,都未曾怀疑过赵盼儿。 二人还自以为任务完成得十分圆满,自鸣得意,实则不过如跳梁小丑一般,早就被赵盼儿识破了。 赵盼儿盯着二人,接着说道: “今日你们来拿婚书,一再怂恿我去官府状告旭郎,想让他身败名裂,我便彻底确定,你们定是受人指使。” “如果你们如实交代,受何人指使,或许可从轻发落,否则,你们必将受到严惩!” 两个假书童闻言,皆低头不语。 他们自然清楚,供认出幕后主使将会带来怎样的严重后果。 赵盼儿见他们二人缄口不言,并不感到意外,这也是她决定前往官府报官的主要缘由。 既然私底下已经很难让他们两个供出幕后主使了,那就只有借助官府的严加审讯,方能撬开这二人的嘴巴。 于是,她朝魏为说道: “县尉大人,还请将这两人押回去严加审讯,若能问出幕后主使,妾身感激不尽,亦会告知旭郎,是县尉大人鼎力相助。” 魏为亲自前来处置此事,就是存着与欧阳旭搭上关系的念头,听赵盼儿如此言语,心中暗赞赵盼儿深谙此间门道,不禁笑着夸赞道: “赵娘子当真是冰雪聪明,一眼便识破这两个假冒之人,还问出了二人的真实目的,着实是蕙质兰心,秀外慧中,在下深感佩服。” “你且放心,在下这就将这两人押回衙门,严加拷问,定要让他们说出幕后主使,一有结果,立马派人来告知赵娘子。” 赵盼儿闻言,施礼回应:“县尉大人谬赞,劳烦大人以及诸位差爷了,妾身在此谢过诸位。” 魏为摆手,朝她客气拱手,随后便带着人离开了。 目送他们走远,孙三娘笑着夸赞道: “盼儿,这事你办得真是漂亮!瞧瞧那两个王八犊子吃瘪的模样,别提多解气了。” “就他们那点小伎俩,还想在盼儿你面前使诈,这回有他们两个好受的了!” 赵盼儿听了,也不免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能说暂时将这个危机渡过去了,接下来,就看县衙那边能不能撬开他们的嘴了。” “如果真能撬开,那自然再好不过,如果撬不开…” 说到这里,赵盼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美眸中闪烁着阵阵忧愁与不安。 第14章 期望未来 假书童供出真相 孙三娘见赵盼儿满眼忧愁,便握住她的手说道: “盼儿,我相信县衙的人一定有办法将他们两个的嘴撬开的,刚刚那县尉不是已经向你承诺过嘛,我看这事多半能成。” 赵盼儿转头看着她:“三娘,谢谢你。” 孙三娘愣了一下,旋即拍着她的手臂说道:“盼儿,你又客气了!” 赵盼儿凝视她,嘴角嗫嚅着:“真的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帮着演戏拖延,我一个人肯定是做不到这些的。” 孙三娘听得心中感触,又大大咧咧地摆手道:“客气啥啊,咱们什么关系,快别说这些了哈…” 赵盼儿满心暖意,亦觉得自己的眼光果然不错,孙三娘确实是值得信赖的好朋友、好闺蜜。 见赵盼儿似乎依旧很担心,孙三娘忙扶着她坐下,柔声劝慰着。 赵盼儿轻轻点头,却仍是蹙眉道: “只怕那两个假书童供认出幕后主使后,那个县尉会畏惧权势,不敢将真相告知于我。” 孙三娘听得一怔,旋即附和道:“这倒是,倘若这两个假书童是京城某个豪强权贵的家奴,县衙的知县怕也不敢轻易得罪。” “盼儿,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选择报官?” 赵盼儿看着她,耐心解释: “一来,我们私下里定然问不出什么,若强行逼问,反而会让他们倒打一耙,倒不如先报官。” “二来,我听闻知县郑青田为人正直,是个难得的好官,他未必会畏惧强权,我盼着他能够向我说明真相。” 孙三娘听了,微微皱眉,虽觉得赵盼儿这个想法过于将希望寄托于他人,但也明白,眼下赵盼儿的做法已是最佳之策,便笑着说道: “我也听人说起过咱们这个年轻的知县,他为人颇为不错,曾数次为民做主,想来此事会有好结果的。” 赵盼儿再凝视她一眼,也跟着莞尔一笑,暂时抛却了那些烦忧。 笑了笑后,她想到了什么,又对孙三娘说道: “三娘,明日咱们茶坊照常营业,另外,还得烦请三娘你帮着向茶客们说明,旭郎并未抛弃糟糠之妻,昨日那两个书童是假冒的,且已被县衙抓起来了。” 孙三娘一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 “好,不用等到明天,我现在就去和街坊邻居说这事,他们想败坏欧阳官人的名声,没门儿!” 赵盼儿听得心中一暖,主动握了握她的手: “那就辛苦三娘你了。” 孙三娘摆手道:“盼儿,你又来了,客气什么。” “话说回来,既然欧阳官人并未变心,我估摸着,再过一段时间,他定会派人来接你去汴京,到时候,你就是真正的进士娘子了,可别忘了我这个乡下妇人。” 听了这话,赵盼儿俏脸微微泛红,美眸中闪过一丝期许,看着她回道: “放心吧,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了三娘你,若你家傅新贵同意,我可以接你去汴京住一段时间。” 孙三娘先是一喜,随后眼神又黯淡了下来: “多谢盼儿你的好意,只是傅新贵肯定不会让我离开钱塘的。” 赵盼儿见状,心中有些心疼,柔声劝慰道:“别这么说,到时候我帮你说说好话,或许会有用的。” 这话一出,孙三娘又变得兴奋起来,激动地和赵盼儿说起汴京城繁荣昌盛的景象来,两人都不免有些心驰神往。 … 次日。 赵氏茶坊照常开门迎客。 茶坊的熟客们原本以为,赵盼儿遭遇欧阳旭悔婚之事后,定会一蹶不振,从此不再营业。 没想到,茶坊竟又照常开张了,于是,熟客们纷纷前来捧场,顺便打听些八卦消息。 赵盼儿正打算向大家解释清楚此事,见有熟客主动询问,便与孙三娘一道,将那两个假冒欧阳旭书童的事情娓娓道来。 尤其是孙三娘,为了凸显赵盼儿的能力,添油加醋,如同说书人一般,将整件事情讲述得绘声绘色,俨然成了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 众人闻言,这才释然,纷纷夸赞赵盼儿慧眼识人,竟能将那两个假冒的书童识破。 得知这两个恶徒已被县衙抓获,众人无不拍手称快,直言抓得好,这样的恶徒,就该受到惩处。 众多熟客对赵盼儿也愈发敬重了,不仅因为她聪慧过人,更因为赵盼儿如今已是进士娘子的身份。 赵盼儿见众人并未怀疑欧阳旭变心,也无人指责欧阳旭的不是,这才松了一口气。 同时,她暗暗期待着县衙能早日告知她真相。 钱塘县衙。 魏为命衙差将那两个假书童抓回县衙后,便吩咐人对两人进行严刑拷问。 两个假书童本打算咬紧牙关,死不招供,毕竟,一旦说出来,他们便再无活路。 然而,魏为为了与欧阳旭搭上关系,暗中指示狱卒们无论如何都要撬开这两人的嘴。 狱卒们得到指示后,不敢有丝毫怠慢,对两人施以各种严酷刑罚,十二个时辰不间断。 三天过去,两人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生不如死,最终还是扛不住了。 稍矮的那个突然疾呼: “我说…我说,我们是汴京城里高家老爷派来的人!” 正在对他们施刑的县衙狱卒一听,立马停止了施刑,领头的狱卒头目厉声追问: “终于愿意说出口了啊,快说清楚,是哪个高家?又是哪个高家老爷?” 此时的两个假书童,早已面目全非,蓬头垢面,身上满是血迹,伤痕累累,早已没了之前那般倨傲自得的态势。 稍矮的那个,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 “高家是高贵妃娘娘的娘家,高家老爷名讳高鹄,乃观察使,步军副都指挥使!” 听了这话,几个狱卒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刑具下意识地被扔在了地上,甚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不论是高贵妃,还是高鹄,都不是他们这些县衙狱卒能够得罪得起的。 半晌,狱卒头目才镇定了下来,盯着两人质疑道: “你们没有再撒谎吧?若敢再胡说八道,可别怪我们直接让你们去地府见阎王爷!” 两个假书童忙不迭地点头:“自然不假,高老爷嘱咐过我们,若被识破,绝不能供认,可眼下,我们两个为了活下去,也不得不说出真相了。” 看着二人满脸痛苦和不安的样子,狱卒头目知道两人所言不假,脸色变了变,对身边的狱卒说道: “给两人松绑,换一间好一点的牢房,再拿点吃的来,我去通禀县尉大人。” 说完,便快步走出这牢狱,去告知县尉魏为结果了。 第15章 得知主使 皆不敢得罪 狱卒头目一听两个假书童竟是观察使高鹄派来的,且高家还有一位贵妃,顿时吓得不轻。 急忙让人给两个假书童松绑,又吩咐手下好生招待,自己则急匆匆地前往通禀县尉魏为。 “什么?高观察派来的?你确定这两人没有说谎?” 魏为听闻这个情况,亦是满脸惊愕之色。 狱卒头目小心翼翼地回道:“大人,依小人看,他们二人所言似不假,毕竟,若再继续用刑,这两人怕是扛不住了。” 魏为听后,眉头紧锁,倘若这两人真是高鹄所派,那此事可就棘手了。 思索片刻,他还是决定亲自前去审问一番。 于是,魏为再次来到县衙牢狱之中。 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两个假书童,厉声质问: “本官问你们,你们当真是高观察派来的?他让你们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此时的两个假书童刚吃了些东西,精神也恢复了几分,听魏为如此发问,两人对视一眼,索性如实回答: “事已至此,我们也不再隐瞒了,只望我们说了之后,县尉大人能够放我们一条生路。” 魏为微微点头:“你们且说来听听。” 略高的那个假书童率先回道:“我们确实是高观察派来的,只因欧阳旭高中探花之后…” 二人将事情的起因经过一一道来。 包括欧阳旭被高家榜下捉婿,却严词拒绝了高家的婚约,高鹄因此怀恨在心,想出让欧阳旭身败名裂的毒计,命他们二人假冒欧阳旭的书童,抢先一步来到钱塘找赵盼儿,怂恿赵盼儿状告欧阳旭等事。 魏为听完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高鹄此计不可谓不毒辣,倘若真的达成,欧阳旭必将名声扫地,臭不可闻,一辈子也别想再翻身了。 同时,他也不免惊讶于赵盼儿的敏锐,竟能一眼识破这两个假冒的书童,让高鹄的算计从一开始就落空了。 “县尉大人,我等已经全部都说出来了,您能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这时,稍矮的那个假书童可怜巴巴地请示魏为。 魏为回过神来,看着他们二人,沉声道: “事已至此,本官就算放了你们两个,高观察事后追究起来,不仅你们没有活路,就是本官也得被你们连累。” 两个假书童一听,顿时脸色惨然,如丧考妣,皆知自己两人怕是在劫难逃了。 却又听魏为话锋一转:“不过…本官倒是可以给你们一条生路。” 两人一听,立马看向他,急切道:“大人请讲,不论您要我们怎样,我们都愿意做。” 说话间,二人忙不迭地点头,表示为了活命,什么都愿意干。 魏为环顾四周一眼,轻轻摆手,压低声音道: “不急,等本官先去请示了县尊大人后再说。” 说完,他叮嘱狱卒头目等人,好生对待这两人,不得有怠慢。 狱卒头目等人恭敬应承,一时对两个假书童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又是告罪,又是恭维,甚至还给二人买来不少吃食。 … 魏为这边,则来到郑青田的公房内。 恭敬地向郑青田通禀道: “县尊,从欧阳旭未婚妻赵盼儿家抓捕的两个假冒书童已经招供了。” 郑青田微微挑眉:“哦?他们是何人指使?竟敢假冒新科探花的书童?” 魏为低沉回应:“是汴京高家老爷,高贵妃的兄弟高鹄,现今步军副都指挥使。” 郑青田闻言,脸色瞬间一变,惊诧道:“竟然是他?” 说着,紧盯着魏为,追问道:“这到底是为何?” 魏为弓腰,神情肃穆,将自己所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县尊,咱们抓了这两个人,无异于和高家作对,这高家是外戚,还是当权的外戚,咱们着实得罪不起。” 听到这里,郑青田满脸阴沉,目光中带着几分不悦: “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现在是想推脱责任吗?” 魏为连忙回道:“下官不敢,大人勿忧,下官已想到解决办法。” 说着,他看了郑青田一眼,接着说道: “下官此前未曾料到,指使这两个假冒书童之人来头竟如此之大,所以才主张抓人。” “既然现在已然知晓他们的来历,而且也明白了高鹄的算计,咱们倒不如直接帮高鹄办成此事。” “一则,可避免高鹄报复咱们,二则,办妥此事,县尊顺势可攀上高家,高家可比欧阳旭一个新科探花要有权势得多。” “若能得到这层关系,那么县尊您之前谋划的事情,也就更容易打点了,咱们也就不用怕事情暴露了。” 郑青田一边听,一边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眼底精芒闪烁,待魏为说完,眯了眯眼睛,缓缓说道: “你这办法确实不错,可谓一举多得,但高家毕竟是外戚,和咱们文官不相同属,另外,高鹄如此阴狠,和他攀关系,无异于与虎谋皮。” “若他知道咱们干的这些事情,多半会狮子大开口,咱们所得,多数都上供了,若是如此,我们拿什么来填高鹄的欲壑?” 魏为听了,脸色变了变,低下头来,迟疑道: “这…这下官倒是没有考虑到,只是,若不帮高鹄,事后,他若追查到咱们身上,必然也难以推脱啊。” 郑青田眼底闪过一抹冷厉,声音也变得冷然: “这事是你招惹来的,如今成了这样,魏县尉你可得负责到底啊。” 听了这话,魏为如坠冰窖,后背瞬间一凉,哆嗦着回应道: “下官…下官愿承担责任,还请县尊示下。” 郑青田盯着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不紧不慢说道: “这样吧,就按你说的去做,不过,帮高家陷害欧阳旭的事情得由你单独完成。” “另外,为避免事后高鹄狮子大开口,本官觉得,你那份分红就别拿了吧,如何?” 听了这话,魏为的心都在滴血,同时也十分憋屈和不甘心,他之前主张抓人,也是一片好心。 如今事情出现变化,郑青田就将一切责任都推到了他身上,竟让他来承担所有后果。 然而,他即便满心憋屈和不甘,也只能乖乖认命。 一则,郑青田作为知县,对他这个县尉有着绝对的权威碾压,可以说,他的生死荣辱都在郑青田的一念之间。 二则,他若敢反对,郑青田便可将他抓捕两个假书童的事情捅到高鹄那里去,到时候,他必将承受高鹄愤怒的报复,在劫难逃。 魏为只能强压着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缓缓点头回应: “县尊思虑周全,下官照办便是。” 听他如此回应,郑青田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扬: “很好,那就这么定了,不过,本官还得再叮嘱你一句,可别再出现什么差错了,否则,本官也无法再帮你了。” 魏为嘴角微微抽动,听这话的意思,反倒像是郑青田在帮他兜底一般。 虽心中不齿,但表面上还是只能装作一副感激之态: “是,下官明白!” 说完,见郑青田再无其他吩咐,便恭敬地告辞离开了。 高鹄既然有意让赵盼儿状告欧阳旭‘停妻再娶’、‘负心薄幸’等罪名,身为县尉的魏为,倒是可以直接以赵盼儿的名义,写一份状纸。 最大的难题在于,赵盼儿已识破了那两个假冒的书童,如何让赵盼儿在状纸上画押,便成了魏为当下最为头疼的事情。 思来想去,魏为最终决定骗取赵盼儿在纸上画押。 只要赵盼儿在状纸上画押,那么即便赵盼儿本人不现身县衙,这官司也可以顺利开打,而高鹄的阴谋算计,自然也可以得逞。 …… 赵氏茶坊。 赵盼儿手臂撑在柜台上,手掌托腮,望着某处发愣。 “盼儿,又想什么呢?” 孙三娘手中拿着托盘,来到她面前询问。 赵盼儿目光渐渐凝聚于她身上,轻叹: “已经过去三天了,县衙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担心有变。” 孙三娘微微皱眉:“按理说,就算没结果,以那县尉对你客客气气的态度来看,也该派人来回复你才是。” 赵盼儿跟着蹙眉:“正是如此,看来多半是问出来了,而且对方来头很大,所以,那县尉也不敢再来告知我了。” 说到这里,她眼眸中闪过阵阵忧愁,最坏的情况还是出现了,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 孙三娘见状,低声安抚:“盼儿,没事,先等等,或许还有转机。” 赵盼儿看她一眼:“希望如此吧。” 虽这么说,但赵盼儿已经明白,这事必然十分为难了。 也不知旭郎现在情况如何?对方来头这么大,自己要不要主动去汴京找旭郎呢? 就在她暗自思忖之时,听孙三娘小声提醒: “盼儿,又来客人了。” 赵盼儿回过神来,就见门口进来两个身着黑色衣裳的男子。 其中,年轻的男子满脸冷峻,身上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气息。 另一个年长一些的男子,额头处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赵盼儿认得他,是茶坊的熟客,姓贾,人称‘老贾’。 “二位官人请坐,要喝点什么?” 赵盼儿只能先收拾情绪,颇为热情地招呼两人。 第16章 旭郎,真的是你吗?! 眼见有客人进来,赵盼儿也只能先收拾心中的情绪,带着笑容迎客。 老贾在她那姣美绝伦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笑道: “赵娘子,先来一壶龙井,等会再点别的。” 赵盼儿笑着回应:“好嘞,您二位稍等。” 说着,便转身进厨灶间沏茶去了。 而老贾则和这年轻男子来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带着一丝恭维说道: “指挥,早知您爱喝茶,今日特意领您来这品茶,这赵氏茶坊可是钱塘一绝,掌柜娘子亦是绝色。” “另外,这里偏僻清幽,正合适谈公务。” 原来,这满脸冷峻的年轻男子,正是赶赴钱塘的顾千帆,听老贾说完,他环顾四周一眼,不屑道: “就这?也能称得上钱塘一绝?” 老贾忙回道:“指挥,您别看这里陈设简陋,可茶品果子做得真是不错,等会您点几味品尝一下,便知道属下有没有夸大了。” 正说着,赵盼儿端着茶壶和茶杯来到二人面前:“二位,这是你们点的龙井。” 说完,将茶杯分别置于两人面前。 顾千帆目光不经意间扫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待老贾又点了几样茶品果子,赵盼儿躬身离开后,他淡淡说道: “老贾,你眼睛没问题吧?就这也能称得上绝色?” 老贾讪笑:“乡野村姑,自然比不得京城里的大家闺秀,让指挥见笑了。” 顾千帆淡淡摆手:“等这次事情办完,我调你回京城去洗洗眼。” 二人虽说得小声,但在厨灶间的赵盼儿却正好听得清清楚楚。 心中暗暗羞恼,只觉得这二人真是没品,私底下对一个陌生女子评头论足,当真是道貌岸然的小人。 若非为了不影响茶坊的声誉,她倒真不乐意做这二人的生意。 耐着性子,将两人所需的茶饮备好,果子则交由孙三娘负责制作,待全部准备妥当,她将茶点递给孙三娘,说道: “三娘,你送去吧,我不想再招待他们两个了。” 孙三娘虽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何事,但也隐约猜到了几分,便出言劝慰道: “盼儿,时常会有些不着调的客人,你别往心里去。” 说着,她端着盘子走出,来到顾千帆和老贾所在的一桌。 看到顾千帆满脸冷峻,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孙三娘心中暗想,难怪盼儿不愿来招呼,摆着这么一副臭脸给谁看呢? 虽心中如此想着,但表面上她还是客气地招呼两人慢用。 此时,赵盼儿则招呼起其他茶客,还即兴表演了一出茶百戏,引得茶坊内不少客人纷纷拍手叫好。 这番热闹吵闹的场景,让正在与老贾交谈的顾千帆不由皱起了眉头。 老贾见状,心中暗叫不妙,知道自己算是选错了地方,生怕顾千帆会因此怪责自己,急忙赔罪几句。 “站住!别跑!”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只见几个衙差正在追赶两三个歹徒。 老贾见状,下意识就要抽刀,却被顾千帆一个冷眼制止:“莫要节外生枝!” 然而,那三个歹徒眼见四下无路可逃,竟直接闯进了茶坊来。 霎时,整个茶坊陷入一片混乱,茶客们纷纷四处逃命。 赵盼儿和孙三娘两人也是一惊,好在二人还算镇定,第一时间躲进了厨灶间。 有一个茶客没能及时跑掉,被歹徒直接挟持住了。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赵盼儿见此情景,眉头紧蹙,她认得这个被挟持的茶客,是茶坊的熟客,一位教书先生。 心地善良的她,顿时便想着要救人一命,这事就发生在她眼皮子底下,她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于是,她给了孙三娘一个眼神。 孙三娘会意,朝她点了点头。 和赵盼儿一样,孙三娘也是个热心肠的人,眼见有人在茶坊被挟持,她也不想袖手旁观。 若能救人一命,也是一场功德,更不必眼睁睁看着出人命。 二人虽未言语,但仅靠着眼神交流,便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人从厨灶间冲了出来。 赵盼儿拿着砧板,朝着挟持人的歹徒狠狠砸去,孙三娘手中提着一壶开水,朝着剩余的两个歹徒泼去。 “啊…呀…” 两个歹徒被开水烫得哇哇大叫,而挟持茶客的歹徒因吃痛,下意识松开了手,那个被挟持茶客立马连滚带爬地逃开了。 “他娘的,敢坏老子好事,我杀你们!” 那歹徒眼见是赵盼儿、孙三娘两人坏了自己的好事,立马拿着刀朝着两人砍去。 赵盼儿和孙三娘两人虽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立刻进行躲闪,但终究只是柔弱女子,能靠着一时的敏捷躲开前面几刀,却终究无法躲开所有的攻击。 眼看着歹徒的刀就要砍中赵盼儿,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一道飞镖如闪电般快速飞来。 “叮!” 那飞镖速度之快,肉眼难辨,精准无误地打在了歹徒的刀刃上,发出了清脆且响亮的声响。 同时,一股力道让持刀的歹徒虎口猛地一震,整个手掌都传来阵阵发麻之感。 ‘哐当’一声,歹徒手中的刀也拿不住了,掉落在地上。 原本坐在窗口的顾千帆,看到赵盼儿陷入危险,下意识便想出手搭救,却没想到,竟有飞镖入场,于是他顿时按捺住了出手的冲动。 赵盼儿也不免一阵后怕,她轻拍自己的胸口,正四处探寻究竟是谁出手搭救自己时,一个清朗且带着几分急迫的声音传来: “盼儿!” 听到这个声音,赵盼儿神色一怔,愣在当场。 她已经不知幻想过多少次能听到这个声音了,这是她心上郎君欧阳旭的声音,早已刻在了她的骨髓之中,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半晌过后,她猛然转身,就见欧阳旭身着青色官袍,头戴长翅官帽,正快速朝着她走来。 看着欧阳旭那熟悉的容貌,身着官袍更显满身威仪,仪表堂堂,身姿挺拔如松,赵盼儿内心霎时大为触动,嘴角嗫嚅,美眸中已悄然升起了水雾。 这一幕,她在梦里不知梦到过多少次了,眼下梦想成真,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直到欧阳旭快步来到她面前,她依旧不敢置信,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旭…旭郎,是你…真的是你吗?” 欧阳旭先仔细打量她一番,见她并无大碍,长长松了一口气。 主动握住她的手,并轻柔地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髻,极尽柔和说道: “盼儿,是我,我回来了!幸好赶得及时,没让你受伤,不然,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感受到欧阳旭手中传来的温暖热量,以及他那阵阵柔情,赵盼儿才敢确定自己没有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霎时间,她热泪盈眶,眼泪如掉线的珍珠一般,猛地扑进欧阳旭的怀中。 “旭郎,真的是你,太好了,真的是你…” 万分激动的她,有些语无伦次了。 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一再重复着这几句话,她此刻的心情,言语根本无法完全表达。 第17章 重逢感触众多 好言难劝该死鬼 尽管赵盼儿坚信欧阳旭不会轻易变心,但那两个假书童的出现,说的那些话,仍不由地让她陷入了患得患失的心境之中。 毕竟富贵迷人眼,此前欧阳旭科举落榜,处于落魄潦倒之境,方能与她相濡以沫,对她许下诸多承诺。 而如今欧阳旭高中探花,身份地位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她心底也不禁泛起一丝疑虑,自己的情郎能坚守最初的诺言吗?能做到不忘初心吗? 对于这份怀疑,她深埋心底,就连孙三娘都未曾察觉。 此刻的她依偎在欧阳旭怀中,感受着欧阳旭胸膛的温暖与那有力跳动的心跳,连日来的担忧、委屈,以及方才所受的惊吓,尽数化作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那青色的官袍。 她下意识地紧紧环抱住爱郎,仿佛只要一松手,眼前之人便会如梦幻泡影般消逝不见。 心底那丝因假书童出现而萌生、不敢与任何人诉说的疑虑,在此刻被欧阳旭的出现与温暖的拥抱彻底击碎。 她的旭郎,那个她倾尽所有资助、寄予厚望的爱郎,又怎会是那等负心薄幸之人? 旭郎跨越了科举的千军万马,穿过了京城的万丈红尘,依旧为她回到了这钱塘水畔。 这一刻,她心中唯有‘值得’二字。 她这三年来的真心情意并未错付,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她所托付的,终究是一颗如金石般坚贞的心! 而此时抱着赵盼儿的欧阳旭,感受着怀中佳人微微的颤抖,心中亦涌起无限的怜惜与感慨。 脑海中闪过原剧中那个利令智昏、最终一无所有的‘欧阳旭’,不禁在心中暗道: 真是愚不可及,为了那得不到的荣华,竟甘愿舍弃眼前这般如明珠美玉一般,明媚温婉、情深义重的佳人。 同时,他也暗暗下定决心:盼儿,这一世,我既成了欧阳旭,便绝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定要让你过上原本就该有的富贵舒宜的日子。 想到此处,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紧紧抱住赵盼儿。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和赵盼儿之间的线条竟是紫色的,这可是至今为止他发现的唯一不同颜色。 暗暗思索片刻,他便已明白,这定是因为两人情投意合,表明两人是爱人、情人的关系。 只是奇怪的是,他一路走来,也见过一些夫妇,而这些夫妇之间的线条多半是绿色,甚至还有灰色。 而他和盼儿之间竟然是紫色线条,难道只是因为与他有关? 就在他暗暗思忖之际,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了坐在窗口旁的顾千帆,只一眼,他便确定了,此人必是顾千帆无疑。 虽然他不认识顾千帆,但熟知原剧剧情的他,看到顾千帆一副冷漠高傲的模样,且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便已确定了。 顾千帆此时也正冷眼看着相拥的二人,见赵盼儿喜极而泣、毫不避讳的模样,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不屑。 心想,果然是乡野村姑,不知礼数,大庭广众之下与男子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再看欧阳旭,刚一见面便如此行径,可见也是个轻浮之徒,绝非端方君子。 他对二人的观感,顿时又低了几分。 一向孤家寡人的他,自然很难理解,欧阳旭和赵盼儿两个恋人重逢相见时的喜悦与激动等复杂情感。 这时,衙差们已将三名歹徒捆缚得严严实实,领头的衙差头目快步上前,朝着欧阳旭和赵盼儿躬身抱拳,语气极为恭谨客气: “多谢这位官人、赵娘子出手相助,制伏歹徒,方才未酿成大祸。” 他如此恭敬,也是因为欧阳旭那身醒目的官袍所彰显出的身份。 赵盼儿这才惊觉四周尚有人,顿时脸颊染上红霞,慌忙轻轻推了推欧阳旭,声音细若蚊蚋: “旭郎,快松开我…” 欧阳旭见她娇羞的模样,更为娇柔动人了,霎时悸动不已,心中颇为愉悦惬意,便存了逗她的心思,故意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 “方才扑过来时怎不知害羞?” 虽嘴上如此说,却也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怀抱,将她护在自己身侧,依旧紧紧握住她的手未曾松开。 这细微的举动让赵盼儿心头甜涩交织,羞意未退,又被巨大的安全感所包裹。 同时,她也隐约觉得,眼前的旭郎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只是究竟哪里不同,她一时也说不清。 欧阳旭转向衙差头目,轻轻摆了摆手: “分内之事,不必多礼。” 头目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 “不知官人如何称呼?在何处高就?卑职也好回禀上官…” 欧阳旭神色淡然,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些你无需知晓。” 头目心中一凛,知趣地不敢再问,正欲告退,目光却瞥见了窗边安坐、满脸冷漠的顾千帆与手持兵刃、面色警惕的老贾。 茶坊内人人惊散,唯独这两人稳坐如钟,形迹着实可疑,他职责所在,便走过去盘问: “二位面生得很,不知从何处来?在此作甚?” 顾千帆眼皮都未抬一下,依旧一副冷漠的神情。 老贾脸色一变,先看了眼顾千帆,立刻出声呵斥: “瞎了你的狗眼!敢来盘问我们,项上人头不想要了?” 说着便欲亮明身份。 “老贾,别坏大事。”顾千帆淡淡出声制止。 老贾立刻收声,告罪一声,随即一把拉过那满头雾水的衙差头目走到角落,暗中将一块腰牌在他眼前飞快一亮。 正是这一瞬,被心细如发的赵盼儿看了个正着。 那腰牌上狰狞的黄金狮子头仿佛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她尘封的记忆! 九岁那年,家门剧变,正是带着同样腰牌、身着同样服饰的皇城司察子,如虎狼般闯入她家中。 那一日的恐惧、无助与家破人亡的冰冷,瞬间席卷全身,让她控制不住地轻轻一颤,脸色也微微发白。 一直握着她的手的欧阳旭立刻察觉了她的异样,急忙侧身关切地问道: “盼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说话间,已顺着赵盼儿刚才的视线注意到了老贾的动作,心中顿时明了,定是皇城司的腰牌触动了她幼年的惨痛记忆。 赵盼儿看着欧阳旭充满担忧和情意的星眸,那冰封般的恐惧仿佛被暖阳融化,慢慢褪去,勉强笑了笑,低声回道: “旭郎,我没事,只是…只是有些后怕。” 欧阳旭知她未说真话,却也不点破,只是更紧地握住她的手,引她到一旁坐下,温言软语地安抚。 赵盼儿凝视着他专注的侧脸,渐渐将那些痛苦的回忆深埋心底,心中重新被重逢的甜蜜与安稳所充盈。 原本因惊惧而变冷的内心,逐渐被幸福所温暖,变得和煦起来。 那边,衙差头目看清腰牌后,已是吓得面无人色,冷汗涔涔而下。 皇城司,那可是能直达天听、令百官闻之色变的所在。 这衙差头目连声道歉,几乎是屁滚尿流地带着手下押着歹徒迅速离去,一刻也不敢多待。 风波既平,顾千帆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准备离开,自始至终,他都仿佛一座冰山,对周围的纷扰混乱不屑一顾。 欧阳旭知道顾千帆并非坏人,甚至可以说是个从头到尾被人利用的可怜人,亦知他此行凶险万分。 虽不喜其冷漠的态度,但还是开口叫住了他: “阁下请留步。” 顾千帆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只漠然说出一个字:“说。” 欧阳旭看着他孤冷的背影,不禁微微摇头: “我想送阁下一句话,谋定而后动,今日不宜行事,若强求,恐有血光之灾。” 顾千帆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向来极为自信,也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加之对欧阳旭的初始印象不佳,又听欧阳旭所言尽是一些江湖骗子的话术,根本就不信他的话。 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讥讽: “在下行事,向来只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你既是朝廷命官,却操着江湖术士的口吻,不觉得可笑么?” 言罢,不再多言,轻甩袖子,大步离开。 欧阳旭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撇嘴,此人高傲固执,听不进他人好意相劝,此番灾难多半是难以躲过了。 正所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他能出言提醒一句,已是仁至义尽,顾千帆既然不听,那也不能怪别人了。 赵盼儿本就因之前顾千帆对自己评头论足而不喜,又知他是皇城司的人,更是心生厌憎,见欧阳旭好心提醒他反遭冷语讥讽,不禁忿忿道: “旭郎,这等不识好歹之人,管他作什么,他若有血光之灾,也是他自找的!” 欧阳旭回首,伸手轻轻为她拭去眼角未干的泪痕,语气温和: “这人倒也算不上是什么坏人,我只是随口一提罢了,他不听,便由他去吧,盼儿你也不必往心里去,只当他是个不识好歹的路人便罢。” 说话间,动作轻柔,目光专注,仿佛眼中只赵盼儿一人。 赵盼儿被他看得脸颊微热,方才那点气愤早已化作柔情,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他的手指。 正当二人情意绵绵,对视无言之际,孙三娘笑着走了过来,恭维道: “欧阳官人,恭喜高中探花,还成了真正的官人,我就知道,盼儿没看错人,你定会有大出息!” 第18章 极尽呵护 释怀且感触 方才眼见赵盼儿即将被歹徒砍中时,孙三娘心中大惊,还在想着如何搭救之时,却见飞镖破空而来,将赵盼儿从险境中救下。 和赵盼儿一样,孙三娘心中也满是好奇,究竟是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出手相助。 直至看到欧阳旭现身,她才恍然,又见赵盼儿激动地扑进欧阳旭怀中痛哭,她亦是感触良多,也为赵盼儿感到由衷的开心。 因此,她并未急着去打扰赵盼儿和欧阳旭相聚,直至顾千帆等人都离去,这才来到二人面前。 欧阳旭和赵盼儿原本正互相对视,相对无言,突听孙三娘发出恭维之语,赵盼儿顿时羞红了脸,忙移开目光,欧阳旭倒是镇定自若。 朝着孙三娘拱手答谢: “三娘,多谢!这三年以来,也多亏有你照应,不然,也没有我欧阳旭的今日,此后必有回报。” 孙三娘听得满脸红光,忙笑着摆手: “欧阳官人客气了,我可没做什么,最难得的还是盼儿,她才是真正出了大力的。” 欧阳旭听了,看向赵盼儿,紧握她的手,说道: “所以,我这次回来,便是要完成我之前的诺言,接盼儿回京去完婚!” 赵盼儿听得喜不自禁,再次看向他,嘴角嗫嚅,欲言又止。 孙三娘则拍手叫好:“好啊,这可真是大好事,盼儿如愿以偿,你二人之事当真是一段佳话,必将流芳百世。” 听她这么说,赵盼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看着她道: “三娘,你言重了,我也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而旭郎他才高八斗,本就有高中的能力,并非全是因我。” 孙三娘知道她不愿张扬,便也不再多说此类话语,只说一些吉利的话,又对欧阳旭笑道: “欧阳官人,你真是回来得及时,若非如此,那歹徒的刀就要砍到盼儿身上了。” 欧阳旭听得一阵疼惜,看着赵盼儿道: “盼儿,你不该冒险的,若你出事,你可知道我要如何伤心了?” 赵盼儿听得既幸福又自责,忙告罪: “对不起,旭郎,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多想,只是想着救人。” 欧阳旭接话:“我知你是菩萨心肠,但也一定要以自己为重,此后绝不许再有如此冒险之举了。” 听他说得略微有些霸道,赵盼儿却感觉自己被浓浓的情意所包围,凝视着他轻轻点头: “嗯,再不会了。” 孙三娘帮着说道:“欧阳官人,你也别怪盼儿,她真是一片好心,只是我们没想到,那歹徒真有几分身手。” 欧阳旭看向她,微微一笑:“我倒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你们是好心,但也得保重自身安全。” “幸好我还是赶到了,没有让你们受伤。” 他知道剧情走向,因此在拿到敕书后,便立即动身南下。 虽知道赵盼儿不会真的遇到什么危险,但他既已成了欧阳旭,自然要彻底保护好赵盼儿。 “对了,盼儿,三娘,我给你们介绍两个人。” 这时,欧阳旭想到了什么,朝着外头喊了一句。 须臾,就见两个身着劲装的年轻女子走进,恭敬朝着三人行礼: “见过官人,二位娘子。” 欧阳旭微微点头,随即为赵盼儿、孙三娘介绍道: “她们是怜烟和凝蕊,姓顾,是我在南下途中搭救的一对可怜姐妹,她们二人知恩图报,愿在我身边为奴为婢,以报恩德。” “我本不欲接纳,但见她们确实真心想要报答,若不答应,反而让她们寒心,便让她们跟在了身边。” “她们姐妹皆从小习武,身手不凡,方才发出飞镖救下盼儿的,正是姐姐怜烟。” 听了这话,赵盼儿好奇地打量起这对姐妹。 见她们姐妹长相极为相像,面容清丽,身材高挑,却都透着一种小家碧玉的温婉之感。 赵盼儿起身,郑重答谢: “多谢二位姑娘出手相助。” 顾怜烟和顾凝蕊姐妹急忙回礼: “娘子不必介怀,我们姐妹身负官人重恩,他让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更何况娘子还是官人的未婚妻,保护娘子亦是我们姐妹分内之事。” 赵盼儿见二人说话得体大方,有礼有节,对她们的来历更加好奇了,便看向欧阳旭。 欧阳旭会意,笑着摆手:“盼儿,有关她们姐妹的事情,待此后得闲,我再与你细说。” “对了,我之前派了两个书童前来给你报信,并有一封书信带到,你可有看到?” 赵盼儿听了,脸色微变,正要回答,孙三娘抢先一步反问: “欧阳官人,你当真派了两个书童来报信?” 欧阳旭见赵盼儿神色一变,便知事情有变,立马点头: “没错,三娘,有什么问题吗?” 孙三娘看向赵盼儿:“还是由盼儿向你说明吧。” 赵盼儿则凝视着欧阳旭,沉声问道: “旭郎,你高中探花之后,是否遇到了什么变故?” 欧阳旭听她这么问,也猜到了什么,接话道: “没错,我高中探花那天,京中外戚高家榜下捉婿,竟要我做高家女婿,我和盼儿你早已订婚,便严词拒绝。” “岂料,高家竟觉得我不识好歹,怀恨在心,便对我实施打压,想让我去当个宫观官。” “好在我走通了御史中丞齐牧的门路,这才得以授官翰林编修、御史台监察御史。” “这次回来,就是以监察御史的身份,来巡视江南各路。” 虽听他说得轻松,可赵盼儿却知道,自己的爱郎不知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更让她触动的是,面对权贵外戚高家的逼迫,她的爱郎没有退缩,宁愿得罪权贵,也要选择她。 想到这里,赵盼儿眼眸中,再次泛起几分水雾,嘴角嗫嚅,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说了。 欧阳旭见状,忙握了握她的手,并温声说道: “盼儿,你不必担心我,一个高家而已,还打不倒我,而且,我也只会越来越好。” “对了,我派来的两个书童,是不是出现了什么状况?” 赵盼儿闻言,强忍心中的触动,看着他轻轻颔首: “四天前,茶坊里突然来了两个自称是旭郎你的书童…” 说着,她将那两个假冒欧阳旭书童来报信的所有事情都一一说了出来。 “…眼下三天过去了,县衙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就怀疑定是幕后主使来头太大,所以那县尉也不敢再来告知我结果了。” “现在听旭郎你这么说,果然如此,一听是高家派来的,一个县尉哪里敢得罪。” 第19章 通情达理 支持经营茶坊 听完赵盼儿所述之事,欧阳旭既心疼她遭受此等波折,又自责自己未能思虑周全、深想一层。 同时,对高鹄的阴狠行径愤怒不已,竟将他派出的书童截下,还调包了书信。 迟疑片刻,欧阳旭握住赵盼儿的双手,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真诚告罪道: “盼儿,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低估了高鹄这老贼的阴险狠辣,那时你看到那封假书信,想必定是心如死灰了吧?” 赵盼儿听闻,心中感触颇深,连忙摇头道: “旭郎,你不必自责,我那时很快便察觉到那两个书童行为有异,并未过于伤心难过。” “而且,我坚信旭郎你不会变心,只是对方过于奸诈狠毒,旭郎你没能预料到,也在情理之中。” 欧阳旭听后,亦是满心感慨,与她对视片刻后,才缓缓说道: “也多亏盼儿你聪慧灵敏,识破了那两个假书童,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你放心,如今我既已归来,接下来的一切事情便由我来解决,你不必再为此操心。” 听到爱郎的夸赞,赵盼儿心中如饮甘饴,甜蜜无比,她紧紧凝视着欧阳旭,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我相信旭郎你能处理好所有事情!” 一旁的孙三娘、顾怜烟、顾凝蕊三人见他们二人情意绵绵、你侬我侬,不免都心生羡慕。 尤其是顾家二姐妹,二人眼中闪过一丝艳羡之色,更觉得眼前的这位年轻官人重情重义,她们姐妹真是没有跟错人。 欧阳旭环顾四周,见茶坊内一片狼藉,便对赵盼儿说道: “盼儿,既然茶坊已成这般模样,那便不再开了,待我们到京城后,再重开一家更大的茶坊。” 赵盼儿听后,满眼诧异,她早已想好,待随欧阳旭入京,二人完婚之后,她便长居后宅,不再出门,专心相夫教子。 可听欧阳旭这话的意思,竟是同意她再经营茶坊。 因自幼经历家庭巨变,赵盼儿很早便学会了独立自主,这也是她能够供欧阳旭读书三年的主要原因。 其实,她心底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做出一番事业的,只不过,一切仍需以欧阳旭为主,为了爱郎,她可以放弃所有。 惊疑了好一会儿,赵盼儿才惊愕地反问: “旭郎,你…真的支持我再经营茶坊?” 欧阳旭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看着她笑道: “岂止是茶坊,此后咱们欧阳家偌大的家业,都需要盼儿你来操持呢!” “盼儿,我知道你绝非那种只能守在绣阁后院的柔弱女子,而是能够独立自主、独当一面的巾帼英雄。” “若将你束缚在后宅之中,实在太过委屈你了,也对不起你这三年来努力经营茶坊供我科举的辛勤劳苦!” 听了这番通情达理、极为尊重自己的话语,赵盼儿只觉自己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位被狠狠触动,芳心怦然跳动。 原本已干涸的美眸,再次泛起水雾,心中也不由自主地生出‘得此夫君,此生无憾’的慨叹。 欧阳旭见状,赶忙柔声安抚道:“好了,盼儿,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你我来日方长,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赵盼儿轻轻抽动了一下鼻子,下意识地低头抹了一下眼睛,而后抬眸望着欧阳旭,嫣然道: “好,既然旭郎支持我,我便去做,只是……郎你既是官员,我若再经营茶坊,会不会对你不利?” 欧阳旭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着宽慰道: “放心吧,规避的方法多着呢,京城里各行各业,哪一行背后没有豪门权贵的影子?” 听他这般说,赵盼儿彻底放下心来。 一旁的孙三娘见此情景,心中满是羡慕,不禁说道: “盼儿,欧阳官人当真是通情达理,你果然没看错人,不像我家那个傅新贵,我就是出趟钱塘他都不准。” 赵盼儿此时心中满是愉悦,看着她笑道: “三娘,没关系的,现在旭郎回来了,我和旭郎登门拜访,跟他说说,定准让你去京城住一段时间。” 孙三娘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如果是那样那就太好了。” 说着,便和赵盼儿聊起了一番欢喜的话语。 欧阳旭看在眼里,满眼皆是欣慰之色。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盼儿,走吧,咱们回家!” 赵盼儿听闻,这才停下与孙三娘的交谈,看向欧阳旭,轻轻颔首道: “嗯,我收拾一下,马上就好。” 话音未落,欧阳旭便拉住她的手,说道: “你现在可是官人娘子,哪里还需要亲力亲为?需要做什么,吩咐怜烟、凝蕊她们去做便是。” “对了,明天我带你去买几个合你心意的丫鬟回来,此后这些粗活,盼儿你就不用再做了,交给她们便是。” 话音刚落,顾怜烟、顾凝蕊两姐妹便赶忙躬身说道: “娘子,官人说得是,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跟我们说便是。” 赵盼儿微微一怔,随后点头说道:“就是把厨灶间里一些能用的东西拿回去。” 这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然不同,此后需得适应新的身份了。 说着,她又对欧阳旭说道:“旭郎,我去和她们说说,免得她们白费了些力气。” 欧阳旭看着她轻轻点头,松开她的手。 “好,我在外头等你们。” 说着,他先走出茶坊,去外头等候她们了。 赵盼儿看了他一眼,随后领着顾怜烟、顾凝蕊两人走进厨灶间,孙三娘也跟着一同帮忙收拾。 没一会儿,便收拾好了,多是一些茶叶饮子和制茶的工具,这些都是赵盼儿的心血,她实在舍不得遗弃。 来到门口,赵盼儿才发现欧阳旭身边还跟着不少人,有监察御史的属官,还有侍从、仪仗等,一行人足有二十来个。 看到赵盼儿出来,欧阳旭向这些人介绍赵盼儿,众人纷纷恭敬行礼,齐声道: “见过赵娘子。” 赵盼儿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多人朝自己行礼,一时有些局促不安,急忙摆手道: “诸位不必多礼。” 欧阳旭见状,轻轻拉住她的手,同时抬手摆了摆,吩咐道: “你们先去会馆落脚,等本官通知。” 众人恭敬应承,除留下四个侍从外,其余人皆先行退下。 待众人离开后,欧阳旭对赵盼儿说道: “盼儿,上马车吧。” 赵盼儿面露迟疑之色,对欧阳旭小声说道:“旭郎,就这几步路,不用坐车了吧?” 欧阳旭微笑着说道:“即便只有几步路,也得坐马车,盼儿你如今可是官人娘子,此前你辛勤劳苦,如今也该到了享福之时,这也是我对你的承诺!” 听他这般说,赵盼儿轻轻抿了抿嘴,只觉自己被幸福紧紧包围,心中极为熨帖。 凝视欧阳旭一眼后,不再多言,轻轻点了点头。 欧阳旭随即扶她上了马车,并邀请孙三娘也一同上来,而后乘坐马车返回赵盼儿的住处。 …… 钱塘县衙。 “启禀县尉大人,卑职今日在抓捕三个私盐贩子时,于赵氏茶坊内,遇到了皇城司的人。” 听到衙差头目的回禀,县尉魏为脸色骤变,问道: “你没看错,果真是皇城司的人?” 衙差头目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卑职看得真真切切,确实是皇城司的人,而且看样子,那人还是皇城司里的大人物。” 听了这话,魏为眉头紧蹙,心中暗忖,皇城司的大人物怎会突然现身钱塘? 他隐隐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猜测皇城司的人莫不是冲着他们而来? 就在他暗自思索之际,那衙差头目又说道: “大人,另外,卑职还发现,赵娘子的官人似乎回来了。” 魏为猛地回过神来,惊愕地看着他,问道: “你确定是赵盼儿的官人?” 衙差头目连连点头,说道:“卑职不敢欺瞒大人,那官人身着青色官服,头戴官帽,听赵娘子称呼他为‘旭郎’。” “卑职本想问他是何处的官人,官居何职,他却严词拒绝告知。” 听了这话,魏为脸色愈发阴沉,他万万没想到,欧阳旭竟会在这时回来。 欧阳旭不是刚中探花没多久吗?授官后理应在京城,怎会回到钱塘来? 他原本还打算将赵盼儿骗来县衙,让她在状告欧阳旭的状纸上画押。 可如今欧阳旭既然回来了,此举显然行不通了。 该怎么办? 一时间,魏为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倘若他不陷害欧阳旭,那么事后高鹄得知,必然会报复他。 可眼下欧阳旭已然回来,他若再想陷害欧阳旭,那便是直接与欧阳旭正面对抗了,他作为陷害的一方,天然就不占优。 就在这时,一个小吏前来传话: “大人,县尊大人请您去见他。” 魏为听后,也只能暂时按捺住心中杂乱不安的情绪,快步来到郑青田的公房里。 待他行完礼,郑青田淡淡询问: “怎么样,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吗?” 魏为脸色有些不自然,低头回道: “回县尊,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只是…下官刚得知了两个消息,恐对咱们的谋算产生影响。” 郑青田立马追问:“什么消息?” 第20章 愿得一人心 白首不相离 听到郑青田追问,魏为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将皇城司来人以及欧阳旭回归的消息全盘托出。 “…县尊,下官担忧皇城司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冲着咱们而来的。” “另外,欧阳旭突然回到钱塘,也大大出乎下官的预料,下官原本计划陷害他的事情,恐怕也只能就此作罢了。” 说到最后,魏为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瞄了郑青田一眼。 郑青田神色淡然,波澜不惊地回道: “欧阳旭回钱塘一事,我已知晓其中缘由,这是政事堂下发的公文,你看看吧。” 说着,他将一份公文递给魏为。 魏为急忙上前接过,又立刻低头仔细看了起来。 半晌,他面露惊讶之色:“欧阳旭竟然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还来江南巡视?” 郑青田眯了眯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接话道: “这个欧阳旭不简单啊,得罪了高家,不仅安然无恙,还能出使江南巡视。” 魏为脸色变得愈发难看,抬眼望着郑青田: “县尊,如果是这样,那咱们…下官就更不能陷害他了啊,若不然,便是公然对抗朝廷,无异于犯下造反的死罪啊。” “然下官若不陷害他,高观察事后得知,下官…也难逃报复的厄运。” “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此时的魏为真是悔恨交加,肠子都悔青了。 如果早知道这事背后牵扯如此之深,他说什么也不会趟这趟浑水。 看着魏为火烧眉毛、焦灼万分的样子,郑青田却依旧显得泰然自若,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目光眺望外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魏为心急如焚,满脸苦色,看着郑青田哀求道: “县尊,事到如今,您可得想办法救救下官啊,若能让下官渡过此难关,下官此后愿听您任何吩咐。” 这话也是在隐晦地提醒郑青田,他们二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魏为若被抓了,郑青田也别想独善其身。 很显然,郑青田也深知此间利害关系,脸色一沉,呵斥一声: “别聒噪,让我安心想一想策略!” 魏为吓得一颤,嘴角抽了抽,不敢再多说一句,静静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郑青田眼神一闪,嘴角勾起一抹阴笑: “杨知远、皇城司、欧阳旭,这三方本没有任何关联,如果…我们让他们牵扯上关系,那么,我们就可以从中全身而退了!” 魏为闻言,眼睛一亮,看着他追问:“县尊有何良策?” 郑青田瞥他一眼,压低声音,冷然说道: “这样,今晚你仍旧安排人去杨知远家灭口,不必再扮成宁海军的人,就扮成皇城司的人。” “然后我会派人将欧阳旭引到杨知远家,你留下一些皇城司的线索,等欧阳旭赶到,看到杨知远一家被灭口,他作为巡查地方的监察御史,一定会追查此事。” “随后,我再放出风声,就说欧阳旭这个监察御史为了隐瞒罪责,杀了杨知远灭口,以此吸引皇城司的人去查欧阳旭。” 说到这里,郑青田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阴冷狠厉之色,嘴角微扬,继续说道: “如此一来,皇城司和欧阳旭势必会形成狗咬狗的态势,让他们互相去指责攻讦。” “而最后结果,多半必然是欧阳旭败下阵来,毕竟没有谁,能够扛得住皇城司的深入调查。” “到时候,欧阳旭一旦进了诏狱,便足以应付高观察了,想来皇城司也不会再追查其他事宜,光这一件事,便足够他们折腾许久。” “而咱们,就能够从这件事情中全身而退,安然无恙了!” 听完这话,魏为立马满脸谄媚地恭维道: “县尊英明,竟能将他们这三方本毫无关联之人纠合在一起,让他们彼此争斗、自相残杀,果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典范,下官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听到这番夸赞,郑青田不免有些骄傲自得,嘴角上扬,轻轻摆手,故作谦逊道: “好了,就按此计行事,快些去做准备吧。” 魏为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躬身告退,旋即就去安排相关事宜了。 …… …… 赵盼儿院落。 “盼儿,这是我特意为你买的玉兰钗,快戴上试一试。” 欧阳旭将在汴京精心挑选的首饰衣物一一拿出,并让赵盼儿即刻试戴。 赵盼儿满心欢喜,欣然应道:“好。” 欧阳旭见她应允,便亲自为她戴上。 戴上这支兰花钗的赵盼儿,更显温婉秀雅,娇花照水之态。 这也让欧阳旭十分满意,心中暗忖果然与盼儿极为相配,不枉自己当初费尽心思才将其买下,随即又对赵盼儿一番夸赞。 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更何况是面对心上郎君,赵盼儿满脸绯红,心中欢喜异常。 接着,欧阳旭又亲自为她换上翡翠玉镯,戴上金丝璎珞项圈。 一瞬间,原本素雅的赵盼儿,便增添了几分典雅贵气,就如京中豪门贵女。 赵盼儿看着镜中自己气质的变化,既满心欢喜又倍感满足,只觉得这三年的辛苦付出皆是值得的。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摘下白皙手腕上玉镯,却被欧阳旭制止: “盼儿,戴着吧。” 赵盼儿满脸笑意,柔声道:“多谢旭郎的好意,我知晓你的心意,只是,这玉镯贵重,还是不戴为好。” 欧阳旭却道:“这算什么贵重之物,此后比这贵重的多的是呢,既是特意为你买的,盼儿你只管戴着便是,不然,岂不是枉费我一片心意?” 听他这么说,原本觉得镯子太过贵重、不宜时刻戴着的赵盼儿,也不再取下,而是凝视着欧阳旭说道: “旭郎,你变了。” 欧阳旭听得心下一惊,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回道: “是吗?我一直都这样啊。” 赵盼儿见状,微笑着说道:“旭郎,你别介怀,我只是觉得,你变得更好、更成熟、更通达了,我喜欢现在的你!” 听她这么说,欧阳旭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赵盼儿发现了什么端倪。 又听她说喜欢现在的自己,顿时心动不已,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柔声说道: “能得盼儿你的眷顾和喜爱,才是我欧阳旭三生之幸。” “三年前,我落榜了,万念俱灰,再无活下去的念头,也没脸继续待在京城,只想找一个地方了结此生。” “没想到,最终却被盼儿你给救了,是盼儿你给了我重新活下去的勇气,是你一再鼓励我继续科考,也是你替我改籍,让我得以在两浙路重考,更是你辛勤劳苦,供我吃穿、资助我科考…” “…盼儿,我欧阳旭真是何德何能,能遇到你这样善良贤惠的佳人,此生我绝不负你,也绝不会变心,就如白居易诗中所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听到欧阳旭的真情表白,赵盼儿亦是感触万分,凝视着他,嘴角微微嗫嚅: “旭郎,我亦是如此,正如卓文君所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一时,二人皆是情意绵绵,也不免情动,互相缓缓靠近。 赵盼儿缓缓闭上美眸,片刻后,二人口齿相接,霎时皆沉浸其中,忘乎所以,似乎整个天地唯有他们两个了。 第21章 引章 你不能嫁他 小院正房内。 欧阳旭轻轻搂抱着赵盼儿,二人低语呢喃,诉说着独属于彼此的私密情话。 赵盼儿满脸洋溢着幸福之色,尽显小女儿的娇羞之态,全然没了往日独当一面时的干练与果决。 二人交谈许久后,赵盼儿发现欧阳旭衣服胸口处有一片湿痕,这才意识到不妥,赶忙面带歉意地告罪道: “旭郎,都怪我,见你回来一时激动,竟把你的官服都给哭湿了,快脱下来,我这就给你洗了。” 欧阳旭握住她的手,温声说道:“这有何妨,莫说只是湿了这一点,便是全湿透了,也是值得的。” 赵盼儿听闻此言,心中颇为触动,不过还是坚持劝说他脱下湿衣换上干净衣裳。 欧阳旭不想辜负她的一片心意,况且这不过是件小事,无需一直争论,便依从了她。 赵盼儿轻柔地为他宽衣解带,随后准备亲自去清洗。 欧阳旭却适时提醒道:“盼儿,你又忘了,如今无需你亲自动手,让怜烟她们去做便是。” 言罢,他唤来顾怜烟,将换下的官服交给她去清洗。 赵盼儿一时愣住,过了半晌,才缓缓对欧阳旭说道: “旭郎,以前这些事,可都是我亲自为你做的,眼下要使唤旁人,我倒有些不习惯了。” 欧阳旭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抚道:“慢慢就会习惯的,你看你这双手,原本极为好看,如今却起了茧子,我看了着实心疼。” “此后你只需养好身子,发号施令便可。” 说话间,他轻轻摩挲着她那双白皙却带着轻微茧子的柔荑。 赵盼儿能真切感受到他对自己的疼惜,心中满是幸福,也不再多想,与自己的爱郎说起了一些缠绵情话。 毕竟二人许久未曾相见,难免有诸多话语要倾诉,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说完的。 正当欧阳旭和赵盼儿在里屋情意绵绵之时,院外驶来一辆马车,一个年轻女子从马车上款款而下。 只见她身着粉色轻纱襦裙,外搭绿色披帛,面容俏丽动人,额头上的花钿格外引人注目。 一头乌黑秀发精心盘起一个发髻,点缀着不少精致首饰,粉面含春,肤若凝脂,身姿轻盈曼妙,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丫鬟,马车旁则站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 来到门口,年轻女子朝着里头喊了一声:“盼儿姐!” 话音刚落,欧阳旭的侍从便打开门,警惕地询问道:“你是何人?” 年轻女子微微一愣,反问道:“你们又是谁?怎会在我盼儿姐家中?” 话音未落,便见赵盼儿面带一丝嫣红,从屋里走了出来,说道: “引章!你怎么来了?” 原来,这年轻女子正是赵盼儿认的义妹宋引章,她忙回道: “盼儿姐,我听说茶坊来了歹徒,便急匆匆赶来了,却没想到茶坊已经歇业了,另外…我还带了一个朋友来见你。” 说着,她朝着马车旁的年轻男子招手:“周郎,快过来,我给你介绍我姐姐。” 被她亲密称呼为‘周郎’的年轻男子,缓步走了过来,朝着赵盼儿彬彬有礼地说道: “小生周舍见过赵家姐姐,早听引章说起过您,今日一见,果然是明眸善睐的绝色佳人。” 赵盼儿听他这话有些油嘴滑舌的意味,不禁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轻轻摆手道:“不必多礼。” 话音刚落,便见欧阳旭也走了出来,问道: “盼儿,谁来了?” 说话间,欧阳旭行至赵盼儿身旁,目光随之落在宋引章和周舍身上。 宋引章自然认得欧阳旭,一瞧见他,顿时满心欢喜: “欧阳姐夫,你回来啦?真是太好了!” 言罢,竟主动凑到欧阳旭身边,围着他欢快地转起圈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因赵盼儿将她视作亲妹妹一般看待,故而宋引章与欧阳旭这个准姐夫也十分熟稔。 最主要,她向来喜爱欧阳旭这般文质彬彬的俊杰才子,对欧阳旭天然便有好感,亦十分羡慕赵盼儿能遇到欧阳旭这般良配。 欧阳旭见她蹦蹦跳跳,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不禁面带欣慰的笑容: “引章,你都多大年纪了,怎还像个孩子似的,快停下。” 宋引章听了,这才停下脚步,笑嘻嘻地看着欧阳旭道: “欧阳姐夫,看到你回来,人家实在高兴嘛。” 欧阳旭笑着点点头:“别在门口站着说话了,进去说吧。” 宋引章这时才反应过来,赶忙给欧阳旭介绍周舍: “欧阳姐夫,这是周郎,我刚认识不久的……朋友。” 欧阳旭一听,便大致猜到了怎么回事,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看向周舍。 周舍见宋引章对欧阳旭如此热情,心中不免有些不悦,不过,为了将宋引章哄到手,此刻也只能强装客气,朝着欧阳旭拱手道: “在下周舍,见过欧阳兄长。” 欧阳旭却摆摆手:“欸,可别这么称呼,咱们还只是初次见面罢了,当不起兄长之称。” 周舍脸色微微一变,显得有些尴尬,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欧阳旭十分清楚,这周舍实非善类,是专门混迹风月场所,专门欺骗单纯小姑娘的淫贼。 “走,引章,咱们进去说。” 见欧阳旭没有打算让周舍进来的意思,赵盼儿和宋引章都有些疑惑。 “欧阳姐夫,不让周郎进来吗?”宋引章睁大眼睛问道。 欧阳旭淡淡回应:“虽说他是你的朋友,但与我还有你盼儿姐都只是初次见面而已,让他在门口先等着吧。” 若是换作旁人这般说,宋引章或许还会替周舍说上几句,可偏偏她对欧阳旭颇为信任,听了这话后,便对周舍说道: “周郎,那就先委屈你,在门口稍等一会儿。” 周舍嘴角微微抽搐,强忍着心中的情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道:“无妨,我在门口等你便是。” 欧阳旭微微摆了摆手,侍从们随即上前将院门关上了。 看着紧闭的院门,周舍满脸阴沉,眼底闪过一抹愤恨之色,握紧拳头捶了下手掌,似乎十分气恼。 院内,正房中。 欧阳旭、赵盼儿、宋引章三人一同坐在圆桌前交谈。 “引章,外头那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赵盼儿率先蹙眉问道。 宋引章先看了欧阳旭一眼,随后垂下头,羞赧道: “盼儿姐,他是我新认识的…郎君,我们一见如故,情投意合,他对我很好,今日是特意来向你提亲的。” 听了这话,赵盼儿下意识看向欧阳旭,欧阳旭面色平静,回了她一个眼神,赵盼儿会意,又看向宋引章: “引章,不是我们故意阻拦你去寻求真爱,只是,你对这个周舍了解多少呢?你就打算嫁给他?” 宋引章缓缓抬起头,粉面满是红霞,她先是看了欧阳旭一眼,随后转向赵盼儿: “盼儿姐,我没你那么好的命,能遇上欧阳姐夫这般好的良人,我早已厌倦了应召之苦,厌弃了那逢迎曲媚的日子,眼下能有人真心待我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听她这般说,赵盼儿下意识看了欧阳旭一眼,心头不免泛起一丝丝骄傲,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回道: “引章,我们之前说好的,你欧阳姐夫今科得中,便让他向知州大人求情,放你脱籍。” “眼下,旭郎已高中探花,且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巡视江南,想来替你脱籍并非难事。” 话音刚落,欧阳旭微微点头,随即附和道: “引章,你盼儿姐所言不差,我可向杭州知州求情,定帮你脱籍!” 听了这话,宋引章满脸皆是嫣然笑意:“真的吗?太好了,我就知道欧阳姐夫你一定不会让盼儿姐失望的。” 欣喜一阵后,她又真诚地说道:“盼儿姐,欧阳姐夫,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不过,周郎他确实对我很好,也是真心实意的,还望你们能够成全。” 听她这般说,赵盼儿追问道:“引章,那你说说,你和这个周舍认识多久了,又知道他多少事情?” 宋引章回应道:“我们认识有半个月了,半个月前,我心中烦闷,便去湖边散心,弹奏了一首曲子,正好碰到了他。他以箫附和,似乎十分懂我的心意。” “我也已知晓,他是淮阳的大商人,家中经营皮货生意,家资颇为丰厚,这些天,他一直陪着我,待我真心好,我也真心打算嫁与他。” 听了这话,赵盼儿脸色微微一变,沉声说道: “引章,你和他才认识半个月,根本来不及深刻了解他,而且听你所言,他既是大商人,怎么可能天天有空陪着你,还会奏箫?” “你且看看,哪个富贵商人有这般闲情雅致奏箫的?即便他真是大商人,走南闯北,什么美人没见过,又怎会突然对你一见倾心,要娶你为正妻?天底下可没有这样好的事。” 宋引章被说得有些心慌意乱,下意识回道: “盼儿姐,你都能遇到欧阳姐夫这样的良人,我怎么就不可能遇到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呢?” 这话一出,赵盼儿霎时怔住,凝视她半晌,才追问道: “引章,我问你,他是不是知道你是乐营歌伎?” 第22章 苦心劝谏 要验真伪 宋引章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但话既已出口,也不可能再收回去,只能小心翼翼地看了赵盼儿和欧阳旭一眼,见二人神色变化不大,这才回道: “他知道的,不过,他向我承诺,只要我嫁给他,他就一定会去求他在应天府做通判的姨父,帮我脱籍。” 赵盼儿听后,立刻予以反驳: “引章,你仔细想想,周舍倘若真去求他那个姨父,那姨父又能管得了杭州乐营之事吗?” “另外,周舍既然有这样的关系,怎会娶你这个…商户之女做正妻?” 她本想说‘贱籍乐伎’,却又担心伤了宋引章的自尊心,故而只称是商户之女。 宋引章听后,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低下头来,然而心里头仍旧不服气。 既然赵盼儿都能想着做进士娘子,她为何就不能成为衙内夫人? 只是这话,她终究难以说出口,生怕加深两人之间的矛盾与分歧。 一旁的欧阳旭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方才在外头的时候,他看得真切,宋引章对周舍是绿色线条,可周舍对宋引章却只是明黄色的线条,满是功利与算计。 这说明周舍确实只是贪图宋引章的美色和钱财罢了。 此时,赵盼儿见宋引章沉默不语,也猜到她肯定听不进自己的话,若继续说下去,恐怕会适得其反,便看向欧阳旭,用眼神传达着请求之意。 欧阳旭会意,朝着她轻轻点头,随后对宋引章说道: “引章,我知道你肯定不信你盼儿姐说的话,但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身处局中,被周舍的一番花言巧语所蒙蔽,看不透其中真相实属正常。” “这样,我亲自带你去验证你盼儿姐所说的话。” 宋引章听了,缓缓抬起头看着他:“姐夫,这…要怎么验证?” 欧阳旭嘴角微微上扬:“他不是号称在淮阳做皮货生意的商人吗?我带你去皮货行打听打听便是。” “另外,如果他真是应天府通判夫人的外甥,想打听其姓氏也不难。” “如果这些信息都对得上,就说明他并未骗你,但只要有一条是假的,那就说明他对你说谎了,根本不值得你信任。” 这话一出,赵盼儿眼神一亮,她一时因关心则乱,倒没有想到这个法子,眼见为实可比说再多的话有用多了。 宋引章也当即表示认同:“好,就按姐夫你说的做!” 此时她心里对周舍还是有些信心的,心想如果真如周郎所言,想必盼儿姐和欧阳旭姐夫便再无话可说了,定会成全她。 欧阳旭见她同意,便点头说道: “那行,你先出去和周舍说,告诉他,我和你盼儿姐对他还有一些怀疑,得先考察他几天,在此期间,你们两个不得相见。” 宋引章闻言,也没有多说什么,凝视欧阳旭一眼后,便立刻出去了。 看着宋引章离开,赵盼儿轻叹一声:“引章还是太年轻了,这个周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她竟一点都没察觉出来。” 欧阳旭看着她说道:“这也是盼儿你将她保护得太好了,看她现在的样子,天真无邪,纯真烂漫,不知世间人心险恶。” 赵盼儿听得一怔,旋即面露惭愧之色:“旭郎你说得对,我应该让她早些明白这些道理才是。” 欧阳旭握住她的手,轻轻摇头:“有好也有坏,天真烂漫也挺好,至少不会工于心计,活得也通透。” 赵盼儿凝视着他,愈发觉得眼前这位爱郎与往日大不相同。 昔日的欧阳旭文质彬彬,言谈间尽是引经据典,然变通性极差,虽不至于沦为书呆子,但与‘通透’二字定然是沾不上边的。 她不禁心里猜测,莫非是因为旭郎此次去汴京科举遭遇了一些重大变故,以至于性情都发生了改变吗? …… 这头,宋引章依循欧阳旭的要求,来到门口,将欧阳旭所言复述给周舍。 周舍原本就因欧阳旭不许自己进屋而心怀怨愤,一听这话,顿时气急败坏起来: “引章,他们究竟是你什么人?你用得着如此听他们的话吗?” “这些时日,我待你如何,你应当最为清楚,而且我赠你胭脂水粉,那可都花费了不少钱的,还用得着考察吗?” “引章,你若真要听他们的,那咱们往后也别再见面了,只当我这一片真心付诸东流了!” 宋引章听得眉头一皱:“周郎,不过区区数日而已,盼儿姐和欧阳姐夫也是一片好心,毕竟婚姻大事,绝非儿戏。” 周舍气呼呼地甩手说道:“引章,亏得我这半个月来,对你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没想到,你竟不听我的,反倒只听他们的。” “你可知,我是做皮货生意的商人,事务繁多,我已在你这里耽搁了半个月之久,今日再不回去,真要耽误大生意了。” “一句话,你若信我,现在就跟我走。若不信我,那咱们就此别过!” 言罢,背对着宋引章,似在等待宋引章给出一个最终答复。 宋引章听得也有些心慌急迫了。 在她看来,这些时日,周舍对她确实颇为不错,而且极为懂她,可算是她难得一见的音乐知己,她对周舍也动了情意。 若就此分开,她实在心有不甘,然而,欧阳旭所言,她亦觉得并无不妥。 一时间,她不禁陷入两难之境,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舍见她未接话,便知她对自己仍有意,遂转过身来,望着她,满脸真诚: “引章,你听我的,不会有错的,等到了淮阳,我定安排三媒六聘,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让你做我周舍的正房娘子。” “然后,我便去求我在应天府任通判的姨父,帮你脱籍,请你相信我,我绝不会骗你!” 宋引章听得心动不已,眼眸闪动。 虽说欧阳旭方才已然答应过她,会帮她向杭州知州求情脱籍,但欧阳旭毕竟不是她的亲人,若能由心上之人来办此事,她自然觉得更为妥当。 可是,她又想到刚刚赵盼儿、欧阳旭二人对她说的那些话,心中仍存一丝疑虑,一时依旧举棋不定。 周舍见状,明白自己所言起了作用,当即准备继续诱导,甚至打算拉住宋引章的手离开此处。 只要离开这里,他便可继续哄骗宋引章,届时,便无人能够阻拦,宋引章也只能乖乖随他而去了。 第23章 抓捕周舍 查验其为骗子 正当周舍准备拉着宋引章匆匆离去之时,一个清朗冷然、掷地有声的话语传了出来: “诱拐乐营歌伎私奔,依律当杖五十,流放一千里,周舍,你好大的胆子!” 周舍原本都已经伸出去、准备拉扯宋引章的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瞬间缩了回去。 定睛一看,就见欧阳旭已然迈步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赵盼儿。 随着欧阳旭这一声呵斥,留在此处的四个侍从立刻行动起来,迅速将周舍给团团围住。 周舍脸色骤变,眼底闪过一丝惊骇之色,神情颇为不安,连手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宋引章转身,看到他们二人出来,脸上满是惊疑,脱口问道: “欧阳姐夫,盼儿姐,你们怎么出来了?” 赵盼儿赶忙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往远离周舍的方向挪了几步,而后说道: “我们再不出来,你恐怕就要被这个恶人给拐跑了!” 宋引章脸色一红,微微噘起嘴,辩解道:“哪有…没有的事。” 赵盼儿听她还在嘴硬,轻叹一声,又看向欧阳旭,心中暗自思忖,幸好旭郎警觉,不然宋引章还真会被周舍给诱拐骗走了。 刚刚在屋里,欧阳旭突然轻声提醒她,要出来看看情况。 她当时还不明白欧阳旭为何会如此说,直到来到门口,听到周舍说的那些话,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如果他们不及时出来制止,宋引章多半会跟着周舍私奔。 要知道,宋引章可是杭州乐营的歌伎,私自逃跑那可是重罪,以后想脱籍更是难上加难。 更别说,跟着周舍离开,必然会是凄惨的下场。 而欧阳旭之所以提醒赵盼儿出来查看,自然也是因为他知道剧情的走向。 看着欧阳旭冷冷地盯着自己,周舍不禁心中发颤,声音颤抖地询问: “你…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欧阳旭冷然回道:“来啊,将此人押起来,送去州衙,告知州衙的人,就说本官监察御史欧阳旭,发现此人欲诱拐杭州乐营的人私奔,让他们严查!” 侍从们听了,立马恭敬地应承道:“是,官人!” 说着,四个侍从一起上前,将周舍给牢牢押住了。 周舍满脸骇然之色,他万万没想到,欧阳旭竟然是监察御史,更没想到,欧阳旭真的会知道并抓他。 他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声呵斥: “我…我没犯罪,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告诉你们,我姨父是应天府的通判,你们敢随意抓我,等着我姨父报复吧,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宋引章颇为惊讶,忙对欧阳旭说道: “姐夫,周郎他没做错什么,你抓他做什么?快放了他吧。” 赵盼儿看到周舍被抓,心中倒不免畅快,甚至有些骄傲,看着欧阳旭,美眸闪亮,却听宋引章让欧阳旭将周舍放了,当即沉声说道: “引章,你怎么还没明白?刚刚如果不是我们出来,这个恶贼就要带你私奔了,你知不知道,乐营的人私逃是多大的罪名?你不想活啦?” 宋引章听得一怔,旋即摇头说道: “没有,盼儿姐,周…舍他没有带我私奔,他是要带我回淮阳大婚,风风光光地迎我入门,然后求他姨父给我脱籍,这不算私逃的。” 赵盼儿听她这么说,不禁扶额,嗔怪道: “哎呀!我的傻姑娘呦,你怎么还不明白?他都要带你离开杭州了,你还在替他说话。” “就算他真的要给你脱籍,他带你离开杭州,在替你脱籍这段时间,是不是算你私逃?” “如果他真心娶你,为什么不先替你脱籍,让你以清白之身嫁给他呢?” “还有,你既是歌伎身份,到了淮阳,他怎么可能风风光光迎你入门?真当他在当地不要脸面?” 欧阳旭却明白,眼下的宋引章早已被一些话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劝谏,当即对赵盼儿说道: “盼儿,不必与引章多说,我直接问周舍更好。” 说罢,他看向周舍,问道:“你既然真心迎娶引章,可敢在钱塘安排婚礼?” 周舍哆哆嗦嗦地回应:“我…我又不是此处之人,何必在此处白白耗费钱财,到了淮阳,我自会依照承诺,三媒六聘迎引章入门。” 欧阳旭冷哼一声:“事到如今,你还在编造谎话,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来啊,将其押去州衙,按我刚刚所言处置。” 侍从们恭敬应承,押着周舍离开了。 “放开我,你们算什么人?竟敢抓我,快放开…引章…他们故意拆散我们,你快跟着去州衙给我作证……” 听到周舍的呼喊,宋引章有些急了,当即便欲追上去,却被赵盼儿死死抓住: “引章,你清醒一点!” 宋引章满脸急迫:“盼儿姐,你放开我,我好不容易才遇到这么一个知心人,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拆散我们!” 说到最后,她鼻子抽动,嘴角微瘪,眼泪已然落下。 赵盼儿见状,一时不免心疼,下意识松开了她。 宋引章没了束缚,当即便提起裙摆欲追上去,却又被欧阳旭拉住了手臂: “引章,我现在就带你去皮货行打听,如果证明我和盼儿姐所言有误,我们给你赔礼道歉,并送上丰厚嫁妆,如何?” 宋引章突然被欧阳旭的大手拉住,一时内心轻跳,转首看着他,见他满脸真诚,心中有些触动,迟疑片刻,点头: “好,我不信他会真的骗我!” 欧阳旭听了,当即转首对赵盼儿说道: “盼儿,你暂且在家中稍等,我们去去就回,放心吧。” 赵盼儿对他自然是信心十足,毕竟如今的欧阳旭,可是有官职在身,刚刚发号施令时的威严,赵盼儿都看在眼里,轻轻颔首: “嗯,你们出门在外定要注意安全,我等你们回来。” 欧阳旭和她对视一眼,随后对顾怜烟嘱咐道:“怜烟,在家替我保护好盼儿!” 顾怜烟拱手道:“官人放心,怜烟定以性命护娘子周全!” 听她这么说,欧阳旭轻轻点头,又招呼顾凝蕊跟在自己身边,随后上了马车。 目送欧阳旭和宋引章坐着马车离开,赵盼儿在原地驻足许久,直至马车消失在视线之中,这才转身回屋。 顾怜烟谨记欧阳旭的嘱咐,跟在她身边,贴身保护她。 这倒是让赵盼儿还有些不习惯,便主动和顾怜烟攀谈,询问她的家世等情况。 顾怜烟见赵盼儿秀外慧中,平易近人,也乐得和她交谈。 不过一会,两人倒像是相处许久的闺蜜好友一般,聊得越发投机了。 或许也是因为,赵盼儿待人真诚和善,而顾怜烟则因赵盼儿是欧阳旭的未婚妻,本就有敬重之意。 期间,赵盼儿也大致问了问,她们姐妹是怎么被欧阳旭搭救的,顾怜烟也是有一说一,简略地说了一番,并直言欧阳旭就是她们的大恩人。 赵盼儿听完,便也释然了,心想着,若换做是自己,恐怕也愿意在欧阳旭身边为奴为婢以报答恩德。 同时,也越发觉得自己的爱郎与众不同了。 …… 欧阳旭和宋引章乘坐马车,先前往了皮货行,随后又派人仔细打听应天府历任通判夫人的亲姐妹夫家姓氏。 经过一番详尽的打听,最终确定了两个确凿的事实。 其一,皮货行里根本就没有周舍这位所谓的大商人,其二,历任应天府通判夫人中,没有一个亲姐妹的夫家是姓周的。 打听第一个事实颇为容易,在皮货行里随便寻个做生意的人询问便能知晓,倒是第二个事实,需得耗费些精力去查证。 好在欧阳旭如今是监察御史,派个人前往衙门里稍作打听,倒也能够顺利得到结果。 得知这两个结果的宋引章,霎时心如刀割,既为伤心难受,又因周舍的欺骗而愤怒,还夹杂着一丝怅然若失。 她原本以为,自己和赵盼儿一样,遇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知心郎君,甚至憧憬起未来的美好日子。 可眼下的结果,却将她此前所有美好的期望,全部击得粉碎。 城外江畔。 宋引章失落地眺望着远处,眼眸里再无往日的神采与光亮,只剩下一片黯淡。 欧阳旭看着她稍显凄凉的孤影,心中不免涌起一丝同情与心疼,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 “引章,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十分难受,但世间诸多事情便是如此,现实往往比你想象的要残酷得多。” “这事就当是你人生中的一段经历,经历过后,此后只会让你变得更加坚强。” “其实,你并未失去什么,不是吗?还有我和你盼儿姐在呢,周舍这样的恶贼,根本不值得你为他伤心难过。” 听了这话,宋引章原本冰冷的内心,渐渐泛起一丝丝暖意,暖意逐步渗透至全身,让她的身心都觉得暖洋洋的,驱散了众多负面的情绪。 她转首看着欧阳旭,嘴角微微颤动:“谢谢你,姐夫,如果不是你,我差点就跟着这个恶贼离开了,现在想想都后怕不已。” 欧阳旭面露微笑:“你能明白这些,就已经足够了,你应该知道,你盼儿姐对你有多重视,她一直把你当做她的亲妹妹看待。” “说句心里话,我们都盼着你能过得好,自然不会害你,这次我高中归来,定会替你去向知州求情,不敢说有十成的把握,但八成的把握还是有的。” “即便知州最终还是不肯放你,我回京之后,也会再替你想办法,就算是求到官家面前,我也一定会去做!” 这话一出,宋引章霎时深受触动,嘴角嗫嚅着: “多谢…多谢姐夫,我…” 欧阳旭摆手打断道:“好了,这没什么,我既然答应你的事情,就必然会去做。” “另外,周舍这个恶贼已经被抓去州衙了,虽说没有诱拐你成功,但一顿板子、监禁一两个月肯定是少不了的,这也算是替你出了口恶气。” 宋引章听了,脸上露出一丝痛快的笑容:“好!让他骗我,活该他受罚,只恨没能让他受更重的惩处。” 欧阳旭微微一笑:“时辰已然不早,眼看着天色将暗,咱们快回去吧,免得你盼儿姐忧心。” 宋引章凝视着欧阳旭,重重地颔首,而后自然而然地挽住了欧阳旭的手臂,颇为亲密。 这倒让欧阳旭有些意外,看着她与自己之间深绿色的线条,心中不免泛起一丝异样。 就在他们行至官道旁,准备登上马车返回时,一个衙差急匆匆地来到欧阳旭面前,恭敬询问: “敢问官人可是监察御史欧阳旭?” 欧阳旭微微皱眉:“正是本官,找本官所为何事?” 衙差抬眼快速看了他一眼,又说道: “官人,小的乃州衙衙差,刚刚得知了一个重要消息,有人欲灭转运判官杨知远大人一家,您不妨现在就去杨大人家中查看。” 欧阳旭看着他与自己之间那明晃晃的黄色线条,顿时在心中冷笑,这般低级的引诱行径,真是把他当傻子了? 即便没有看到这衙差与他之间的黄色线条,他也会起疑,这个州衙衙差怎会知晓他监察御史的身份? 又为何会突然前来告知他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难道不应先禀告知州、通判等官员吗? 更为重要的是,这个衙差竟能精准知道他此刻的行踪,特意赶到河边来告知,未免也太过刻意了。 除非他当真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否则,很容易便能识破其中的蹊跷。 不过,他却也不动声色,装作满脸惊讶: “果真如此?你莫要欺骗本官!” 那衙差连连点头:“小的自不敢欺瞒官人您,小的所言句句属实。” 欧阳旭微微挑眉,追问:“可知杨大人的府邸位于何处?” 衙差听了,眼神微微一闪,忙回道:“回官人,就在离这不远的东郊庄上。” 欧阳旭故作思索一会,才轻轻点头:“那好,本官这就前去查看。” 说着,对宋引章说道:“引章,你先回去,告知你盼儿姐,就说本官有公事要办,让她不必担心我。” 宋引章虽有些不舍,但还是听从了他的话,并嘱咐道: “姐夫,你千万要小心啊。” 欧阳旭摆手:“放心吧。” 目送宋引章乘坐马车回城里去了,欧阳旭让这衙差在前头带路,身后仅跟着顾凝蕊一人。 第24章 知州谋算深 杨府起大火 杭州州衙。 坐落于杭州城中心偏西北之处,因杭州乃两浙路首府,城中官衙林立,相较之下,杭州州衙反倒只能偏居一隅了。 在州衙后方的一间宽敞公房内,现任杭州知州宗琛,此时正聆听州衙推官的通禀。 见宗琛四十好几的年纪,身着绯色官服,面白脸阔,下巴留着一簇胡须,看起来颇有威严。 “宗公,今有监察御史欧阳旭的侍从,押来一人,称其欲诱拐杭州乐营歌伎宋引章。” “此女是杭州琵琶技艺第一人,下官闻听您曾多次夸赞过她,故而不敢擅自做主,特来向您请示。” 听完推官所言,宗琛微微点: “范推官,你此举并无差错,这欧阳旭是奉旨来江南巡视的,他的一举一动,咱们都得谨慎对待。” “既然此事由他发现,你可曾粗略审讯一番?” 范推官恭敬回应:“回宗公的话,下官确实问过了,可此人一口咬定自己并未诱拐他人,反称是欧阳旭诬陷,还叫嚣着要状告欧阳旭诬陷好人。” 宗琛眉头一皱,捻着胡须追问道:“可曾查明此人来历?” 范推官回道:“已然查问清楚,此人名叫周舍,是秀州华亭县人士,乃贩卖生丝的小商人,来杭州已有一个多月。” “另外,下官派人探访了一番,确认此人确实与宋引章有来往,且有人证可证明,此人的确有引诱宋引章离开的嫌疑。” 听了这话,宗琛当即决断: “既然如此,那便直接按律严判!” 既然周舍只是一介商户,自然无需过多顾虑,更何况此事还是由欧阳旭这个监察御史直接抓获的。 范推官不敢迟疑,恭敬应下。 又听宗琛说道:“事后记得派人去告知欧阳御史一声结果。” 范推官再次应下,见宗琛再无其他嘱咐,这才离开。 待范推官离去,只见一个中年文士走了进来,此人是宗琛身边的幕僚,名叫孔兴平。 进来后,他恭敬地向宗琛行礼: “东翁。” 宗琛微微摆手:“坐吧,郑青田跟你说了什么?” 孔兴平先在下首坐下,随后沉声回道: “他告知属下,准备在今晚将杨知远杀人灭口,并言绝对不会连累东翁您。” 宗琛听了,冷哼一声:“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他不过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为保自身性命,竟敢将转运判官杀害,亏他想得出来!” 孔兴平回道:“属下觉得,他也是被逼急了,杨知远已然掌控了市舶司不少证据,他若再不下手,死的便是他了。” 听了这话,宗琛不再言语,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踱步。 片刻后,他接话说道: “去年江南大案,致使宰相柯政牵连其中,实则不过是后党对他设下的局罢了。” “如今他已被官家罢相,贬至梧州,过不了多久,他就得动身离京了,以他的年纪,怕是再难回朝。” “而萧钦言这个后党首领,今秋必会被重新启用为宰相…” 孔兴平深知他言及此事的深意,小心翼翼地询问: “东翁,那您是打算…投靠萧钦言?” 宗琛面上显露出一抹无奈之色,轻叹道: “唉…官家自前年开始,龙体每况愈下,一些政务也由皇后接手,朝中自此便多了一个后党。” “我这样的地方臣子,唯有趋利避害,方能在他们之间寻得生存空隙。” 说到这里,宗琛顿了顿,旋即接着说道: “今年早些时候,仁和知县卫英竟炮制出‘女主昌、学武王’这般荒谬的谣言,着实是不知死活。” “区区一个小小知县,为博那虚无缥缈的名声与功绩,竟敢肆意散播此等大逆不道之言,最终落得个死无全尸、灰飞烟灭的下场。” “杭州城里的人,甚至连他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都未曾察觉。” 孔兴平听得脸色微微一变,抬头看了宗琛一眼后,问道: “东翁,照这么说,卫英莫非是被后党直接除掉了?” 宗琛摆了摆手:“他们尚不敢如此明目张胆,毕竟官家尚还活着,知县官职虽小,却也是官家钦点过的朝廷命官,岂容他人随意处置。” 孔兴平眉头一皱,追问道:“那究竟会是谁?竟能让卫英消失得如此彻底?” 宗琛嘴角微微上扬:“能够做到这般程度的,这天下间恐怕也就只有一人了。” 虽未直言,但答案已不言而喻。 孔兴平微微睁大眼睛,惊道:“是官家?!” “官家为何要如此行事?如今朝中后党势力愈大,官家此举岂非……” 宗琛轻轻摇了摇头:“此事便不得而知了,或许唯有官家自己心中清楚。” “当初官家欲立刘皇后为后时,朝中大部分官员皆持反对态度,尤其是柯政,极力阻拦,也正是从那时起,刘皇后与柯政之间便结下了巨大的仇怨。” “不过,后来官家坚持己见,立刘皇后为后,柯政等人虽竭力阻止却无济于事,此事最终也就不了了之。” “由此不难看出,官家对皇后确实是情深意重,或许这也是他令卫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缘故吧。” 听了这话,孔兴平也只能跟着轻叹一声,不再多言。 半晌,又听宗琛接着说道:“我已得知,直属官家的皇城司派人来了杭州,多半是卫英供出了什么秘辛。” “另外,清流一派则派了欧阳旭这个新进的监察御史前来,我估计他们的目标应当是一致的。” “至于后党……萧钦言那边似乎依旧风平浪静,想必还尚未得知此事?” 孔兴平接话道:“东翁,若是如此,那倒不如助皇城司一臂之力,一来东翁可多一条退路,二来,也可更顺利地完成您之前的谋算。” 宗琛听了,并未急着回应,而是手撑着椅子,轻轻摩挲着,眯着眼睛思索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说道: “郑青田此人留不得,他贪心不足,且心狠手辣,今日他为了保命敢谋害杨知远这个转运判官,难保他日不会来谋害本官。” “不过,借他之手除掉杨知远这个不知变通、认死理的人也好,免得杨知远再追查到本官头上来。” “等郑青田将杨知远杀了,本官便将此事透露给萧钦言。” “拿郑青田的人头当作投名状,献给萧钦言,想必萧钦言定会欣喜不已,又可获巨额利益,市舶司里的那些事情,也可顺势遮掩过去。” “不过,也不能仅仅将鸡蛋放在萧钦言这一个篮子里,还得投好清流一派。所以,事后,可将一些萧钦言的证据,交给欧阳旭!” 说到这里时,宗琛眼中精芒闪烁。 孔兴平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惊惶,赶忙说道: “东翁,如此行事当真可行吗?此举无异于在刀尖之上起舞,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啊。” 宗琛微微眯起双眼,沉声回道: “后党与清流之间,究竟谁能笑到最后,如今尚无定论,我此番作为,亦是为了多添一层保障,以应对未来变幻莫测之局势。” 孔兴平听后,心中已然明了宗琛的想法。 这般做法,的确风险极高,犹如行走于悬崖峭壁之间,稍有差池便会粉身碎骨。 然而,若能巧妙周旋,却可两头讨好,届时,无论后党最终胜出,还是清流一派重振声威,宗琛皆能在这复杂的朝堂局势中立于不败之地。 又听宗琛接着说道: “对了,方才范推官前来禀报,称欧阳旭抓获了一个企图诱拐乐营歌伎之人,我已吩咐范推官严惩此人,此举也算是卖了欧阳旭一个人情,希望欧阳旭事后得知,能够领会本官的一番好意。” 孔兴平微微一愣,旋即面露笑意,说道: “如此说来,那倒是东翁的机缘到了,竟恰好碰上这等事宜,想必欧阳旭定能明白东翁的良苦用心。” 宗琛缓缓坐回主座之上,轻轻捻着胡须,面带微笑: “但愿如此吧,不过,他今年才刚中探花,年纪尚轻,也不知能否领悟其中深意?” …… 而此刻正被宗琛与孔兴平二人议论的欧阳旭,正抵达了杭州城外一处名为东郊庄的郊野庄落。 两浙路转运判官杨知远的府邸便坐落于此,亦是这庄上唯一的官宦府邸,与四周那些质朴无华的普通民宅相较,显得格格不入,颇具几分超然之势。 刚行至庄子外围,便见里头火光冲天,一片喧闹嘈杂之声扑面而来。 “快来人啊!杨大人府邸着火了。” “哎呦,这般大火,究竟是何人所为?快去报官呐!” “莫要再说了,救火要紧,若不赶紧,整个庄子都要被烧成一片废墟了!” “……” 欧阳旭听着这些慌乱无措的声音,神色镇定自若,并未流露出丝毫焦急之色,依旧不紧不慢地朝着前方走去。 为他领路的衙差见此情形,眼珠子转了转,佯装出一副极度惊恐的模样,转身说道: “官人,瞧这架势,怕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小的先去前头探探路,片刻便回。” 欧阳旭听后,目光微微一动,随即给了身旁的顾凝蕊一个眼神。 顾凝蕊心领神会,迅速出手,如闪电般将这衙差击昏过去。 “扑通!”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这衙差已然倒地不起,昏厥过去。 欧阳旭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神色淡然地越过他,继续朝着庄内走去。 刚行至杨知远的府邸前,便见一个属官领着几个随从匆匆赶来,恭敬地行礼道: “属下见过大人。” 欧阳旭面色如常,波澜不惊,抬手摆了摆: “不必多礼了,外头有一个衙差,先押起来再说。” 说完,他微微侧目,看了一眼那火烧得正旺的府邸。 他那一双清澈如星的眼眸里,倒映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记得清楚,原剧中的权谋线,便是从杨知远一家惨遭灭门开始的,而后,随着顾千帆的视角,慢慢地引出了后党领袖萧钦言。 最终,由萧钦言出手解决了郑青田这个贪心不足、为祸一方的贪官,同时也揭开了顾千帆另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背景。 而他欧阳旭,可没有顾千帆这般深厚的背景,他出身低微,虽靠着赵盼儿的努力和支持,助他跨越了阶层,成功踏入官场。 但他既无显赫家世,亦无深厚人脉,在官场之中,完全就是一个初出茅庐、一清二白的新人。 他可无法像顾千帆那般,即便出了事,还有萧钦言这个宰相‘爹’在背后为其兜底,他只能完全依靠自己。 好在,他拥有一个旁人皆无的金手指,能够洞悉所有的人际关系,再加上两世为人的经历,以及熟知剧情走向,这便是他所拥有所有底气了。 他得靠着这段熟悉的剧情,为自己挣得一份好前程才行。 不然,越往后,随着他的出现,剧情会发生重大变化,他也就失去了对未来剧情的熟知这一优势。 “官差来了,来得竟如此之快啊!” 这时,忽听得有人高呼一声,众人循声望去,便见钱塘县尉魏为率领着二三十名衙差匆匆赶来。 魏为一到,便朝着众人挥手示意,高声招呼道: “都让开些,莫要再围着了,各自回家去吧,此处并无甚好看之事,当以留意自家明火为要。” 众多附近的村民百姓听闻此言,自然不敢与官府相抗衡,纷纷作鸟兽散,各自离去。 欧阳旭亦领着顾凝蕊等人,先行退到一旁。 就在这时,魏为主动走上前来,朝着欧阳旭拱手作揖,恭敬道: “这位官人瞧着面生得很,一看便是公门中的官员,不知官人隶属哪个衙门?” 欧阳旭微微眯起双眼,反问道:“你倒是有双利眼,竟能一眼认出本官是官?” 魏为笑呵呵地回道:“但见您气宇轩昂,气度非凡,威风凛凛,便已然知晓。” 欧阳旭微微皱眉,随即道出自己的身份: “本官乃朝廷新派来巡视江南的监察御史欧阳旭,你又是何人?” 魏为恍然大悟,连忙拱手:“原来是欧阳御史大人亲临,下官乃钱塘县尉魏为,失礼了,下官无知,若有冒犯冲撞大人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欧阳旭微微摆手:“无妨,本官见你们来得颇为迅速,此处可是城外,且天色已晚,即便及时报官,也不应如此之快便抵达吧?” 第25章 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 听到欧阳旭询问,魏为微微弓腰,恭敬回道: “御史大人有所不知,下官恰巧领着县衙之人在附近一带巡视。” “近日此处常有盗匪出没,下官身为县尉,身负缉盗之责,故而特意带人前来巡视。” “这会正欲带人回城去,便听闻杨大人府上出了变故,这才匆忙赶来。” 这话听来似是并无破绽,但欧阳旭心中却明镜似的,明白他这是刻意撒谎,什么恰巧,分明就是故意在这附近等候着呢。 不过,他亦不急于拆穿,微微挑眉道: “是吗,那还真是凑巧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竟将杨知远一家灭口,还放火烧了他的宅邸?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魏为摇头道:“这个下官亦不得而知,或许是杨大人的仇家所为。” 欧阳旭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问道:“那你可知,杨知远平日里都有哪些仇家?” 听到欧阳旭问及此事,魏为眼神微动,闪过一丝慌乱,随即低头恭谨回道: “下官对此确实所知有限,不过…就目前情势而言,凶手与杨运判之间,显然存有极深的仇怨。” 欧阳旭目光如炬,瞥了他一眼,淡淡问道: “是不愿直言?还是不敢道出实情?你身为钱塘县尉,掌管一方刑名治安,本官不信你对杨运判之事毫无了解。” “再者,你们钱塘县衙的人既在附近巡视,为何凶手行凶纵火之时,未能及时赶到,反而待其作案之后,才‘恰好’现身?” “莫要告诉本官,事发之时,你们‘恰好’离此较远,待赶来时,凶手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吧?” 闻听此言,魏为心中大骇,他万万没想到,欧阳旭这般年轻,初涉官场,竟有如此缜密的心思,真可谓明察秋毫。 他若应对不当,或稍有差池,恐将招致大祸。 一时间,冷汗直冒,他急速思索着应对之策。 就在这时,一名衙差匆匆前来通禀: “大人,小的们已抬出二十八具尸首,并发现了此物。” 说着,将一块腰牌恭敬地递到魏为面前。 魏为此时正不知如何回应欧阳旭的询问,一见此物,未及细想,便连忙接过,仔细端详了一番,随后惊呼: “皇城司?如此说来,凶手竟是皇城司之人?” 言罢,他看向欧阳旭。 却见欧阳旭神色如常,俊朗的面容上依旧沉稳平静。 这让魏为心中一惊,猜不透欧阳旭此刻的心思。 然而,郑青田有明确的指示,他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将手中的腰牌恭敬地递给欧阳旭: “欧阳御史,您请看这腰牌。” 欧阳旭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说道: “不过一块腰牌而已,能说明什么?现场之人皆已殒命,死无对证,谁能保证这块腰牌不是凶手故意留在现场,以嫁祸皇城司呢?” “再者,皇城司行事向来严谨,岂会如此疏漏?灭人满门,又纵火烧宅,还故意留下这样的证据,岂非明目张胆地告知世人,此事乃他们皇城司所为?” 此言一出,魏为原本伸出的手顿时僵在半空,缩回也不是,不缩回也不是,额头上冷汗直冒,眼底闪过一抹慌乱之色。 原本按照郑青田的计划,只要将现场‘发现’的皇城司腰牌交给欧阳旭看,他定会怀疑此事与皇城司脱不了干系,从而顺理成章地去追查皇城司。 可眼下,欧阳旭不仅对这腰牌的来历心存疑虑,而且思路清晰、缜密无比,几乎将整个事件的疑点都看破了。 又听欧阳旭淡淡说道: “如果本官没猜错,这便是一起典型的杀人后嫁祸他人的恶劣行径案件,简直是将官府之人视作三岁孩童戏弄,魏县尉,你说可是如此?” 魏为闻言,下意识地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又抬眼看了欧阳旭一眼,见欧阳旭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时心惊肉跳,急忙低头弓腰道: “欧阳御史所言极是,这幕后黑手实在是胆大妄为,不仅灭了杨运判满门,还故意嫁祸给皇城司,居心险恶,其心可诛!” 欧阳旭微微颔首:“魏县尉此言在理,本官奉官家旨意,巡查江南政务、吏治、刑狱、民生诸事,既遇此等重案,自当介入彻查。” “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竟敢如此肆无忌惮,灭杀一路运判,其背后又藏匿着多少私心与贪欲?” 闻听此言,魏为双腿发颤了,心跳如擂鼓般急促,面色惨白如纸,嘴角剧烈抽动,神色极不自然。 他与郑青田原以为,除掉杨知远便可平息一切风波,岂料杨知远一死,却引来了欧阳旭这个更难缠的角色。 更令他心惊胆战的是,欧阳旭远比杨知远精明难缠,且身为朝廷派下的监察御史,他们绝不敢对其直接下毒手,此事当真是棘手至极。 欧阳旭将魏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中暗忖: 这郑青田与魏为二人,当真是胆大妄为,无所顾忌,真是应了那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见魏为瞠目结舌,无言以对,欧阳旭又提醒道: “魏县尉,莫要愣神了,速派人进去仔细搜查一番,看看是否还有幸存者,或是其他线索证据。” 魏为闻言,忙又拭去额上与脸上的汗水,躬身回道: “是…您说的是,下官这便去办。” 听其声音颤抖,显然内心极不平静。 欧阳旭摆手,示意他速去。 魏为再三躬身拱手,这才转身,亲自率领衙差踏入那仍在燃烧的杨府。 此时,欧阳旭的属官恭敬请示道: “大人,是否需要属下等也一同进去查探?” 欧阳旭摆手道:“不急,待他们搜查完毕再说。” 言罢,眼神微动,带着众人转身在庄落中探访起来,询问庄上村民是否目睹凶手踪迹。 …… 这边,魏为满脸凝重,立于杨府外院之中,眼中满是不安与慌乱。 事情发展至此,已完全偏离了郑青田的算计,一想到若让欧阳旭查明真相,魏为心底便涌起一阵寒意,嘴唇都有些发紫了。 须臾,众多衙差搜查完毕,衙差头目前来向魏为通禀: “大人,小的们已仔细搜查过,再无其他活口!” 魏为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压制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挥手道: “都退下吧,将外面的尸体抬回县衙入殓房存放,等待县尊大人指示。” 衙差头目恭敬领命,指挥着众多衙差去抬运尸体。 魏为则立于原地,背着手,望着眼前仍在熊熊燃烧的府邸,陷入沉思。 如此大火,以目前的救火能力,显然无法全部扑灭,只能任其烧尽,最终化为一堆废墟。 良久,魏为这才转身离去。 就在他转身离去不久,前院一旁的小池塘里,荷叶微微浮动。 然而,魏为自然未能察觉,他已大步走出杨府大门,至门口询问衙差: “欧阳御史呢?去了何处?” 衙差立即回应:“回大人,欧阳御史带着人去四周走访查探了,似乎是在询问庄子里的人,是否知晓事发时的情况。” 听到欧阳旭竟已派人展开走访查问,魏为心中愈发慌乱,惶恐不安了。 尽管他们安排的隐秘、机密,但世事难料,谁又能确保无人目睹? 念及于此,魏为更加手足无措,急促地催促道: “快带我去见欧阳御史!” 其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令在场衙差们皆是一惊,皆不敢有丝毫迟疑,急忙引领着他前往欧阳旭所在之处。 此时,欧阳旭正亲自与庄子上的一位老汉交谈,魏为远远望见,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快步走到欧阳旭面前,恭敬地说道: “御史大人,走访查问之事,何须您亲自操劳?您只需吩咐一声,下官等人自会全力以赴。” 言罢,他便欲亲自盘问那位老汉。 老汉原本与欧阳旭相谈甚欢,见魏为到来,顿时满脸畏惧与不安,显然对魏为十分忌惮。 欧阳旭见状,眉头微皱,沉声道: “魏县尉,这位大叔,本官已询问过,他对此事一无所知,你就别再烦扰他了,去询问其他人吧。” 魏为一听,顿时愣住,旋即连忙躬身应承:“是是…” 随即挥手示意那老汉快些离开,老汉如蒙大赦,微微欠身,急忙离去。 随后,魏为又吩咐衙差们继续在庄子内展开问询。 没过多久,便得到了结果,魏为亲自向欧阳旭通禀: “御史大人,据下官等人在庄子上走访查探,因凶手作案迅速,且杨运判毕竟身为官员,庄上的百姓们皆不敢轻易靠近其府邸。” “故而,事发之时,并无一人发现凶手踪迹,直至杨府燃起大火,他们才赶来查看,方知杨府出事。” 欧阳旭依旧面色平静,听他说完后,冷哼一声: “看来这群凶手有备而来,如此大的一个庄落,竟无一人目睹其踪影,看来此案需从长计议了。” 魏为听了这话,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回道: “现场唯一的线索,便是那块遗留下来的皇城司腰牌,下官愚见,或许可从此物上着手。” “虽您说了,这块腰牌很可能是凶手故意留下,意图嫁祸给皇城司,但难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您觉得呢?” 说到最后,魏为不经意间露出了谄媚的笑容,这是他一贯的做派,既是讨好也是为了伪装他自己。 欧阳旭微微挑眉:“嗯,魏县尉所言有理…这样,你们便拿此物回去仔细研究一番,若有发现,记得及时派人来通知本官。” 魏为听后,再次松了一口大气,连忙躬身应承:“是,您放心,若有线索,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欧阳旭摆手:“好了,你们退下吧,本官还得再去杨运判府邸看看。” 一听他仍要前往杨知远的府邸查探,魏为脸色瞬间一滞,半晌都未能回过神来。 待见欧阳旭已然抬步向前,他急忙快步跟上,小心翼翼地说道: “御史大人,下官等已在其中仔细搜查过了,除了那块可疑的腰牌外,并未发现其他任何线索。” “眼下天色已晚,时辰不早了,御史大人不妨先回城休息,待明日白天再来查探,或许更为妥当。” 欧阳旭淡淡回应:“本官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魏县尉何必如此紧张?莫非是怕本官抢了你们破案的功劳?” “放心吧,本官奉旨巡查,遇到如此重案,自当如实上报官家,是你们的功劳,本官绝不会隐瞒分毫。” 听了这话,跟在他身后的魏为嘴角微微抽了抽,随即恭维地回道: “大人光明磊落、公私分明,下官等自然信服……既然如此,那下官等就先告退了。” 既然欧阳旭都这么说了,他们再留下就有点不知好歹了,只能告退。 欧阳旭微微摆手,示意他自便。 突然,欧阳旭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魏为问道: “对了,魏县尉,拙荆赵氏曾对我说,她曾向你报官抓了两个假冒我书童的小人,此事你可问出了什么眉目?” 魏为听得心中一紧,脸色微微一变,急忙稳住心态,迟疑回道: “欧阳御史恕罪,下官等无能,无论怎么审问,那两个假冒您书童的罪犯都不肯说出是谁指使的。” 欧阳旭微微点头:“这样啊……那便辛苦你们继续盘问了,若有结果,及时告知于我。” 见他没有深究此事,魏为暂时放下心来,恭敬地应承着,目送着欧阳旭领着几个随从踏入杨府内,眼底闪过阵阵阴霾。 “走,回县衙!” 过了片刻,魏为才挥手说道。 身后一个衙差头目小心翼翼地询问:“大人,要不要留一两个人在此监视?” 魏为瞥了一眼杨府,咬了咬后槽牙,压低声音说道: “不必了,若留人在此监视,反而会让他更加怀疑我们。” 衙差头目听后,也不再多问,跟着魏为一起离开了这庄子。 …… 欧阳旭这头,领着顾凝蕊以及几个下属踏入依旧在燃烧的杨府。 下属们进来后,便准备四处搜寻,却被欧阳旭制止,示意他们不必再搜查,随后走向一旁的小池塘,平静地说道: “常言道,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本官好意劝你,你却只当那是江湖术士的妄语?” “岂不闻‘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本官若无十足把握,又岂会轻易提醒你?” 第26章 明言利害 顾千帆感激折服 见欧阳旭朝着小池塘说出一些耐人寻味的话语,顾凝蕊与一众属官、随从皆十分费解,不明他到底在对何人说。 “簌簌…” 欧阳旭话说完没多久,池塘里的荷叶便晃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声响。 众人皆是一惊,顾凝蕊更是第一时间挡在欧阳旭身前,目光警惕地盯着小池塘中。 须臾之间,便见一个人头从水面浮出,面容惨白,披头散发,乍一看去,宛如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顾凝蕊浑身一颤,下意识往后退去,恰好靠在欧阳旭身上,却听欧阳旭温声安抚: “别怕,此人眼下已受伤,伤不了人的。” 顾凝蕊听得心中一定,回头看了欧阳旭一眼,轻轻颔首,亦满心暖意。 欧阳旭与她对视一眼后,旋即吩咐随从: “去帮他一把,将他扶上来,另外,去两人在门口盯着,看看外头是否有可疑的盯梢之人。” 随从们听闻,立刻应下,行动起来。 有两人前往门口查看情况,另有几人伸手去拉水中之人。 很快,这人便被拉了上来,正是白天在赵氏茶坊现身的顾千帆。 此时的顾千帆浑身湿透,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脸色惨白如纸,带着几分痛苦之色,身上还能看到斑斑血迹。 早已没了白天时那冷酷威风、趾高气扬的模样。 顾凝蕊看到是顾千帆,满心惊疑,她不禁暗想,自家官人竟早已料到顾千帆会来杨府,还藏在这小池塘之中? 要知道,魏为以及钱塘县衙的衙差进来仔细搜查过,都未曾发现顾千帆的踪迹,可欧阳旭却已知晓了? 这让顾凝蕊在惊疑之余,不免感到震惊,只觉得自家官人果然神机妙算,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她哪里知道,欧阳旭并非神机妙算,只是熟知原剧剧情的他,知道顾千帆今夜会来找杨知远讨要那幅《夜宴图》。 也知道,郑青田等人会来灭杨知远全家,致使顾千帆因此遭受重创,不得不躲在池塘中躲避追杀和搜查。 “呃…咳咳……” 被拉上来的顾千帆吐出一口水后,又重重咳嗽了几声,随后抹了抹脸,抬眼看着欧阳旭,迟疑地询问: “欧阳旭,你……你怎会知道有人会来灭杨知远满门?” 欧阳旭看着他此时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暗想,这与传言中活阎罗的名号可相差甚远。 摆手示意随从们将顾千帆扶起来,看着他反问: “你既然能够派人查明我的底细,为何来到江南,就不先探一探江南官场中的水有多深呢?” 既然顾千帆能够直接叫出他的名字,欧阳旭便明白,肯定是因为白天在茶坊里自己好意提醒,让顾千帆起了疑心,所以事后特意查探了他的底细。 听到欧阳旭这番反问,顾千帆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冷冽的光芒,咬牙回道: “我自是没想到,江南官场中,竟然有人胆敢直接谋杀一路转运判官,更没想到,胆敢假冒皇城司的人来灭口!” 欧阳旭缓缓接话道:“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在地方上,便是本地的官员说了算,他们号称土皇帝,他们的规矩才算王法。” “顾指挥,你一直待在京城,依王法行事,自然不会明白,地方上的官吏们,会有多么胆大妄为了。” “这也是为何朝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监察御史来地方巡视的主要缘故。” 听到欧阳旭也能叫出自己的姓氏与官职,顾千帆便意识到,欧阳旭对他颇为熟悉,心中不免惊疑起来。 欧阳旭究竟意欲何为?又知道多少事情? 欧阳旭见状,微微摆手: “我知道你定然心存诸多疑惑,有话咱们离开此处再说吧。” 言罢,他吩咐随从前往庄上雇一辆马车来。 不多时,一辆普通的马车停在了杨府门口。 欧阳旭的随从们搀扶着顾千帆上了马车,欧阳旭也随之登上马车,顾凝蕊负责驾车,属官以及随从等人则徒步跟在马车后方,前方有人举着火把领路。 马车内。 顾千帆紧紧盯着欧阳旭,询问道: “你……既已知晓我是谁,为何要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欧阳旭轻轻一笑,反问他:“莫非在顾指挥眼中,救人一定要怀有目的吗?” “也是,在你这位皇城司指挥,号称活阎罗的人看来,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必然充斥着阴谋算计。” “但我想说,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听了这话,顾千帆眼眸微微一闪,沉默良久,才夸赞道: “好一个‘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不愧是新科探花,不仅文采出众,对于为人处世之道,也有着颇为透彻的理解。” “不过……我依旧不信,你救我毫无目的。” 欧阳旭嘴角微微上扬:“一定要说目的的话,我想与你交个朋友,这个目的可能解疑?” 顾千帆愣了一下,紧盯着欧阳旭看了又看,见他清澈的星眸中平静如水,满脸真诚之色,不禁皱起眉头: “我不信,你可是清流一派的人,而我是帝王的爪牙,我们天生便是敌对关系,你竟要与我做朋友?” 欧阳旭颇有深意地回道:“清流也好,帝王爪牙也罢,不过是一个身份罢了,而人本就多变,身份自然也可以有多个。” “就比如我,现在虽是清流,可说不定明日就成了后党附庸。” 听了这话,顾千帆陷入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应道: “好,我顾千帆承你这个人情,不过,你休想借此要挟我,让我帮你做那些违法乱纪之事,即便你对我救命之恩,我也不可能违背自己的意愿,突破自己的底线!” 听了这话,欧阳旭觉得好笑,表面上神色淡淡: “顾指挥想哪里去了,你觉得我会是那样的人吗?再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虽不算君子,但作为读书人,向来以君子之准则约束自身。” 闻听此言,顾千帆只觉欧阳旭表现得颇为复杂,一时之间竟看不透他。 在顾千帆看来,欧阳旭既是探花出身,便是根正苗红的科班成员,又是清流一派之人,按常理应当看不起他这样的帝王爪牙才是,耻于与他为伍。 可欧阳旭竟要与他结交为友,还说了些意味深长的话语,让他实在参不透欧阳旭究竟是怎样的人。 沉思良久,顾千帆打算再观察观察。 至少眼下欧阳旭对他是有利的,若不是欧阳旭搭救,他恐怕要在那小池塘里憋闷至死了。 突然,他又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看着欧阳旭问道: “你似乎早知有人要灭杨知远一家,那你可知凶手是谁?” 欧阳旭轻轻摇头,淡然回道: “顾指挥,但凡你来到钱塘后,派人稍作打听,也能够知晓杨知远正在追查市舶司走私之事。” “而杭州下辖的钱塘县市舶司长官一职,是由钱塘知县兼任的。” 顾千帆一听,脸色瞬间一沉:“是钱塘知县所为?他哪来如此大的胆子,一个小小知县竟敢灭六品运判的全家?” 欧阳旭回道:“没什么不敢的,无外乎两个字——利益!” 顾千帆听得眉头紧锁,再次陷入沉思之中。 片刻后,他看向欧阳旭,接着说道: “可我还是觉得这钱塘知县太过胆大妄为,一路运判说杀便杀,即便官家,也得再三派人查证,才会定一个人的罪名。” “况且本朝奉行士大夫与国同休之策,除非造反等死罪,否则,最多不过是贬官革职罢了。” 欧阳旭微微挑眉:“当利益足够巨大时,莫说只杀一路运判,便是让他们造反弑君,他们也做得出来。” “更何况,杭州下属的市舶司走私所带来的利益,足以抵得上两浙路五分之一的赋税,试问,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两浙路的官员,谁不想从中分一杯羹呢?” 顾千帆眼神一厉:“你的意思是,钱塘知县背后还有人,而且极有可能是两浙路的主要官员?” 欧阳旭看他一眼,轻轻点头:“不必如此惊讶,正如你所说,不过一个七品知县,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谋杀六品的运判。” “只不过,是有人想借这知县之手,清理政敌,遮掩一些贪腐恶行罢了。” 顾千帆也经办过不少贪腐案件,听了这话,立刻便明白了过来,满脸凝重之色: “你说的没错,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这个杨知远竟然会牵涉到地方权力斗争之中。” 欧阳旭回道:“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更何况是官场,你既然是见他来的,按理应该先调查他清楚再说。” 听了这话,顾千帆对欧阳旭越发好奇起来,欧阳旭似乎知道许多事情,竟比他这个皇城司指挥使知道的还要多。 更让顾千帆惊讶的是,欧阳旭对官场中的一些事情,看得极为透彻,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迟疑了好一会儿,顾千帆才继续追问: “那你觉得,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欧阳旭摇头,摊了摊手:“这个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等杨运判现身,此人估计便会自己主动跳出来。” 听了这话,顾千帆又猛然想起一事: “对了,今夜杨知远并不在家,我本想找他办事,没想到,他并不在家,问了杨府管事等人,说是带着夫人游玩去了,你知道他的去向?” 欧阳旭看他一眼,轻轻点头:“正是我写信给他,让他今夜带着夫人离府的。” 既然熟知剧情,欧阳旭自然要充分利用所有可用的人和物。 原剧中,杨知远刚一出场便领了盒饭,着墨不多,但对于欧阳旭来说,他却是一个非常好的切入点。 作为监察御史的欧阳旭,正好可以联合杨知远,将两浙路的一些黑幕盖子彻底掀开。 盖子下遮掩的事情越大,他这个巡视江南的监察御史功劳便越大,同时也可以博得更大名声,在朝堂上彻底站稳脚跟。 看着顾千帆满脸微妙的神色,欧阳旭猜到他的几分心思,嘴角微微上扬: “白天在茶坊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让你谋定而后动,可你只觉得我这是江湖术士的骗人话术,这可怪不得我。” 顾千帆听后,面露一抹惭愧,嘴角不禁抽了抽。 那时,他对欧阳旭的初始印象着实不佳,所以,无论欧阳旭说了什么,他都不会轻易相信。 不过,在经历了杨府生死危机之后,他才恍然明白,欧阳旭当时确实是好意提醒,只不过被他当作了驴肝肺,竟没有相信,这时确实有些微的后悔。 若听了欧阳旭的话,再仔细查探一番,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了。 过了一会,顾千帆主动拱手告罪: “欧阳兄,白天是我有眼无珠,未能识得欧阳兄的好意与胸襟,是在下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多有冒犯之处,还望欧阳兄海涵。” 欧阳旭深知,顾千帆向来高傲自大,能够让他主动低头告罪,已然是极为难得之事,于是,笑着摆手: “顾兄言重了,我知你也只是想尽快完成任务,并无他想,只想着尽快回京复命罢了。” 顾千帆满脸惭愧之色:“是我粗心大意了,竟不知地方上的官员,如此胆大包天。” 说着,他看向欧阳旭,真诚地询问道:“不知欧阳兄,你可否知晓杨运判的所在之处?” 欧阳旭正色回道:“顾兄,我觉得你现在更应该考虑的,是自己接下来的处境,而非急于与杨知远见面。” 顾千帆愣了一下,旋即追问:“此话怎讲?” 欧阳旭沉声接话:“他们灭杨知远一家的计划中,并未料到顾兄你会掺和进来,因此,事后他们发现顾兄你逃脱后,必然惊讶。” “以这些人的行事手段,定会一不做二不休,将灭杨知远一家的罪责,全都推到你身上。” “而这些人几乎都是沆瀣一气,接下来,顾兄你在两浙路几乎将无立足之地了!” 听了这话,顾千帆脸色瞬间一白。他极为认同欧阳旭的话,既然这些人连杨知远都是说杀就杀,那么他这个意外闯入的局外人,他们必然也不会心慈手软。 半晌,顾千帆看着欧阳旭,真诚求问: “欧阳兄,你能否替我传消息出去?” 第27章 成为朋友 共同应对诡谲局势 听到顾千帆真诚询问的同时,欧阳旭也留意到,他与顾千帆之间的线条,正从灰色缓缓转变为绿色,不禁会心一笑。 这表明顾千帆对他已经建立了信任关系。 他之所以出手搭救顾千帆,既是为了多一个朋友,也是为了能与顾千帆搭上关系。 他深知顾千帆自始至终都是被人利用的可怜之人,却也是个值得深交的好人。 最主要的是,未来顾千帆将会坐上皇城司使的位置,彻底掌控皇城司。 若能有这样的一个朋友,于他而言,自然是益处颇多。 迟疑片刻后,欧阳旭反问: “顾兄想要我帮你将消息传回京城,是吧?” 顾千帆点头确认:“没错,既然两浙路的官员沆瀣一气,那我也只能如实上报给朝廷。” 欧阳旭却摇头说道:“顾兄,既然你都能想到,他们会想不到吗?” “我可以帮你将消息传回去,但是,他们肯定会以更快的速度前往京城找人疏通关系,比如……你的上司,皇城司使雷敬!” 顾千帆听得一惊,眼中瞳孔骤然收缩,惊疑片刻后才说道: “不至于吧,他们……能够拉拢得了雷司使?” 欧阳旭回道:“只要给的钱足够多,雷敬必然会动心,更别说,贿赂雷敬,无异于将他们的把柄送上,雷敬又怎会不动心?” “所以,顾兄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才行啊。” 听了这话,顾千帆那本就惨白的面容上,更显露出几分凄凉之色。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趟江南之行,竟会如此凶险,深邃的眼中闪过阵阵阴霾。 半晌,又听欧阳旭说道:“好了,顾兄,今日时辰已晚,你先休息好,养好伤再说。” 顾千帆目光落在欧阳旭身上,点了点头,拱手答谢道: “顾某多谢欧阳兄搭救,他日必有重报。” 眼下的情况,他唯一能够信任的人,似乎就只有眼前的欧阳旭,因此,说话的语气中,也不免多了几分敬重。 通过这一番交谈,他也彻底扭转了对欧阳旭的看法,不再有任何一丝轻视之意,甚至还多了一分钦佩。 欧阳旭则微微摆手:“不必介怀。” 话音刚落,就见马车停下了,并传来顾凝蕊的声音: “官人,到了。” 因为欧阳旭是官员的缘故,沿途并未有人敢拦车盘查,一路顺遂地进了城来。 欧阳旭掀开马车窗帘一看,确认确实已经到达目的地,便对顾千帆说道: “顾兄,这是我的下榻之处,你暂且到里头住着养伤,有我的属官、随从等人在,你若有什么问题,可直接找他们。” 顾千帆听了,郑重答谢道:“好,多谢!” 欧阳旭再次摆手,示意他不必客气,随后又叫来随从,将顾千帆搀扶下马车。 这里是欧阳旭这个御史的下榻之处,钱塘会馆,算是钱塘本地接待京城或是外地官员的住所。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对方不会想到,是他欧阳旭搭救了顾千帆,更想不到的是,欧阳旭还将顾千帆安置在会馆之中。 加之会馆内住的官吏众多,就算多一个顾千帆,一时间也不会有人怀疑,只当他是欧阳旭的属官或是随从等人。 目送顾千帆等人进去后,欧阳旭又嘱咐了属官随从等人一番,这才让顾凝蕊继续驾车,赶往赵盼儿的住所。 …… 钱塘县衙。 知县公房之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魏为躬身向郑青田通禀道: “县尊,下官已然命人清点完毕,共计十四具尸体,尚缺一具,据下官推测,多半是那群人中的领头者,据手下人言,曾听闻旁人唤其‘指挥’!” 郑青田一听‘指挥’二字,当即明了,乃是皇城司指挥使顾千帆,脸色瞬间骤变,双目紧盯着魏为,怒声斥道: “你们究竟是如何办事的?不是让你们将所有人尽数诛杀吗?如今竟跑了一个皇城司指挥,你们是想让我们一同赴死吗?” 说话间,只见他额头上青筋暴起,面容狰狞可怖,哪里还有平日里那宽厚仁慈、平易近人的模样。 魏为顿感压力如山,额头与后背皆是冷汗直冒,急忙躬身告罪道: “县尊恕罪,下官等实在无能,未曾料到此人竟身手如此不凡,加之其下属拼死护他,才致其逃脱。” 话音刚落,郑青田猛然怒拍桌子,喝道: “废物!”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官要你们何用?你可知此人是谁?乃是皇城司指挥使顾千帆,人称‘活阎罗’,死在他手中之人,足以从汴京城排至钱塘来了!” 魏为听得浑身颤抖不止,虽知郑青田所言有夸张之嫌,但也深知顾千帆绝非易与之辈。 战战兢兢地回道: “县……县尊息怒,下官也未曾料到,他正巧带人前往杨知远家中,只能将他们都杀了。” 郑青田满脸铁青,咬牙切齿: “我也是方才得到了确切消息,皇城司此番前来,并非冲着市舶司,而是为查皇后谶言之事。” “这消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你们已然行动之时传来,我想让你们停手却已来不及了。” 魏为听得惊骇万分,顾千帆身为皇城司指挥使,他们杀了其下属,顾千帆定会与他们不死不休。 迟疑片刻,望着郑青田询问道:“县尊,那如今该如何是好?” 郑青田冷静下来,眺望窗外,眯眼沉思起来。 过了许久,他心中有了对策,阴恻恻说道: “事已至此,也只能与他鱼死网破了,立即寻人绘制他的画像,下发海捕文书,就称此人是海盗,假冒皇城司之人灭了杨知远一家。” “全县各哨卡,皆给本官仔细严查,绝不能让顾千帆逃脱!” 魏为恭敬应下,却又迟疑道: “县尊,咱们县内倒是可以严查,只是……州衙那边,我们便鞭长莫及了。” 钱塘县乃杭州的附郭县,县衙设于杭州城内,有些事务,钱塘县衙自然难以全面管控。 郑青田不耐烦挥手:“不必多说了,先按本官所言去做!” 魏为听后,不敢再多言,应下了,却并未立即离去。 郑青田见他仍未离开,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了?还有何事?” 魏为看了他一眼,哆哆嗦嗦说道:“县尊,说完这顾千帆之事,下官还得再向您通禀一下欧阳旭的情况。” 郑青田看着他,追问道:“欧阳旭怎么了?他未去杨知远府上吗?” 魏为嘴角猛烈抽动:“他去了,只是,他…他…一眼便看穿此次之事存有蹊跷……” 说着,便将在东郊庄杨府外发生的情况,一一讲述出来。 “……另外,下官回来时,得知那个前去引欧阳旭到东郊庄的衙差,到眼下都未归。” 郑青田听后,脸色顿时大变,满脸惊愕之色: “欧阳旭竟如此明智老成、目光毒辣?他…他不是才刚入官场吗?怎会这般轻易就看出其中有问题?” 魏为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回道: “县尊,下官起初亦是万分不信,可他确实就是这般言说、行事,下官觉得,他全然不似初入官场的愣头青,反倒更像是久浸官场的老油条!” “他已心生怀疑,杨知远被灭门这一案件,是有人蓄意嫁祸给皇城司,若任由他追查下去,下官着实担忧……” 说到最后,他不敢再说下去了,但其中意味已十分明显。 郑青田听后,咬了咬后槽牙,双手重重撑在桌面上,脸色阴沉得如同浓墨一般。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顾千帆之事暂且不论,权当是个意外巧合。 可欧阳旭竟能如此迅速地察觉到异样,矛头不仅没有指向皇城司,反而隐隐有指向他们之势。 原本依照他的计划,欧阳旭与皇城司会陷入相互猜忌、争斗的境地,而他们则可趁机全身而退。 然而如今,情况却急转直下。 顾千帆这位皇城司指挥,亲眼目睹了他们灭杨知远满门的惨状,必定会展开报复。 而欧阳旭又迅速察觉到,此事乃是有人故意嫁祸给皇城司,若他继续追查下去,恐怕很快就会查到他们头上。 可以说,他的计划算是失败了。 现在该如何是好? 郑青田首先想到的是,用银钱贿赂御史中丞齐牧。 毕竟齐牧是欧阳旭的顶头上司,让齐牧立即将欧阳旭调回京城,自然是不成问题的。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办法,齐牧是当下清流一派的领袖,自然不可能轻易被贿赂,弄不好,极有可能适得其反。 思来想去,郑青田咬牙说道: “看来明日,我得亲自去拜见知州宗公了。” 魏为面露惊疑之色,问道:“县尊,这能行吗?” 郑青田握紧拳头,重重砸在桌上:“行不行,也得见了之后再作定夺!” 魏为听后,也只能轻叹一声,不再多言。 他真切地感受到,当下他们这方势力已是风雨飘摇、摇摇欲坠之象,甚至觉得他们这艘船,随时都有可能倾覆沉没。 …… 赵盼儿院落。 “盼儿姐,放宽心吧,姐夫定然不会有事的,他如今可是监察御史呢,没人敢对他不利的。” 上房之中,宋引章正轻声宽慰着赵盼儿。 早些时候,赵盼儿见宋引章归来,却不见欧阳旭的身影,心中不禁泛起丝丝担忧。 虽说宋引章告知她,欧阳旭是因公事耽搁了回城,但她依旧难以抑制内心的忧虑。 尤其随着时间缓缓流逝,这份担忧愈发浓重。 毕竟,她与欧阳旭今日方才重聚,她绝不愿看到欧阳旭遭遇任何不测,只有看到欧阳旭安全时,才能彻底安心。 毕竟眼下已经天黑,谁也不敢保证全然不出事。 这时听到宋引章的安抚之语,她心中稍感安稳,望着宋引章微笑道: “引章,看来经历此次之事,你着实成长了不少,我很是欣慰,你姐夫所言极是,让你更早地接触一些险恶事情,确实十分必要。” 宋引章凝视着她,微微抿起嘴唇: “对不起,盼儿姐,白天时,我不知周舍竟是个骗子,还与你顶嘴,不知你的一片苦心,险些跟着这个恶贼离去,真是有眼无珠、不知好歹。” 赵盼儿听闻,满脸皆是欣慰之色,拉住她的手,轻轻握了握: “引章,我并不怪你,正如你姐夫所说,你身处其中,本就难以看透真相,况且你年纪尚轻,未曾经历过这些。” 宋引章听闻,心中满是感触,她如今才知晓,赵盼儿竟是如此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忍不住靠近赵盼儿怀中,感慨道: “盼儿姐,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任性了,定会听从你的话!” 赵盼儿亦是满心感触,轻轻抱着她,拍了拍她的后背: “好,你能明白这些便好,不枉我和你姐夫对你的一番教导。” 宋引章听后,又主动聊起以往的一些事情,赵盼儿也随之她的思绪,一同回忆往昔时光,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 不知过了多久,顾怜烟进来通禀道: “娘子,官人回来了!” 赵盼儿一听,顿时面露喜色,与宋引章分开。 宋引章则笑着说道:“盼儿姐,你看吧,我就说你无需担忧的,姐夫这不就回来了?” 赵盼儿听闻,微微一怔,旋即才反应过来,方才宋引章故意与她闲聊,原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不让她过度担忧。 明白这些后,赵盼儿心中颇为感慨,只觉宋引章仿佛突然间成熟了许多,竟也懂得照顾、体贴他人了。 宋引章见她迟疑,便笑着提醒道: “盼儿姐,别愣着了,我们快去迎接姐夫吧。” 话音刚落,欧阳旭已然从外头进来,轻声唤道:“盼儿。” 赵盼儿如梦初醒,目光瞬间落在欧阳旭身上,不由自主地走向他,回应道: “旭郎,你回来了,可还好?” 说话间,她仔细地打量着欧阳旭,生怕他身上出现丝毫问题。 欧阳旭凝视着她,微微一笑:“我自然无事,你无需担忧。” 一旁的宋引章接话道:“姐夫,你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看盼儿姐都要亲自去寻你了。” 第28章 温馨日常 夜半私语 听到宋引章所言,欧阳旭心中颇有所感,目光转向赵盼儿,轻声细语道: “盼儿,你且放心,如今我自与往昔不同,身边有属官随从相伴,另外,还有凝蕊这般武功高强之人在侧,定不会出什么差池。” 赵盼儿听闻此言,紧紧凝视着欧阳旭,满心皆是柔情,轻轻‘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一时之间,二人四目相对,眼中情意缱绻,似有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宋引章见此情景,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羡慕,不过还是出声说道: “盼儿姐,既然姐夫已然归来,那小妹我便先回去了。” 赵盼儿听后,立马移开目光,俏脸泛起一抹红晕,看向宋引章道: “引章,都已到这个时辰了,便莫要走了吧,今夜就在我这里住下便是。” 欧阳旭更是正色接话: “引章,我明日便会去寻知州求情,为你脱籍之事,想必不会太过难办,你暂时可以不用回乐营了。” 宋引章听了这话,满脸皆是喜色,笑道:“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盼儿姐,那我今日便睡在你这里,明日我去左右打听打听,看看可有房屋出售。” 赵盼儿看了欧阳旭一眼,见欧阳旭满脸真诚,带着几分自信之色,便明白欧阳旭对宋引章脱籍之事定是有着足够的把握。 又看向宋引章,见她欢喜异常,笑着说: “引章,莫要着急,等事情彻底定下之后再说也不迟。” “既然旭郎已归来,那咱们便开饭吧。” 言罢,招呼顾怜烟、顾凝蕊姐妹前往后面厨房,将热在锅里的饭菜端上来。 欧阳旭这才惊觉,原来赵盼儿为了等自己回来吃晚饭,到此时都还饿着肚子。 待饭菜上齐,欧阳旭心疼不已:“盼儿,我有时因公务在身,不得不外出,你不该一直等我的。” 赵盼儿嫣然一笑:“旭郎你如今既已归来,便是这一家之主,妾身自当等你回来再一同用饭,况且,也并未等多久。” 在她心中,既然欧阳旭在外奔波都未曾吃饭,自己在家中等待片刻,又何须着急呢。 听到二人互相心疼着对方,宋引章满心感慨: “姐夫,盼儿姐,你们二人也太恩爱了,我想世间夫妻若皆能如你们这般,那便是最大的幸福之事了。” 赵盼儿听得红了脸,嗔怪地看她一眼,又亲自给欧阳旭盛了汤,见顾怜烟、顾凝蕊姐妹并未进来,便招呼道: “怜烟、凝蕊,你们也一起来吃吧!” 话音刚落,顾怜烟、顾凝蕊姐妹便走了进来,只听姐姐顾怜烟恭敬回应道: “多谢娘子好意,我们不过是官人身边的奴婢,自是不能和官人、娘子同席而食。” 赵盼儿听了微微蹙眉,她向来独立惯了,对任何人都是秉持着尊重的态度,顾怜烟这话倒是让她有些不太习惯。 欧阳旭虽然也尊重他人,但更明白在这封建礼教森严的社会,有些规矩一时半会儿是难以改变的,便对她们姐妹摆手: “你们也去吃点吧,不必一直守在外头。” 顾怜烟、顾凝蕊恭敬行礼应下,这才退下。 待她们姐妹离开,欧阳旭又对赵盼儿说道: “盼儿,她们姐妹就是这脾性,你不必介怀,咱们开动吧。” 赵盼儿抿了抿嘴,也不再多说什么,开始用饭。 席间,赵盼儿只觉十分安宁温馨,目光几乎都落在欧阳旭身上,欧阳旭也时不时和她对视着,但也并未冷落了宋引章。 用完一顿温馨的晚饭后,欧阳旭吩咐顾氏姐妹去准备热水。 待沐浴更衣完毕,便准备歇息。 “旭郎,天黑之前,州衙来了一位推官,说是要拜见你,可那时你不在家中,他便又离开了。” 这时,赵盼儿来到他身旁,轻声说道。 欧阳旭微微一惊,略带疑惑地问道:“哦?他可有说明来见我所为何事?” 说话间,他十分自然地拉起赵盼儿的手,在座椅上安然坐下。 赵盼儿凝视着他,缓缓回道:“说了,他此番前来是告知你,周舍之事州衙已然查明,周舍确实存心诱拐引章,现已被处以二十大板,并监禁三个月。” 欧阳旭听后,微微点头:“他们倒也算是秉公执法…对了,盼儿,你可有将这一情况告知引章?” 赵盼儿随即点头:“自然,她刚回来我便与她说了。” 说着,她望了望西厢房的方向,那是宋引章所居之处,半晌,她又转过头,看着欧阳旭,柔声问道: “旭郎,你真有把握说服知州?引章可是杭州琵琶第一,知州曾多次接见过她,我担心知州未必肯放她脱籍啊。” 欧阳旭握了握她的手,笑着回应: “放心吧,我有把握,天黑前那个推官亲自前来告知我周舍的处理结果,并非单纯是因为他们秉公办事,而是为了卖我这个监察御史的面子。” “官家命我前往江南地区例行巡视,可以说两浙路、江南东路、江南西路这三个地方的官员,都不敢轻视于我。” 赵盼儿听后,心中不免涌起一股骄傲之情,笑着问道: “旭郎,即便你是新科探花,也不至于一下子拥有如此重的权柄,这到底是为何?” 看着她绝美秀雅的面容上满是好奇之色,欧阳旭一边伸手替她整理鬓角微乱的青丝,一边耐心解释道: “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为避免高家打压,我走通了御史中丞齐牧的路子吗?我能够下江南巡视,也正是求他帮忙才得以成行的。” 赵盼儿看着他轻柔细致的动作,满心皆是柔情,下意识抓住他的手,在自己粉脸上蹭了蹭,又说道: “齐中丞应该不会如此轻易就被说通吧?” 欧阳旭感受到她对自己的眷恋,心中颇为触动,索性伸手轻轻抱住她,接着解释道: “那是因为,我向他承诺,可以为他找到皇后失贞的证据,一幅名为《夜宴图》的画!” “我告诉他,这幅画如今就在江南,我必须亲自前来取,所以他才向官家请示,让我来江南例行巡视。” 被欧阳旭突然抱住,赵盼儿一开始浑身僵硬,有些羞赧,但渐渐地被柔情所融解,软软地靠在欧阳旭身上。 又听他突然提及《夜宴图》,顿时一惊,抬眸看着他,问道: “《夜宴图》?旭郎,你…你确定是《夜宴图》?” 欧阳旭知道她为何如此惊讶,抚摸了一下她的粉脸,微微一笑: “没错,盼儿,就是你送我的那幅《夜宴图》。” 听了这话,赵盼儿怔住了,过了半晌才追问: “那你为何要告诉齐中丞,画在江南,而不是直接献给他?” 欧阳旭眼神一闪,收起笑容,正色解释道: “其一,盼儿你送我的那幅《夜宴图》,如今并不在我手中。” “我抵达京城后,得知柯政这位宰相主持省试,于是我便和其他考生一样,给柯相送礼,诸如字画、文房四宝等。” 说到这里,欧阳旭面露惭愧之色,看着赵盼儿告罪: “盼儿,对不起,原谅我将你送给我的画拿去送礼了。” 赵盼儿却立马摇头:“旭郎,我能理解的,那时你肯定也没有多余的钱财用来购买贵重礼物,况且,也只是一幅画而已。” 说着,她又追问:“旭郎,那还有其他缘由呢?” 欧阳旭见赵盼儿如此通情达理,心中愈发笃定自己的选择无比正确,轻呼一口气后,接着娓娓道来: “其二,齐牧之所以执意要找寻这幅《夜宴图》,是因为图上所载内容,清晰无误地表明,刘皇后在入宫之前便已失贞。” “他身为清流一派的领袖人物,向来对刘皇后心怀不满,更何况,如今朝中还出现了后党一派,与清流分庭抗礼。” “所以,倘若能够得到这幅画,便可借此对刘皇后发起攻讦,令她彻底失势,甚至被废黜后位。” 赵盼儿听闻此言,秀眉紧皱,接话道: “旭郎,若依你所说,这个齐中丞也并非什么善类啊,他虽身为清流领袖,却妄图凭借一幅画来攻讦皇后,实在是有负清流之名。” 欧阳旭微微点头,夸赞道:“盼儿你果真是聪慧过人,竟仅凭我所言,便已看出此人并非良善之辈。” 听到自己爱郎的夸赞,赵盼儿心中犹如灌了蜜糖一般甜,俏脸上也泛起几分红晕,下意识地往他怀中靠了靠。 欧阳旭见状,主动将她搂了搂,又接着说道: “正因我深知齐牧并非易于对付之人,所以,我只有将事情说得更为严重,他才会愈发相信。” “更何况,我也并未对他说谎,就目前所流露出来的线索而言,《夜宴图》确实就在江南的钱塘县。” “此次皇城司的顾千帆,就是白天在茶坊出现的那个人,也是为了这幅画而来。” “只可惜,顾千帆自负大意,今夜前往两浙路转运判官杨知远的家中索要《夜宴图》,却突遭歹徒行凶,欲灭杨知远全家,他本人也差点命丧当场。” 听到这里,赵盼儿一惊,抬头看着欧阳旭,惊问: “旭郎,杨运判被人谋杀了?” 欧阳旭感受到她娇躯微微颤抖,便紧紧抱了抱她,又向她叙说起城外的一些情况。 赵盼儿听后,惊愕道:“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然…竟然敢灭杀转运判官一家?莫非也是冲着那幅赝品去的?” “若是如此,那……倒是我害了杨运判,他手中的那幅《夜宴图》是我临摹的赝品,真正的那幅已经给了旭郎你了!” 欧阳旭握了握她的手,轻轻摇头:“灭杨知远全家的幕后黑手,并非冲那幅画而去,而是真的只是为了灭口而已,与盼儿你并无关联。” “另外,我早已提前告知杨知远,让他带着夫人离府躲避了,今夜他们并不在府上。” 赵盼儿闻言,更加惊诧不已,一时之间微微睁大美眸,看着欧阳旭,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欧阳旭又握了握她的手:“盼儿,这些事情,你就不必担忧了,我会妥善处理好的。” 看着他俊朗的面容上满是自信的笑容,赵盼儿心里感到十分安宁,对他所说的话,也深信不疑,主动靠进欧阳旭怀中,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欧阳旭也紧紧地将她搂抱住,二人皆沉默不语,一时间,屋内氛围略显沉寂。 半晌之后,才听见赵盼儿娇声软语地说道:“旭郎,白天那人既是皇城司之人,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何必去搭救他……” 欧阳旭知道,赵盼儿向来心地纯善,从她不顾自身安危搭救茶坊客人之事便可看出,只是当年抄家一事,让她对皇城司心生阴影,更充满了厌恶之感。 于是,他柔声细语地解释:“顾千帆严格来说并非坏人,我救他也是想着能多结交一位皇城司的朋友,况且他对当下的局势亦有帮助。” 说到此处,欧阳旭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移了话锋: “对了,盼儿,我今晚在城外碰到了钱塘县尉魏为,特意向他询问了那两个假书童的事情,他跟我说,那两人死活不肯开口,目前还在审讯之中。” 赵盼儿听后,却颇为不信,说道:“他定是在说谎,想必是已经审出是高家老爷派来的人,既不敢得罪高家,又不敢得罪欧阳旭郎你,所以只能撒谎说尚未审出结果。” 欧阳旭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盼儿你的眼睛…” 赵盼儿听得心中欢喜,却又不免担忧起来: “旭郎,高家老爷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你一定要小心啊。” 欧阳旭收起笑容,正色点头,说道:“放心吧,高家如此算计于我,那我定然要予以反击,高家看似是地位稳固的外戚,实则也不过是徒有虚名、没有实权的纸老虎罢了。” 这话倒也所言非虚,高鹄虽为步军副都指挥使,然而若无战事,根本就无实权可言。 虽说皇宫里还有一位高贵妃,但那也得看高贵妃受宠的程度如何。 高家对付刚刚高中科举的欧阳旭,自然是轻而易举,但欧阳旭如今已然挺过了高家的第一波打压,接下来他要展开反击,也并非没有机会。 赵盼儿对于自己的爱郎自然是万分信任,听他这般说,立马表示支持。 第29章 互相理解尊重 私会杨知远 听欧阳旭会对高家展开反击,赵盼儿自然支持的,她亦深信自己爱郎有这般能力与魄力,能够达成此事。 过了一会,欧阳旭先缓缓松开赵盼儿,随后起身,去自己的行囊之中取出一个盒子,递至赵盼儿面前: “对了,盼儿,此次我归来带回不少钱财,便交由你保管吧,另外,孙三娘此前对我们二人皆有不小助力,给她一些钱财,权当我们二人的一点心意。” 赵盼儿郑重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瞧,见里头不仅有银子、金子,更多的还是一些银票。 虽说平日里日常交易多用铜钱,但这些可皆是实实在在的硬通货,赵盼儿看在眼里,心中满是欣喜,旋即又抬眸看着欧阳旭,盈盈笑道: “旭郎,没想到你刚高中便能得如此多钱财,其实,我那里也存了不少,这些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欧阳旭再次握住她的手,面带笑意: “盼儿,何谈你的我的,日后我们夫妻本为一体,我的自然便是你的,以后不管是俸禄还是其他收入,你都只管好好保管便是,一切开支皆由你做主。” 听了这话,赵盼儿心中愈发安稳且幸福,欧阳旭能够将财政大权交予她,这无疑是对她极大的尊重与信任。 迟疑片刻,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既然旭郎你如此说,那我便先保管着…对了,该给孙三娘多少钱合适呢?” 欧阳旭看着她,微笑着说道:“这便由你自己把握吧。” 闻听此言,赵盼儿满心皆是柔情,她知欧阳旭是担忧说的数目不妥,反倒会影响她与孙三娘之间的关系,让她自己决定更为妥帖。 在她看来,孙三娘为人热情似火,心地善良淳厚,即便只给少许钱财,孙三娘恐怕也会满心欢喜。 又想到这三年来,孙三娘着实帮了他们二人不少忙,她心中不禁开始盘算,究竟给孙三娘一个怎样的数目才为妥当。 欧阳旭见她陷入了沉思之中,并未打扰,只是静静陪伴在旁。 过了好一会儿,欧阳旭才轻声提醒道: “盼儿,时辰已然不早了,该休息了。” 赵盼儿听得俏脸微微泛红,抬眸看他一眼后,轻轻应承下来,便打算服侍他休息。 却听欧阳旭说道:“盼儿你自去休息便是,不必守着我的。” 赵盼儿却摇了摇头:“等看着旭郎你睡下,我才能安心。” 听她这么说,欧阳旭颇为感触,但又心疼她,于是故意说道: “要不,咱们今夜就睡一起如何?” 赵盼儿脸色更红了,娇嗔道: “美的你!之前我们可说好了的,在大婚之前,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唔……” 话还没说完,她那甜美樱唇就被欧阳旭的轻薄嘴唇给覆盖了,声音也戛然而止。 良久。 赵盼儿满脸嫣红,带着丝丝羞赧,嗔了欧阳旭一句,便急匆匆离开这屋子。 欧阳旭则满面春风,嘴角微扬,目送她离开,这才休息。 次日。 用过早饭,欧阳旭出门办事,赵盼儿与宋引章二人欲相送至门口。 听欧阳旭对赵盼儿说道: “盼儿,我知你对江南茶饮颇有独到见解,不妨趁当下这段时日,多研制一些独家秘方,待回京之后,重开茶坊,届时定能发挥大用。” 赵盼儿听闻,当即应承:“好,旭郎,你出门在外,务必小心谨慎,不必挂念我们。” 言罢,她又嘱咐顾凝蕊好生保护欧阳旭的安全,而欧阳旭同样郑重叮嘱顾怜烟,要她全力保护好赵盼儿。 说完这些,欧阳旭登上马车,坐着马车缓缓离去。 赵盼儿目送他远去,随后便准备依照欧阳旭的提议,着手准备一些独家茶饮配方,宋引章则在一旁协助帮忙。 没过多久,孙三娘前来串门,得知欧阳旭出门了,她也主动帮着赵盼儿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三人一边忙碌着手中的活计,一边闲聊,只听孙三娘问道: “盼儿,这么说来,欧阳官人当真同意你在京城开店?” 赵盼儿笑道:“正是呢,昨天在茶坊的时候,想必你也都听到了,他愿意支持我的。” 孙三娘感慨道:“欧阳官人当真是通情达理之人,盼儿,你当初救下他,实在是没错。” 赵盼儿听闻,不禁莞尔一笑。 又想起昨夜欧阳旭的嘱咐,趁着宋引章暂时离开之际,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银袋交给孙三娘: “三娘,此前多亏了你帮忙,旭郎此次才能高中,他特意嘱咐我,让我偿还你的这份恩情,这点钱还请你不要嫌弃,务必收下。” 孙三娘一看便知里头全是银子,当下连忙推脱: “盼儿,你这是做什么?不必如此,街坊邻居之间,互帮互助本是常理,再说,你也帮了我们不少忙呢。” “这些年,我做的果子放在你茶坊里寄卖,不知赚了多少银钱,快收起来吧。” 赵盼儿却道:“三娘,咱们的情分归情分,这是旭郎特意给你的,是他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两人推让了几回,最终孙三娘还是收下了。 她估摸着最少也有二十两银子,这可相当于二十贯钱,足够他们一家用三四年的支出了。 当下,脸上洋溢着笑容,说了欧阳旭和赵盼儿不少好话,直言二人皆是纯善之人,此后必然大富大贵之类。 赵盼儿听得满心欢喜,她也认同欧阳旭的一些想法,钱并非靠节省而来,此后只会越挣越多。 …… 杭州城内一处幽静的院落。 欧阳旭来到此处,见到了两浙路转运判官杨知远。 “在下真要感谢欧阳御史,若不是你提前派人来通知在下,在下和拙荆,必然要丧命于那些歹徒之手了!” 见到欧阳旭后,杨知远态度极为恭敬,请他在屋中上首落座,并向其答谢。 欧阳旭摆手:“杨运判客气了,我既已知道有这个阴谋,自然要提前告知,所幸杨运判你安然无恙,不然,我恐怕也是难以心安啊。” 杨知远满脸凝重,看着欧阳旭询问: “欧阳御史,不知到底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欧阳旭看着他,轻声提醒:“杨运判,你自己难道就没一点预感吗?不妨仔细想想。” 杨知远听闻,皱眉沉思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摇头:“说来惭愧,在下真不知是谁要谋害我。” 欧阳旭听闻此言,于心中暗自摇头。 也难怪在原剧里,杨知远连一集都未能撑过,就这般迟钝的敏感度,到最终连自己如何殒命都不得而知。 沉默须臾,他也不再拐弯抹角了,直接明说: “杨运判理应已查到,市舶司之中存在诸多走私之事吧?” 听闻此语,杨知远终于明白过来,脸上顿时阴云密布: “竟然是因为此事?好啊,那钱塘知县、仁和知县当真是胆大包天!” 说话间,他难抑心头怒火,忍不住猛然怒拍桌子,震得桌上茶杯剧烈颤抖,些许茶水随之溅出。 欧阳旭则神色从容,端起桌上茶杯,轻抿一口后,接着提醒道: “早些时候,仁和知县卫英已然不见踪迹,如今杭州市舶司内,就仅有钱塘知县了。” 听闻此言,杨知远瞬间明白,咬牙切齿,怒声道: “定是郑青田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好啊,我等会便即刻派人去抓他!” 欧阳旭喝了一口茶,又将茶杯稳稳放回桌上,神色沉稳,缓缓说道: “我很理解杨运判此刻的愤懑心情,但还请杨运判你莫要着急,一个钱塘知县,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敢谋害你这个一路运判。” 杨知远看着他,眉头紧皱,急切追问:“欧阳御史此言何意?莫非他背后有人撑腰?” 欧阳旭轻轻点头,正色道:“没错,若无人撑腰,他们断不会如此胆大妄为,所以,郑青田固然可恨,但显然,背后支持他的人,更为阴险狡诈。” “我想杨运判你,定然也不甘心让那幕后之人逍遥法外吧?” 杨知远听后,立刻点头,神情坚毅: “那是自然,他们竟敢谋害于我,这无异于造反!更不必说,他们还纵火焚毁了我的府邸,害死了我府上众多人口,这笔账,必须让他们血债血偿!” 欧阳旭听他这般态度,便知他确实是个刚正不阿的清流之士,也难怪会被郑青田等人所不容。 在原剧之中,顾千帆遭追捕,虽离开了钱塘,但后续几乎整个两浙路都在对他进行追捕,由此可见,两浙路的官员们大多沆瀣一气。 至少在市舶司走私这件事情上,两浙路的官员们皆有参与,唯独杨知远没有与他们同流合污,也难怪他会惨遭灭口。 这也是欧阳旭主动出手搭救他的原因所在,杨知远不仅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更是一个值得结交之人。 杨知远也意识到,郑青田背后定然有大官撑腰,自己一人定然难以应对,于是,态度谦卑地向欧阳旭询问: “欧阳御史,不知你可有良策?” 说话间,欧阳旭看到他与自己之间的连线已变成绿色,便真诚回应道: “杨运判如果信得过在下,不妨按照在下所说的去做……” 说着,欧阳旭便将自己的一些想法详细讲给了杨知远听。 杨知远听后,未作过多思索,当即应下: “好,欧阳御史此计甚妙,在下愿意全力配合,定要将两浙路这些贪官污吏一网打尽!” 欧阳旭笑着点头:“好,我相信,此事若能成功,杨运判你也必将获得不少功劳,到时候,官家定会重重奖赏。” 听了这话,杨知远顿时咧嘴一笑,态度谦逊起来,可他心中却对此颇为期盼。 身在官场,绝大多数官员皆期望能够步步高升,杨知远自然也不例外,这也是他愿意配合欧阳旭的缘由之一。 二人又交谈了一番后,只听欧阳旭说道: “杨运判,昨夜前往你府邸的,其实还有另外一伙人。” 杨知远惊疑交加,忙询问:“哦?还有什么人?” 欧阳旭回道:“是皇城司的人,领头的是皇城司指挥使顾千帆,人称‘活阎罗’,想必杨运判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号。” 杨知远眼底闪过一丝惊骇之色,看着欧阳旭,急切追问: “欧阳御史,果真是他?他…他来找我所为何事?” 欧阳旭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杨运判放心,顾千帆等人昨夜原本打算找你索要一幅画,却正好撞见郑青田安排人来灭杨运判你的口,他们一时不慎,也遭了殃。” 杨知远听后,倒吸一口凉气,惊愕道: “这么说,郑青田他们连皇城司的人都敢杀,他们真是不怕官家砍头问罪了?” “还有,顾千帆索要一幅画?是什么画?” 欧阳旭看着他回道:“一幅名叫《夜宴图》的画,我此前已提前告知过你,让你带出来的,就是此前赵氏茶坊赵娘子赠予你的那些画。” 杨知远轻轻点头:“欧阳御史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上照做了,你稍等,我这就去拿来!” 说着,他告罪一声,起身亲自去取画了。 没等多久,他就拿着一些画,急匆匆地回来了,并恭敬地递给欧阳旭查看: “欧阳御史你看是哪一幅?” 杨知远本是一个爱画之人,此前在赵盼儿的茶坊里,一眼便看中了几幅画,执意要买下。 赵盼儿见他是官,不敢轻易得罪,却又不想将真画给他,于是便临摹了几张假的给杨知远。 这杨知远虽然爱画,但鉴别画作的能力着实有些差,竟也没看出来,拿回家中当宝贝似的收藏了起来。 眼下关乎自己的性命与前程,杨知远也只好将画拿出来。 欧阳旭仔细看了看,确定都在后,便对杨知远说道: “杨运判,这几幅画,我便以银钱买下吧,还望你能够忍痛割爱,说句实话,这其中一幅《夜宴图》,在你手中,实则是个祸患,不如卖给我。” 杨知远听得一怔,旋即拱手作揖:“欧阳御史这是哪里话,若非你提前提醒,我和拙荆早已葬身火海了。” “不过区区几张画而已,欧阳御史若喜欢,在下便赠予你便是,权当答谢欧阳御史的救命大恩了。” 欧阳旭听后,倒也觉得他颇为知恩图报,便回道:“也好,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杨知远则继续追问:“欧阳御史,你说皇城司是为了这幅《夜宴图》而来,这画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第30章 解释秘辛 达成合作 杨知远对于皇城司之人因《夜宴图》而来一事深感不解,遂虚心向欧阳旭请教其中缘由。 欧阳旭瞥了他一眼,反问道: “杨运判,你当真想知道?此画牵扯甚广,关乎宫廷秘闻。” 杨知远听闻,脸色微微一变,沉吟半晌,方回道: “既然我已深陷其中,自然无法置身事外,还望欧阳御史能为我解疑释惑!” 听他如此说,欧阳旭微微颔首,将《夜宴图》缓缓展开,指着画中一位舞姬说道: “杨运判,你且细看这位舞姬之名。” 杨知远凝神细观,面露狐疑之色,道:“刘婉……此名并无特别之处吧?” 欧阳旭微微挑眉:“此画所绘,乃西川路转运使薛阙之夜宴盛景,这些舞姬皆是他请来陪酒助兴的。” “而当今刘皇后,其小名正是刘婉!” 此言一出,杨知远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满脸惊骇之色。 身为官员,他自然明白,这些被薛阙请来的舞姬,其职责远非仅伴舞而已,宴席过后,她们往往还需给客人侍寝。 欧阳旭见他这般反应,并不感到意外,先将画收起,接着说道: “如今杨运判可知,为何一幅画竟会引得皇城司出动了吧?我还可以告诉你,不仅皇城司在寻此画,清流、后党两派之人,亦都在四处打探此画下落。” 杨知远脸色愈发凝重,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随意收藏的一幅画,竟隐藏着如此巨大的隐秘,而且各大势力竞相寻找。 过了许久,他才逐渐冷静下来,只觉此画犹如烫手山芋,交给欧阳旭处理方为上策。 半晌,杨知远微微皱眉,迟疑道: “欧阳御史,一幅画而已,即便能证明此舞姬乃当今皇后,又能如何?” 欧阳旭嘴角微扬:“你说得不错,此物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除非,将薛阙以及当时作画之人、赴宴之人都请来询问,若他们皆指认这个舞姬确为刘皇后,那才算是证据确凿。” “不过,对于有些人而言,这不过是一个可以攻讦皇后失贞的借口罢了,至于真相如何,他们并不在意。” “正所谓三人成虎,此事一旦传扬开来,即便此画内容为假,也足以动摇皇后的根基了。” “更何况,在他们看来,当今官家定不会容忍自己的皇后曾有失贞之举。” 杨知远听闻,满脸严峻,心惊肉跳,虽欧阳旭说得轻描淡写,但他已能感受到其中暗藏的刀光剑影,和派系之间争斗的残酷了。 这时,欧阳旭起身说道: “好了,杨运判,在下该说的都已说了,还望你能依我所言行事。” 杨知远也忙起身,拱手回应:“欧阳御史放心,在下必定照办!” 欧阳旭微微点头,与他告辞。杨知远送他至门口,目送他乘坐马车远去后,方转身回来,吩咐下人: “来人,备车,老爷我要去转运衙司一趟!” 下人不敢迟疑,立即前去备车。 …… 而欧阳旭这边,拿着杨知远所赠之画,坐马车来到了钱塘会馆之中。 “大人。” 见他步入,有属官立刻趋步上前迎接。 欧阳旭抬手示意,询问道:“钱塘县衙那边有何动静?” 属官恭敬地回应:“回大人的话,昨夜,钱塘县衙便已下发了海捕文书,自今晨起,陆续有县衙衙差四处搜捕,魏为这个县尉更是亲自带队搜查。” “另外,今早,郑青田乘坐轿子,进了州衙,至今尚未现身。” 欧阳旭微微颔首,道:“嗯,继续盯着,不可懈怠。” 属官恭敬应承。 欧阳旭又行至后方一个房间,只见顾千帆正坐在屋中,神情呆愣,似有所思。 见他进来,顾千帆立马迎上前去:“欧阳兄。” 欧阳旭拱手回应:“顾兄,身体如何了?可有好些?” 顾千帆忙回道:“已好多了,多谢欧阳兄关心。” “对了,我听你的人说,钱塘县衙对我发出了海捕文书?” 欧阳旭正色点头:“正是,而且郑青田一早便去了州衙,显然是去寻上头的人了。” 顾千帆脸色一沉,猜测:“莫非他要找杭州知州宗琛?宗琛也与此事有关?” 欧阳旭摆手说道:“我昨夜便与你说过的,市舶司之利益巨大,两浙路的官员恐怕皆难以置身事外。” “我估计,用不了一天,对顾兄你的追捕文书,便会下达到两浙路各个衙门之中。” 听了这话,顾千帆愤怒地捶了一下桌子,怒道: “这群贪官污吏,真是胆大妄为,肆无忌惮!” 欧阳旭安抚他一句,又问道: “顾兄,是否还需要我帮忙,替你传递消息回京城?” 顾千帆看他一眼,带着一丝颓然,摇头: “不必了,欧阳兄你说得对,他们既然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而且已经知晓我的身份,肯定会想方设法贿赂我的顶头上司雷敬。” “雷敬此人,我最为了解,老谋深算,阴狠奸诈,对我早就心怀不满,如果他们真的肯下血本贿赂雷敬,他定会动心。” “一来可以收受好处费,二来,顺道还可以除掉我,三来,两浙路这些官员的把柄,便算是落在他手里了,此后可以源源不断地获得他们的孝敬。” 听他这番冷静分析,欧阳旭知道他经过一夜的休整,已然彻底醒悟,当即附和道: “顾兄所言,鞭辟入里,难怪你如此年轻,便已身居指挥一职,令人佩服。” 顾千帆面露一丝不自然,摆手道: “和欧阳兄你比起来,我可差远了,昨夜,若不是欧阳兄你出手相救,我早已憋死在那池塘之中。” “就算侥幸脱险,今日他们已下发海捕文书,我恐怕也是在劫难逃。” 说着,他再次向欧阳旭表达了感激之情,并问: “欧阳兄,既知是郑青田等人所为,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应对?” 说话间,他那深邃的眼中闪过一抹期待。 欧阳旭和他对视一眼,坦然说道: “郑青田今早去了州衙,多半便是去找知州宗琛的,杭州市舶司,宗琛是长官,郑青田和卫英两个知县是负责具体执行的官员。” “而宗琛还兼任两浙路转运副使,如此看来,转运司也必然有掺和其中。” “不过,也不必急于一时,等他们自己都跳出来时,便能彻底看清楚,到底哪些人都参与了。” 听欧阳旭说完,顾千帆面露疑惑,不禁问道: “欧阳兄,你何以确定,他们自己便会主动跳将出来呢?” 欧阳旭神秘一笑:“方才,我前去会见了杨知远,并与之交谈了一番,我想,当他们得知杨知远未死之时,恐怕要吓得寝食难安了吧。” “尤其是郑青田,他定会做出更为疯狂之举,有道是,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顾千帆仔细品味了这番话语,过了一会儿,眼神一亮,微微一笑,道: “欧阳兄这一招打草惊蛇,果然妙不可言,一旦郑青田变得疯狂,彻底无所顾忌,他们背后这些人,必然会主动出面保他,届时,便可一网打尽!” 欧阳旭与他相视一笑,轻轻点头,并未再多言语。 顾千帆则似是想到了什么,追问道: “欧阳兄,你这计策确实精妙,不过……你终究只是监察御史一名,面对一路转运使、常平使,还有知州、通判等众多官员,恐怕也是力有不逮吧?” 欧阳旭凝视着他,微微点头,道:“顾兄所言极是,这个问题,我倒是未曾想好该如何应对,除非,有更大的官员能够压制住他们。” 听了这话,顾千帆内心一动,他自然知道两浙路中尚有一人,能够压过这些官员。 只是,对于顾千帆而言,这个人他并不愿相见,亦不想与之扯上任何关系。 欧阳旭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故作停顿,接着说道: “……常言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此事,还是延后再说吧。” 顾千帆回过神来,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又对欧阳旭拱手道: “欧阳兄,若有任何可帮得上忙之处,你只管吩咐,在下绝不会推辞。” 欧阳旭轻轻点头,又拿出刚从杨知远处得到的画作递给他,道: “顾兄,你看看这幅画。” 顾千帆一阵心惊,接过画作打开一看,便发现这正是自己此次南下所要追寻的目标,心中不禁一喜。 可很快,他便察觉出异样:“这画不对,明显是赝品!” 说罢,他便欲撕毁,却被欧阳旭及时制止: “顾兄且慢,你得到的情报,说这幅《夜宴图》就在杨知远手中,对吧?” “可其实,杨知远手中的画作,也是一幅赝品,就是你现在手中拿的这幅。” 顾千帆脸色微变,惊疑道:“不可能啊,卫英亲口对我说的,说这画就在杨知远手中,怎么会是一幅赝品?” “欧阳兄,你有没有问杨知远,真品究竟在哪?” 真品此刻在柯政手中,且还是欧阳旭所赠,而欧阳旭又是从赵盼儿手中所得,欧阳旭自然不愿赵盼儿牵扯进这些纷扰之中。 故作沉思片刻,欧阳旭这才问道: “顾兄,最先要你查这幅画的人,是谁?” 顾千帆愣怔片刻,这才回过神来回道: “是雷敬,因有人在京城散播一些有关皇后的谶语,被官家听闻,便命我们皇城司严加查办,雷敬接到官家旨意后,下令让我来负责追查此事。” 欧阳旭微微颔首,道:“方才顾兄你也提及,雷敬此人老谋深算,实乃一只老狐狸,他定然知晓,这幅画意味着何种利害。” “如此大的功劳,他为何偏偏让顾兄你来获取?而非他自己主动争取?” 顾千帆听闻,心中一惊,凝视着欧阳旭,惊愕道: “欧阳兄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让我来追查假线索?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欧阳旭摇头:“这我便不得而知了,或许,他早就知晓真的画作藏于何处,甚至于,真画早已落入他手。” “特意让你来查办此事,我猜想有可能是故意让你卷入其中……” 这番话虽说得颇为隐晦,但当事人顾千帆却听得明白,雷敬很可能是冲着他身后之人而来。 可是,雷敬又怎会知道他背后有人呢? 一时之间,细思极恐,顾千帆不禁后背一阵发凉,想到雷敬那张阴柔的面孔,更觉毛骨悚然。 欧阳旭将他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中暗忖,总算是暂时将他给稳住了,暗暗松了一口气。 《夜宴图》事关宫廷秘辛,更牵扯朝中几大党派的争斗。 欧阳旭不愿赵盼儿卷入其中,他自己身在局中倒也罢了,承担些许风险亦无不可,但赵盼儿若卷入其中,则太过危险。 毕竟皇权至上,他也不敢保证赵盼儿能全身而退,自然还是不让赵盼儿卷入此事为好。 同时,他也不免心生好奇,赵盼儿手中的《夜宴图》究竟从何而来?原剧中似乎并未提及此事,只说赵盼儿将画挂在了茶坊里作为装饰。 按理说,一幅普通的画作,不应该牵扯上朝廷、宫廷的秘辛,更没道理,还会牵扯到朝中的局势变动。 难道是蝴蝶效应? 沉思了一会,欧阳旭一时很难猜透,便也不再多想。 …… 而在州衙中,郑青田也正和知州宗琛交谈着。 这是一间颇为宽敞明亮的公房,宗琛坐在上首,郑青田坐在了下方。 听郑青田小心翼翼说道: “宗公,事情办砸了,皇城司的顾千帆给逃了,另外,欧阳旭似乎对此事也极为怀疑。” “下官觉得,若再不限制欧阳旭追查,事情很可能会被暴露!” 宗琛听了,满脸严峻,怒拍桌子: “废物!” “本官早就嘱咐过你们,要做得机密一些,可现在竟然出现了这样大的纰漏,你们是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听到他怒斥,郑青田坐不住了,急忙站起身来,告罪: “宗公息怒,这事确实是下官等没能办好,当务之急,请宗公下令弥补,或许还可以挽救。” 第31章 一不做二不休 全部杀了就是 看到宗琛突然发怒,郑青田急忙起身告罪,并表示若由他出手,或许事情尚有转机。 宗琛满脸阴沉,冷声道:“挽救?如今顾千帆下落不明,欧阳旭又对此案心生疑虑,即便本官出面,又能有何作为?” 郑青田虽心中惊惶,但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宗公,顾千帆之事尚有应对之策,只需我们下发海捕文书,纵使他有三头六臂,也休想逃出两浙路之境。” “只是欧阳旭颇为棘手,他毕竟是监察御史,不过,若宗公您能出面,引导他不再深查此案,想必此事便可了结。” 宗琛瞪大双眼,不满地哼哧一声: “哼!你倒是想得轻巧,顾千帆乃皇城司指挥使,此次奉命南下,如今他突然失踪,你以为皇城司的人会坐视不管吗?” 郑青田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宗琛一眼,随即又低下头,恭敬回道: “宗公,此事下官早已思虑周全,昨夜便已派人快马加鞭,将银钱送往汴京,交予皇城司使雷敬。” “因此,皇城司那边,宗公无需忧虑。” 宗琛接着冷哼一声:“算你还有些机智与魄力,顾千帆之事可暂且不论,那欧阳旭又当如何?” 郑青田眼神一闪,小声提议:“宗公,下官已探知,欧阳旭得罪了高家,若能将此事告知于他,想必他便不会再继续追查下去。” 宗琛眉头一皱,问道:“欧阳旭得罪了高家?究竟是何缘故?” 郑青田忙将自己所知的情况一一道出,即欧阳旭与高家之间的一些纠葛。 宗琛一听,眼神微动,轻轻点头: “嗯,如此说来,此计倒也可行,不过,高家远在京城,如何才能让欧阳旭投鼠忌器?” 郑青田眼中闪过一抹阴险之色,回道: “宗公,据下官所知,高观察对欧阳旭极为不满,但欧阳旭如今已身为监察御史,高观察也不便直接对他有所动作。” “不过,他却将目光投向了欧阳旭的未婚妻赵盼儿,企图通过赵盼儿来败坏欧阳旭的名声。” 听到这里,宗琛捻须沉吟,皱眉追问道:“这又如何?” 郑青田阴笑一声,说道:“我们只需将赵盼儿当做人质,声称是高家指使,如此一来,欧阳旭便不敢再继续追查下去。” 这话一出,宗琛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 “这么做是否太过不厚道了?再者,万一欧阳旭誓死不从呢?还有,你就一定能确保挟持住赵盼儿吗?” 郑青田不紧不慢地回道:“宗公,事已至此,一旦我等在市舶司之事败露,我等必然难逃严厉惩处。” “非常之时,也只能行非常之策了……至于挟持赵盼儿,她不过一介女流,下官还是有自信能够轻易将她挟持的。” 宗琛听后,陷入了沉思,似乎在权衡利弊得失。 郑青田见状,也不再多言,静静等待宗琛的反应。 屋中一时陷入了沉寂,静得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就在这时,宗琛的幕僚孔兴平急匆匆地来到门口请示: “东翁,属下有急事相禀!” 正在思索的宗琛回过神来,摆手道:“进来吧。” 须臾,就见孔兴平急步进来,恭敬行礼: “见过东翁,刚刚得到消息,转运判官杨知远去了转运衙司!” 孔兴平虽瞥见郑青田亦在场,却并未回避,径直将消息道出,似是有意让郑青田也听个分明。 此消息一出,郑青田与宗琛二人脸色皆骤然一变。 半晌,郑青田率先按捺不住,急切追问: “什么?!” “孔先生,你……你所说的可是实情?杨知远…他…他竟还活着?” 此刻的郑青田万万不敢相信这消息属实,说话都不禁结巴起来。 孔兴平瞥了他一眼,满脸严峻之色,点头回道: “此事千真万确,我初闻此讯时亦不敢相信,特亲自前去打探,所得消息确实如此!” 宗琛听闻,顿时怒目圆睁,直视郑青田: “郑知县!这就是你办的好事?杨知远竟还活着,你们究竟是如何行事?” 杨知远尚在人世,便意味着昨晚那场大火并未达成预期目标,反而会引发极大的变故。 方才二人对话,皆以杨知远已亡为前提,可如今却发现,连杨知远都未丧命,事情已然完全超出预料。 郑青田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颤抖不已,猛然摇头道: “我…我们…皆是依计行事的啊,这杨知远怎会,他怎会还未死?昨晚杨府大火,烧死之人不知凡几,按理说不可能有活口啊。” 宗琛愤怒地盯着他,斥道:“废物!你既已下定决心要灭他之口,杀人之前,难道不该确认一番吗?” 郑青田急忙在脑海中飞速思索,片刻后得出一个结论: “宗公,我想或许是因为顾千帆等人突然介入,我们的人未及细查,才……才会出现如此纰漏。” 宗琛气得直拍桌子,怒喝道: “浑蛋玩意!你看看你们办的好事,杨知远安然无恙,反而引来了顾千帆的仇恨,还有一位御史欧阳旭,对此事亦是极为怀疑。” “倘若他们三人碰面,本官都得被你们害得万劫不复!” 这话绝非危言耸听,若杨知远、顾千帆、欧阳旭三人会面,极有可能暴露出诸多与他们相关之事。 郑青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宗琛再次怒拍桌子,喝道:“你说!现在该如何是好?” 郑青田心下一横,眼底闪过一阵凶狠之色,回道: “宗公,事已至此,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再将欧阳旭、杨知远一同灭了口便是!” 宗琛满脸铁青,怒斥道: “你好大的口气!你可知,欧阳旭乃朝廷下派之巡视御史,他若死在此处,别说你,就是本官都得回京向官家告罪!” “查贪污尚需证据,而平叛只需官家一句话,朝廷大军一到,你我都得被砍头示众!” 郑青田急忙低头回应:“宗公息怒,下官之意,可安排一伙海盗来此,让他们死于海盗之手,那便与咱们无关了啊。” 第32章 不得不保郑青田 听郑青田提及,可引海盗前来除掉欧阳旭、杨知远二人,宗琛倒也觉得此计可行,只是依旧面色阴沉,问道: “你可有确切的把握?若再出纰漏,届时,本官亦难自保。” 郑青田信誓旦旦道:“宗公放心,事已至此,下官已无退路可言,必亲自操办此事,确保万无一失。” 宗琛沉思片刻,终究未想出更佳之策,只得挥手道: “既如此,速速去办,此事宜早不宜迟,拖延下去,咱们所有人都难逃干系!” 郑青田急忙应承:“宗公放心,下官这便立即去办。” 言罢,见宗琛再无其他指示或叮嘱,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待其离去,孔兴平忧心忡忡说道: “东翁,您真打算让他来操办此事?即便办成了,杭州境内竟出现海盗,您也不好向朝廷和官家交代啊。” 宗琛咬了咬后槽牙,沉声回应: “那总比市舶司之事被暴露要好,届时,一并推到郑青田身上便是。” 孔兴平却道:“东翁,属下以为,事情发展至此,郑青田此人已绝对靠不住,倒不如……快刀斩乱麻,先将他推出来,不必再保他了!” 宗琛听罢,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踱步,半晌,方道: “你以为我不想如此?若处理不当,郑青田反咬一口,到时我一样说不清。” “除非如之前那般,郑青田灭了杨知远的口,我握有他切实证据,他不敢胡乱攀咬才行。” 孔兴平听罢,明白了他的意图,接话道: “东翁是想让他来承担所有罪责,所以才答应让他来做这件事情吧?” 宗琛点头:“没错,正是如此,孔先生,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给我盯死郑青田,确保能够拿到他的一些罪证!” 孔兴平深知此任务之重要,深吸一口气,躬身回应: “东翁放心,属下这便去办,一定拿到郑青田杀人的证据。” 宗琛轻轻点头,二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后,孔兴平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宗琛则独自一人坐在屋中思索。 没过多久,一个小吏在门口通禀: “启禀大人,漕台大人派人来传话,说有事找您,请您立即去一趟转运衙司。” 宗琛惊醒过来,忙回道:“知道了,你去回那人,就说本官立即动身。” 言罢,又命人备轿,急匆匆地出了公房和州衙,往转运衙司而来。 …… 转运衙司是一路负责财政、漕运、民政、监察地方官员的机构,与安抚使司、提点刑狱司、提举常平司共同构建一路的行政架构。 因担忧集权会出现节度使拥兵自重、藩镇割据等局面,故财政、军事、刑狱、仓储的权力皆被分散,四大衙门互相牵制与监督。 在民间,这转运衙司亦俗称‘漕司’,尊称长官一声漕台大人。 宗琛急匆匆来到漕司,径直来到现任两浙路转运使博朔的公房外,恭敬请示: “下官宗琛,求见漕台大人。” 半晌,里头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进来吧。” 宗琛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才缓步进入。 宽敞的公房上首,摆放着一张书案,书案后方,坐着的正是博朔。 见他年约五十好几,鬓角已微微泛白,戴着双翅交叉帽,身着绯红官袍,满脸威严之色。 “下官拜见漕台大人。” 宗琛进入屋内后,恭敬地躬身行礼。 虽说他是两浙路首府杭州知州,且兼任转运副使一职,但终究在官阶上矮了博朔一级,自然需恭恭敬敬地行礼。 博朔抬眼看了他一下,微微摆手道:“不必多礼,坐吧。” 宗琛应了一声,在下手的位置缓缓坐下,旋即主动询问: “不知漕台大人唤下官前来,有何指示?” 博朔沉声说道:“方才杨运判前来见我,称昨夜有人纵火烧了他的府邸,显然是有人蓄意加害于他,幸好他和他夫人临时起意离开了府邸,否则早已葬身火海了。” “此等胆大妄为之举,实在令人骇然,宗知州,此事就发生在你管辖的眼皮子底下,本官想来,你应该有所知晓吧?” 最后这番话,说得颇为隐晦,但宗琛却听得明明白白,这是在询问他是否知晓其中内情,若知晓,又究竟知晓多少? 这个问题若回答不当,必然会引发一系列麻烦,宗琛也只能深思熟虑之后,才谨慎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真诚地说道: “回漕台大人的话,此事下官确实知晓不少内情,不过,一切皆在掌控之中,漕台大人不必担忧。” 有关市舶司走私之事,博朔其实是心知肚明的,他也从中获取了不少利益,听宗琛如此说,便点头说道: “那就好,最近朝廷下派了一个监察御史欧阳旭,前来咱们江南巡视,在此关键时段,本官不希望出现任何差池,否则,大家都不好向官家交代。” 宗琛连忙跟着点头:“漕台大人放心,此事下官定会妥善处置,给您一个合理的答复。” 他可不敢现在就告知博朔,他们已然准备对欧阳旭杀人灭口,只能等事成之后再向博朔禀报。 博朔对宗琛似乎颇为放心,听他说完后,便也不再过多提及此事,转而谈起其他公务来。 二人商议了许久,宗琛这才告辞离开。 刚回到州衙,便听小吏前来通禀: “大人,御史欧阳旭求见您,已经来了一会儿了。” 听闻欧阳旭亲自前来,宗琛心中有些惊疑,暗暗揣测欧阳旭此次前来的目的,心想或许与杨府大火案有关。 迟疑了一会儿,才摆手道:“请他到本官公房说话。” 小吏恭敬应承,立马前去通知欧阳旭。 不多时,在宗琛的公房里,欧阳旭恭敬见礼: “在下欧阳旭,见过知州大人。” 宗琛原本坐着,见他进来,起身相迎,笑呵呵地回礼: “欧阳御史客气了,快,请坐!” 说着,请欧阳旭去一旁落座,二人对坐,并命人给欧阳旭上茶。 宗琛打量了欧阳旭一眼,夸赞道: “欧阳御史如此年轻,却已高中探花,并成为监察御史,当真是年轻有为,昆山片玉……” 欧阳旭拱手回应:“当不起知州大人如此夸赞,承蒙官家信任,点为探花,并授御史一职。” “在下初入官场,什么都不懂,若有不当之处,还得请知州大人多多斧正才是啊。” 宗琛见他有礼有节,并不倨傲,心中不免有些惊讶。 毕竟大多数有才学之人,皆有一股傲气,甚至恃才傲物、目中无人。 当即又夸赞了欧阳旭一番,诸如谦谦君子、一表人才、未来栋梁之类的话语皆脱口而出。 欧阳旭也再次谦虚一番。 二人客套一番后,宗琛笑着询问: “不知欧阳御史眼下来找本官,有何贵干?” 第33章 真可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二人客套了一番后,宗琛主动向欧阳旭询问,其前来求见所为何事。 欧阳旭笑着回应:“知州大人,在下此番前来求见,有两个目的,首先,是关于昨夜杨运判府邸大火一案,下官想询问知州您对此知晓多少?” 说话间,他神情真诚,笑容和煦,仿佛仅仅是真心求教罢了。 宗琛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早已料到欧阳旭前来见他,多半是为了此事,如今一听,果然不出所料。 迟疑片刻后,宗琛沉声说道: “说来惭愧,对于杨运判之事,本官知之甚微,只是听闻,他早些年得罪了一伙海盗,看昨夜那情形,多半是海盗前来寻仇了。” “对了,今早钱塘知县郑青田前来向本官通禀,称发现了海盗的踪迹,并且有一个海盗头目目前仍逗留在两浙路境内,为防此獠继续为非作歹、害人性命,郑青田已连夜下发了海捕文书。” “本官也是今早才得知此事,听他通禀完毕后,便也打算下发缉捕海盗的文书,以免再生祸端。” 欧阳旭一听这话,当即明白,宗琛与郑青田已然深度捆绑,竟帮着郑青田圆谎,显然是为了保郑青田暂时无事,他们已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虽已确定宗琛的立场,但欧阳旭仍装作惊疑之色: “海盗?这似乎不太对吧,昨夜我也在现场,所了解到的情况是,有一伙人冒充皇城司的人到杨府杀人放火。” “当时钱塘县尉魏为,还拿了一块假的皇城司腰牌给我看,我一眼便察觉这腰牌有异,可以断定,是有人想嫁祸给皇城司而已,手段颇为拙劣。” 对于他的怀疑,宗琛并不感到意外,正色回应道: “此事郑青田亦跟本官提及过,他们一番查证后,已确定,就是一群海盗冒充了皇城司的人作案。” 欧阳旭听后,在心中冷笑不止,这是将他当作三岁孩童来哄骗了? 就算他不知原剧剧情,也可判定,这里面必定有猫腻,更何况,他早已确定,在杨知远府邸杀人放火的正是郑青田指使所为。 不过,他也并不急于拆穿。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郑青田背后,宗琛这个知州已然浮出水面,就看宗琛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鱼’了。 于是,欧阳旭装作恍然大悟之态: “哦,原来是这样,那一切便都说得通了,难怪他们这伙人如此肆无忌惮、丧心病狂,原来是一群目无王法的海盗啊!” “杭州城外,竟出现海盗,实在是骇人听闻!负责杭州一带防务、安全的宁海军都干什么去了,竟然一点察觉也没有!” “看来事后,我得上书告知官家,宁海军失职渎职,罪无可恕!” 说到最后,欧阳旭故意装出一副愤愤不平之状,满脸慷慨正义,仿佛已然抓到了犯下滔天罪行的罪犯一般。 宗琛见状,对欧阳旭的认知又多了几分,只当他是易被引导的官场新人。 同时,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目前看来,欧阳旭已被成功引导,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宁海军身上,如此一来,他们暴露的风险便更小了。 另外,郑青田欲灭欧阳旭的阴谋算计,也就能更轻易地达成了。 想到此处,宗琛不免露出一抹轻松之色,不过这神色转瞬即隐,他随即附和道: “欧阳御史所言极是,看来宁海军确实有所懈怠,此事发生,他们负有不可推卸之责。” 说话间,欧阳旭察觉到,自己与宗琛之间那无形的连线,已逐渐清晰显现,是一条明晃晃的红色,昭示着二人是敌对关系。 甚至,这红色之中还隐隐透着一丝黑色,可谓是红到极致近乎黑了。 这让欧阳旭瞬间明白,宗琛不仅与自己为敌,更欲置自己于死地啊! 明了这层利害关系后,欧阳旭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寒意。 此前,他与宗琛素未谋面,二人本无任何交集,然而此刻,宗琛却要杀他灭口。 更可怕的是,宗琛眼下对他态度客气恭敬,方才更是满脸堆笑,可实际上却已下定决心要取他性命。 由此可见,人心之险恶与难测,真可谓应了那句俗话‘知人知面不知心’。 倘若不是他熟知剧情,且拥有洞察人际关系的特殊能力,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与他才初次见面的知州,竟已下定决心要杀他。 也因此,欧阳旭心中暗自庆幸,庆幸自己拥有这些优势。否则,恐怕也得如原剧里的杨知远一般,才一集便命丧黄泉了。 心念闪转间,欧阳旭神色如常,只是心中情绪翻涌,暗暗镇定心神。 就宁海军失职渎职一事,与宗琛简单聊了几句后,欧阳旭这才接着道出第二个目的: “宗知州,在下来求见您的第二个目的,乃是为了一点私事,想请知州大人帮个忙。” 宗琛此时对欧阳旭已然彻底放松了警惕,听他这么说,笑呵呵地摆手道: “欧阳御史有何事需要本官帮忙,尽管说来,只要是本官力所能及的,定当相助,绝不推辞!” 听他这么说,欧阳旭也不再绕弯子,直接说道: “是这样的,在下未婚妻赵氏认了一个亲如姐妹的义妹,名叫宋引章,现为杭州乐营的歌伎,一手琵琶技艺,被外人誉为杭州第一。” “想必知州大人对她应该有所印象。在下是想着,替她向知州大人您求个情,请您恩准,允她脱去贱籍。” “另外,在下也特意准备了一点脱籍费用,还望知州大人笑纳。” 说着,欧阳旭将早已准备好的银票拿了出来,每张面额一百两,共计三百两。 这钱对于宗琛来说,或许不算多,但却是欧阳旭的一片诚意。 宗琛一听,笑呵呵地说道:“正所谓才子配佳人,看来欧阳御史你,还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啊。” 这话听起来有些歧义,欧阳旭忙解释道: “并非知州大人所想,在下只是答应过未婚妻赵氏,科举高中后,便为宋引章求情脱籍,故而有此一举。” 宗琛却依旧是一副‘我懂’的笑容,接着摆手道: “本官明白,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每年乐营都会放一批人脱籍从良,既然欧阳御史求到本官面前来了,且又有如此诚意,本官自当卖欧阳御史你一个面子。” 说话间,宗琛不动声色地将欧阳旭给的三百两银票收入袖中。 眼下宗琛巴不得欧阳旭对他不要起疑心,既然这事对欧阳旭来说颇为重要,且欧阳旭还给他钱作为打点,他自然乐得去促成此事。 当即,宗琛朝外头说道: “来人,去将乐营的乐正叫来,对了,让他带上乐营的册子来。” 第34章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在知州宗琛亲自督办之下,欧阳旭顺利拿到了宋引章的脱籍文书。 有此文书在手,宋引章便已离贱籍,成为一位堂堂正正的普通百姓。 “多谢知州大人成全,在下代引章感激知州大人的大恩大德。” 拿到文书后,欧阳旭客气地向宗琛表达了谢意。 宗琛笑着摆手:“欧阳御史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欧阳御史若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帮忙,尽管告知于我。” 欧阳旭则回道:“并无其他事情了,在下就先告退了。” 宗琛回道:“既如此,欧阳御史请自便,若公务上有需要我杭州州衙配合之处,你只管派人来知会一声,州衙定当全力配合。” 欧阳旭拱手道:“一定。” 说完,二人又客套了几句,欧阳旭这才转身离开。 宗琛起身送他至门口,目送其远去后,眼神逐渐变得阴冷起来。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让欧阳旭成为一个死人了,否则,事情将会愈发偏离他的掌控。 他心中也暗自思量,希望郑青田那边能够顺利做好一切。 …… 钱塘县衙。 “废物东西!本官特意交代过,让你们务必将杨知远除掉,结果现在杨知远还活得好好的!” 后方的公房内,传来了郑青田愤怒至极的咆哮声,声音穿透墙体,整个县衙似乎都能清晰听见。 下方的魏为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说道: “县尊,此事…此事下…下官也没想到,明明就是冲着杨知远去的,怎会如此……” 郑青田本就满脸阴沉,听了这话,更是阴沉如墨,愤怒地一拍桌子: “你倒好,现在反而来反问本官了?你知不知道,杨知远已经去漕司告状了,如果这事处理不好,你我都将性命不保!” 魏为一听,顿时满脸惨白,吓得浑身发颤,腿一软,竟跪了下来。 索性跪地磕头:“县尊,下官还不想死啊,还请县尊想想办法,让下官怎么做都行!” 郑青田要的就是这句话,盯着魏为说道: “事已至此,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必须将欧阳旭和杨知远都除掉,对了,还有那个顾千帆,三人都得死,我们才能安然无恙。” 听了这话,魏为一怔,似乎一夜过去,他们的目标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可面临的情况却愈发复杂了。 迟疑了一会儿,魏为追问道: “县尊,那接下来怎么办?” 郑青田眼神一闪:“现在我们再不能亲自出手了,只能引海盗来杀了他们,引海盗来的事情,就交给魏县尉你去办。” “本官则亲自引欧阳旭、杨知远去城外。” 魏为满脸惊愕:“县尊,让下官去引海盗吗?这要怎么引啊?” 郑青田微微挑眉:“据传,东海两百里外,有一座小岛,上面住着一群穷凶极恶的海盗,都是一些江洋大盗或是重刑逃犯,名叫鲨鱼帮。” “你亲自带着一批金银珠宝出海,对外说是出海巡查,然后假装被他们劫掠,留下钱塘有一批丰厚的宝物要出海的消息,他们必然会动心。” 魏为疑惑道:“县尊,就算这么做,他们也不敢贸然冒险吧?万一他们抢了这批金银珠宝不来钱塘劫掠怎么办?” 对于郑青田是怎么知道有这么一伙海盗的事情,魏为并未多想,只当郑青田是偶然得知。 郑青田眼中闪过一抹冷漠,沉声道: “所以,本官才派你去啊,你作为钱塘县尉,若他们知晓你的身份,自然会更加确信此事为真。” “更重要的是,这批出海的海船上还有年轻女人,对于这些海盗而言,粮食、女人、宝物便是他们最为渴求之物。” “既然从你这个县尉手中得到了确凿线索,本官料想,他们鲨鱼帮定会动心!” 说到此处,郑青田特意停顿了一下,看了看魏为,接着又道: “事后朝廷派人来追查此事时,便会知晓,杨知远、欧阳旭被海盗杀害,并非偶然,而是有预谋的劫杀之事。” “而魏县尉你,不仅不会有任何嫌疑,事后还可上报朝廷,告知鲨鱼帮具体位置,让朝廷派军队前去剿灭,如此一来,魏县尉你还会因此获得功绩!” 这话让魏为听得有些动心,但仍心存担忧: “县尊此计甚妙,只是…万一海盗们过于凶猛,那下官…下官岂不是要葬身于他们手中?” 一抹残忍之色在郑青田眼中一闪而过,他微微挑眉道: “放心,本官会安排县内精锐随你一同出海,还有,你的船只会打出县尉的旗号,鲨鱼帮的人一看你是朝廷命官,自然不会穷追不舍。” “另外,风险与收获向来并存。魏县尉你既然想活命,想获得功劳,总该要冒一些风险吧?” 闻听此言,魏为终究还是下定决心: “好,既然如此,那下官去!” 郑青田听了,甚是满意: “很好,事不宜迟,你准备一下,即刻动身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不能在七天内将杨知远和欧阳旭彻底解决掉,咱们就危险了!” 魏为也深知其中利害关系,当即点头:“下官明白,这就去准备。” 郑青田摆手:“去吧。” 说完,郑青田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立马追问:“等等…可有顾千帆的线索?” 魏为原本都打算离开了,听他这么问,只能停下脚步,哆哆嗦嗦回道: “还…还没有,这个顾千帆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一样,竟一点线索也没有。” 郑青田听了,满脸铁青,下意识想要怒骂几句,可终究还是忍住了,沉声说道: “知州大人已经承诺会帮着下发海捕文书,两浙路其他州县衙门也会接到公函,只要顾千帆现身,就一定会有线索。” 魏为听后,抹了抹额头,暗暗松了一口气,当即恭维了几句。 “速速去准备吧。”郑青田不耐烦摆手。 魏为当即恭敬行礼,急匆匆离开了,生怕郑青田再次叫住他一样。 魏为离开没多久,另有一个身着劲装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恭敬地对郑青田行礼: “县尊,不知您找我有何吩咐?” 郑青田拿出两封书信,以及一个信物,一并交给他: “拿着此信速速去找鲨鱼帮的帮主,一封是本官的亲笔书信,让他务必看完,至于另一封信…他看完本官给他写的信后,自然就会明白了。” 年轻男子恭敬接过:“谨遵县尊之命!” 说完,便立马离开了,看样子是个身手不凡的练家子。 而郑青田则眯着眼睛,望着外头,眼中闪过丝丝缕缕的寒芒。 如今他能做的都已做了,接下来若再不成功,那他就只能听天由命、赴死一途了。 …… 且说欧阳旭这边,拿了宋引章的脱籍文书后,又在街上买了赵盼儿爱吃的小吃,坐着马车回赵盼儿居住的院落。 “娘子,官人回来了。” 听到顾怜烟的通禀,正和孙三娘、宋引章商议茶坊事宜的赵盼儿,顿时喜笑颜开,停下手中动作,提着裙摆走出屋子,去迎接欧阳旭了。 而孙三娘和宋引章两人也跟着走了出来。 “旭郎,你回来了。” 院中,看到欧阳旭的赵盼儿,眼神闪亮,紧紧凝视着自己的爱郎,像是生怕欧阳旭突然消失不见。 欧阳旭笑着回应:“盼儿,看我带回了什么?” 说着,将刚买的小吃递给赵盼儿。 赵盼儿一看,满脸欣喜:“荷花酥,旭郎有心了。” 她没想到,欧阳旭竟记得自己喜欢吃的糕点。此前三年里,欧阳旭为了科举,几乎未曾有过这样的举动。 眼下欧阳旭给她带回来了爱吃的荷花酥,心里头自然满是欢喜。 “姐夫,你回来了。” 这时,宋引章也凑了上来,看到赵盼儿手中的荷花酥,露出了羡慕的表情,眼巴巴地看着欧阳旭。 第35章 庆祝脱籍 感恩戴德 看到欧阳旭归来,手中还为赵盼儿带回了荷花酥,宋引章心中满是羡慕,不禁眼巴巴地望着欧阳旭,暗自思忖着欧阳旭是否也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意外之喜。 欧阳旭自然将她那期盼的神情尽收眼底,笑着说道: “引章,你瞧瞧,我给你带回了什么?” 言罢,便将宗琛给他的脱籍文书拿了出来,递至宋引章手中。 宋引章赶忙接过一看,顿时满面喜色: “是脱籍文书!” “姐夫,你……你当真为我向知州讨来了?” 这话引得赵盼儿和孙三娘两人的注意,二人一同看向她手中的文书。 见那文书上果然盖有官府的公印,赵盼儿亦是满心欢喜,先看了欧阳旭一眼,随后又望着宋引章笑道: “引章,我就说让你莫要着急,这下你总算如愿以偿了吧?” 宋引章喜不自胜,一把抱住了赵盼儿,热泪盈眶: “盼儿姐,我…我终于脱籍了……” 赵盼儿亦是感触颇深,紧紧抱住她,柔声安抚着。 过了一会儿,欧阳旭笑着摆手: “好了,今日算是个大喜的日子,咱们就在家中庆祝一番吧。” 说着,便吩咐顾怜烟、顾凝蕊姐妹去置办一桌丰盛的酒菜。 赵盼儿却说道:“旭郎,何必让她们去,咱们自己动手做便是了。” 欧阳旭笑着回道:“盼儿,我可心疼你呢,还是让她们去外头置办吧。” 一旁的孙三娘也跟着附和:“盼儿,你如今可是官人娘子了,何必亲自动手,我去帮忙置办便是。” 欧阳旭却摆手说道:“三娘,你也无需去,在此陪着盼儿和引章说说话便是。” 孙三娘听后,满脸的荣幸之色,愈发觉得欧阳旭变得更加通情达理了。 一时之间,众人进了屋中。 赵盼儿替宋引章擦拭着眼泪,又笑着说道: “好了,引章,莫要再哭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也是你人生新的开端。” 宋引章泪眼婆娑,望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欧阳旭,起身朝着欧阳旭郑重地行礼答谢: “小妹多谢姐夫,姐夫大恩大德,小妹没齿难忘!” 欧阳旭忙摆手:“引章,不必介怀,这事毕竟早就定下了,如今我也只算是履行诺言罢了。” 宋引章却紧紧凝视着他:“姐夫,对你来说,这是履行诺言,可对于我来说,却是莫大的恩情。” “此后只要姐夫你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我定会立马应下,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欧阳旭听了,忙示意赵盼儿将她扶住,又笑道: “好,难得你有此心,我记着便是。” 说着,便转移话题,询问赵盼儿: “盼儿,你们在家可有什么收获?” 赵盼儿先扶着宋引章坐下,这才回道: “旭郎,我和引章还有三娘三人商议了一下,觉得江南的茶饮虽好,但京城的人未必喝得惯。” “我们想着将二者结合一下,制作出新的茶饮来,既有新鲜感,又能符合京城的口味。” 欧阳旭听后,笑着点头:“很好啊,结合实际,如此一来,绝对会大卖的。” 话音刚落,宋引章便接话道:“姐夫,盼儿姐,我那里也还有一些银子,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全部投进去,就当是感谢你们了。” 听她这么说,欧阳旭和赵盼儿对视一眼,赵盼儿抿嘴回道: “引章,这事不急,你姐夫还要在江南公干一段时间,尚未起程去京城呢。” 其实,赵盼儿并不愿动用宋引章的钱财,毕竟那乃是宋引章姐姐遗留下来的,赵盼儿一直想着帮她妥善存着,待日后她嫁人时,作为嫁妆陪送过去。 虽赵盼儿如此表态,但宋引章却已下定决心: “盼儿姐,就这般定了吧,我坚信你的能力,定会将茶坊经营得红红火火。” 听她如此坚持,赵盼儿看向欧阳旭,欧阳旭则朝她微微摇头,示意暂且不必劝说,待日后时机成熟再议。 赵盼儿会意,便也不再过多言语。 没过多久,顾怜烟、顾凝蕊姐妹已置办好一桌丰盛的酒菜,众人遂围坐一处。 欧阳旭亦让她们姐妹落座,原本她们姐妹是极不情愿的,却听欧阳旭说道: “今日是为引章庆祝她脱籍之喜,并无其他,一同坐下用餐吧。” 姐妹二人听后,终究还是坐下,与众人一同用餐。 席间气氛热烈融洽,最为开心的莫过于宋引章了。 她历经诸多应酬场合,故而特意向欧阳旭、赵盼儿敬了酒,还献上一曲琵琶曲。 这场欢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散去,宋引章因饮了不少酒,有些不胜酒力,便回房休息了,孙三娘也返回了自己家中。 上房之中,赵盼儿亲自端了一碗醒酒汤到欧阳旭面前: “旭郎,喝些醒酒汤吧,不然,待酒劲上头,可就要头疼了。” 欧阳旭凝视她一眼,笑着接过:“有劳盼儿了。” 见欧阳旭对自己依旧如此客气,赵盼儿只觉心中满是温馨与甜蜜。 待欧阳旭喝完,她又将碗拿走,坐下来询问道: “旭郎,如今情况怎样了?” 欧阳旭并不隐瞒,满脸正色道:“今日去见了知州宗琛,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才是杭州下辖市舶司走私案背后的最大贪官。” “郑青田不过是他推到台前的白手套而已……” 说到此处,欧阳旭才意识到,赵盼儿或许不懂‘白手套’的隐晦含义,赶忙换了一种说法: “郑青田也不过是他掌控的喽啰罢了,走私之事,皆是郑青田在操办,但想必其中的大部分利益,都被宗琛拿走了。” “另外,两浙路的转运使,恐怕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赵盼儿听后,亦是满脸凝重:“如此说来,这背后牵扯甚广,牵一发而动全身,旭郎,你可千万要小心!” 欧阳旭听得心中一暖,握住了她的手,柔声回应道: “盼儿,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赵盼儿自然也相信他,更何况,她也发觉,自己的爱郎如今有了很大的改变,想必早已胸有成竹。 沉默了一会儿,赵盼儿话锋一转:“旭郎,引章如今已脱籍,我们又要进京,你说要不要带她一同前往?” 说起这个,欧阳旭倒想起了一件事情,那便是孙三娘家中,近日可能会出现变故。 在原剧情中,赵盼儿起程没两天,孙三娘便跳河了,幸好被赵盼儿及时发现并救了下来。 算算时间,应该也就在这两天了。 想到这里,欧阳旭看着赵盼儿说道: “盼儿,既然你将引章视作亲妹妹一般看待,如今她脱籍,又无其他去处,自然是带着她去京城最为妥当。” 赵盼儿听后,心中颇为舒畅,她其实也是想带着宋引章在身边的,只是担心欧阳旭不答应,如今听他同意,自然也是十分开心。 又听欧阳旭接着提醒道:“盼儿,还有一件事情,你得重视起来,最近几天,可得留意一下三娘家里的情况。” 第36章 必须严惩这些贪官污吏 听欧阳旭提醒,需留意孙三娘家中近况,赵盼儿心中惊疑,反问他: “旭郎,为何这般说?三娘家不是一向安好吗?” 欧阳旭轻叹一声:“世事难料,有些变故往往来得猝不及防,盼儿,你需做好心理准备。” 赵盼儿见他言辞恳切,不禁微微一怔。 心中暗暗思忖,三娘家中究竟会遭遇何种变故? 在赵盼儿看来,孙三娘一家三口和睦融洽,孙三娘本人更是贤惠善良、勤劳能干,如此良善之人,怎会突遭大变? 此外,赵盼儿也心生疑惑,欧阳旭究竟从何得知孙三娘家中将有变故?莫非他已掌握某些内情? 对此,欧阳旭自然不便向赵盼儿解释,总不能说自己是提前知晓剧情走向,这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此时,欧阳旭赶忙转移话题: “对了,盼儿,还有一事,我们的婚事,你也可着手考虑了,此次巡视结束,我们回京后,便立即筹备婚事。” “我曾许诺于你,定要风风光光地迎你入门,绝不会食言。” 赵盼儿闻言,心中顿时涌起无限柔情,紧紧凝视着欧阳旭,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此事我来操办,旭郎你只需专心公务即可。” 欧阳旭听后,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心疼,主动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二人说起一些体己私语。 赵盼儿更是柔情似水,轻轻依偎在欧阳旭怀中,倍感安心与幸福,主动环抱住欧阳旭,柔声回应着他。 二人温存良久,欧阳旭才主动说道: “盼儿,今日时辰已晚,快去歇息吧。” 赵盼儿面露不舍,眼巴巴地望着他。 欧阳旭心疼不已,只能再与她温存一下,最后亲自扶着赵盼儿前往厢房休息,二人依依惜别。 次日。 欧阳旭依旧早早出门,赵盼儿与宋引章相送。 因记着欧阳旭所言,赵盼儿派人前往孙三娘家中打听消息。 恰巧这日,孙三娘竟未前来串门,这让赵盼儿心中隐约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不禁暗自思量,莫非真被旭郎言中了? 一边想着,一边默默祈祷孙三娘家中不要出什么大事,否则,对孙三娘而言,实在太过不幸和不公了。 …… 暂且不提孙三娘家中究竟出了何事,且说欧阳旭这边,出了赵盼儿住处后,便来到钱塘会馆内。 “启禀大人,属下等查探得知,钱塘县尉魏为,昨日星夜乘船出海,看那架势,船上装载了不少金银珠宝。” 刚一进来,便有属官前来通禀。 欧阳旭一听,心中已然猜到郑青田、魏为等人打的什么主意,眼中闪过一抹冷冽的光芒。 沉默片刻,他摆手道:“继续监视,若有特殊情况,记得及时来通禀。” 属官恭敬应承。 欧阳旭又询问了一些公务上的问题后,便让属官退下,自己则来到了里间。 顾千帆的伤势已大有好转,见欧阳旭进来,冷漠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主动打招呼: “欧阳兄,早啊。” 欧阳旭先与他寒暄了一番,得知他的伤势已好转不少,再过两三天便能痊愈,也不由替他松了一口气。 “欧阳兄,如今外面情况如何?”顾千帆又主动询问。 欧阳旭并未隐瞒,将昨日去见宗琛的情况,以及自己的推测都一一说了出来。 顾千帆脸色一沉:“难怪郑青田如此有恃无恐,原来背后竟是宗琛这个知州撑腰,甚至还有两浙路转运使博朔?” 欧阳旭轻轻颔首:“这也正常,朝廷对于市舶司的管控尚存诸多疏漏,致使他们寻得诸多可乘之机。” “这走私之事,利益极为巨大,任谁见了都会心动不已,如此成片的腐败之象,也就不足为怪了。” 顾千帆愤然怒道:“这些贪婪的狗官!朝廷信任他们,委以管理市舶司之重任,他们倒好,竟将市舶司视作自己敛财的私器。” “这其中,必定也少不了欺压善良百姓、盘剥本地民众之举。” 欧阳旭随即附和道:“多半如此,不知多少劳苦百姓的利益被他们拿去换取走私所得的私财了。” 顾千帆在皇城司供职多年,对于此类事情,向来深恶痛绝,当即表明态度: “欧阳兄,既然我们遭遇了这等事情,就必须将这些贪官污吏严惩不贷,不论是为了朝廷,还是为了钱塘杭州当地的百姓,此事都势在必行。” 欧阳旭倒并未有顾千帆这般崇高的思想觉悟,他不过是恰逢其会,既已身处其中,便也不得不去做。 于是也跟着点头:“好,顾兄可谓一心为公、高风亮节,我虽不及顾兄,但既身为朝廷的御史,此事即便再凶险万分,也定当去做。” 顾千帆听后,看了他一眼,正色说道: “欧阳兄你太谦虚了,若非是你运筹帷幄,我早已丧命在那池塘之中,杨知远也难逃一死,说起来,是我不如你,实在惭愧。” 二人各自谦虚一番后,顾千帆追问道: “对了,欧阳兄,局势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他们已然得知杨知远未死,而且我也失踪了,欧阳兄你更是在追查此事,他们接下来恐怕要有大动作了吧?” 欧阳旭满脸凝重之色,微微点头: “没错,就在方才,我听属官说,魏为这个县尉,昨夜深夜乘船,带着不少金银珠宝出海了。” 顾千帆听闻,惊疑不已:“带着金银珠宝出海?他这是要去做什么?” 欧阳旭眼神一闪:“我推测,他估计是去找海盗来杀我灭口。” 昨日,他从宗琛身上,看到了异样的黑色线条,由此可判定,宗琛对他怀有强烈的杀意。 魏为又星夜带着金银珠宝出海,他也基本能判断出对方意欲何为了。 顾千帆听后,更加惊讶:“引海盗来灭口?” 欧阳旭看着他,接着点头:“正是海盗,郑青田所下的海捕文书中,便称顾兄你是海盗,曾与杨知远有仇,所以才放火烧了杨知远的府邸。” 听到这里,顾千帆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似乎对此事不敢置信,气息都加重了几分,喘了一口粗气后,接着沉声说道: “他们好大的胆子,这和直接造反有何区别?事后,他们又该如何向朝廷交代?” 欧阳旭冷然回道:“对于眼下的郑青田来说,已是火烧眉毛之势,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也并不意外。” “我甚至推测,这些海盗,很可能就是他们自己供养的。” 顾千帆满脸惊愕之色:“什么?欧阳兄,你的意思是,这些海盗是郑青田他们自己人?” 欧阳旭轻轻点头:“走私这种事情,本就见不得光,其中利益巨大,难免会被某些人盯上,一旦利益分配不均,就会有人想将盖子揭开。” “这时候,就需要有人来做一些不法之事了,出了海,死了多少人,官府也管不着。” “另外,海上贸易毕竟存在风险,如果能够供养一些海盗势力,也可保证航线的安全,确保利益能够稳定。” 第37章 德叔就像魔怔了一样 对于欧阳旭所言,顾千帆亦深表认同,旋即问道: “既然如此,欧阳兄你打算如何应对?” 欧阳旭沉声回应道:“既然已洞悉对方欲引海盗前来灭口,此事倒也并非难以应对,当下最为关键的,是如何对付宗琛、博朔他们。” 顾千帆听后,欲言又止,沉思良久,终是开口道: “欧阳兄,压制宗琛、博朔之事,我倒可设法处理。” 欧阳旭自然明白他话中深意,故作惊疑之色: “顾兄,你真有此能力?” 顾千帆目光坚定地看他一眼,轻轻点头:“可以,我此刻便可动身去寻那人前来。” 欧阳旭却道:“不急,你伤势尚未痊愈,依我之见,还是等你伤愈再动身更为稳妥。” “另外,眼下郑青田、宗琛等人正发布海捕文书抓你,此时动身,难免有暴露行踪之险。” 顾千帆听后,亦深以为然,二人商议了一些细节,又闲聊片刻,欧阳旭这才起身离开。 欧阳旭来到一处幽静院落,院中有两人看守,见欧阳旭到来,恭敬行礼: “官人。” 欧阳旭微微颔首:“德叔状况如何?” 其中一人恭敬回道:“回官人,德叔一切尚好,只是依旧沉默不语。” 欧阳旭微微挑眉,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则径直走进上房。 屋内,德叔正呆坐在椅子上,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德叔。” 听到欧阳旭的呼唤,德叔才回过神来,目光渐渐聚焦于欧阳旭身上,看清是欧阳旭后,急忙起身行礼: “公子,您来了。” 欧阳旭面色凝重: “德叔,已过去数日,你仍不肯直言吗?高家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他们拿捏了你什么把柄?” 德叔听后,立刻跪地磕头: “公子,老奴绝未受高家指使,老奴对您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啊!老奴是看着您长大的,跟随公子身边二十余载……” 一边说着,一边抹着眼泪。 若是此前,欧阳旭见他这般模样,或许会信他未撒谎。 但眼下,看到德叔和自己之间那明晃晃的黄色线条,他已然确定,德叔只是在演戏,依旧在他面前撒谎。 深吸一口气后,欧阳旭沉声说道: “德叔,正因为我念及你二十余载不离不弃,且以往对我确实忠诚,我才未在京城时便对你采取行动。” “我还想给你一次机会,可你呢,却一次又一次地背叛我,至今仍在撒谎!” 德叔此时已是泪流满面,抬头看着欧阳旭: “公子啊,老奴真的没有背叛您啊,老奴对您可是忠心耿耿……” 欧阳旭听后,有些不耐烦了,猛地拍了桌子: “那两封书信你作何解释?还有,我安排书童来钱塘给盼儿送信之事,外人或许能察觉,但绝不可能知晓我在信中说了什么。” “幸好盼儿她机敏,未上那两个假书童的当,否则,我真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来。” 提及这两个假书童之事,欧阳旭至今仍心有余悸。 若那两个假书童的目的得逞,那么等他归来时,只会看到一个心如死灰的赵盼儿,而且会与他成为仇敌,与原剧情也相差无几了。 这么一来,他此前所付出的种种努力皆付诸东流。 欧阳旭如今能够肯定的是,有人向高鹄泄露了他安排书童前来给赵盼儿报信的消息,而此人,十有八九便是德叔。 只因在途中,他安排的人成功截获了两封写给高鹄的信,信中内容详尽地记录了他的行踪动态。 欧阳旭拿到信后,便即刻前来试探德叔,然而德叔却百般抵赖,拒不承认。 还声称自己不识字,更不可能写信。 意识到身边潜藏着巨大隐患后,欧阳旭当机立断,将德叔管控起来,德叔的饮食起居、一应事务,皆由他人协助照料。 抵达钱塘后,欧阳旭便命人将德叔先软禁在这屋中。 在听闻赵盼儿说起假书童之事后,欧阳旭愈发确信,正是德叔在给高家通风报信。 更让他坚信此点的是,他看到德叔和自己之间的线条,已然变成了黄色,彼此间的信任早已荡然无存。 过了好一会儿,欧阳旭轻叹一声: “德叔,我真没想到,我高中之后,自身并未改变,反而是你这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变了心,我实在不明白,究竟是何缘故,让你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德叔眼巴巴地望着他,吧唧了一下嘴: “公子,老奴对您的一片赤诚之心,从未有过丝毫改变,不论老奴做什么,皆是为了您好啊。” 听了这话,欧阳旭心中已然明白,这无异于德叔变相承认了。 欧阳旭眼神一闪,紧紧盯着他说: “德叔,如今回头为时未晚,你跟随我二十多年,从中年到老年,确实为我操劳了不少。” “我自会保你安享晚年,待你百年之后,也有我为你上香祭拜,你为何偏偏要听信外人的话,而不听我的话呢?” 欧阳旭实在是不明白,德叔叛变的逻辑究竟是什么。 高家不可能给予德叔多大的好处,再丰厚的利益,也抵不过他们主仆二十几年的深厚情谊。 高家也不可能用什么把柄来要挟德叔,德叔既无子女,也无其他牵挂之事,实在没有理由被高家拿捏。 德叔则低下头,沉默不语。 欧阳旭见状,也不再追问,转身离开,他深知,即便说再多也是徒劳,德叔如今就像是突然被高家洗脑了一般。 走出正房后,欧阳旭吩咐两个看守的人,继续严加看管德叔。 来到外头,见时辰尚早,他便想着先去处理一些公务,随后再回赵盼儿的住处。 就在这时,只见顾怜烟急匆匆地前来见他: “官人,赵娘子让我来寻您,说是让您速去孙娘子家中,她们家发生了重大变故,需要官人您出手相助。” 欧阳旭听后,并未感到惊讶,反而先严肃地说道: “怜烟,我曾说过,让你寸步不离地保护盼儿,这些通禀的活计,让其他人来做便是,你的任务只有一个,替我保护好盼儿,明白吗?” 顾怜烟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急忙低头告罪: “对不起,官人,是我一时疏忽了,见赵娘子催得急,一时没有多想,请官人责罚。” 欧阳旭轻轻摆手:“这次便免于罚你,下不为例!” 顾怜烟松了一口气,也不由凝视欧阳旭一眼,心中暗想,自家官人明明对赵娘子极为在乎,却也能够包容她的过失,这才是值得自己姐妹追随终身之人啊。 第38章 谁敢让我的盼儿滚? 孙三娘家中。 此时,周围围拢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众人议论纷纷,对着孙家指指点点。 “听说是傅新贵被三娘捉奸在床,这傅新贵不仅不认,反而反咬一口,说孙三娘胡搅蛮缠,还特意请了族长来,要休了她呢。” “哎,这事儿闹的,三娘这人谁不知道,为人仗义和善,贤惠大方,谁不夸她一句好。” “别说了,遇上这种事儿,她一个妇道人家恐怕是百口莫辩,有理也说不清了。” “……” 正堂之中,傅家族长端坐于上手,满脸严肃之色,傅新贵略带几分不自然地站在左下手位置,儿子傅子方也静静地站在他身旁。 右下手处,赵盼儿与宋引章正扶着孙三娘,此时的孙三娘正抹着眼泪,痛哭不已。 “我不同意!他傅新贵偷人在先,还要将我儿子过继出去,这分明是要让我成为孤家寡人,如今还倒打一耙,凭什么?” 听到孙三娘这撕心裂肺的哭喊,赵盼儿不禁感同身受,换做是她,遭遇此等事情,恐怕也难以保持冷静。 同时,她对孙三娘深感同情,更为眼前这位闺蜜感到不值。 她可知道,孙三娘为了傅家,每日起早贪黑,辛勤劳作,只为给丈夫儿子多攒些钱财,让一家人的生活更加美满。 如今倒好,傅新贵竟与自己堂嫂陶氏私通,被孙三娘捉奸在床后,不仅不认账,反而倒打一耙,要休了孙三娘,还逼她净身出户。 这让赵盼儿这个局外人看着都愤怒难平。 然而,这种事情闹大后,自然需宗族出面处理。 很显然,傅家族长早已被傅新贵和陶氏收买,根本不听孙三娘的辩解,反而全力支持傅新贵的请求。 若是放在以往,遇到这种事情,赵盼儿定会协助孙三娘去报官,打官司。 可如今她无需再这么做,因为她的心上人欧阳旭就是官,而且还是巡视地方的御史,他顺手来断傅家这事,亦是再正常不过。 同时,赵盼儿也惊疑于欧阳旭竟早已预料到孙三娘家会出变故,让她提前留意,没想到,还真应验了。 想到此处,赵盼儿一边宽慰着孙三娘,一边暗暗期待欧阳旭能早日赶来,替孙三娘撑腰,也让傅新贵和陶氏这对奸夫淫妇受到应有的惩罚! 这时,做了亏心事的傅新贵怒声质疑道: “孙氏,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大家都看着呢,你就是不敬我这个丈夫,还有,对待儿子你也是非打即骂,你敢说自己相夫教子做得好了?” 他被孙三娘捉奸在床,此事若处理不好,他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因此,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将屎盆子彻底扣在孙三娘头上。 孙三娘听得心寒不已,泪流满面,冷冷地看着他: “傅新贵!你这没良心的负心汉,亏我这些年对你毕恭毕敬,你说往东,我绝不会往西,如今你却要如此对我!” “至于傅子方,我确实经常骂他,甚至打他,可他调皮捣蛋,我这个做母亲的,难道还不能教训他了?” 赵盼儿听得气愤不已,跟着附和道: “三娘说得没错,这些年,如果不是她操持你们家,你们父子能够过上这么好的生活?” “别忘了,平日里,缝补浆洗是谁在做,你们父子身上的衣服鞋子,哪一样不是三娘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做人还是要讲良心,傅新贵,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这时的赵盼儿也确实愤怒了,语气不由得加重了几分。 傅新贵听了,脸上顿觉挂不住,神色冷然,回怼道: “你算什么人?也敢来指责我们?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赵盼儿气得美眸圆睁,满脸寒霜,神色凌厉地说道: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我是三娘九年的邻居兼好友,她的事情,我最清楚不过,我自然是最有资格帮她说话的人!” 傅新贵自然知晓这些,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一旁的陶氏见状,急忙向傅家族长请示: “族长,咱们傅家的事情,还容不得外人在此置喙,请族长下令,将闲杂人等赶出去!” 傅家族长微微点头,抬手示意道: “这位小娘子,眼下是我们傅氏家族的家事,还请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我们只能对你不客气了。” 赵盼儿听了,也无话可说了。 在这个宗族观念根深蒂固的社会,宗族的规矩有时甚至凌驾于皇权王法之上。 在宗族内部,族长的话语权极大,其言语犹如圣旨,即便是知县老爷,也不敢随意插手宗族事务。 毕竟皇权不下乡,基层的村民生活,往往还需依赖庞大的宗族体系来维持秩序与统治。 见赵盼儿不再言语,傅新贵顿时又来了几分底气,转头询问儿子傅子方: “子方,你自己来说,孙氏是不是经常打你骂你?如果要你选,你是选孙氏,还是你刚认的娘?” 他所说的刚认的娘,正是陶氏。 陶氏丈夫去世后,家中留有不少钱财,傅新贵也因此动了心思,想着将儿子傅子方过继过去,一来二去,便与陶氏有了私情。 傅子方看了孙三娘一眼,想到孙三娘平日里对自己确实动辄打骂,而陶氏对他,却是温柔和善,无论他做什么,陶氏都是笑呵呵的。 于是,他便回答道:“爹,她确实经常打我骂我,我宁愿认大伯母当娘,也不认她这个娘。” 这话一出,孙三娘险些昏死过去。 傅新贵怎么说,孙三娘都可以不在乎,可她亲生儿子傅子方,竟然也不认她,这让她只觉天旋地转,仿佛天塌了一般。 “三娘…三娘,你振作一些,想开些,没事哈……” 好在赵盼儿和宋引章就在她身边,眼见她要昏厥,二人急忙搀扶住她,赵盼儿更是立马抱住她,一边替她顺气,一边柔声安抚。 孙三娘满脸凄惨,看着赵盼儿,嘴角猛烈抽动些,想说什么,却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赵盼儿见状,心疼不已,跟孙三娘做了这么久的邻居兼闺蜜,她还是头一次看到孙三娘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 平日的孙三娘,向来都是笑容满面,积极乐观,与人和善,乐善好施,是个菩萨心肠的大好人。 可今日,这个大好人,却落得如此下场,赵盼儿心中怒火中烧,紧紧抱着孙三娘,心想着,等旭郎来了,一定要这对奸夫淫妇好看! 不仅要还三娘一个清白,更是要给天下好心人一个公道,凭什么好人总是要受伤? 傅新贵此时却还在孙三娘的伤口上撒盐: “孙氏,你听清楚了吗?子方说了,不认你这个娘,你还好意思说吗?今日我傅新贵就休了你这无德无能之人!” 赵盼儿忍无可忍,怒视傅新贵,斥责道: “傅新贵!你真是狼心狗肺的畜生,三娘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 傅新贵听后,涨红了脸,指着赵盼儿,厉声道: “赵盼儿,别以为你现在是官人娘子,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这是我傅家的家事,轮不到你来管,快滚出我家!” 话音刚落,就听外头传来欧阳旭带着威严的声音: “谁敢让我的盼儿滚?” 第39章 以雷霆之势明辨奸情 重判奸夫淫妇 “谁敢让我的盼儿滚?!” 欧阳旭这一声,虽谈不上震耳欲聋,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且有力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霎时间,全场皆静,所有人的目光如受到无形指引一般,齐刷刷地转向了门口。 只见欧阳旭身着一袭青色官袍,腰间束着银鱼袋,面容俊朗非凡,眼神锐利似刀,在几名属官和众多随从的簇拥之下,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缓缓走了进来。 他虽年纪尚轻,但身上那股威严的气度,此刻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瞬间便将全场镇住。 “旭郎!” 赵盼儿眼眸瞬间亮如星辰,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骤然看到了一盏指引方向的明灯。 一直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骤然松弛,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与委屈相互交织,让她鼻尖微微发酸。 “旭郎终于来了,三娘有救了!”她在心中激动地呐喊着,甚至有些热泪盈眶。 一旁的宋引章也是轻轻抬手,用小手轻轻拍了拍胸口,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方才眼见盼儿姐姐受挫,三娘姐姐处境那般凄惨,只觉又气又怕,却根本无能为力。 此刻见到欧阳旭如天神般降临,那股迫人的威势竟让她有些不敢直视,心中既敬畏又庆幸: “姐夫来了便好了,他定能为三娘姐姐主持公道。” 傅新贵见到那身官袍,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微微嗫嚅着,竟不敢与欧阳旭对视一眼。 那陶氏更是吓得往后缩了缩,试图躲到人群后面,以避开这令她胆寒的视线。 端坐上手的傅家族长也是心头一凛,连忙起身,脸上强行挤出一丝恭敬的笑容,拱手道: “不知这位官人驾到,有失远迎,老朽乃是傅氏宗族族长,正在处理族中家务事,不知官人……” 欧阳旭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赵盼儿身边,目光柔和如春日暖阳般看了她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 “盼儿,没事,有我。” 短短六个字,却如同一股暖流,瞬间涌入赵盼儿心中,让她所有的不安与愤怒都有了依靠,朝着欧阳旭重重颔首,‘嗯’了一声。 随即,欧阳旭转过身,脸上的温情瞬间被冰冷的官威所取代,目光如电,直直射向傅家族长: “本官欧阳旭,蒙皇恩浩荡,授监察御史之职,巡按两浙路,适才在门外,听闻尔等欲将本官的未婚妻逐出门去?” 他特意在‘未婚妻’和‘监察御史’上加重了语气,以彰显其身份与地位。 傅家族长闻言,身子猛地一颤,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监察御史,那可是代天巡狩,拥有风闻奏事、纠劾百官之权的天子近臣啊! 莫说他一个小小的族长,便是杭州知州在此,也要对其礼让三分。 他方才竟敢扬言要对御史的未婚妻不客气?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不敢,不敢!老朽有眼无珠,不知是御史大人和夫人驾到,万望恕罪!”族长连忙躬身作揖,姿态放得极低,再不见之前的半分威严。 欧阳旭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傅新贵和陶氏,最后落在泪痕未干、眼神重新燃起希望的孙三娘身上。 欧阳旭看着她,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三娘,你将方才的冤屈,原原本本,再与我说一遍,今日,我当场为你做主。” 听了这话,孙三娘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看着欧阳旭泪眼朦胧,嘴角嗫嚅,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诉说。 一旁的赵盼儿见状,柔声劝慰道: “三娘,你只管如实道来便是,旭郎如今身为巡视地方的御史,地方上任何事务他皆有权过问,你畅所欲言,他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在赵盼儿的鼓励下,孙三娘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条理清晰地陈述起来。 包括她如何发现傅新贵与陶氏私通,又如何被二人反咬一口,傅新贵又是怎样欲将子方过继、逼迫她净身出户的经过,一一详尽道来。 欧阳旭静静聆听,不时微微颔首,以示在认真记录与思考。 待孙三娘说完,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炬地看向傅新贵,厉声喝问道: “傅新贵!三娘所言,可是实情?你与陶氏,是否早有私情,且已被捉奸在床?!” 这一声喝问,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官威,傅新贵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结结巴巴地辩解道: “官…官…大人,没…没有的事,是这泼妇胡言乱语……” 欧阳旭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语气森然: “哦?是吗?” “那你且与本官解释一番,你为何急于将亲子过继给寡居的堂嫂?若非关系非同寻常,何以如此‘慷慨’?” “又为何如此巧合,偏偏在孙氏发现你二人丑事之后,才提出过继之事,并迫不及待地要休妻?” “我…我…”傅新贵被这一连串的质问逼得哑口无言,脸色由白转青,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 欧阳旭不给他丝毫喘息之机,目光又转向陶氏,声音愈发冰冷: “陶氏,你丈夫新丧不久,便与堂弟往来密切,更欲图谋其子,离间其骨肉亲情,此举可合乎纲常伦理?” “你若从实招来,本官尚可酌情考量,若再狡辩,待本官查证属实,定严惩不贷!” 陶氏一个妇道人家,何曾见过这等威严的阵仗,被欧阳旭的官威一慑,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 “官人明鉴,是…是傅新贵他先勾引于我,说…说只要休了孙三娘,他便娶我,子方过继到我名下,两家的财产便…便都是我们的了。” “民妇一时糊涂,求官人开恩啊!” 虽说在宗族社会中,族长的话语权极大,但官府的威严同样深入人心。 陶氏深知自己一个妇道人家,绝对斗不过身为官员的欧阳旭,倒不如先洗脱自己的嫌疑,以求从轻发落。 “贱人!你胡说什么!” 傅新贵惊怒交加,怒目而视,没想到她会先反咬自己一口。 “闭嘴!” 欧阳旭一声断喝,声如洪钟,震得傅新贵浑身一抖。 “事到如今,还敢狡辩!傅新贵,你是要本官动刑,才肯招认吗?” 眼见陶氏已然招供,族长在一旁噤若寒蝉,不敢有丝毫异动。 傅新贵也知大势已去,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一般,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我…我招,我招…是我与陶氏有私情,被三娘发现后,我…我猪油蒙了心,才想出这毒计,欲将她休弃,我认罪,求大人饶命啊!” 这话一出,真相大白于天下。 周围看热闹的人顿时哗然,众人纷纷指责傅新贵和陶氏不知廉耻,同时也为孙三娘鸣冤叫屈。 赵盼儿紧紧握着孙三娘的手,能真切地感觉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那是沉冤得雪后的激动与释然。 她又望着欧阳旭那挺拔的身影,心中充满了自豪与情意。 她的爱郎不仅及时赶到,更是以如此雷霆万钧之势,摧枯拉朽般粉碎了阴谋,还了三娘清白。 宋引章亦是满眼敬佩,只觉得自家姐夫断案如神,威风凛凛,心中不禁升起仰慕之情。 欧阳旭面色冷峻如霜,目光如炬,缓缓环视一周,而后朗声宣判,声如洪钟,震彻厅堂: “今有傅新贵,身为人夫,本应恪守夫道,修身齐家,然其不修德行,竟与寡嫂陶氏私通,此乃乱伦苟且、伤风败俗之行,实为道德沦丧,人伦尽失。” “被发妻孙氏察觉后,非但不思悔改、痛改前非,反而狼狈为奸,勾结宗族,诬告贤妻,妄图以莫须有之罪名将其休弃。” “更甚者,欲夺其子嗣,断其骨肉亲情,此等行径,恶劣至极,天理难容,人神共愤!” “陶氏,寡居期间,不守妇道,罔顾伦理纲常,主动勾引堂弟,离间他人骨肉至亲,合谋侵占他人财产,其心狠手辣,贪婪无度,实乃罪大恶极,其心可诛!” “傅家族长,身为宗族之长,本应秉持公正,明辨是非,护佑宗族和谐。” “然其偏听偏信,不察实情,几酿冤案,有失族长之责,致使宗族蒙羞。本官日后自当行文地方,申饬尔等宗族,以儆效尤!” 族长闻言,冷汗如雨下,浑身瑟瑟发抖,连连称是,不敢有半句怨言。 他深知自己这个族长,在族里或许能耀武扬威、作威作福,但在欧阳旭这样正儿八经、手握权柄的官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犹如蝼蚁之于巨象。 欧阳旭最后沉声判决,语气坚定而威严:“综上所述,本官判定:傅新贵、陶氏私通及诬告罪名成立,依照本朝律法,其行当严惩不贷,左右!” “在!”堂中两名属官躬身应道,声音整齐划一,充满敬畏。 欧阳旭从签筒中缓缓抽出一支火签,目光冷峻,而后猛地掷于地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响声,宛如法槌敲定罪行: “将奸夫淫妇傅新贵、陶氏一干人犯,即刻锁拿,押送杭州州衙收监,待本官行文,交由州衙依律定罪发落,不得有误!” “是!” 属官得令,神色肃穆,立即命随从上前。 随从们如狼似虎,给面如土色、瘫软在地的傅新贵和哭嚎不止、泪流满面的陶氏套上了沉重的枷锁铁链。 在一片唏嘘与唾骂声中,两人被强行拖了出去,狼狈不堪。 看着这对奸夫淫妇被绳之以法,孙三娘泪如雨下,但这是解脱与喜悦的泪水,是沉冤得雪后的畅快淋漓。 她轻轻挣脱赵盼儿的搀扶,郑重其事地向欧阳旭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民妇孙三娘,叩谢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为民妇伸张正义,还民妇清白!” 周围那些原本敢怒不敢言的乡邻们,此刻见正义得以伸张,无不激动万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对清官的敬仰与对公正的渴望: “青天大老爷!” 紧接着,众人纷纷由衷地躬身行礼,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响彻了整个孙家院落,如波涛汹涌,震撼人心: “青天大老爷!” “谢谢青天大老爷啊!” 呼声震天,充满了对公正的执着追求与对清官的深深敬仰,仿佛要将这院落的天花板都掀翻。 欧阳旭立于堂中,官袍随风拂动,神色肃穆而庄严,在众人眼中,宛如一尊彰显法度与正义的神祇,光芒万丈,令人敬畏。 赵盼儿和宋引章两人见状,皆是满眼闪亮,如同星辰闪耀,只觉得自家郎君、姐夫,在这一刻,极为耀眼,仿佛天上的太阳般璀璨夺目。 在赵盼儿心里,也不禁觉得,自己三年不辞辛劳,努力供欧阳旭科举,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没有白费。 她的心中充满了自豪与欣慰,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希望与光明。 这一刻,赵盼儿更加明白官员和权力的具象化意义,心中更加坚定地支持自己的爱郎在仕途上的晋升,愿他能够继续秉持公正,为百姓谋福祉。 欧阳旭却并没有享受这份虚荣,他立马对赵盼儿摆手说道: “盼儿,快将三娘扶起来吧。” 赵盼儿回过神来,快速凝视他一眼,又将孙三娘给扶了起来,心疼地替她抹着眼角,并感触说道: “三娘,这下好了,你沉冤得雪,傅新贵和陶氏两个奸夫淫妇,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没事了。” 孙三娘也是万分感触,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看着赵盼儿,哽咽道: “盼儿,多谢……多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我恐怕活不成了。” 看着她如此悲痛,赵盼儿十分心疼,主动抱住她,柔声细语地安抚她一阵。 诸如看清傅新贵这个负心汉也好,以后找个更好的,她还如此年轻,就算再生几个孩子都来得及,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了,三娘,你还有我呢,对了,还有引章,还有旭郎,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以后我们家就是你第二个娘家,快莫哭了!” 说到最后,赵盼儿用绣帕替孙三娘擦拭着眼泪,宋引章也替她拍着衣裙上的灰尘。 孙三娘哽咽着看着她们两个,又看了一眼欧阳旭,只觉得心里满满,虽然夫家算是毁了,但她似乎找到了另一个幸福的港湾。 第40章 风雨同舟 患难与共 看到傅新贵和陶氏这对奸夫淫妇受到应有惩罚,自己也沉冤得雪。孙三娘心中感慨万千。 若非赵盼儿与欧阳旭倾力相助,她恐怕早已丧失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与资格。 傅新贵与陶氏被押走后,傅家的部分财产,自然尽归孙三娘一人所有。 待众人陆续散去之后,赵盼儿小心翼翼地扶着孙三娘在椅子上落座,并亲手为她斟了一碗茶水,递至她手中,关切地问道: “三娘,你往后有何打算?” 孙三娘郑重地接过茶碗,凝视着赵盼儿,神情凝重地说道: “如今这个家算是彻底破碎了,傅子方那没良心的,也不认我这个娘了,我实在不愿再在此处逗留。” “盼儿,若你不嫌弃,我愿前往你家做个仆妇,欧阳官人与盼儿你,皆是心怀大善之人,跟随你们,必然胜过去往其他任何地方。” 赵盼儿听罢,紧紧握住她的手,宽慰道: “三娘,何苦这么说,子方年纪尚轻,哪里能懂得这其中的曲折与利害,待他年岁渐长,自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况且,你我情同姐妹,你怎能给我做仆妇?此事若传将出去,外人岂不会说我赵盼儿翻脸不认人,不将好人当人看?” 孙三娘闻言,目光紧紧地凝视着她,嘴角微微颤动,似有千言万语,却欲言又止。 赵盼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嘴角泛起一抹温柔的微笑,说道: “三娘,我深知你的心思,我自然也盼着你能常伴我身边,咱们好姐妹一辈子不分离!” “不过,无需你来给我做仆妇,咱们依旧是好姐妹,旭郎不是已应允我去京城开茶铺了吗?” “我身为官人娘子,不便出面亲自开店铺,而三娘你则无需有此顾虑,以你的名义开一家茶铺,咱们还如在钱塘这里一样,我负责烹制茶饮,你负责制作点心果子,想必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此言一出,孙三娘更是感动不已,激动得连连点头,话语也变得语无伦次了: “好…好,正是如此,盼儿…我…我……” 赵盼儿紧紧握住她的手,笑道:“好了,你无需再多说,我自是明白的。” 话音刚落,宋引章也凑上前来,兴致勃勃地说道: “盼儿姐,三娘姐,还有我呢,我也可以帮忙的,到时候,咱们三个一同在京城开茶铺,定能红红火火。” 赵盼儿与孙三娘皆将目光投向她,见她满脸笑意,赵盼儿率先笑出声来,说道: “好,加上你,咱们三人齐心协力。” 孙三娘只觉心中温情涌动,暖意融融,虽眼中泛着泪光,却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赵盼儿见她展露笑颜,也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倍感欣慰。 此事虽对孙三娘是个不小的打击,但祸福相依,从长远来看,对她而言,或许反而是一件好事。 至少,孙三娘摆脱了傅新贵那负心无耻之徒,再也不会受到往昔那般沉重的枷锁束缚了。 三人欢快地交谈了一阵,赵盼儿忽然问道: “对了,三娘,子方呢?你可否想过带他一同前往京城?” 孙三娘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她环顾四周,未见傅子方的踪影,不知傅子方此时去哪了,心中更添失落,轻轻叹息道: “罢了,这个没良心的,就让他在此地自生自灭吧,我也无心再管他了。” 赵盼儿本欲再劝,却也明白,此刻孙三娘对傅子方已是失望至极,一时之间难以劝解,还是等过些时日再说更为妥当。 毕竟天下间没有不认亲娘的儿子,傅子方终会明白亲娘的一片苦心,而孙三娘也定会思念自己的这个儿子。 倒不如先让他们母子分开一段时间,待时机成熟,再让他们母子重聚,届时想必无需多言,他们自会和好如初。 就在这时,欧阳旭也迈步走了进来,他扫视了三人一眼,随即对孙三娘说道: “三娘,我已询问过傅家族长了,傅新贵的堂哥留下了不少财产,包括良田、店铺等,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些?” 看到欧阳旭进来,赵盼儿、孙三娘、宋引章三人均起身相迎,听闻他询问,孙三娘眼中满是感激之情,说道: “欧阳官人,多谢…有劳您费心了,我刚刚已和盼儿商议过,打算随她一同前往京城开茶铺,想来养活自己应是不成问题的。” “因此,我打算将这些财产都换成现银,我取一半,另一半……便留给那个没良心的吧。” 欧阳旭听后,心中已然明了,她终究还是在乎傅子方的,毕竟她完全有权将所有财产据为己有。 他轻轻点头,说道: “如此安排倒也妥当,那我现在便派人去帮你办理此事。” 孙三娘望着他,再次表达感激之情:“有劳欧阳官人了,多谢您的关照。” 说着,她便要给欧阳旭行大礼。 欧阳旭立马摆手制止:“哎呀,三娘,快别这样了,这三四年来,你也帮了我和盼儿不少忙,何须如此客气。” “当初你帮我们,现在也该轮到我们帮你了,快别客气了,反而显得生分。” 说着,他示意赵盼儿和宋引章扶孙三娘起来,又对她们说道: “盼儿,引章,你们好好安慰三娘,我出去办事了,晚些时候再回来。” 听闻他要走,赵盼儿忙走到他身边,柔声嘱咐了一番,诸如在外千万注意人身安全,记得要及时喝水吃饭等等。 欧阳旭听得心中暖意融融,笑着点头:“放心吧,盼儿,你们在家也要多加注意,还有,我若回来晚了,你们不必等我,自己先吃便是。” 说着,他仔细凝视了赵盼儿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赵盼儿目送他离开,心中柔情似水,虽有些不舍,但也明白,欧阳旭作为家中的顶梁柱,自然不能一直待在家中,她也全力支持欧阳旭的仕途。 …… 杭州州衙之内。 “启禀宗公,御史欧阳旭派属官前来,押送了两个人,说是犯有通奸等罪名,请宗公定夺处置。” 一名胥吏步入宗琛的公房,躬身恭敬通禀道。 宗琛闻声,询问了几句案件细节,随后挥了挥手,淡然道: “既然二人已然认罪,便让范推官依律判决便是。” 这胥吏恭敬应下,随即退下公房。 不多时,幕僚孔兴平步入房中,问道: “东翁,可是有新情况发生?” 宗琛摆了摆手:“并无大事,不过是欧阳旭又派人押来一对涉嫌通奸的男女罢了,不足为虑。” “对了,郑青田那边筹备得如何了?” 孔兴平恭敬回道:“回东翁,昨夜县尉魏为已携一批金银珠宝出海,按郑青田之意,是准备引海盗前来,最多五六天就会有消息。” 宗琛捻须沉吟,眯了眯眼,点头道: “嗯,如此甚好,但愿此次郑青田能妥善行事。” 言罢,他看向孔兴平,问道:“孔先生,依你之见,此次计划成功率几何?” 孔兴平皱眉沉思片刻,回道:“此事成败,关键在于欧阳旭与杨知远是否会察觉郑青田有诈,若他们二人毫无察觉,此事八成可成。” “可若……” 刚说到此处,宗琛便摆手打断: “无需担忧,欧阳旭我已见过,虽有几分聪明,然并无太大心机,至于杨知远,不过是个迂腐死板的清流官员,恐怕他至今仍不知何人欲害他。” 孔兴平听闻此言,却觉宗琛过于自信了。 毕竟上次已出过纰漏,谁又能保证此次不会再生变故? 本欲劝说一二,但深知宗琛脾性,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 时光荏苒,转眼五日已过。 城外一条偏僻小道上,欧阳旭正与顾千帆道别,四周荒无人烟。 只见顾千帆朝着欧阳旭郑重拱手: “欧阳兄留步,你且放心,此次我定会为你请来一位足以镇场之人。” 此时的顾千帆伤势已痊愈,且易了容,换了一身装扮,粗看之下,实难辨认其真容。 欧阳旭笑着回道:“我信得过顾兄,也预祝顾兄此行一路顺风,马到成功,我的小命,还有两浙路众多百姓的福祉,可都系在顾兄你手上了。” 顾千帆满脸严肃,郑重承诺:“欧阳兄放心,我定会全力以赴,不负所托,告辞!” 欧阳旭轻轻点头,拱手回应: “告辞!” 目送顾千帆骑马离去,身边仅带一名随从,欧阳旭这才转身登上马车,在城外特意转一圈后,方回城来。 第41章 一切准备就绪 就在欧阳旭从城外送走顾千帆归来后不久,郑青田这边便已获悉了欧阳旭的动向。 “县尊,欧阳旭这几日皆在城外巡视,似乎是在寻找什么证据,小的瞧见,他方才刚刚回城。” 听闻衙差的通禀,郑青田微微颔首: “嗯,退下吧,继续盯着,一举一动都不要放过。” 衙差恭敬应诺,随即退下。 待衙差离去未久,一位身着劲装的年轻男子步入,面无表情,平静禀道: “县尊,事情已然办妥,这是鲨鱼帮帮主给您的回信。” 言罢,将一封书信呈交郑青田。 郑青田面色一喜,连忙接过,仔细审阅后,满心欢喜: “好,此事办得极为妥当,等会你自行前往账房领取赏赐。” 年轻男子致谢后,见郑青田再无吩咐,便告辞离去。 郑青田眯起双眼思忖,如今魏为已然铲除,鲨鱼帮的海盗也已通知到位,只待后天将欧阳旭、杨知远二人设计坑杀! 只要这二人一死,他自然可保无虞,且没了魏为,日后分红亦能更多。 唯一令他肉疼的是,为追杀顾千帆,他不得不拿出二十万贯去贿赂皇城司的雷敬。 况且,直至目前,仍不见顾千帆的踪迹,这倒是他眼下唯一的隐患。 不过,郑青田也顾不上许多了,当务之急,是先将欧阳旭、杨知远二人先除掉。 “来人,备轿!” 过了半晌,他回过神来,朝外吩咐一声。 随后,他乘坐轿子前往州衙,拜见宗琛,并将当前的情况告知宗琛。 宗琛对此亦颇为满意:“很好,此次切不可再出现差池。” 郑青田认真回道:“宗公放心,此次乃下官亲自操办,绝不会再出问题。” 听他如此承诺,宗琛信了他的话。况且,就宗琛目前所掌握的情报来看,欧阳旭和杨知远二人这几日确实无甚大动静,一切皆显平静。 如此,接下来的事情,自然便可顺理成章地办成。 …… 转眼又过两日。 这日,欧阳旭和杨知远皆接到郑青田派人来传话,让他们前往钱塘县衙一聚,称杨府纵火案有了最新进展。 于是,欧阳旭和杨知远二人一同来到钱塘县衙。 “下官郑青田恭迎二位上官驾临。” 郑青田满脸堆笑,笑呵呵地迎接欧阳旭和杨知远二人。 欧阳旭和杨知远二人皆表现得颇为平静。 杨知远因欧阳旭已告知他郑青田乃真正凶手,面对仇敌,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而欧阳旭早已洞悉郑青田的一切阴谋,更重要的是,他看得分明,郑青田与他、杨知远二人之间的连线皆是红、黑两条线。 由此可断定,郑青田对他们二人不仅满怀敌意,而且心怀杀机。 见郑青田仍在说些恭维的套话,杨知远不耐烦地摆手: “郑知县,废话就不必多说了,快说说,你们钱塘县衙究竟有何进展。” 郑青田听了,不再迟疑,当即接话道: “是这样,经我们县衙众人缜密侦查,发现杨运判您府上纵火案的一名嫌疑人,现藏身于离钱塘城外往东三十里外的牛庄湾。” “因此事牵涉二位大人,故而下官特请二位前来此处商议。” 话音刚落,欧阳旭便面露疑惑,问道: “既然已确定地址,为何不直接抓人?” 听他这般询问,郑青田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毕竟这只是我们钱塘县衙查到的结果,若二位不亲眼目睹,事后恐怕难以信服。” “况且,下官也相信,二位对这个嫌疑人定然十分好奇,想必都想知道此人究竟是谁吧?尤其是对杨运判您而言。” 说话间,郑青田的目光投向了杨知远。 杨知远听闻,咬牙切齿,怒声道: “没错,若让我抓到这个幕后黑手,定将他碎尸万段!” 听他这般说,郑青田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精芒。 欧阳旭则询问道:“郑知县,那现在便前往吗?” 郑青田点头回应:“当然,现在便可前往,若二位着急的话。” 欧阳旭却皱眉说道:“我尚有一点私事未处理妥当,不如明日一早前往如何?” 郑青田没想到欧阳旭会如此回应,在他看来,欧阳旭理应立马应承才是。 他早已与鲨鱼帮的人约定好了时间,若欧阳旭和杨知远不能及时赶到,鲨鱼帮的人恐怕会扑个空。 迟疑片刻,郑青田面露难色,说道: “欧阳御史,此事宜早不宜迟啊,万一那人有所察觉逃走了,那可就不好了。” 欧阳旭则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和杨运判一同前往吧,我确实有点私事,就不去了。” 一听这话,郑青田有些急了。 他此次设局,就是为了将欧阳旭和杨知远二人一并除掉。 如今欧阳旭不去,那计划很可能会落空。 到时候,杨知远死了,欧阳旭定会怀疑是他害死了杨知远。 咬了咬牙后,郑青田又说道: “既然欧阳御史今日无法前往,那便明日一同前往吧,不过,若那个嫌疑人逃走了,可不能怪罪下官啊。” 欧阳旭闻言,心中冷笑不止,表面上却平静地说道: “如此也可,郑知县可派人先去盯着,确保此人不会逃走便是。” 郑青田听了,倒是不免松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他便可名正言顺地派人去城外通知鲨鱼帮的人,先等上一天。 “好,那就这么定了。” 三人又约定了一个具体时间,这才各自散去。 出了县衙,杨知远愤恨地说道: “欧阳御史,这郑青田肯定又在使什么阴招,想将我们二人骗到城外杀掉灭口!” 听了这话,欧阳旭心如明镜,暗自思忖,这郑青田也真是狗急跳墙了,此时连杨知远都看出不对劲了,郑青田竟然还一本正经地说什么嫌疑人,显得既可笑又可悲。 迟疑片刻,欧阳旭才回道: “放心吧,杨运判,我们既已洞察其阴谋,便不会让他再得逞,正好,回去后做些准备,亲眼看看这位疯狂的知县,到底会做出何等之事来。” 杨知远对欧阳旭是十分信服的,毕竟此前就是靠着欧阳旭提前告知他消息,他才躲过一劫。 因此,眼下他也相信,欧阳旭一定会有办法,应对郑青田这次杀人灭口的阴谋。 不过,杨知远也有些好奇,欧阳旭到底会怎样做,是直接揭穿?还是用别的办法? 第42章 宁海军现身 局势立反 翌日,天色方才蒙蒙发亮。 郑青田便亲自引领着欧阳旭与杨知远,在一众衙役的护卫之下,朝着城东三十里外的牛庄湾进发。 一路上,郑青田显得颇为健谈,不时介绍着沿途的景致风物,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公务出行。 欧阳旭面色平静如水,偶尔应和两句。 杨知远则始终沉着脸,若非欧阳旭早有交代,他几乎难以按捺住心中的愤恨之情。 眼看距离牛庄湾已不足二里地,途经一个岔路口时,郑青田突然勒住马缰,面露难色地拱手说道: “欧阳御史,杨运判,前方不远便是牛庄湾,下官突然想起,附近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村子需得巡视一番,以防那贼人有同党接应。” “二位不妨先行一步,牛庄湾内已有县衙胥吏接应,下官去去便回。” 欧阳旭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点头道: “郑知县公务繁忙,自去便是,本官与杨运判先去会会那位‘嫌疑人’。” 郑青田心中暗自窃喜,面上却摆出一副感激的模样,又叮嘱了接头的暗号,这才带着几个心腹衙役,拨转马头,朝着另一条小路疾驰而去。 他并未走远,而是绕了一圈,悄无声息地登上了牛庄湾外侧的一处高坡,这里林木茂密,恰好能俯瞰牛庄湾内的全景。 欧阳旭与杨知远则继续前行,很快便进入了地形略显狭小的牛庄湾。 此处是一个临海的小村落,但此刻却异常寂静,不见半个村民的身影,唯有海风卷着腥咸之气扑面而来。 杨知远心头猛地一跳,低声说道:“欧阳御史,情况不对,太安静了……”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尖锐的唿哨响起。 霎时间,从破败的屋舍、礁石后方,猛地冲出数十名手持钢刀、面目狰狞的汉子。 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狂笑道: “哈哈哈…兄弟们,肥羊到了,给我杀!一个不留!” 正是鲨鱼帮的海盗。 眼见凶徒如潮水般涌来,明晃晃的兵刃在日光下泛着寒光,杨知远吓得面色惨白如纸,惊呼道: “有埋伏!” 欧阳旭却似早有预料,一把拉住欲要后退的杨知远,沉声道: “杨运判勿慌,稳住!” 始终紧随欧阳旭身侧的女侍卫顾凝蕊,一步踏前,纤手已按在腰间软剑之上,秀眸中神色锐利如鹰隼,将欧阳旭牢牢护在身后,周身散发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高坡之上,郑青田看着下方陷入‘重围’的欧阳旭二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冷酷而得意的笑容。 他仿佛已经看到二人被乱刀砍死,所有隐患彻底清除的美妙场景。 然而,他嘴角的笑容才刚刚绽开,便瞬间僵住了。 “冲啊!杀了这些海盗,便是咱们的功劳!” 牛庄湾入口处,骤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只见一队队甲胄鲜明、队列严整的官兵,宛如神兵天降,手持制式军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杀进来。 这些官兵战斗力极为强劲,进退皆有章法,瞬间便将混乱的海盗队伍切割、包围。 海盗们不过是乌合之众,平日里仗着悍勇欺负商旅百姓尚可,哪里是这些训练有素的正规军的对手? 甫一交锋,便被杀得人仰马翻,节节败退,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 “怎…怎么可能?!” 郑青田瞪大了双眼,满脸皆是不可置信之色,几乎要从藏身之处纵身跳起。 此时的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些官兵究竟是哪里来的?!” 仔细辨认那些官兵的旗号和衣甲样式,心头猛地一沉,那分明是宁海军的装束。 原来,欧阳旭早已洞悉郑青田的阴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故而早就谋划妥当,通知宁海军的官兵来此剿灭海盗。 欧阳旭身为巡视地方的御史,有权这么做,加之剿灭海盗、维护地方安宁,本就是宁海军的职责所在。 因此,在收到欧阳旭的公文后,宁海军节度使并未迟疑,当即回信欧阳旭,表示愿意全力配合。 昨日,欧阳旭故意称有私事未处理妥当,实则是通知宁海军提前来牛庄湾埋伏。 于是,便有了眼下海盗刚一露面,宁海军官兵也随之现身的场景。 看着自己精心安排、意图用以灭口的鲨鱼帮众被宁海军如砍瓜切菜般剿杀,郑青田面如死灰,浑身冰凉。 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不仅未能除掉欧阳旭和杨知远,反而赔上了鲨鱼帮,这下所有的证据和矛头都将直指自己。 逃!必须立刻逃走。 郑青田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再也顾不上观看战局,连滚带爬地从高坡另一侧滑下,那偏僻的礁石滩后,藏着一些给海盗杀完人后撤退的船。 只要上了船,逃到海上,凭借他这些年积累的财富和与海上势力的关系,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慌不择路,官袍被树枝刮破也浑然不觉,双翅官帽也有些歪斜,气喘吁吁地冲到岸边,手脚并用地想要爬上那艘小船。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船舷的刹那,一个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腊月的寒风,瞬间冻结了他的动作。 “郑知县,你这是准备去哪呢?” 郑青田身体一僵,缓缓回过头,只见欧阳旭在一身劲装的顾凝蕊以及几名宁海军校尉的护卫下,正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他。 欧阳旭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往日平和温润之色已荡然无存,仅余下洞悉一切般的锐利与威严。 郑青田心头狂跳不止,强自镇定心神,却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欧…欧阳御史,下官…下官想起有一件紧急公务需出海办理……” “哦?紧急公务?”欧阳旭缓步上前,语气虽平淡,却字字如重锤敲击。 “是急着去和鲨鱼帮的余孽汇合,还是急着将市舶司这些年走私贪墨的赃款转移海外?” 这话一出,郑青田瞳孔骤然收缩。 欧阳旭却不给他丝毫喘息之机,继续冷然道: “你勾结商贾,利用市舶司职权大肆走私,牟取暴利。” “因惧怕杨运判查账,便安排心腹县尉魏为杀人放火,企图灭口,事情败露后,又欲借海盗之手,将本官与杨运判诱至此处坑杀!” “郑青田,你还有何话说?” 一番话语,如惊雷炸响,将郑青田所有的伪装和侥幸心理劈得粉碎。 他骇然地看着欧阳旭,仿佛在看一个怪物,心中惊疑万分: 他…他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魏为、市舶司、鲨鱼帮…所有的事情,欧阳旭似乎都了如指掌。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潮水般扼住了郑青田,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狡辩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欧阳旭不再多言,轻轻一挥手: “拿下!” 身旁的随从立刻上前。 郑青田猛地反应过来,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猛地转身,还想做最后一搏,朝着近在咫尺的船只扑去。 “哼!” 突听一声清冷的低哼响起。 一直静立欧阳旭身侧的顾凝蕊动了,她的身影宛如一道飘逸的青烟,迅捷无比。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她已后发先至,瞬间贴近郑青田背后,纤足轻抬,看似随意地一踢,正踹在郑青田的后心之上。 “噗!” 郑青田只觉一股巨力传来,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前飞扑出去,重重地摔在坚硬的沙滩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咳…呃…” 他剧烈地咳嗽着,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浑身剧痛难忍,再也爬不起来。 身上的青色官袍沾满了泥沙,凌乱不堪,头上的双翅官帽也滚落一旁,露出散乱的发髻,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 几名军士迅速上前,毫不留情地将其死死按住,捆缚起来。 欧阳旭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昔日威风八面的钱塘知县,目光冷冽如霜,再无半分情面可言。 海风依旧,吹拂着欧阳旭的衣袂,却带着一丝胜利后的肃杀之气。 牛庄湾内的喊杀声已渐渐平息,唯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 在官兵面前,就算是常年在海上打家劫舍的海盗也丝毫没有反抗能力。 此次带队的是宁海军的节度判官,看到海盗们都被拿下了,他便领着人来到欧阳旭面前,笑着拱手: “欧阳御史,幸会,在下宁海军节度判官奉戎,幸不辱命,所有海盗都已经被拿下!” 欧阳旭也客气回道:“奉判官辛苦了,这次你们算是立了不少功劳,将这些海盗押回去后仔细审讯,或许还可将他们在海上的老巢给捣毁了。” “在下也会如实上报朝廷和官家,想必官家会嘉奖你们宁海军的。” 听了这话,奉戎更加开心了,满脸洋溢着笑容,客气说道: “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也幸亏欧阳御史你提供线索,不然,我们也不可能立此功劳,甚至还会被一些小人弹劾,无法保证两浙路的安全。” 这话倒真不是客气话,如果欧阳旭这个御史以及杨知远这个转运判官都死在这些海盗手中,他们宁海军必然会成为被人弹劾的目标。 第43章 州衙对峙 博弈大戏 杭州城,州衙之内。 当欧阳旭与杨知远押解着形容狼狈、不堪入目的郑青田,径直闯入州衙之时,整个州衙上下皆为之震动,如平静湖面投入巨石,泛起层层波澜。 衙差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议论之声此起彼伏,却无一人敢贸然上前阻拦这位面色冷峻、不怒自威的巡察御史。 后堂之中,知州宗琛正悠然自得地品着香茗,心中暗自盘算着郑青田事成之后,该如何进一步巧妙地抹平首尾,不留丝毫痕迹。 然而,他的幕僚孔兴平神色慌张、连滚带爬地冲入后堂,带来的消息如惊雷炸响,让他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重重摔落在地,碎成无数残片。 “东…东翁,不好了,宁海军现身,将郑青田安排的海盗都剿灭了,而且郑青田也被欧阳旭和杨知远抓回来了,正往大堂而来!” 孔兴平声音颤抖,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恐。 “什么?!” 宗琛闻言,猛地站起身来,脸色瞬间煞白如纸,一股寒意如毒蛇般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千算万算,却未曾料到郑青田如此不济事,非但没能达成灭口之目的,反而成了别人的阶下囚,沦为待宰羔羊。 一种大祸临头的强烈预感,如铁箍般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官袍,迈开大步,匆匆走向大堂。 无论如何,他必须稳住阵脚,绝不能自乱方寸! 州衙大堂之上,气氛肃杀凝重,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 欧阳旭早已命人摆开巡察御史的全副仪仗,属官手持文书、印信,分立两侧,威严赫赫,令人不敢直视。 郑青田被两名军士紧紧押着,跪在堂下,垂头丧气,如丧家之犬,再无往日威风。 杨知远则站在欧阳旭身侧,目光如刀,锋利无比,死死盯着随后赶来的宗琛。 “欧阳御史,杨运判,这…这是何故啊?”宗琛强挤出一丝惊讶之色,目光扫过郑青田,带着询问之意,更隐隐透着警告之色。 “郑知县乃是朝廷命官,何以如此对待?” 欧阳旭端坐主位,面容冷峻如霜,根本不接宗琛的话茬,直接看向堂下的郑青田,声音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郑青田,你勾结海盗鲨鱼帮,于牛庄湾设伏,意图杀害本官与转运判官杨知远,人赃并获,无可抵赖!” “此外,你贪赃枉法,操纵市舶司走私牟利,为掩盖罪行,更指使县尉魏为纵火焚烧杨府,杀人灭口,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不容狡辩。” “你,可知罪?!” 郑青田感受到身后宗琛冰冷的视线,如芒在背,把心一横,抬起头来,嘶声道: “下官不知欧阳御史在说什么,下官是接到线报去牛庄湾缉拿纵火案疑犯,遭遇海盗纯属意外,至于什么走私、纵火,更是无稽之谈,下官冤枉!” “冤枉?”欧阳旭冷笑一声,目光如炬,“那你为何在海盗出现之前,借故脱离?又为何在事败之后,不返城禀报,反而仓皇欲乘船出海?” “下官……下官是去巡查其他线索!出海是为了追捕逃犯!”郑青田咬紧牙关,抵死不认,似要拼个鱼死网破。 宗琛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打着圆场,试图缓和气氛:“欧阳御史,是否其中有什么误会?郑知县在钱塘任上,一向勤勉尽职,或许只是办案心切,有所疏忽……” 欧阳旭目光如电,猛地转向宗琛,打断了他的话: “宗知州,本官尚未问你,你倒先为他开脱起来?莫非,你对此事早已知情,与他是同谋?” 宗琛心头一跳,面上却佯装愠怒,义正言辞道:“欧阳御史,此话从何说起?本官只是就事论事,不愿看到同僚蒙受不白之冤,还望欧阳御史明察!” “不白之冤?”欧阳旭不再与他们虚与委蛇、周旋应付,神色冷峻,对身旁属官沉声道: “将证据呈上!” 属官应诺,立刻双手捧上数本账册以及几封书信,账册与书信皆封装齐整,透着不容置疑的正式感。 欧阳旭拿起一本账册,声若洪钟,朗声道: “此乃从郑青田心腹处查抄的私账,详细记录了近三年来,通过市舶司走私犀角、象牙、香料等禁榷物资的数目与分红情况!” “其中,明确记载了支付给‘宗公’的份额,每年不下五万贯,时间、数额,与市舶司的出货记录完全吻合,分毫不差!” 说着,他又拿起一封书信,目光如炬:“此乃鲨鱼帮帮主给郑青田的回信,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已按县尊吩咐,集结人手,于牛庄湾等候’,并与郑青田约定事成之后,付予‘上次劫掠所得三成’为酬劳!” “这‘上次劫掠’,指的便是月前他们劫杀的一支南洋商队,赃物正是通过你郑青田的渠道销赃,铁证如山!” 欧阳旭每说一句,郑青田的脸色就灰败一分,待到证据一一亮出,他已是面无人色,浑身瘫软如泥,再也无力狡辩,似被抽去了脊梁骨。 而一旁的宗琛,更是惊骇得无以复加,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原本以为欧阳旭只是个凭着一点小聪明和御史身份横冲直撞的愣头青,却万万没想到,对方在短短数日内,竟暗中收集了如此详实、如此致命的证据。 连他与郑青田之间的金钱往来都查得一清二楚,毫无遗漏! “宗知州!”欧阳旭目光锐利如剑,寒光闪闪,直刺宗琛,“账册中的‘宗公’,指的可是你?郑青田区区一个知县,若无上官庇护,岂敢如此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你还有何话说!” 宗琛额头冷汗直冒,如豆般滚落,浸湿了衣衫。 他知道绝不能认,一旦认了,就是万劫不复、坠入深渊! 只能猛地挺直腰板,色厉内荏地喝道: “欧阳旭,你休要血口喷人、恶意中伤!仅凭这来历不明的账册和海盗的片面之词,就想构陷一州长官吗?” “谁知是不是你屈打成招,或是伪造证据,意图排除异己、铲除政敌!” 这时候,宗琛也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恼羞成怒,指着欧阳旭: “本官看你这个巡察御史,才是心怀叵测、居心不良,意图不轨、祸乱朝纲!” 欧阳旭面对宗琛的反咬,毫无惧色,反而站起身来,气势逼人,如一座巍峨高山,令人不敢直视: “宗琛!证据确凿,岂容你狡辩抵赖、强词夺理,本官身为官家钦点的巡察御史,有权监察江南百官、整肃吏治!” “现你涉嫌贪墨、包庇、乃至谋害朝廷命官,在本官查清此案之前,你需即刻停职,于府邸听参,不得干预任何公务,静候处置!” “你敢!”宗琛也豁出去了,脸上青筋暴露,如蚯蚓般蠕动,狰狞可怖,“没有朝廷明旨,你无权停本官的职,欧阳旭,本官劝你别欺人太甚、肆意妄为!”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极点,似一根紧绷的弦,随时可能断裂之际,堂外忽然传来一声通传,带着几分急切与威严: “两浙路转运使,博大人到!” 话音未落,只见一位身着绯色官袍,面容沉肃,不怒自威的中年官员,在一群属官和精锐护卫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入堂内,步伐坚定有力,尽显威严。 正是执掌两浙路财赋、行政大权的转运使博朔。 博朔目光一扫堂内情形,见被绳索紧紧捆绑、狼狈不堪的郑青田,以及面色铁青、怒目圆睁的宗琛,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 他收到风声后,便即刻马不停蹄地赶来,其目的便是要保住宗琛,以免这把火蔓延到自己身上,引火烧身。 “此地为何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博朔声音低沉,如闷雷滚动,带着久居上位者独有的压迫感,目光最终稳稳落在欧阳旭身上: “欧阳御史,你虽是巡察御史,肩负监察之责,但如此兴师动众,捆绑知县,威逼知州,是否太过僭越、有失体统了?” 欧阳旭心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当即拱手行礼,不卑不亢,神色坦然道: “博漕帅,下官正在审理郑青田勾结海盗、贪墨走私、杀人灭口一案。” “现有确凿证据表明,杭州知州宗琛与此案有重大牵连,下官依律令其停职待参,此乃按章办事。” “牵连?”博朔冷哼一声,目光扫过那些证据,却似未见一般,“仅凭一些尚未核实、真假难辨的账目书信,就要停一州知州的职?” “欧阳御史,你年少气盛,急于立功,本官可以理解,但朝廷法度森严,岂容你这般儿戏、肆意妄为!”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突然转厉,如寒风凛冽: “宗知州乃本地大员,位高权重,未经圣谕或三省决议,岂是你说停职就能停职的?” “你此举将朝廷体制置于何地?将朝廷威严置于何地?!” 欧阳旭据理力争,毫不退缩:“博漕帅,下官身为御史,风闻奏事,察劾百官乃是职责所在、天经地义!” “如今人证物证俱全,案情重大,涉及州县长官,若让其继续在位,恐有串供、毁灭证据之虞,下官要求宗琛停职,合情合理、于法有据!” “合情合理?”博朔上前一步,强大的官威如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在本官看来,是你欧阳旭滥用职权,扰乱地方、祸乱朝纲!” “本官以两浙路转运使之名,命令你,立即释放郑知县,此事容后详查,宗知州,照常视事、处理公务!” “博漕帅!你这是要包庇下属,罔顾国法、徇私枉法吗?”欧阳旭寸步不让,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义正言辞。 博朔眼神一眯,寒光乍现,如利刃出鞘,他猛地一挥手! “呼啦啦!” 堂外瞬间涌入大批手持棍棒的州衙衙差以及博朔带来的转运司护卫,人数远超欧阳旭带来的宁海军士,将整个大堂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似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博朔冷冷地盯着欧阳旭,话语中的威胁毫不掩饰、直白露骨: “欧阳旭,本官再说一次,立即放人,此事暂缓,否则…就别怪本官以扰乱公务、冲击衙署之罪,将你就地拿下、绳之以法!” 一时间,大堂之内,空气凝固,如寒冬腊月,冰冷刺骨。 欧阳旭面对位高权重的转运使和重重包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局,如置身悬崖边缘,进退维谷。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气氛紧绷得似要断裂之时,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 紧接着,两道身影几乎同时迈入大堂。 为首一人,身着青色官袍,头戴进贤冠,面容刚毅,眼神中透着睿智与果决,正是两浙路提点刑狱使陆明渊。 他身后跟着的,是身着绿色官袍、气质儒雅的两浙路常平使赵文昌。 陆明渊一入大堂,目光便迅速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欧阳旭身上,微微点头示意,随即转向博朔,拱手行礼道: “博漕帅,本官听闻此处有要案在审,且牵扯重大,特来一观。” 这陆明渊自然是欧阳旭提前通知而来的,欧阳旭这些天已经将两浙路高层官员都给探查一番,发现陆明渊还算是个公正的官员,可以联合。 博朔看到陆明渊出现,眉头一皱,心中暗道不妙,却仍强装镇定,冷冷回应: “陆提刑,此乃本官与欧阳御史之间的公务,你莫要多管闲事。” 陆明渊神色不变,正色道:“博漕帅此言差矣,提点刑狱司本就有监察刑狱、纠察百官之责,此案涉及勾结海盗、贪墨走私等重罪,本官岂能坐视不管?” 说罢,他目光转向欧阳旭,问道:“欧阳御史,不知你手中证据可都确凿?” 欧阳旭精神一振,连忙上前,将账册与书信一一呈上,详细说道: “陆提刑,此乃从郑青田心腹处查抄的私账,以及鲨鱼帮帮主给郑青田的回信,证据确凿,足以证明郑青田与海盗勾结、贪墨走私、杀人灭口之罪,且杭州知州宗琛也牵涉其中。” 陆明渊仔细翻阅证据,面色愈发凝重,随后抬头看向博朔,严肃道: “博漕帅,人证物证俱全,案情清晰明了,若依你所言,暂缓查案,放任宗琛继续视事,恐有串供、毁灭证据之嫌,届时案情更难查清,于朝廷、于百姓皆无益处。” 博朔尚未开口,一旁的赵文昌却抢先说道: “陆提刑,话可不能这么说,仅凭这些证据,就认定宗知州有罪,未免太过草率。” “宗知州在杭州多年,政绩卓著,岂会轻易涉入此等大案?依我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陆明渊目光如炬,直视赵文昌,冷冷道:“赵常平,此案证据确凿,容不得半点含糊,若因宗琛过往政绩就忽视眼前罪证,那朝廷法度何在?公正何在?” 赵文昌被陆明渊问得一时语塞,却仍强辩道:“陆提刑,我并非说要忽视证据,只是觉得此事关系重大,需谨慎处理,若贸然停职宗知州,引起地方动荡,谁来负责?” 欧阳旭在一旁冷眼旁观,并不插嘴,心想着,幸好陆明渊这个提点刑狱使还算正派,不然,他恐怕要面对这三人一起发难了。 又陆明渊冷哼一声:“谨慎处理固然重要,但绝不能成为包庇罪犯的借口,若因害怕动荡就放任罪犯逍遥法外,那才是对地方、对朝廷最大的不负责!” 博朔见赵文昌落于下风,心中恼怒,上前一步,厉声道: “陆明渊,你莫要在此逞强!本官以两浙路转运使之名,命你不得插手此事,否则,休怪本官不客气!” 陆明渊毫不畏惧,挺直腰板,大声道:“博漕帅,本官身为提点刑狱使,有权监察刑狱、纠察百官,今日此案,本官管定了!” “若你执意阻拦,本官定会上奏朝廷,请圣上裁断!”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大堂内气氛愈发紧张,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之时,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悠长的铜锣声响。 紧接着,一名衙差匆匆跑入,高声喊道: “萧相公到!” 第44章 萧钦言到场 震慑全场 “萧相公到!” 这一声通传,仿若在滚沸的油锅中猛然泼入一瓢冷水,刹那间,整个州衙大堂如被惊动的蜂巢,瞬间炸开了锅,旋即又陷入一种异样的、近乎凝滞的寂静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如被无形丝线牵引,齐刷刷地投向大堂入口。 只见一位身着玄色常服的老者,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渊,仿佛藏着无尽秘密,不怒自威的气势自然流露。 在数名随从的簇拥下,他步履从容,气度雍容华贵,缓步而入。 此人正是曾贵为宰相,如今虽暂居姑苏知府之职,却兼两浙路安抚使的萧钦言。 而更令欧阳旭心中笃定的是,在萧钦言身侧,顾千帆一身风尘仆仆之色,目光却锐利如鹰,紧紧跟随。 顾千帆与欧阳旭目光交汇的瞬间,微微颔首示意,一切尽在不言的默契中悄然传递。 欧阳旭心中顿时明了,自己在城外送别顾千帆时所托付之事,已然大功告成。 萧钦言这位未来极有可能再度拜相的人物,终究在最关键的时刻,被他请来坐镇此局。 萧钦言的出现,完全出乎博朔、宗琛、赵文昌等人的意料。 他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疑与不安,仿佛看到了即将到来的风暴。 萧钦言回京复相之事,早已在朝野上下传得沸沸扬扬,此时他突然驾临这杭州州衙,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这里好生热闹啊。” 萧钦言目光淡淡扫过全场,语气平和,却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让在场众人心头为之一凛。 还是博朔最先反应过来,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率先上前一步,拱手行礼,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 “不知萧相驾临,下官等有失远迎,还望萧相见谅。” 陆明渊、赵文昌乃至被围在中间的宗琛,也纷纷跟着躬身行礼,口中齐称‘萧相’。 萧钦言脸上挂着温和而又不失威严的笑容,与博朔、陆明渊等人一一客气寒暄,姿态摆得极足,尽显未来宰相的非凡气度。 寒暄完毕,他才仿佛刚注意到堂内的异常,讶然道: “诸位同僚今日皆齐聚于此,可是有何要事商议?博漕帅,陆提刑,赵平常,这到底所为何事?” 博朔嘴唇动了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肯定不敢直言自己在包庇下属,公然对抗御史?他脸色阴晴不定,最终选择了沉默。 欧阳旭却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上前一步,朗声道: “下官巡察御史欧阳旭,参见萧相公!” 他姿态恭敬至极,口齿清晰如珠落玉盘,将郑青田勾结海盗、贪墨走私、杀人灭口,以及宗琛涉嫌包庇、共同分赃,乃至转运使博朔意图以权压人、阻挠办案的经过,条理分明、逻辑清晰地叙述了一遍。 在叙述的同时,欧阳旭悄然运转金手指,目光如炬,扫过在场众人。 只见萧钦言与其他人之间多是代表中立的黄色连线,唯独与博朔之间,是一条清晰而醒目的红色敌对连线。 而博朔与赵文昌、宗琛之间,则是牢固无比的绿色盟友连线。 局势已然明晰,萧钦言与博朔本就积怨已久、不和已深,今日之事的走向,恰如欧阳旭所料,正中萧钦言下怀,欧阳旭心中顿时大定,深知自己这一步棋是走对了。 待欧阳旭将事情经过详尽陈述完毕,萧钦言脸上那原本温和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如山、不怒自威的威严。 他目光如炬,锐利似电,先是在面如死灰、惶恐不安的郑青田和强自镇定、故作沉稳的宗琛身上停留片刻,最后稳稳地落在了博朔脸上。 “博漕帅,” 萧钦言缓缓开口,声音虽不高亢,却字字千钧、掷地有声: “若欧阳御史所言属实,此案可谓骇人听闻、令人发指。” “郑青田区区一介知县,竟敢勾结海盗,公然谋杀朝廷命官,此等行径,实乃目无法纪、胆大妄为。” “宗琛作为一州知州,涉嫌贪墨包庇,更有甚者,试图以势压人、罔顾国法,此等歪风邪气,若不加以遏制,日后必成泛滥之势,绝不可长!” “依老夫之见,此案必须严查到底、绝不姑息,郑青田、宗琛得革职拿问,其所供述之同党,无论涉及何人、何等权势,皆要一追到底、绳之以法,以正朝纲、明法纪!” 他这番话语,锋芒毕露、直指博朔,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要借着欧阳旭掀开的这个口子,将博朔这条大鱼也拖下水、一网打尽。 博朔岂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他脸色铁青、怒目圆睁,硬着头皮反驳道: “萧相,此言未免过于武断、有失公允,欧阳旭所呈证据尚未经三司核实,岂能仅凭他一面之词就定一州长官之罪?如此草率行事,恐有失朝廷法度。” “宗知州在任多年,劳苦功高、政绩卓著,若因些许未经证实的牵连就草率革职,岂不令地方官员寒心、动摇军心?” “下官以为,此事当谨慎处置、从长计议,徐徐图之、方为正理!” 说着,他暗暗给赵文昌使了个眼色,那眼神中满是期许与胁迫。 赵文昌心中叫苦不迭、左右为难,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帮腔,他挤出一丝笑容,对萧钦言拱手道: “萧相明鉴,博漕帅所言,亦是为朝廷稳定、地方安宁着想,此案牵涉颇广、关系复杂,若处置过急、操之过急,恐引起两浙官场动荡不安,于国于民皆无益处啊。” “不如先将郑青田收押候审,宗知州暂停部分职务配合调查,待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再行定夺不迟。” “如此,既可彰显朝廷法度之严明,又可避免因处置不当而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赵文昌这是试图和稀泥、打圆场,为宗琛和博朔争取缓冲时间、寻找转机。 “哼!” 萧钦言闻言,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如寒风过耳,打断了赵文昌的话: “徐徐图之?谨慎处置?赵常平,依你之见,是不是要等他们将所有证据销毁殆尽、将所有知情之人灭口干净,才算时机成熟、万事大吉?” 他目光锐利如剑,扫过博朔和赵文昌,语气陡然转厉、声色俱厉: “尔等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忧国忧民,可曾想过,那些被海盗残害的商旅百姓,他们何辜?可曾想过,那杨府葬身火海的冤魂,他们何错?!” “更可恨者,他们不仅谋害欧阳御史、杨运判,手段残忍、丧心病狂,甚至连老夫的儿子都敢下手灭口、斩草除根!”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鸦雀无声! 除了早已知情的欧阳旭和当事人顾千帆,包括博朔、陆明渊、赵文昌在内的所有人,都露出了惊愕不解、惶恐不安的神情。 宗琛和郑青田更是茫然失措、如坠云雾,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冤枉和恐惧。 他们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去灭萧钦言儿子的口了? 他们连萧钦言的儿子是谁都不知道啊!这简直是天降横祸、无妄之灾! 宗琛忍不住颤声开口,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萧…萧相明鉴,下官…下官纵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对令公子有半分不敬之举,更遑论行灭口这般大逆不道之事,此事定有误会,还望萧相明察。” “误会?”萧钦言厉声打断他,目光如锋利之刀,寒光凛冽,直刺宗琛和郑青田,“尔等竟敢派人追杀皇城司指挥顾千帆,欲将其置于死地而后快,还敢妄言是误会?!” 他猛地抬手,指向一直沉默立于身侧、面容冷峻的顾千帆,声音如洪钟般响彻大堂: “皇城司指挥顾千帆,便是老夫的亲生儿子!” “轰!” 这话如同九天惊雷,在宗琛和郑青田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两人瞬间瞪大了眼睛,目光中满是惊骇与绝望,如同见了鬼一般,死死地盯着面容冷峻、不怒自威的顾千帆,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秋风中的残叶。 皇城司指挥顾千帆…竟然是萧钦言的儿子?! 他们为了掩盖市舶司的案子,竟然差点杀了当朝未来宰相的儿子?!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一股彻骨的冰寒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宗琛和郑青田面无人色,浑身瘫软如泥,若非有军士在旁架着,几乎要瘫倒在地,沦为一滩烂泥。 他们最后的希望,在萧钦言公布这层关系的瞬间,彻底崩塌,化为乌有。 博朔和赵文昌或许能保住自己,但绝无可能再保住他们这两个必死之人了。 博朔张了张嘴,还想再做最后的挣扎,可目光触及一脸冷然、身份已然不同的顾千帆,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如鲠在喉,难以吐出。 证据确凿、人证俱全,现在连苦主,还是他绝对惹不起的苦主都齐聚于此,他还能说什么? 再争下去,只怕萧钦言下一个要动手清算的就是他自己,到那时,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博朔脸色灰败如土,最终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沉默地低下了头,仿佛一只斗败的公鸡。 当下,他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别说保宗琛、郑青田了。 连博朔都偃旗息鼓、放弃抵抗,赵文昌更是噤若寒蝉,缩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不敢再发一言。 萧钦言冷冷地环视一圈,将博朔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最终目光定格在面如死灰、惶恐不安的宗琛和郑青田身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与威严: “尔等,还有何话可说?” 堂下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萧钦言冷哼一声,不再废话,朗声宣布最终裁决,声音如金石交击,清晰而坚定: “郑青田,革去钱塘知县一职,抄没家产,押入大牢,听候审判,以儆效尤!” “宗琛,即刻起停职审查,不得离府半步,所有印信、职权一并移交,不得有误!” “此案关系重大,涉险谋杀朝廷命官、勾结海盗、贪墨国帑,着皇城司指挥顾千帆协同两浙路提点刑狱司,共同审理,务必将所有涉案人员,一网打尽,不得有漏网之鱼!” 命令既下,大局已定,如板上钉钉。 郑青田直接瘫软如泥,瘫倒在地,宗琛也是双目失神,仿佛灵魂出窍,被如狼似虎的军士拖了下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博朔脸色铁青,如同吃了苦胆一般,却一言不发,拂袖而去,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赵文昌更是匆匆行礼后,狼狈离开,仿佛一只丧家之犬。 一场席卷杭州乃至两浙官场的风暴,随着萧钦言的到来,正式拉开了序幕,波涛汹涌,势不可挡。 而欧阳旭,自始至终都站在风暴眼中,但他也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就是萧钦言和博朔两派之间的斗争了,和他的关系并不大了。 第45章 事了功成 茶坊闲叙 州衙大堂之内,随着萧钦言一锤定音,其言辞掷地有声,博朔、赵文昌等人面色黯然,只得拂袖而去。 衙役军士们亦不敢怠慢,押解着那早已魂不附体的郑青田缓缓离去,而宗琛,则失魂落魄般被软禁于州衙之内。 方才还弥漫着剑拔弩张之势的大堂,顷刻间便变得空旷而安静,唯余欧阳旭、顾千帆、萧钦言以及尚未离开的杨知远、陆明渊、奉戎几人。 顾千帆见局势稍稳,这才大步流星地走到欧阳旭面前,冷峻的面容之上,难得地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之色,压低声音,关切问道: “欧阳兄,海盗灭口,情势危急万分,你可有受伤?” 欧阳旭闻言,轻轻拍了拍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露出一抹从容不迫的笑意,拱手恭敬回道: “有劳顾兄挂心,区区场面,尚能应付自如,倒是顾兄,千里奔波,不辞辛劳请来萧相,辛苦了。” 话语之中,带着真诚的感激之情,若非顾千帆及时请来萧钦言,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后果不堪设想。 顾千帆微微摇头,正欲再言,却见萧钦言已笑呵呵地迈步走来。 萧钦言目光在欧阳旭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眼中满是欣赏之色,随后转头对顾千帆说道: “千帆,这就是你此前向为父提起的欧阳旭欧阳御史?果然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令人眼前一亮!” “更难得的是,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识与魄力,不畏封疆大吏之权柄,敢于直面强权,揭破如此惊天黑幕,实乃我大武之栋梁之材,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这番话,可谓是极高的赞誉,语气亦十分真诚,若是不明就里之人,只怕早已受宠若惊,难以自持。 然而,顾千帆听着父亲口中那‘为父’二字,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痛楚与疏离之意。 顾千帆并未接话,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周身的气息都冷了几分,仿佛与这热闹的大堂格格不入。 欧阳旭将顾千帆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已然明了。 他对萧钦言的底细一清二楚,深知此人虽能力非凡,但权欲熏心,手段狠辣,绝非良善之辈,更是个巨贪奸臣。 原剧中,萧钦言处置郑青田后便中饱私囊,对市舶司走私的根源置之不理。 此刻面对萧钦言的夸赞,欧阳旭心中毫无波澜,甚至带着几分警惕与疏远之意。 只是,形势比人强,萧钦言即将回京拜相,又是皇后面前的红人,短时间里绝不能得罪。 欧阳旭当即躬身行礼,做出一副谦逊至极的姿态,语气恭敬却不过分热络,说道: “萧相谬赞了,下官愧不敢当,此次能揭露郑青田、宗琛等蠹虫,全赖顾指挥鼎力相助,杨运判、陆提刑仗义执言,以及萧相公您明察秋毫,主持大局,下官不过是恪尽职守,尽了本分而已。” 这话尽显圆滑世故,将功劳分给众人,既不得罪萧钦言,也维持了不卑不亢的态度。 萧钦言何等人物,自然听得出欧阳旭话语中的客气与疏离之意,但他并不在意,依旧笑容满面,说道: “欧阳御史过谦了,本相观你行事,沉稳有度,谋定后动,将来前途必不可限量。” “也得多谢你搭救了犬子,此番恩情,我们父子必当牢记。” 说着,话锋随意地轻轻一转,仿佛只是与友人闲谈般,缓缓说道: “如今两浙路官场经此一事,恐生动荡,尤其是市舶司那边,积弊已深,牵涉甚广,后续梳理整治,还需谨慎为之啊。” “唉,说起来,往年这市舶司的账目,与内库、乃至北苑茶贡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盘根错节的关系,最难厘清啊。” ‘北苑茶贡’四字,萧钦言只是轻轻一带而过,仿佛不过是一句无心之感慨,然而听在欧阳旭耳中,却如一道凌厉闪电骤然划过脑海! 欧阳旭心中猛地一凛,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保持着那份谦逊的笑容,恭敬附和: “萧相公提醒的是,下官定当谨记于心,谨慎处理相关事宜。” 然而,他心中却已然掀起了滔天波澜。 北苑茶贡,是专供皇家的御用茶品,地位尊崇无比,其中利益更是巨大。 萧钦言在此刻无意间提及市舶司与北苑茶贡的关联,究竟是暗示其中暗藏猫腻? 还是他萧钦言本人,就曾通过市舶司,在这天家贡品中暗动手脚,牟取过巨额暴利? 这是一个极其隐晦,却可能致命的线索! 欧阳旭暗暗将此事铭记于心,决定日后定要顺着‘北苑茶贡’这条线索,好好查探一番,或许这能成为将来扳倒萧钦言的关键罪证之一。 又虚与委蛇地客套了几句后,欧阳旭便借口需整理案卷,向萧钦言告辞。 萧钦言含笑点头,目光却意味深长,似有深意。 欧阳旭转身,又与杨知远、陆明渊、奉戎等人相互见礼告辞。 杨知远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陆明渊对欧阳旭也颇为欣赏,奉戎则因共同剿灭海盗而有了并肩之谊,几人对待欧阳旭的态度都十分客气友好,尽显礼数。 萧钦言站在原处,目光紧紧追随着欧阳旭,看着他与这几位在地方上握有实权的官员从容道别,众人皆对其颇为看重。 眼中不禁精光闪烁,再看向自己那面容冷峻、与自己关系疏离的儿子顾千帆,心中暗自思忖: “这欧阳旭非但能力出众,更善于结交权贵,隐隐已成气候,千帆与他交好,倒也算是一桩好事。” “只是,此子心思深沉,看似谦和有礼,实则难以掌控,日后是友是敌,犹未可知啊,还得警告千帆一番才好。” 欧阳旭走出州衙,刚松了一口气,却见顾千帆也跟了出来。 “欧阳兄,可有空闲?寻个清净之处,饮杯茶如何?”顾千帆诚挚邀请道。 欧阳旭自然无有不允,微笑着回应:“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两人来到城中一家颇为雅致的茶坊,要了一间安静的雅室。 屏退左右后,欧阳旭率先开口,脸上适当地露出惊讶与好奇之色: “顾兄,今日可真让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你竟是萧相公的公子,这…这可真是…” 话未说完,顾千帆便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眼神锐利地看着欧阳旭,语气平淡却笃定: “欧阳兄,此处并无外人,就不必再做此姿态了,你恐怕早已知晓我与他的关系,对吧?” “从你那时送我出城之时,我便有所察觉,你似乎对此并无意外之色。” 欧阳旭心中一惊,暗自赞叹顾千帆果然心思敏锐、洞察力非凡,面上适时露出些许愕然之色,急忙否认: “顾兄何出此言?萧相公与你的关系隐秘非常,我如何能提前知晓?只是觉得顾兄气质卓然,必非常人之后罢了。” 一边否认着,他心中也确实对顾千帆的观察力感到惊讶不已。 顾千帆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未继续追问这个话题,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选择给予尊重。 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转而说道: “罢了,无论如何,此次能将宗琛、郑青田这些祸国殃民的蛀虫拿下,肃清两浙官场的一部分污浊之气,总算是为百姓做了一件实事,这其中,欧阳兄你居功至伟。” 欧阳旭也收敛了神色,正色回应道: “顾兄言重了,此乃我等分内之事,若非顾兄千里奔波请来强援,单凭我一人之力,也难以成事。” 这话发自肺腑,顾千帆在此事中承担的风险和付出的努力,绝不比他少。 而顾千帆则表示自己不过去请人而已,并无大功,况且姑苏离杭州并不远,倒是欧阳旭直面海盗强匪、博朔宗琛等地方大员,丝毫不惧,那才是真正的勇士和功臣。 两人就着清茶,又深入谈论了一番此次案件的细节与后续可能产生的影响,气氛融洽而和谐。 过了一会儿,顾千帆放下茶杯,问道:“欧阳兄,此间事了,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欧阳旭答道:“我奉旨巡察,钱塘之事已了,接下来还需前往姑苏一带巡视,而后转道江南东道、江南西道,待巡察完毕,方能回京复命。” 说着,他看向顾千帆,反问:“顾兄你呢?可是要即刻回京?” 顾千帆点了点头,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嗯,此行我奉命追查《夜宴图》,如今图未找到,任务算是失败了,需得回京向司尊复命,恐怕还要继续追查此图的下落。” 欧阳旭闻言,心中微微一动。 他自然知道,那幅引得朝堂暗流汹涌的《夜宴图》,其赝品正在自己怀中,而真品的线索在自己身上。 沉吟片刻,看着顾千帆,诚恳地劝道: “顾兄,请听我一言,那《夜宴图》不过是一幅画而已,其背后牵扯的,无非是朝堂之上清流与后党之间的倾轧争斗。” “齐牧等人借此发难,意在攻讦皇后,打击后党,如今我已取得一幅足以交差的《夜宴图》,你回京后,不如就此禀明,不再深究。” “这潭浑水,实在不宜再蹚下去了,置身事外,方是明智之举啊。” 这番话,既有对朋友的深切关切,也暗含了对当前朝局的深刻分析。 顾千帆看着欧阳旭清澈而真诚的眼眸,想起他此次在钱塘的种种作为,确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加之此言合情合理。 心中那因为任务失败而产生的执念,也渐渐松动,他本就不愿过多卷入这些党派争斗之中。 沉默良久,顾千帆终于缓缓点头,沉声道: “欧阳兄所言在理,既然如此,我回京后,便依你之言,不再主动追查《夜宴图》之事。” 听到顾千帆的承诺,欧阳旭心中一直悬着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至少能暂时让顾千帆避开那场因《夜宴图》而起的致命风波了。 两人相视一笑,以茶代酒,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46章 事后团圆宴 回京提日程 暮色渐合,华灯初上,柔和的光晕为钱塘的街巷披上了一层暖纱。 欧阳旭与顾千帆自茶坊分别后,回到会馆处理了些公务,到此时,他已换上一身月白色常服,步伐轻快地朝着赵盼儿的居所小院行去。 院门虚掩着,他轻轻推门而入,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淡淡的茶香与食物的暖意交织在一起,瞬间驱散了他连日来的疲惫与紧绷,让他紧绷的神经得以舒缓。 “旭郎!” 正在院中指挥顾怜烟擦拭石桌的赵盼儿,第一个瞧见了欧阳旭,她那美眸瞬间亮起,犹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熠熠生辉,她提着裙摆,快步迎了上来。 赵盼儿仔细端详着欧阳旭的脸庞,见他神色虽有些许疲惫,但精神尚佳,身上也并无异样,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伸出纤纤玉手,自然而然地替欧阳旭拂了拂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中带着难掩的关切,轻声问道: “事情可还顺利?我听闻今日州衙那边动静颇大,你没受伤吧?可有被那些恶人刁难?” 欧阳旭很是自然地握住赵盼儿的手,那微凉的触感却让他心头涌起阵阵暖意,温声笑道: “盼儿放心,一切顺利,郑青田、宗琛等一众贪官恶人已然伏法,再无人能威胁到我们了,盼儿,我们可以准备启程,前往汴京了。” 他的声音虽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院中每个人的耳中。 “真的?我们可以去东京了?!” 正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跟孙三娘描述汴京繁华的宋引章闻言,立刻雀跃起来。 她几步就跳到了欧阳旭身边,俏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孙三娘也围了过来,用围裙擦着手,脸上笑开了花,说道: “太好了,欧阳官人,您可真是有大本事的人,咱们总算能离开这糟心地方了!” 欧阳旭深知,对于孙三娘来说,此处确实算得上是糟心之地,看着她们由衷的喜悦,他的心中也充满了成就感。 目光转向宋引章,见她气色极好,眉眼间的郁气早已一扫而空,便笑着打趣道: “引章,去了汴京,你的琵琶曲定能名动京师。” 宋引章被他看得脸颊微红,心中甜丝丝的,带着几分亲昵与仰慕,脆生生地应道: “多谢姐夫,若不是姐夫替我求来脱籍文书,又处处维护,引章哪有今日,姐夫的大恩,引章一直记在心里呢。” 她这声‘姐夫’叫得自然又依赖,而且越发显得顺畅了,眼神清澈如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超越亲情的倾慕。 欧阳旭自然能感受到这份微妙的情愫,但他只作不知,温和地笑了笑。 又看向孙三娘,这位性格爽利的厨娘此刻眼中竟泛起了些许泪光。 孙三娘声音突然有些哽咽,说道:“欧阳官人,若不是您当初在公堂上替我做主,揭穿傅新贵的丑恶嘴脸,我…我怕是早就被那对狗男女逼得活不下去了!” “您就是我们母子的大恩人,去了汴京,我一定好好经营茶铺,绝不给您和盼儿丢脸!” 说着,她就要行礼。 欧阳旭连忙摆手,让赵盼儿扶住她,并说道: “三娘姐你又来了,路见不平,乃分内之事,况且你之前也帮了我不少忙,如今你既然愿意跟在我和盼儿身边,咱们就是一家人,这些话就不必再多说了。” “日后到了汴京,我们互相扶持,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听了这话,孙三娘感触不已,紧紧凝视了欧阳旭一眼,又看向身边扶着自己的赵盼儿。 心想着,自己真是三生有幸,碰到他们这样菩萨一般的好人。 这时,顾凝蕊与顾怜烟款步走了过来,姐妹二人对着欧阳旭盈盈一礼,姿态恭敬,已不复最初那般疏离惶恐,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自然与亲近。 欧阳旭看向她们,微微点头,温声道:“辛苦你们姐妹保护盼儿她们了。” 顾凝蕊那清冷的面容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声音清冷却带着几分真诚: “主人言重,此乃我们姐妹的本分,自当尽心竭力。” 顾怜烟也柔声细语道:“能追随主人与娘子,是我姐妹之幸,定当不负所托。” 这话一出,团圆喜悦的气氛便如春风般,悄然弥漫在这小小的院落里。 欧阳旭见顾氏姐妹已在准备食材,便笑着卷起袖子,说道: “今日高兴,我也来帮忙,咱们一起张罗一顿丰盛的团圆宴。” 赵盼儿连忙上前拉住他,柔声劝道:“旭郎,你忙了一天公务,想必已十分疲惫,快歇着去,这里有我们呢。” 宋引章也附和着说道:“是啊姐夫,你坐着喝茶就好,这些琐事交给我们便是,如果你倦了,我弹琵琶给你听。” 孙三娘更是直接,抹了抹眼睛后,一把将他往石凳那边推去,爽朗地笑道: “欧阳官人,厨房是咱们女人的地盘,您就等着吃现成的吧,莫要再操劳了!” 欧阳旭却执意不肯,朗声笑道: “一家人吃饭,哪有光坐着等的道理?我虽不善烹饪,但洗菜切肉、搬桌摆凳总还是可以的,今日必得一起动手,方显团圆之乐!” 见他如此坚持,赵盼儿几女相视一笑,也不再阻拦。 一时间,小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众人各司其职,忙碌而有序。 欧阳旭笨拙却认真地帮着洗菜,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完成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赵盼儿在一旁炒菜,动作娴熟优雅,宛如舞动的精灵,宋引章则弹奏着轻快的琵琶小调助兴,那悠扬的乐声为这温馨的场景增添了几分诗意。 孙三娘掌勺,锅铲翻飞,各种食材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香气四溢。 顾怜烟细心地摆放着碗筷,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她的温婉与细腻,顾凝蕊则默默承担了所有需要力气的活计,她的身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坚毅。 夕阳的余晖洒在每个人身上,为他们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整个小院其乐融融,宛如一幅美丽的画卷。 夜色降临,圆月高悬,如银盘般洒下清冷的光辉。 丰盛的宴席在院中摆开,鸡鸭鱼肉、时令蔬菜,琳琅满目,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欧阳旭坐在上首,左右分别是赵盼儿和宋引章,孙三娘坐在下手。 “怜烟,凝蕊,快坐下,一起吃饭。”欧阳旭如同往常一样,热情地招呼道。 顾氏姐妹对视一眼,眼中仍有些许迟疑。 她们虽已不是第一次被要求同桌共餐,但骨子里尊卑的观念仍让她们有些放不开,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她们。 赵盼儿见状,温柔地起身,一手拉住一个,轻声说道:“快来吧,旭郎早就说过,我们是一家人,没有那么多规矩,莫要再拘束了。” 宋引章也笑着帮腔:“是呀是呀,怜烟姐姐,凝蕊姐姐,你们再站着,这菜可都要凉啦,可别辜负了这一桌的美味!” 孙三娘则更是直接,一手一个按着她们的肩膀让她们在自己身边坐下,爽朗地笑道: “二位姑娘就别客气了,忙活了半天,赶紧吃饭,莫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在众人热情的劝说下,顾氏姐妹这才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心中暖流淌过,眼眶微微发热,仿佛有一股暖流在心中涌动。 欧阳旭看着围坐在身边的五位姿容各异,却都对他满怀善意的女子,心中感慨万千。 他悄然运转金手指,目光扫过众人,只见在座的几女之间,连接着的皆是代表信任、友善的浓郁绿色线条。 这让他无比安心,仿佛找到了心灵的归宿,这意味着几女之间都是友好和谐的,没有一丝功利算计。 半晌,欧阳旭端起酒杯,缓缓站起身,神情变得郑重而柔和,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缓缓开口道: “今日我们在此团聚,我十感欣慰,看着你们,我不禁想起四年前,若非盼儿于寒江之畔,不顾自身安危救我一命,又倾其所有供我读书科考,恐怕我欧阳旭早已是江底枯骨,何来今日之官身,又何谈能给你们一个安稳的庇护之所?” 说话间,他目光温柔地看向赵盼儿,赵盼儿与他目光交汇,眼中水光潋滟,尽是柔情蜜意,轻轻抿嘴,嘴角扬起一抹幸福的微笑。 欧阳旭又看向宋引章,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若非有此机缘,我亦无法为引章你求来脱籍文书,让你得以挣脱束缚,重获自由身,得以追寻心中所爱之音律,实现自己的抱负。” 宋引章用力点头,眼中满是感激与依赖,那目光中仿佛有星辰在闪烁。 他再看向孙三娘,神情中多了几分敬佩:“若非命运使然,我亦无缘为三娘姐你主持公道,让你挣脱那痛苦的牢笼,重获新生,开启新的生活篇章。” 孙三娘抹了抹眼角,咧嘴笑道,声音中带着几分爽朗与真诚:“官人恩情,三娘一辈子记着,定当图报!” 最后,他看向顾怜烟和顾凝蕊,目光中充满了怜惜:“若非恰逢其会,我亦无力将怜烟、凝蕊你们姐妹二人从危难中解救出来,这一切的因果,皆始于盼儿当初那毫不犹豫的伸手一救,这份恩情,我们当铭记于心。” 说到这时,欧阳旭声音温和却充满力量,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鼓舞着众人: “这杯酒,敬盼儿,也敬我们大家能相聚于此,未来相互扶持,风雨同舟,共赴前程!” 欧阳旭这番话,勾起了每个人心中的回忆与感慨,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赵盼儿眼中泪光闪烁,却是幸福的泪水,柔声回道: “旭郎,能救下你,是我此生最不后悔的决定,往后的日子,我们一直在一起,不离不弃。” 宋引章抱着琵琶,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无比坚定:“姐夫,盼儿姐,还有大家,你们就是引章的亲人,去了汴京,我一定会努力,不给你们丢脸,为咱们这个家争光!” 孙三娘豪爽地举杯,大声道:“我孙三娘没啥大本事,就会做点茶饭,以后大家的伙食包在我身上,保证把你们都养得白白胖胖的,让你们吃好喝好!” 就连一向清冷的顾凝蕊也低声道,声音虽轻却充满了真诚:“主人与娘子大恩,凝蕊与姐姐,万死难报,唯有以一生相随。” 顾怜烟也重重点头,眼中满是忠诚与坚定,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决心。 “好了好了,过去之事不必再提,伤感更是不必。”欧阳旭摆手,脸上重新绽开爽朗的笑容,朗声道: “我说这些,并非要大家感怀过去,而是想说,苦难已过,未来可期,只要我们同心协力,互相信任,互相扶持,今后的日子,必定会越来越好。” “来,为了我们的汴京新生活,满饮此杯!” “为了新生活!”众女齐声应和,纷纷举杯,就连杯中是茶水的宋引章和顾氏姐妹,也郑重地一饮而尽,仿佛在饮下对未来的期许。 席间的气氛再次变得热烈起来,欢声笑语回荡在小院之中。 宋引章主动给身旁的顾怜烟夹菜,脸上带着好奇的神情,询问她家乡的风俗习惯,想要了解更多关于她的故事。 孙三娘则热情地向顾凝蕊推荐自己的拿手好菜,交流着烹饪心得,仿佛找到了知音一般。 顾氏姐妹虽话不多,但也微笑着回应,渐渐融入了这温馨的氛围之中,仿佛这里就是她们的第二个家。 月光如水,洒在小院之中,欢声笑语萦绕在小院上空,预示着一段全新的旅程,即将开启,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众女也都期待着,接下来去汴京的生活。 第47章 夜半温情 感慨唏嘘良多 深夜,月华如练,静静流淌入院落之中,将周遭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清冷而柔和的光辉里。 喧嚣之声已然散尽,只余下满室的清辉与淡淡的酒菜余香,在空气中缓缓萦绕。 团圆宴直至亥时方散,赵盼儿、宋引章、孙三娘皆已微醺,俏脸之上泛起如桃花般的红晕,步履亦有些蹒跚,似是那酒意已悄然侵入了她们的身心。 幸得顾怜烟、顾凝蕊姐妹二人身为习武之人,尚且保持着清明之态。 在欧阳旭的示意下,她们一人搀扶着一个,稳稳当当地将宋引章和孙三娘送回了厢房安歇,动作轻柔而细致。 原本热闹喧嚣的小院,顷刻间便安静了下来,仿佛被一层静谧的薄纱所笼罩。 上房之内,红烛高燃,那跳跃的烛光映得一室温馨而祥和,只剩欧阳旭和赵盼儿二人相对而立。 赵盼儿倚在窗边,俏脸因酒意而染上了动人的红霞,宛如天边绚烂的云霞。 她缓缓转过身,那秋水般的眸子深深凝视着欧阳旭,眼中满是幸福与依赖,那情感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随后,莲步轻移,主动依偎进欧阳旭那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之中,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的胸膛,聆听着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仿佛那是世间最动听的乐章。 欧阳旭心中柔情满溢,自然地伸出手臂,将她纤细的身子紧紧圈住,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嗅着她发间那熟悉的清香,只觉得连日的奔波劳碌、官场争斗所带来的疲惫,都在这一刻被涤荡得干干净净。 须臾,轻轻开口,声音温情而柔和,仿佛春风拂面:“盼儿,这些日子,让你担心了。” 赵盼儿在他怀中轻轻摇头,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无尽的眷恋: “只要旭郎你能平安归来,我便什么都不怕。” 说话间,仰起脸,烛光下,她那美眸闪亮,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旭郎,我们能一起去汴京了,真好,就像做梦一样,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欧阳旭听了,颇为感慨,抱紧她的力度又多了几分,眼眸中精芒闪烁,感叹道: “是啊,就像做梦一样,我从未想过会有今日,一切都是盼儿你给我带来的,这份恩情,我定当铭记于心……” 两人相拥着,说了许多体己话,回忆往昔的艰辛,憧憬未来的美好,空气中弥漫着化不开的甜蜜与恩爱,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 二人温存了好一阵,赵盼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直起身,秀眉微蹙,带着几分疑惑问道: “旭郎,说起来,自你回来,似乎一直未曾见到德叔,他是去替你办什么事了吗,还是就在汴京了?” 提及德叔,欧阳旭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淡去,眸色沉了几分,宛如被一层阴霾所笼罩。 沉默片刻,他觉得此事不应再瞒着盼儿,便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盼儿,德叔他和我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这话一出,赵盼儿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困惑与不解。 欧阳旭语气平静,却带着丝丝冷意,仿佛寒冬里的凛冽寒风: “他已叛变,投靠了高家,成了高鹄安插在我身边的耳目,我将他暂时软禁在城内一住处中。” “什么?!”赵盼儿惊得从他怀中挣开些许,美眸圆睁,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仿佛听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德叔他…叛变了,这怎么可能?他可是看着你长大的老人啊,一直对你忠心耿耿,怎会做出如此之事?” 欧阳旭嘴角微微抽动,带着无尽的无奈与悲哀: “人心难测,高家许以重利,汴京的富贵繁华,终究是迷了他的眼,惑了他的心,让他忘却了往日的情分与忠义。” 说着,他详细地将德叔如何投靠高家,又如何向高鹄泄密,高鹄又如何趁机将他派来钱塘报喜的两个书童调换,派来两个冒牌货意图离间他们的事情,一一告诉了赵盼儿。 言辞之间,既有对德叔背叛的痛心,也有对高家阴谋的愤慨。 说到最后,欧阳旭目光重新落回赵盼儿脸上,带着深深的后怕与庆幸,握紧了她的手,仿佛生怕她会突然消失一般: “盼儿,幸好…幸好你聪慧机敏,未曾轻信那两个假书童的挑拨之言,若你当时真信了他们,负气伤心,或是心灰意冷,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赵盼儿感受到他掌心的力度与话语中隐隐的颤音,心尖蓦地一疼,随即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柔声宽慰道: “旭郎,我既认定了你,又岂会因旁人的三言两语便心生动摇?只是,现在想来,那日听闻你‘另娶高门’的消息,当真如万念俱灰、心如刀割一般,痛彻心扉。”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赵盼儿依旧不免唏嘘后怕,那锥心之痛仿佛犹在眼前。 欧阳旭将她重新揽入怀中,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都过去了,那两个胆敢欺瞒于你,险些酿成大祸的假书童,我绝不会轻易放过,定要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重的代价,以儆效尤!” 赵盼儿依偎着他,轻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解气的光芒。 得知欧阳旭要严惩那两人,她心中亦觉畅快淋漓。 但更多的,是对德叔叛变的感慨与无奈: “真是世事难料,在我记忆中,德叔对你一直是忠心耿耿,欧阳家败落后也不离不弃,谁曾想,他竟也会走到这一步,真是令人唏嘘。” 欧阳旭亦是长叹一声,目光透过窗棂,望向汴京的方向,语气中带着看透世情的复杂与深沉: “是啊,人心思变,最是难测,莫说是他,便是我,身处那汴京城中,面对泼天的富贵、无形的权势、无处不在的诱惑,又岂敢言一定能时时刻刻把持得住本心,坚守住初衷?” “那是一座能让人迷失本性的城池,繁华之下,暗流涌动,德叔或许也只是在那迷眼的富贵中,渐渐忘了来路,失了初心罢了。” “也或许是我们主仆缘尽了,德叔也到时候离开我们了,各自奔赴前程。” 这番话,既是感慨世事无常,也是自省内心坚守。 赵盼儿听得心中触动,不由得更紧地抱住了欧阳旭,仿佛这样才能从欧阳旭身上汲取到面对未来风雨的力量与勇气。 她不愿再在这个令人沮丧的话题上多言,便主动仰起俏脸,巧笑嫣然,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好了,不说这些了,旭郎,我们说点开心的,说说我们的婚事吧…” 说到这,她脸颊微红,带着新娘的羞涩与期待,宛如春日里绽放的花朵: “原本,我是想着请德叔来做我们婚礼的主持人的,你我皆无父母在堂,他算是长辈,由他主持自然合适,可现在……” 她顿了顿,柔声问道:“你觉得,该请谁来好呢?” 欧阳旭见她主动提起婚事,眉眼间的阴霾一扫而空,重新染上温柔笑意,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语气柔和,宽慰道: “盼儿,这有何可忧?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了汴京,我们定然能找到一位德高望重、最适合为我们主婚之人,让我们的婚礼圆满而庄重。” 说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一个绝佳的人选已然浮上心头,他的座师,前宰相柯政! 欧阳旭知道,真正的《夜宴图》如今就在柯政手中,此前他还正愁该如何不着痕迹地索回,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若请柯政来主持婚礼,一来,可以彰显他欧阳旭尊师重道、不因座师罢相而疏离的品格,必能赢得清流士林的一片赞誉,于他名声大有裨益,为他在官场中铺平道路。 二来,按照礼仪,主婚之人往往需向新人赠送贺礼,他便可趁机,以‘感念师恩,恳请座师赐还昔日门生聊表心意之拙作以作纪念’为由,顺理成章地将那幅要命的《夜宴图》从柯政手中要回来。 既全了师徒情分,又解决了自己的心头大患。 一石二鸟,可谓完美之策。 想到这里,欧阳旭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心中已然开始盘算如何向柯政递上这封请求主婚的诚意十足的信笺,以及信中该如何措辞,才能既表达自己的诚意,又不引起柯政的疑心。 红烛摇曳,映照着相依相偎的两人,对未来的筹划与期待,悄然在这静谧的夜色中蔓延开来,仿佛一幅美好的画卷正在缓缓展开。 良久,欧阳旭轻声提醒:“好了,盼儿,夜深了,该去休息了,养足精神,以待明日。” 赵盼儿脸颊满是酡红,凝视他轻轻摇头:“不要……旭郎,我们……再相处一会好嘛……” 听到她语气中的依恋以及不舍,欧阳旭自然也是十分疼惜,轻轻搂抱住她,笑着回道: “好好好,只要盼儿你不腻,我们这样抱着到天亮也行。” 这话一出,赵盼儿反而有些娇羞了,低垂头首,不说话了。 而欧阳旭看到她妩媚动人的样子,心动不已,便主动凑近,不一会,噙住赵盼儿香甜柔软的樱唇。 赵盼儿也逐渐动情,沉浸其中,或许是因为心中情满,或许也是因为吃了酒的缘故,她紧紧抱住欧阳旭的脖子,热情回应着。 一时间,正房中充斥着二人的情意,似乎整个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了。 第48章 欢快收拾行囊 严厉审讯罪犯 翌日,天色澄明,朗空如洗,惠风轻拂,带来丝丝和畅之意。 一大早,赵盼儿的小院中便呈现出一派忙碌却有条不紊的景象。 依照欧阳旭的筹谋安排,他们此行需先前往姑苏城,而后转道江南东道,再赴江南西道,最终返回汴京。这一路辗转,预计需耗时两三个月之久。 故而,赵盼儿等人现在就已经开始着手收拾行囊,同时精心筹备路上所需的一应物件。 只见赵盼儿身着一袭利落的藕荷色襦裙,发髻轻绾,尽显干练之姿,正稳稳地站在院中,指挥若定。 她手中紧握一份清单,目光专注,仔细核对着已然打包好的箱笼,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宋引章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她的宝贝琵琶以及几大匣子乐谱,时不时拿起一张谱子,轻声哼唱几句,眉眼间满是即将开启新旅程的兴奋与期待。 孙三娘力气过人,负责将一些较重的物什,诸如茶具、炊具等,分门别类地装入结实的箱子中。 她动作麻利,手脚迅速,额角虽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脸上却始终洋溢着爽朗的笑容,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盼儿姐,你看这盒香料放在这个箱子里可好?”宋引章拿起一个精致的木盒,轻声问道。 “好,引章你心思细腻,放在那里正合适。”赵盼儿笑着点头,随即又转向孙三娘,关切道: “三娘,那些沉重的铁锅和石磨,让外面的侍卫们来搬就好,你莫要闪了腰。” 孙三娘用袖子抹了把汗,爽朗地笑道: “没事儿,这点东西还难不倒我,早点收拾妥当,咱们也好早点出发去东京见见世面!” 顾怜烟也在其间来回穿梭,她话虽不多,但手脚极为勤快,默默地帮着捆绑箱笼,仔细检查绳索是否牢固。 她武功高强,感知敏锐,偶尔会停下手中的活计,目光似不经意般扫过院门和墙头,确保周遭环境安全无虞。 几个欧阳旭留下的随从则在院外静静候命,听从赵盼儿的吩咐,将打包好的箱笼一一搬上早已备好的马车。 她们姐妹们之间有说有笑,互相搭手帮忙,虽忙碌不已,却因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而丝毫不觉疲惫,反而个个干劲十足,整个院子里洋溢着轻松愉悦的气氛。 … 与此同时,欧阳旭则在顾凝蕊的随行下,来到了钱塘县衙。 如今的欧阳旭,在钱塘乃至整个杭州官场,都已声名远扬。 前日在州衙硬撼转运使博朔,最终导致知州宗琛停职,知县郑青田革职查办的事迹,早已如疾风般在杭州城内迅速传开。 其作为巡察御史所展现出的权威与铁腕手段,令人心生敬畏。 欧阳旭刚踏入钱塘县衙大门,原本还有些散漫的衙差们立刻精神一振,纷纷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得近乎惶恐。 “小的给欧阳御史请安!” 欧阳旭面色平静如水,微微颔首,直接问道: “事关本官未婚妻的那两个假书童,如今关在何处?” 一名机灵的班头立刻上前,躬身引路,恭敬道:“回御史大人话,那两人就关在后衙牢房,小的给您带路。” 一路上,遇到的胥吏衙役无不退避两旁,垂首肃立,连大气都不敢喘,那份敬畏之情,溢于言表。 而那两个假书童,自那日被扣押后,原以为说出背后高家老爷高鹄的背景势力,很快就能被释放,可直到现在,二人依旧被关押着。 县尉魏为虽未对二人施以苛待,反而以佳肴美酒供着,却始终以‘案情未明’、‘上官有令’等诸多缘由推脱搪塞,坚决不放他们离开。 日子如白驹过隙,一天天悄然过去,两人心中早已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却又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只能在满心的焦灼中苦苦等待转机的出现。 牢房之内,光线昏暗如墨,气味浑浊不堪,两个假书童正无力地靠在草堆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猜测着魏为何时才会大发慈悲放他们出去。 就在这时,牢门外通道传来清晰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锁链的响动之声。 两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当看清在衙役簇拥之下走进来的那道身影时,顿时如遭五雷轰顶,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白日里见了活鬼一般。 “欧……欧阳旭?!”其中稍矮的那个失声惊叫道,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得扭曲走调。 欧阳旭在牢房外稳稳站定,冰冷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二人惊骇欲绝的脸庞,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看来,你们果然认得本官。” 说话语气平淡如水,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能将人瞬间冻结: “怎么?还在等县尉魏为,或者知县郑青田,来放你们出去吗?” 不等二人回答,欧阳旭继续冷然说道: “不妨告诉你们,不必再等了,魏为早已被郑青田灭口,尸沉海底,而郑青田本人,也已认罪伏法,自身难保,不会再有人来放你们了。” 这消息如两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两人头顶,他们最后的希望彻底崩塌,浑身如筛糠般剧烈抖动起来,面无人色,几乎瘫软在地。 “现在,本官问你们,”欧阳旭的声音如同寒冰相互撞击,冰冷而坚硬,“冒充本官亲随书童,构陷离间,欺瞒朝廷命官家眷,你们可知罪!?”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致的恐惧,但想到远在汴京,权势滔天的高鹄,心底又生出一丝侥幸。 高观察使一定会保住他们的,只要他们咬死不认,欧阳旭没有真凭实据,也奈何不了他们。 于是,两人咬紧牙关,低下头,竟是一言不发,试图顽抗到底。 欧阳旭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心中积压的怒火与后怕瞬间升腾而起。 若非赵盼儿机警灵敏,他穿越而来改变命运,守护所爱的一切努力,险些就毁在这两个宵小之徒手中。 欧阳旭早就将二人视作死人看待了,虽然清楚这二人只是负责执行的人,真正的凶手是高鹄。 但一想到那种可能性,他就恨不得将眼前二人碎尸万段。 “冥顽不灵。”欧阳旭眼神一厉,不再废话,直接对身旁恭敬侍立的狱卒吩咐道: “用刑,直到他们肯认罪画押为止!” “是,御史大人。”狱卒们轰然应诺,不敢有丝毫怠慢。 立刻就有几名如狼似虎的狱卒打开牢门,将哭爹喊娘的两个假书童拖了出来,绑上了刑架,皮鞭、水火棍毫不留情地落下。 顿时,凄厉的惨叫声和求饶声在阴森的牢房里回荡开来,如鬼哭狼嚎一般。 早已有衙役机灵地搬来一张太师椅,欧阳旭顺势撩袍坐下,接过另一名衙役双手奉上的热茶,轻轻吹了吹浮沫,神色平静地啜饮着。 仿佛眼前上演的不是血腥的拷问,而是一出与己无关的折子戏,他只是这出戏的旁观者。 在欧阳旭身后,顾凝蕊身姿笔直如松,恭谨地侍立着。 她依旧身着一袭利落的黑色劲装,脸上覆着黑色的面纱,仅露出一双清澈却透着冰寒之意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劲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却不失力量感的腰身,以及修长而匀称的美腿,线条流畅而优美。 尽管面容被面纱所遮掩,但仅凭那窈窕的身段,露出的光洁额角以及那双清冷剔透、仿佛能洞察一切的明眸,便足以让人想象面纱之下是何等的绝色风姿。 只是她周身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犹如寒冬中的凛冽北风,足以让任何心怀不轨者望而却步,不敢有丝毫冒犯之举。 周围的衙差、狱卒等人对她更是望而生畏,纷纷离得远远的,仿佛生怕被她那锐利的目光盯上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刑架上的两人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气息奄奄,终于再也承受不住这炼狱般的痛苦折磨。 “别打了…别打了,欧阳大人,我们认罪,我们什么都认,求求您饶了我们吧……” 两人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一般,苦苦哀求着。 欧阳旭这才缓缓抬手示意,狱卒们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放下茶杯,目光如冰刃般锐利地射向二人,冷冷说道: “既然认罪,那就好好回答本官的问题,若有半句虚言,本官定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是是…小人绝不敢隐瞒!”两人忙不迭地应承,声音中满是恐惧与谄媚。 欧阳旭开始仔细盘问他们受谁指使,如何接头,高鹄还吩咐了他们些什么等等细节。 两人为了少受皮肉之苦,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将如何被高家家丁找到,又如何被高鹄交代任务,具体来钱塘做什么,以及来到钱塘后与魏为的几次接触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其中略高的那个为了活命,竭力回忆着每一个细节,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高观察使,还…还让小的们留意…钱塘市舶司那边,有没有…有没有关于‘北苑’…对,是‘北苑茶贡’的账目或者风声…说…说是若有异常,要立刻禀报…” 北苑茶贡! 欧阳旭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锐利如剑的光芒。 又是这个词,前日萧钦言‘无意’中提及,今日竟又从高鹄派来的人口中听到。 看来,这看似尊崇无比、光鲜亮丽的皇家贡品背后,隐藏的漩涡与暗流,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深邃和复杂,而高鹄,显然也已深深涉足其中。 他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静静地听着两人的供述,心中却已将这关键的线索牢牢记住,如同刻在了心头一般。 高鹄除了想操控他的婚姻,竟然还在暗中窥探甚至可能插手‘北苑茶贡’? 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或许,这将成为他对付高鹄和萧钦言的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器。 第49章 秘密押送 主仆情份终尽 听完两个假书童如竹筒倒豆子般详尽的供述,欧阳旭心中已然有了清晰的盘算。 他面色沉静如水,波澜不惊,喜怒皆不显于色,但内心深处却颇为满意。 这两个人,如今已如瓮中之鳖,插翅难飞,更是未来指向高鹄的一支利箭,其价值不言而喻。 欧阳旭并不打算现在就处决这两个假书童,在他看来,这两人活着,远比死了更具价值,更能发挥其作用。 作为高鹄直接插手他私事,意图构陷朝廷命官家眷的人证,他们的口供以及存在本身,便是一份极具分量的筹码,可在关键时刻发挥巨大作用。 欧阳旭深知,将来在汴京与高家正面交锋,尤其是在朝堂之上弹劾高鹄时,这两个活生生能开口指认的人证,无疑将是最有力的武器之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因此,他当机立断,决定将他们秘密押解回京,妥善藏匿起来,静待扳倒高家的最佳时机到来。 两个假书童见欧阳旭听完供述后,并未再下令用刑,反而让狱卒将他们从刑架上解下,只是重新给他们戴上了更为沉重的镣铐,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侥幸之感。 两人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活命的希望之光。 至于未来的命运究竟如何,他们已无力思考,只能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听天由命,任人摆布了。 一旁的钱塘县衙衙差和狱卒们,将欧阳旭审讯时那份不动声色的冷酷与决断看在眼里,心中对他的敬畏之情更甚。 这位年轻的御史大人,不仅权谋过人,心思缜密,手段更是狠辣果决,绝非心慈手软之辈,实乃一位不容小觑的人物。 众多衙差、狱卒们皆是恭恭敬敬地垂首而立,如同恭送神明般,将欧阳旭和顾凝蕊送出了那阴森恐怖的牢房。 直到欧阳旭的身影消失在县衙门外,他们才敢稍稍直起腰来,此时才发现,背后竟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出了县衙,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令人不禁微微眯起双眼。 欧阳旭微微眯了眯眼,对一直默默跟随的顾凝蕊低声道: “去叫韩猛他们几个过来。” “是。”顾凝蕊领命,身形一闪,便如鬼魅般消失在街角。 不多时,她便带着四五个身材精干、眼神锐利的随从快步赶来。 这些都是欧阳旭精心挑选、可以托付性命的忠心随从,个个身手不凡,值得信赖。 欧阳旭目光扫过他们,沉声吩咐道: “韩猛,你带两个人,即刻动身,将牢里那两个假书童秘密押解回京,记住,走水路,绕开官道,务必隐秘行事,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到了京中,将他们先安置在城外,你们先租个宅子,严加看管,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违者严惩不贷。” “沿途若遇盘查,亮出皇城司的牌子,就说是奉皇城司指挥顾千帆命令办事,缉拿要犯,不得有误。”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事关系重大,人在,你们在,人若有失……你们知道后果。” “这是给你们的盘缠,以及房租钱,想必足够了,剩下的,就当你们的辛苦费,办好了,事后本官自然还会有赏。” 说话间,拿出一张银票递给韩猛。 韩猛等人神色一凛,齐齐单膝跪地,并双手接过欧阳旭递来的银票: “属下遵命,定不负主人重托!” 声音低沉却坚定有力,他们深知此事机密与重要,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起身返回县衙牢房提人。 不多时,欧阳旭目送着韩猛等人押着那两个垂头丧气的假书童,迅速消失在通往码头的方向,心中稍感安慰。 处理完这桩事,他转身,向着软禁德叔的那处僻静小院走去。 院子依旧安静如初,只是比起往昔,多了几分萧索与凄凉。 推门而入,只见德叔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背影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往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有些散乱,露出了更多刺眼的白发,脸上皱纹深刻,如同刀刻斧凿一般。 眼神浑浊无光,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光,显得格外凄凉与无助。 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德叔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来人身上,待看清是欧阳旭时,那浑浊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有悔恨、有惶恐,更有几分难以言说的不甘。 看着德叔这副形容枯槁、狼狈不堪的模样,欧阳旭心中并非毫无触动。 毕竟德叔是从小看着他长大,在他最艰难困苦的岁月里,始终陪伴左右,给予他诸多关怀与照顾的人。 这份多年的情分,如同深埋心底的陈酿,并非轻易就能忘却。 然而,这丝触动很快便被理智的潮水所淹没,他对德叔实在同情不起来。 他给过德叔机会,而且不止一次,在他初察觉德叔与高家暗中往来时,便曾旁敲侧击,言辞恳切地希望他能迷途知返,莫要在这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是德叔自己,在权势与利益的诱惑面前,选择了背叛,选择了那条看似锦绣实则布满荆棘、通往深渊的道路。 路是自己选的,后果也只能自己承担,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欧阳旭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但他深知,对背叛者的仁慈,就是对自己和身边人的残忍。 在这充满权谋与算计的世道中,若不能坚守原则,对背叛行为姑息纵容,那么最终受伤的只会是自己和那些真心相待之人。 “德叔。” 欧阳旭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没有丝毫波澜:“收拾一下,准备启程回京了。” 德叔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击中。 他挣扎着站起身,那原本挺拔的身躯如今已佝偻不堪,苍老憔悴的脸上挤出一丝近乎谄媚又带着苦涩的笑容。 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公子……老奴,老奴或许有做错的地方,但请您相信,老奴从来都是为了公子您好啊!” “不管怎么样,老奴……老奴也是一片苦心,只盼着公子能飞黄腾达……” 听着这熟悉又苍白的辩解,欧阳旭心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他清楚地知道,从德叔决定投靠高家,将他的行踪、计划乃至身边人作为筹码换取利益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那几十年积累下来的主仆情分,便已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最终荡然无存。 信任一旦破裂,便如覆水难收,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更何况,德叔所谓的为你好,早已偏离了最初的轨道,变成了满足自身权力欲和掌控欲的借口。 他所谓的苦心,不过是在为自己的背叛行为披上一层虚伪的外衣罢了。 更重要的是,欧阳旭通过自己的金手指,清晰地看到,德叔与自己之间的那条关系线,已是明晃晃的黄色。 这颜色冰冷而功利,如同一条无形的枷锁,代表着德叔对他已无忠诚与信任,只剩下基于利害关系的考量与依附。 在德叔眼中,自己不过是德叔用来攀附权贵、谋取私利的工具罢了。 德叔的认知早已在汴京的富贵迷雾中产生了偏差,变得偏执而自以为是。 他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权力美梦中,无法自拔,却不知早已偏离了正道,越走越远。 在这种状态下,任何解释、辩论都是徒劳的,因为他们已然走在两条南辕北辙的道路上。 他们二人,一个向着光风霁月、问心无愧的坦途前行,一个却沉溺于攀附权贵、迷失本心的泥沼,无法自拔。 看着眼前固执己见、执迷不悟的德叔,欧阳旭心中不禁生出一种宿命般的感慨。 或许原剧中的那个‘欧阳旭’,也正是被德叔这种看似忠心耿耿,实则不断灌输功利思想、潜移默化的蛊惑所影响。 加之自身心志不坚,在权势与利益的诱惑面前,丧失了原则和底线,最终才被汴京的富贵荣华冲昏了头脑。 一步错,步步错,将原本凭借自身才华或许能博得的大好前程,亲手打得稀烂。 念及于此,欧阳旭心中最后一点唏嘘也烟消云散。 他不再看德叔那充满期盼与辩解的眼神,也不再与他多费唇舌,只是淡淡地留下一句: “我也不多说了,你好自为之吧。” 随即转身,毫不留恋地迈步离开了这座充斥着暮气与偏执的小院。 他的步伐坚定而决绝,仿佛要将过去的一切都抛在身后,重新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旅程。 顾凝蕊无声地跟上,如同他最可靠的影子,始终陪伴在他身旁,给予他无声的支持与守护。 德叔怔怔地望着欧阳旭决绝而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照不进他此刻冰冷的心。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只余满院的寂寥和一个老人愈发佝偻的身影。 他恍然觉得,那个他从小看护长大的公子,已经变得如此陌生,如此遥远,远到他再也触及不到了。 也明白,从这一刻开始,他和眼前的公子,再不是同路人。 第50章 城外送别 顾家父子私谈 三日后,时近谷雨。 杭州城外,长亭之畔,垂柳轻拂,烟雨濛濛。 如丝如缕的细雨沾湿了路面,道路显得有些泥泞,润泽了道旁初绽的草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花草交织的清新气息。 远山如黛,近水含烟,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层薄纱似的水雾之中,颇具几分江南暮春的缠绵与诗意。 顾千帆与杨知远二人,冒着淅沥小雨,亲自来到城外为欧阳旭送行。 “欧阳兄,此番前往姑苏、江南东西两道,路途遥迢,山水迢递,望你一路珍重,顺遂平安。” 顾千帆朝着欧阳旭拱手,语气较之往常多了几分真挚的关切。 他依旧身着一袭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苍松,在这朦胧雨景之中,更添几分冷峻之气。 欧阳旭还礼,笑容温润如玉:“有劳顾兄挂怀,却不知顾兄何时返京?你我或可在京中再聚,把酒言欢。” 顾千帆目光扫过州衙方向,微微摇头: “尚需些时日,宗琛、郑青田一案虽已定性,但其中细节、牵连人员,仍需细细梳理,写成详实卷宗,加之……”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许:“家父正与博朔就两浙路后续人员安排等诸多事宜展开博弈,我需在此坐镇,待一切尘埃落定,方能回京复命。” 欧阳旭听后,眼神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 萧钦言被博朔牵制于杭州,这对他而言,正是求之不得的良机! 如此一来,他前往姑苏调查’北苑茶贡’一事,便能避开萧钦言可能布置的眼线或干预,行动更为自由隐秘。 他可以趁着这个空档,深入探查,或许能更快地寻到关键线索。 心中念头急转,欧阳旭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是那副谦和笑容: “原来如此。那顾兄辛苦,我们在汴京再会。” “京城再会!”顾千帆郑重拱手。 另一边,杨知远上前一步,他身后的小厮捧上一个沉甸甸的锦盒,神情激动,握住欧阳旭的手,言辞恳切: “欧阳御史,大恩不言谢,若非你洞悉先机,运筹帷幄,我杨知远此刻早已是杨府焦土中的一缕亡魂,哪还有机会站在这里与你话别?” “些许薄礼,不成敬意,万望欧阳御史笑纳,聊表在下寸心!” 此语真挚,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激之情。 欧阳旭看着那明显价值不菲的锦盒,并未推辞,坦然接过,交给身旁的随从,客气回道: “杨运判客气了,铲奸除恶,本是我分内之事,你能安然无恙,便是最好的结果。” 对于接受这礼物,欧阳旭心中并无负担。 正如杨知远所言,若非他欧阳旭出手,杨知远早已化为灰烬,这份谢礼,他受之无愧。 又寒暄几句,欧阳旭便在顾千帆与杨知远的目送下,走向一旁等候的马车。 马车帘幕因他上车而微微晃动,掀起一角。 就在那一瞬间,顾千帆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车内景象。 车窗旁,一张极为好看的俏脸正含笑迎着欧阳旭上车,眉眼如画,气质清雅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韧,正是赵盼儿。 看到这一幕,顾千帆不由得一怔。 看着赵盼儿明媚的容颜,顾千帆不由回想起那时在赵氏茶坊初遇欧阳旭、赵盼儿两人的场景。 那时,他刚到钱塘,对在乡野茶坊中当掌柜娘子的赵盼儿,心中存着几分出身皇城司的优越与轻视,认为赵盼儿不过是个寻常村姑。 而对欧阳旭看似好意的提醒,他更是嗤之以鼻,反唇相讥。 时至今日,历经诸多世事变迁,他才明白不少。 这对看似平凡无奇的年轻夫妇,实则皆是难得一遇的人物。 尤其是欧阳旭,年纪轻轻,却心思缜密如丝,胆识过人非凡,于权谋之场中冷静周旋、游刃有余,对身边人也是情深义重、关怀备至。 欧阳旭高中探花,身居官位要职,却并未如世间许多薄情寡义之男子般,因未婚妻曾落贱籍而心生嫌弃,悔婚抛弃,反而始终如一、呵护有加。 想到自己当初的傲慢无礼与偏见狭隘,顾千帆心中不禁暗暗涌起一股惭愧之情。 凝视着车内两人相依相偎的温馨画面,那股自然而然的亲密无间与恩爱有加,竟让他这个向来心硬如铁、独来独往的皇城司指挥使,心中生出了一丝罕见的羡慕与怅惘之情。 自己何时也能遇到一位能够彼此信任、托付心声的娘子呢? 这个念头悄然浮现于心头,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只是目光依旧不自觉地在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上停留了片刻,直到它消失在江南迷离的雨幕深处,才缓缓收回。 就在顾千帆望着欧阳旭马车远去的方向暗自出神之际,杨知远走上前来,客气地询问道: “顾指挥,可要一同回城?” 顾千帆蓦地回过神来,目光落在杨知远身上,一个疑问几乎要脱口而出。 那幅欧阳旭从杨知远手中取走的赝品《夜宴图》,究竟源自何处?这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更为深邃的秘密? 然而,这个念头刚起,欧阳旭那诚恳真挚的劝谏声便在脑海中清晰地回响起来: “…《夜宴图》背后无非是清流与后党的倾轧争斗,顾兄实在不宜再深陷其中……” 是啊,自己身为皇城司指挥使,首要之责是效忠官家、维护皇城安稳,何必一直执着于一幅画作,卷入朝堂派系的漩涡之中? 想到这里,顾千帆将那已到唇边的问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那张惯常冷峻如霜的面容上,难得地挤出了一丝近乎客套的笑意,对杨知远道: “杨运判先行一步吧,顾某还有些许公务需处理,暂不返城。” 杨知远已知晓顾千帆是即将回京拜相的萧钦言之子,态度自是格外恭敬有加,见顾千帆无意同行,也不强求,再次拱手客气一句,便带着随从先行离开了。 目送杨知远离去,顾千帆独自在细雨中又驻足片刻,任由纷乱的思绪在雨丝中渐渐沉淀、归于平静,这才翻身上马,策马返回杭州城内。 … 安抚使司衙门后堂,萧钦言正伏案批阅公文,眉宇间带着一丝运筹帷幄的疲惫与锐利之气。 听得脚步声,他抬起头来,见是顾千帆进来,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笔,脸上瞬间堆满了近乎殷切的笑容,挥手屏退了左右侍从。 “千帆,你来了。”萧钦言笑呵呵地走近,语气温和得近乎小心翼翼,“那个巡察御史欧阳旭,已经离开杭州了?” 顾千帆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嗯。” 算是对萧钦言的回答。 对于顾千帆这般冷淡的态度,萧钦言似乎早已习惯成自然,脸上不见丝毫愠色,反而笑容更盛,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座椅: “来来,快坐下说话。” 这一次,顾千帆倒没有拒绝,依言在旁边的梨花木凳上坐下。 只是脊背挺得笔直如松,眼神落在空处,依旧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仿佛坐在对面的不是他的生身父亲,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路人而已。 萧钦言也在主位坐下,斟酌着语气,试探地问道: “千帆,你…准备何时动身回京?” 顾千帆这才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如水,波澜不惊: “待你与博朔之间的博弈有了结果,此间事了,我自会回京向雷司尊及官家复命。” “哈哈,这个好说!”萧钦言闻言,朗声一笑,显得胸有成竹,成竹在胸之态尽显。 “博朔此番已是强弩之末,至多再有半月,必叫他挪窝。” “欧阳旭此次查获的证据确凿无疑,力道十足,宗琛落马,顺藤摸瓜之下,博朔只要与宗琛有所牵连,便绝难置身事外,独善其身!” “说起来,这位欧阳御史,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识谋略,洞察先机,出手精准如刀,真是后生可畏,难得的人才啊!” 话语之中,对欧阳旭的赞赏几乎毫不掩饰,溢于言表。 听着萧钦言如此盛赞欧阳旭,顾千帆心中莫名地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如微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他与欧阳旭年岁相仿,虽不喜萧钦言,但听到父亲如此推崇另一个同龄人,心底那份属于年轻人的好胜与比较之心,难免被悄然触动,脸色不由得又冷了几分,如寒冰覆面。 然而,顾千帆并不知道,他这细微的情绪变化,丝毫未逃过萧钦言那双洞察人心的慧眼。 老奸巨猾的萧钦言,正是故意如此盛赞欧阳旭,以此来观察儿子的反应,窥探其内心所想。 见顾千帆脸色更沉,萧钦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了然于胸的弧度,如老狐窥见猎物。 萧钦言紧紧凝视着顾千帆,话锋突然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不以为然的讥诮,如利刃出鞘,寒光闪闪: “不过嘛……此子虽有能力,却终究是年轻气盛,行事不乏欠妥之处。听闻他竟执意要娶那个钱塘茶肆的归良贱籍女子为正妻?” “此举不仅自毁前程,更是将高观察使得罪至死,殊为不智,实乃自掘坟墓之举!” “高家何等门第?可是皇亲国戚,他日若在朝中,高鹄和高贵妃岂能与他甘休?” “为了一个女子,断送大好政治资源,实非明智之举,乃是因小失大之愚。” “再者,他如此旗帜鲜明地站在清流一边,与齐牧等人走得近,这未来的路,怕是也走不太顺遂,恐将举步维艰……” 第51章 萧钦言老谋深算 暗替欧阳旭着急 顾千帆对萧钦言所言颇不认同,他昂起头,目光如利剑般直射向自己的父亲,语气中压抑着不满,似暗流在深邃的河底汹涌翻腾: “萧相,欧阳旭娶何人为妻,乃是其私人之事,何须外人多嘴多舌、妄加评议?” “那赵娘子我曾见过,聪慧过人且坚贞不渝,品性高洁远超许多徒有虚名的大家闺秀,恰似明珠深藏于暗处,却依旧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欧阳旭能不忘贫贱之交,坚守承诺之义,这正是其重情重义的表现,至于得罪高家……” 说到此处,顾千帆冷哼一声,声如寒铁相击: “哼,难道面对权势的压迫,便该摇尾乞怜、任人随意摆布吗?那他欧阳旭,与那些蝇营狗苟、苟且偷生之徒,又有何本质区别?不过是徒具形骸的行尸走肉罢了!” 这一连串的反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如江河决堤般势不可挡,汹涌澎湃。 说完,顾千帆自己都不禁微微一愣,他竟会为了欧阳旭之事,如此情绪激动地与萧钦言争辩,仿佛一只护犊的猛兽,奋起反击、毫不退缩。 很快,顾千帆便意识到,自己之所以如此愤慨,是因为当年萧钦言便做过这般负心薄幸之事。 当年,萧钦言为了个人前途,毅然决然地将顾千帆母子抛弃,另娶豪门之女为妻,从此平步青云,直抵朝廷中枢。 这也是为何顾千帆随母姓,且对萧钦言这个亲生父亲态度冷淡的主要原因。 他刚刚反驳之言,不正是萧钦言所作所为吗? 萧钦言被顾千帆顶撞,非但没有动怒,眼底反而掠过一丝计谋得逞般的笑意,如同一位老谋深算的棋手,窥见了破局之机,甚至颇为惬意地捋了捋胡须。 无他,只因在此之前,顾千帆几乎从不屑于与他这个父亲进行任何带有个人情绪的交锋,更遑论如此激烈的反驳。 眼下看到顾千帆能够如此激烈地反驳自己,宛如那冰封已久的湖面,首次泛起了层层波澜。 此刻的顶撞,在萧钦言看来,反倒是父子关系的一种‘进步’,是打破坚冰、增进沟通的尝试,如同春日暖阳,渐渐融化那寒冷的冰层。 萧钦言呵呵低笑了两声,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缓缓说道: “千帆,为父并非要你与欧阳旭交恶,只是提醒你,莫要因他曾经帮过你,便对他全然信任、推心置腹。” “此子心思深沉,老成持重远超其实际年纪,城府极深,如深渊般难以测度,就连为父都有点看不透他。” “他既是清流一脉,与齐牧等人关系匪浅,其立场、其图谋,未必与你我父子相同,更未必与皇城司、与为父一致。” “官场之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你需谨记此言,切莫被人利用了你的赤诚之心,还浑然不觉,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般危险重重。” 这番话说得极为真诚,确实是以父亲的身份,发自内心地警醒和好心劝告,如良医苦口,虽逆耳却利于行。 顾千帆对萧钦言这番关于欧阳旭‘城府深’、‘不值得深交’的警告,心中颇不以为然。 在他眼中,欧阳旭行事虽或许周密严谨、深谋算计,但为人笃实重信、恪守承诺,待友更是赤诚真挚,重情重义。 于钱塘之事上,欧阳旭更是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过人的担当与深厚的情义,较之朝中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蝇营狗苟、虚伪狡诈的伪君子,不知可靠多少。 萧钦言何等老辣世故,见顾千帆眉宇间隐隐流露出的不认同之色,便知自己这番苦口婆心的劝谏并未奏效。 在心中暗自轻叹,面上却不露分毫异色,只是暗自思忖,来日方长,总有让千帆看清欧阳旭‘真面目’之时。 念及于此,萧钦言便不再纠结于此事,转而将话题引向更为宏大复杂的朝局。 “千帆。” 萧钦言神色略显凝重,缓缓开口道: “如今官家圣体欠安,太子年幼,朝政大事多由皇后娘娘决断,依为父看来,未来很长一段时日,朝廷权柄,恐怕都要系于皇后一身了。” “你身在皇城司,位置敏感特殊,需得早做打算,即便不明确投向娘娘,也切莫与清流一派搅和得太深,免得引火烧身、自陷险境。” 听到这话,顾千帆心中一动,立刻想起了欧阳旭此前对他的忠告。 欧阳旭曾忠心劝谏,让他不要再追查《夜宴图》,正是为了让他避开清流与后党争斗的漩涡,免遭无妄之灾。 两相对比,欧阳旭显然是真心为他考量,助他明哲保身。 而萧钦言此言,虽也提及风险,但其背后拉拢、甚至胁迫他站队的意图更为明显,别有深意。 想到这里,他心中对欧阳旭的信任与认可,不禁又加深了一层。 顾千帆压下心绪,面无表情地回应萧钦言,语气疏离而公式化,宛如对待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萧相公多虑了,顾某只是皇城司一介指挥使,唯上司与官家之命是从,什么党争,什么派系,与我无关,也无意掺和其中。” 萧钦言听他虽说的冷淡,但话里话外总算没有偏向清流的意思,算是部分听从了自己的‘劝诫’,脸上反而露出些许满意的笑容,点头道: “如此甚好,你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为父也就放心了。” 话锋一转,萧钦言又提及顾千帆回京复命之事,语气变得笃定而带着几分运筹帷幄的自信: “至于你回京后面见雷敬之事,你无需担忧,雷敬那里,为父自会替你打点妥当,保证他此后,不敢再轻易生出出卖你、甚至除掉你的心思。” 顾千帆闻言,眸光微闪。他立刻明白了萧钦言的潜台词: 无非是准备用重金贿赂雷敬,并借他即将回京拜相的权势,明确告知雷敬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形成威慑,使其不敢妄动。 若在以往,心高气傲、极力想与萧钦言划清界限的顾千帆,定会对此等安排嗤之以鼻,断然拒绝,毫不留情。 然而,此次江南之行,于他而言堪称一场惨痛的失败。 不仅苦苦寻觅的《夜宴图》毫无踪迹、杳无音信,自己更是在生死边缘徘徊,历经艰险,最终无功而返。 雷敬必定会抓住此等机会借题发挥,严加斥责,甚至趁机削弱他的权柄与势力,甚至是直接将他拿下。 顾千帆自己一时之间也实在想不到更为妥善的应对之策。 在此困境的重重压迫之下,有萧钦言出面,以权势进行威压、以钱财打通关节,无疑是最为直接有效的解决办法。 因此,顾千帆陷入了沉默,这番沉默,便是一种无奈之下的默许。 见顾千帆没有出言反对,萧钦言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夺目,却也隐隐透出几分属于权谋家特有的奸猾与得意之色。 能够借此机会,让儿子在事实上接受他的庇护和安排,对萧钦言而言,便是拉近父子关系、增进情感的重要一步。 顾千帆沉默片刻,心中终究还是对欧阳旭的动向牵挂不已,犹豫了一下,仍是忍不住出言提醒,只是话语说得颇为含蓄委婉: “欧阳旭他已前往姑苏巡察,而萧相公您,如今尚在杭州坐镇,万一他在姑苏,真查探到些什么……” 后面未尽之语,带着关切与警示的意味。 萧钦言岂能不懂他的意思?听闻儿子这近乎别扭的关心之语,他心中不免泛起一丝老怀安慰的感动,呵呵笑道: “多谢我儿挂心,不过,姑苏府嘛……呵呵,尽管让他去查便是了。” “为父在姑苏任上,纵然称不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般理想之境,却也自信并无什么见不得光、怕人查探的大事。” 听得萧钦言如此自信满满,甚至带着几分豪迈气概的回应,顾千帆的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犹如两道解不开的绳结。 在顾千帆根深蒂固的认知里,萧钦言是一个极度自私自利之人。 当年能为前程狠心抛弃发妻幼子,另娶高门之女,在官场之中更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精于算计,其手段之老辣,心肠之冷硬,他深有体会、感触颇深。 说这样的萧钦言在担任苏州知府兼两浙路安抚使期间,会清廉自守、忧国忧民而不贪不占?顾千帆是决计不信的。 那么,萧钦言此刻的自信,只可能源于两点: 要么,他在姑苏真的手脚干净,毫无破绽可寻,但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要么,他早已将一切蛛丝马迹、手尾之事处理得干干净净,甚至有恃无恐,故意留下了某些看似是‘把柄’的线索,实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正等着像欧阳旭这样的‘有心人’去触碰、去钻入! 一想到后者,顾千帆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仿佛坠入无尽的深渊,开始暗暗为即将深入姑苏巡查的欧阳旭捏了一把冷汗。 萧钦言的老谋深算与狠辣手段,他再清楚不过,欧阳旭此去姑苏府巡查,恐怕是步步惊心、危机四伏,可千万别掉进萧钦言早已准备好的陷阱之中啊。 念及如此,他也打算,等会就写信,派人快马加鞭送给欧阳旭,希望欧阳旭看到后,会有所警醒。 第52章 至姑苏欢乐游玩 亦有愁绪 历经三日舟车辗转,沿途尽览江南暮春的旖旎风光,欧阳旭一行人终是抵达了素有‘人间天堂’雅称的姑苏城。 但见那城墙巍然矗立,护城河碧波轻漾,河道纵横交错,舟楫往来如织,一派繁忙景象。 入得城来,满目皆是繁华盛景,街道以青石板精心铺就,宽阔而整洁,两旁商铺林立,旗幡随风招展,猎猎作响。 售卖丝绸、刺绣、苏扇、玉雕、文房四宝的店铺琳琅满目,吸引着南来北往的客商驻足挑选。 酒肆茶楼里人声鼎沸,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更添几分雅致与热闹。 更有那数不清的小桥流水,枕河人家错落有致,白墙黛瓦在绿柳垂荫的映衬下,宛如一幅水墨画卷,尽显‘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的诗意韵味。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属于这座千年古城的独特气息,那是温婉、富庶与文化底蕴相互交融的产物。 欧阳旭领着赵盼儿、宋引章、孙三娘以及顾氏姐妹,径直来到了城中一家颇为清雅宽敞的官方会馆。 凭着他巡察御史的官身,一行人受到了上好的招待,被安置在一处独立的院落中。 小院环境清幽,陈设雅致,远比住客栈要方便、舒适许多。 他们此行轻车简从,那些笨重的大件行李早已委托可靠的随从先行由水路押送回汴京。 因此,一行人身边只带着些随身细软,一路更像是游山玩水般,从容不迫地来到了姑苏。 在会馆安顿下来后,欧阳旭对正在整理房间的赵盼儿温声说道: “盼儿,这几日舟车劳顿,你们先在馆中好生歇息,也可以在姑苏城里随意逛逛。” “我既到此地,需得履行巡察御史的职责,前往姑苏府衙及下属各县巡查一番公务。” 赵盼儿闻言,放下手中的物什,款步走到他面前,仰起俏脸,眼中满是理解与支持,满脸嫣然: “旭郎你放心去便是,公务要紧,我们姐妹三个在一处,又有怜烟陪着,还能丢了不成?不必记挂我们,只管去做你该做的事。” 说着,细心替欧阳旭理了理官袍的衣领,柔声叮嘱:“只是一切小心,莫要太过操劳,也需防备小人暗算。” 欧阳旭心中暖流淌过,握住她为自己整理衣襟的纤手,仔细端详着她明媚的容颜,眼中满是柔情。 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低声道: “我知道,盼儿你也是,出门逛逛可以,但要多带些人,注意安全,莫要太劳累。” 两人目光交缠,虽只是简单的几句对话和细微的动作,却充满了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温情。 短暂温存后,欧阳旭松开手,准备离去。 他转向侍立一旁的顾怜烟,神色严肃了几分: “怜烟,盼儿、引章和三娘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顾怜烟立刻抱拳躬身,语气坚定:“主人放心,怜烟定当竭尽全力,护得三位娘子周全,绝不让任何人惊扰!” 欧阳旭微微颔首,对顾怜烟的能力他自是放心。 最后看了一眼赵盼儿,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便转身离开。 带着如同影子般沉默而忠诚的顾凝蕊,大步走出了会馆院落,融入了姑苏城熙攘的人流之中,开始了他在此地的明察暗访。 …… 欧阳旭离开后,小院里便只剩下了赵盼儿四女。 赵盼儿见宋引章和孙三娘皆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眸中满是对新环境的好奇与探索的热望,不由得莞尔一笑。 “好了,既然旭郎让我们自行安排,那我们便莫要辜负这姑苏城的盛名。” 赵盼儿轻拍双手,将姐妹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说道:“咱们也出去走走,一来领略这‘人间天堂’的景致,购置些姑苏特有的丝绸、绣品。” “二来,也可前往茶市瞧瞧,品尝一下本地的茶饮,若能学得一招半式,他日在咱们汴京的茶坊里,也能多一份吸引客人的特色。” “好呀好呀!”宋引章第一个雀跃响应,她怀抱着心爱的琵琶,俏脸上满是兴奋之色,“盼儿姐,我听说姑苏的评弹堪称一绝,若能寻个地方听上一曲,那便再好不过了!” 她眼神晶亮,已然沉浸在对吴侬软语与丝弦清音的憧憬之中。 孙三娘也笑得爽朗,用力点头:“可不是嘛,在钱塘经历了那些糟心事,好不容易来到这好地方,正该好好散散心!” “我还得去瞧瞧姑苏的菜市,定有不少我们那边没有的新鲜食材和调味料,说不定能琢磨出几道新菜式呢!” 她挽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眉宇间的阴霾早已被对新生活的期待所取代。 顾怜烟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劲装,身姿笔挺如松。 她听着赵盼儿三姐妹之间的讨论,眼中也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但更多的是恪尽职守的警惕。 微微颔首,低声道: “怜烟听凭娘子们安排,定护诸位周全。” 商议既定,四位姿容各异、气质不同的女子便相伴走出了会馆,融入了姑苏城繁华的街市。 一踏上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宋引章便如同出了笼的雀鸟,看看这边售卖精巧苏扇的铺子,又望望那边摆着各式玉器、核雕的小摊,时不时发出轻声的惊叹。 她在一家乐器铺前驻足良久,聆听着里面传来的试音琴声,眼神痴迷。 “引章,跟上,别走丢了。” 赵盼儿时刻留意着周遭的动静,见宋引章落在后面,便柔声唤道。 她自己也并非漫无目的地闲逛,那双清澈睿智的眸子,敏锐地扫视着街道两旁的店铺招牌、往来的行人、乃至货品成色,心中默默记下姑苏商业的脉络与特点。 在一家绸缎庄前,她仔细摸了摸几匹著名的苏绣,与掌柜的交谈几句,便对本地丝绸的行情与品质有了大致的了解,其精明与洞察力展露无遗。 孙三娘则对吃食更感兴趣,她在一个售卖各式蜜饯、糕点的铺子前流连忘返,不仅买了许多给大家尝鲜,还饶有兴致地向店家打听这些点心的制作方法。 走到一处热闹的市集,她被水灵灵的本地蔬菜和没见过的河鲜所吸引,蹲在摊贩前仔细挑选,与农妇讨价还价,爽朗的笑声极具感染力,仿佛已经完全从过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顾怜烟始终跟在三人身后约莫两步的距离,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的人群,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的右手习惯性地虚按在腰间,那里藏着软剑,仿佛随时准备应对不测。 每当有人靠近,她便会下意识地上前半步,身姿微倾,形成一个坚实的保护姿态,尽显护卫之责。 赵盼儿体贴入微,递给她一块新买的绣帕。 顾怜烟微微一愣,随即低声道谢接过,动作间依旧带着一丝属于护卫的拘谨与克制,但紧绷的嘴角似乎因这份关怀而柔和了少许。 只觉得一阵暖意流经全身,也更加坚定要守护好三位娘子。 当她们路过一家门庭若市的茶铺时,赵盼儿自然而然地走了进去,举止间透露出着几分从容与自信。 赵盼儿没有急于品茶,而是先细心观察店铺的布局、茶具的选用,接着才用流利的官话与带着吴地口音的茶博士交流起来,言谈间尽显对茶道的深厚了解。 她不仅点了本地的名茶‘碧螺春’,更看似随意地询问起茶叶的产地、采摘时节,以及近年来官府收购‘贡茶’的标准是否有所变化等等,问题环环相扣,巧妙至极。 她问得巧妙而自然,如同一个真正痴迷茶道的行家,在探讨技艺,丝毫不引人怀疑,却在不经意间,打听了不少消息,尽显其睿智与机敏。 那茶博士见她对茶如此了解,谈兴也浓了起来,滔滔不绝地说着,并未察觉任何异常,只当是遇到了知音。 宋引章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拨弄一下怀中的琵琶,弹出几个清越的音符,与这茶香袅袅的氛围相得益彰,更添几分雅致。 孙三娘则对茶铺里搭配售卖的茶点更感兴趣,仔细研究着其中的用料,不时发出赞叹之声。 顾怜烟守在茶铺门口,目光透过面纱,警惕地注视着街面,不敢有丝毫懈怠,尽职尽责。 四女在这姑苏城中,形成了一道独特而和谐的风景,各自绽放着属于自己的光彩。 她们各有各的专注,各有各的欢喜,却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陌生的城市里,共同开始了属于她们的探索与发现之旅。 而赵盼儿那看似随意的闲聊,或许正悄然触及这茶业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边缘。 接下来的两三日,对赵盼儿、宋引章、孙三娘和顾怜烟而言,是充实而愉快的时光。 她们几乎踏遍了姑苏城有名的街市、园林,尽情领略着这座城市的繁华与美丽。 宋引章甚至还如愿以偿地在一个书场听了一场地道的苏州评弹,回来时兴奋地抱着琵琶模仿那吴侬软语的腔调,惟妙惟肖,惹得众人发笑。 孙三娘采购了大量本地特色的食材和调味品,已经开始琢磨新的茶点配方,期待能在茶坊中推出新的美味。 顾怜烟虽依旧沉默寡言,但跟着姐妹们见识这人间繁华,眼神也少了些许往日的清冷,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的柔和与温暖。 然而,与她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欧阳旭。 这三日来,欧阳旭早出晚归,以巡察御史的身份查阅了姑苏府衙近年的卷宗,尤其是与茶政、贡品相关的记录,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又召见了姑苏府衙中负责此事的几名官吏,一一询问,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奈何表面文章做得滴水不漏,账目清晰,流程规范,竟寻不到一丝明显的破绽,这让他心中颇为郁闷,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 难道萧钦言在姑苏任上,竟真是个两袖清风的能臣? ‘北苑茶贡’这条线,难道真的干干净净,毫无问题? 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立刻否决了。 以他对萧钦言其人的了解,以及原剧中的种种暗示,此人绝非善类,贪权敛财乃是本性难移。 ‘北苑茶贡’利益巨大,萧钦言绝无可能不伸手。 只是,这老狐狸藏得太深,手脚太过干净,真是让人难以捉摸,查无可查啊。 第53章 盼儿 你就是我命中福星! 尽管内心烦闷郁结,欧阳旭于傍晚时分回到会馆小院时,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和煦温润的笑容,不愿让赵盼儿等人因自己而忧心。 “盼儿,今日去了何处?可有什么新奇见闻?”接过赵盼儿递来的温茶,语调轻柔地问道。 赵盼儿眉眼含笑,温声回应:“去了虎丘山下,那景色美不胜收,还发现了一家老字号的绣庄,那里的双面绣工艺精巧绝伦,令人赞叹。” 她敏锐地捕捉到欧阳旭眉宇间那一丝难以消散的疲惫,但并未即刻点破。 欧阳旭又将目光转向正在小心擦拭新买螺钿盒的宋引章,关切问道: “引章,今日可寻到心仪的曲谱了?” 宋引章抬起头,脸上洋溢着满足而灿烂的光彩: “姐夫,我今日可算听到正宗的评弹了,那曲调婉转悠扬,词句也极为雅致,我还记下了几句呢!” 言罢,她便轻轻哼唱起来,天真烂漫之态尽显,全然未察觉欧阳旭心中藏有心事。 接着,他看向正在厨房门口整理一堆瓶瓶罐罐的孙三娘,说道: “三娘,看来今日收获颇丰啊。” 孙三娘用围裙擦着手,爽朗笑道: “欧阳官人您回来了,可不是嘛,这姑苏的食材丰富多样,您看这桂花酱、这蓑衣萝卜,都是我们钱塘少见的,等我琢磨透了,定给你们做几道新点心尝尝!”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静静侍立廊下的顾怜烟身上,温和道:“怜烟,这几日辛苦你了。” 顾怜烟微微躬身,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恭敬之意:“护卫娘子们是属下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宋引章和孙三娘皆只当欧阳旭公务顺遂,宋引章还雀跃地问道: “姐夫,你公务是不是快办完了?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前往下一个地方了?” 欧阳旭笑着含糊应道:“快了,就快好了。” 然而,心中却是一声叹息。 待宋引章和孙三娘各自回房整理今日的‘战利品’,顾怜烟也隐入暗处值守后,院子里只剩下欧阳旭与赵盼儿二人。 赵盼儿走到他身边,没有急于开口,只是伸出手,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心,柔声道: “旭郎,这里没有外人,你可是在公务上遇到了什么难处?” 欧阳旭握住她的手,强颜笑道:“没什么,不过是一些琐事罢了,盼儿你不必担心。” 赵盼儿却轻轻抽回手,美眸凝视着他,语气笃定中带着一丝娇嗔: “撒谎,你眉间倦色难掩,笑容也比往日显得勉强,方才回引章话时,指尖无意识地在桌上轻叩,这是你思虑难题时惯有的小动作。” “旭郎,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了。” 这番话,如同一股温暖的溪流,瞬间击中了欧阳旭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不由得惊叹于赵盼儿的观察入微以及对自己的深切了解,防线在这一刻彻底瓦解,长叹一声后,将赵盼儿揽入怀中,不再隐瞒: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盼儿你,我最近确实遇到些麻烦。” 接着,他将自己这两三日追查‘北苑茶贡’却毫无所获的困境,以及担心萧钦言即将返回姑苏,自己若久留恐引猜疑的顾虑,一一倾诉而出。 赵盼儿依偎在他怀里,安静地听着,脑中飞速思索。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光芒: “旭郎,你这一说,我倒想起一事,今日午后,我与引章她们在城南一家不小的茶铺品茶,听旁边几位老茶商闲聊,说起今年春季的‘吓煞人香’,这是碧螺春的旧称……” 她仔细回想着当时的对话场景: “其中一位老茶商满腹牢骚地抱怨,说近年来官府征收‘贡茶’的标准愈发严苛至极,不仅要求必须是明前采摘的嫩芽,还对茶叶的色泽、形态有着近乎吹毛求疵的要求。” “许多茶农辛辛苦苦采摘的上品茶叶,只因稍有细微瑕疵,便被无情地定为次等,价格被压得极低,但奇怪的是……”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发现隐秘的兴奋: “他随口提及了一句,‘那些被挑剩下的所谓次等茶,品相其实极为出众,不知怎的,转头就出现在一些高门大户的待客茶盏之中,或是某些不挂牌的私寮雅舍之内,价格反倒比正经官茶铺子里售卖的还要高出许多!’” “当时我只当是茶商间的日常牢骚,未曾深入思索,如今听旭郎你这么一说,这其中会不会暗藏蹊跷?” 欧阳旭听着赵盼儿的详细叙述,双眸愈发明亮,犹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是了,以次充好,偷梁换柱! 官家以严苛的标准低价征收,甚至强行征用上等茶叶,将其中部分堪称极品的茶叶刻意贬为‘次品’,实则暗中截留,使其流入私市,以谋取暴利。 而送入宫中的所谓‘贡茶’,恐怕才是真正被替换过的、品质稍逊一筹的那一部分。 这便能完美解释为何官面上的账目如此干净整洁,因为贪腐的环节,被巧妙地隐藏在了‘标准’和‘评定’的背后,隐藏在了一条看不见的私售链条之中。 “盼儿!” 欧阳旭猛地抓住赵盼儿的双肩,脸上满是狂喜之色,眼中闪烁着激动与赞赏交织的光芒。 “你真是我的福星,太好了!你提供的这个线索太关键了,这绝对是突破此案的关键所在。” 说着,忍不住在赵盼儿洁白额上郑重地印下一吻。 连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找到破案方向的兴奋与锐利。 有了这条线索,他便可以从民间私茶市场入手,反向追查,顺藤摸瓜,定能揪出这条隐藏在‘北苑茶贡’光环之下的巨大蛀虫。 而赵盼儿感受到自己爱郎的兴奋与激动情绪,也跟着满心欢喜,俏脸上满是嫣然笑容,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幸福至极。 自从欧阳旭荣归故里,尽管欧阳旭对她比以往更加上心和在意,但赵盼儿却隐隐有些担忧,那就是她这个做妻子的,恐怕没办法在更多方面给予欧阳旭帮助。 也因此,她只能全力支持欧阳旭去做任何事情,并且尽自己所能,做一些无需欧阳旭费心思的事情。 比如欧阳旭每日从外头归来,她都会以最佳姿态迎接,尽力缓解消除欧阳旭在外公办后的疲累。 而此刻,看到欧阳旭因自己的提醒而兴奋激动,赵盼儿内心满是充实之感,能够帮到自己的爱郎,她觉得无论做什么都值得了。 更别说,欧阳旭激动之下,还亲了她一下,这让赵盼儿既觉得幸福无比,心里也如灌了蜜糖一般甜蜜,满脸绯红,主动靠近欧阳旭怀中,喃喃自语着什么。 欧阳旭听到了,低头看她一眼,双手捧着她的俏脸,真心实意、深情款款地说道: “盼儿,你真真是我欧阳旭的福星,以前我落魄时,你供我科举,如今我入朝为官,你依旧能够助力我铺就锦绣前程,我欧阳旭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能够遇到你这样好的人儿,此生我定不会再放弃你!” 听了这话,赵盼儿心中既是甜蜜万分,又是柔情阵阵,紧紧凝视着自己的爱郎,带着娇柔之态回应道: “旭郎,千万别这么说,应该是我……是我赵盼儿几世修来的福气,遇到了你,是上天对我的眷顾……” 说完,情动之下,赵盼儿主动凑近,红唇轻启,似有千言万语皆融于这亲密之举中。 二人也瞬间沉浸于独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之中,外界的一切皆被隔绝,难以自拔。 不知过了多久,赵盼儿小鸟依人般靠在欧阳旭怀中,轻声细语地说着二人之间才能听到的私房话。 “……盼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顺着你提供的线索,我很快就能有新的发现。恐怕三天后,咱们就要离开姑苏城了,要不要再在这里游玩几天?” 听到欧阳旭这般询问,赵盼儿美眸微闪,凝视他一眼,娇声娇气回应: “嗯哼……旭郎,我们姐妹自然以你为主,这两三天,我们也逛遍了大半个姑苏城,接下来还有三天,我想也足够了,待你追查到线索,咱们也该离开了。” 听了这话,欧阳旭不免又一番感叹,多用了一丝柔和的力气,紧紧抱住赵盼儿,对她心疼了一番。 赵盼儿也是积极回应着爱郎的疼爱,二人间可谓是你侬我侬,情意绵绵不绝,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 …… 次日。 得到了赵盼儿提供的关键线索,欧阳旭如同在漫漫迷雾中望见了指引方向的灯塔,不再在官面文章上浪费宝贵的时间,而是迅速调整了调查方向。 他换上了便服,只带着最为信赖的顾凝蕊,二人如同两个普通的商人或茶客,深入姑苏城的大街小巷,探寻那隐藏在暗处的真相。 凭借赵盼儿描述的茶铺位置和茶商特征,他们很快便锁定了目标。 欧阳旭并未直接亮明身份打草惊蛇,而是以‘汴京来的茶商,欲采购一批高品质私茶以供贵人’为名,由顾凝蕊扮演沉默的随从,他自己则与那几位老茶商周旋。 在真金白银的诱惑和看似专业的谈吐下,加之欧阳旭有意无意透露的‘宫中有人’的模糊背景,很快便取得了对方的初步信任。 第54章 查明‘罪证\’ 萧钦言震惊 经过几次‘洽谈’和‘验货’,欧阳旭不仅亲眼见到了那些被刻意贬为‘次等’,实则品质极佳、甚至优于部分贡茶的‘私茶’。 更巧妙地从一名急于促成大生意的茶商口中,套出了这些茶叶一个隐秘的流转渠道。 是位于姑苏城西码头附近,一家看似普通的货栈。 “官人,不瞒您说,”那茶商压低声音,眼神中透着一丝神秘,“这批货,最后都得经‘永丰栈’的手,那边…有路子,能确保安全,直供京里的高门大户,甚至……嘿嘿,您懂的。” “永丰栈……”欧阳旭记下了这个名字,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 接下来的行动便迅捷如风。 欧阳旭动用了巡察御史的权限,但并未通过姑苏府衙,而是直接调派了自己带来的亲信以及部分可信的宁海军军士。 在一个深夜,他们如同暗夜中的利刃,突击查封了‘永丰栈’。 搜查结果令人‘振奋’。 在货栈的隐秘地窖中,不仅起获了大量包装精美、准备运往北方的‘私茶’,其品质与贡茶无异,数量惊人。 更关键的是,查获了数本记录了详细交易往来的私账,其中清晰记载了与姑苏府衙某些官吏的‘分红’记录。 甚至,有几笔数额巨大的款项,模糊地指向了‘萧府’或用了特定的代号,但时间、数额与萧钦言在姑苏任职的时期高度吻合。 人证有茶商的供词,物证有私茶、账册等,一应俱全,一条利用‘北苑茶贡’中饱私囊的利益链条,似乎已然浮出水面。 而其终端,赫然指向了前任苏州知府、现任两浙路安抚使萧钦言。 看样子,欧阳旭此前的猜测果然没错,‘北苑茶贡’利益巨大,萧钦言这个巨贪奸臣果然在这其中攫取巨额私利! 只是奇怪的是,从那两个假书童口中得知的情报,似乎和查到的内容对不上。 那两个假书童说,高鹄似乎也想掺和‘北苑茶贡’,可就目前欧阳旭所查到的,和高家并无关联。 …… 杭州,安抚使司衙门后堂。 萧钦言正神色闲适地品着香茗,一名心腹属官躬身立于堂下,正详细禀报道: “……经此一案,博朔已上表自劾,承认失察之罪,恳请朝廷予以责罚,宗琛、郑青田之罪证确凿,已一并呈送京师。” “相公,此间大局已然底定,博朔此番即便不致倒台,也必遭重创,难以再与相公抗衡了。” 萧钦言听着属官的禀报,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最终化作一声舒畅的轻笑: “好,甚好!博朔此人,刚愎自用,贪得无厌,早该有此一劫,他能主动请罪,倒还算识时务,也保全了三分体面。” 听到这个消息,萧钦言心情极佳,连带着看窗外的天色都觉得格外明朗。 抿了口茶,萧钦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 “对了,姑苏那边,那位年轻的欧阳御史,近日有何动向啊?可还在忙着‘明察暗访’?” 属官脸上立刻露出一丝混杂着钦佩与谄媚的笑容,恭敬回道: “回相公,正要向您禀报,据下面的人传来消息,这位欧阳御史果然手段不凡,不到五日,竟真让他查到了些关于‘北苑茶贡’的‘证据’。” “哦?”萧钦言眼中精光一闪,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不到五日?呵呵,此子果然厉害,嗅觉敏锐,行动迅捷,老夫原本预估,他最少也需半月方能触及皮毛,看来,还是小觑了他。” “假以时日,若让他羽翼丰满,必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那属官闻言,却是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轻蔑: “相公未免太高看他了,他欧阳旭再厉害,也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如何能窥破相公您的神机妙算?” “他此刻恐怕正为自己查到‘铁证’而沾沾自喜,做着扳倒当朝宰相、一步登天的美梦呢,却不知早已落入相公彀中。” “只要他敢将这些‘罪证’上呈天听,那便是他自取灭亡之时。” “届时,相公您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替皇后娘娘除去一个清流的急先锋,还能借此狠狠敲打齐牧那群人,真是一举两得!” 一番话说得唾沫横飞,极尽恭维之能事。 萧钦言听着属下的奉承,微微眯起眼睛,颇为享受这种将对手命运掌控在股掌之间的感觉。 原来,那天他和欧阳旭交谈时,可不是不经意透露‘北苑茶贡’,实则是他这个老狐狸故意说出来的。 借此来试探欧阳旭,如果欧阳旭听出了这其中之意,正好落入萧钦言的算计之中。 如果欧阳旭根本没听出来,那就说明欧阳旭也只是有点小聪明而已,根本不足为虑。 现在看来,欧阳旭确实是听出了他的话中深意,不过,还是有点不大聪明啊,一脚踏入他设置的陷阱中而不自知! 想到这里,萧钦言不禁捋了捋胡须,感慨道: “是啊,只可惜了他这份才能,年纪轻轻,便高中探花,面对高家那般泼天富贵的招揽,竟能为了一个钱塘的……” “唉,偏要执着于一个归良贱籍的女子,自毁前程,真是愚不可及,又可叹可惜。” “他若真是高家女婿,看在高贵妃娘娘的面子上,老夫或许还真得思量思量,放他一马,只可惜啊……” 说着,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真实的惋惜,但更多的是居高临下的评判。 不过,很快,萧钦言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异样,眉头微微蹙起。 是因为他突然想到,若欧阳旭真的踏入陷阱,身陷囹圄,以千帆那孩子的性子,念及钱塘时欧阳旭搭救过千帆的情分,说不定会来向他这个父亲求情。 到时候,他是该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对欧阳旭网开一面? 还是该趁着回京拜相前夕,正好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御史开刀,给清流一派一个狠狠的下马威,以树立自身威信呢? 这倒真是个令人颇为头疼的抉择啊… 就在萧容言捻须沉吟,权衡利弊之际,另一名心腹下属脚步匆匆地踏入堂内,躬身禀道: “启禀相公,姑苏传来最新消息,巡察御史欧阳旭,已于今日清晨,携其家眷及随从,登船离开姑苏,沿运河西去。” “看其行程,下一处目的地,应是江南东道的首府,金陵城!” 听了这个消息,萧钦言顿时一惊: “什么?!” 脸上的从容与沉吟之态瞬间冻结,猛地从座椅上站起,一双锐利的眼睛瞪得老大,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欧阳旭他……他竟然直接离开姑苏城了?这…这怎么会?!” 声音因过于吃惊而显得有些失真,显然没想到,欧阳旭会直接离开姑苏。 在萧钦言的算计中,年轻气盛、又刚刚投入清流麾下急于立功的欧阳旭,在查获他这位未来宰相的‘惊天罪证’后,必然会欣喜若狂,认定自己抓住了一步登天的绝佳机会。 欧阳旭会迫不及待地将这些‘铁证’整理成文,以最激烈的言辞上奏弹劾,幻想着扳倒后党领袖,赢得清流赞誉,从此官运亨通,名动天下。 这才是合乎逻辑、合乎常理,也合乎一个刚入官场年轻官员心态的反应。 可现实却是,欧阳旭明明已经查到了这些足以‘扳倒’他萧钦言的‘罪证’,竟然选择了隐而不发,悄无声息地,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直接离开了姑苏。 这完全超出了萧钦言的预料,打破了他所有的算计。 一时间,这位历经宦海沉浮、见识过无数人物和风浪的未来宰相,竟也呆立当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脑海中飞速闪过各种可能,最终只剩下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有些可怕的结论: 这个欧阳旭,其心性之沉稳,城府之深邃,决断之果决,远超他的想象! 萧钦言心想,即便是换做年轻时的自己,面对如此‘诱人’的功绩,恐怕也难以做到如此冷静地舍弃吧? 惊愕在萧钦言脸上持续了足足有好几个呼吸的时间,他才缓缓回过神来,慢慢坐回椅子上,脸上再无之前的轻松与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此刻,他才真正将欧阳旭从一个‘略有才华的晚辈’、‘清流的棋子’,提升到了一个需要极度重视、甚至隐隐感到一丝威胁的对手层面。 “此子竟能忍住如此诱惑,不为所动,其志不小,其心更深啊。”萧钦言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脊背,让他不由得微微皱眉。 欧阳旭的此番举动,非但没有让他感到轻松,反而让他觉得此子更加深不可测,也更加危险了。 在心中立刻下定决心,必须尽快,再郑重地提醒千帆,一定要远离这个欧阳旭。 与此等人交往,无异于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其利用,甚至反噬。 第55章 耐心诉解权谋 亦显温情脉脉 浩渺江波之上,一艘官船正平稳地沿河西行,朝着金陵城的方向驶去。 船舱内布置得清雅宜人,舒适惬意,窗外青山连绵、绿水潺潺,不断向后隐去。 江风透过半开的轩窗,徐徐送入丝丝凉意,驱散了午后那几分闷热。 欧阳旭独坐窗前,手中拿着一封书信,是顾千帆遣人送来的密信。 信中言辞恳切,郑重提醒他需警惕萧钦言可能设下的圈套。 欧阳旭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顾千帆能在其生父与他之间,如此坦诚且毫无保留地出言警示,这份情谊,着实难得。 如此看来,不枉他当初搭救顾千帆之举,确实换得了一位值得深交之人。 正思忖间,一阵熟悉的馨香悄然靠近。 只见赵盼儿款步而来,将一杯刚沏好的新茶轻轻放在他手边,柔声说道: “旭郎,看了许久的书信,且歇一歇,喝口茶吧。” 欧阳旭顺势握住她欲收回的纤手,将她拉至身旁坐下,温言道: “不碍事,是顾千帆的信,来信提醒我,小心萧钦言这个老狐狸。” 说话间,将赵盼儿的手拢在掌心,细细摩挲着。 赵盼儿感受到他的柔情,顺势依偎在他肩头,享受着这航行中难得的静谧时光。 望着窗外如画的江景,沉默片刻后,她终究还是将盘旋在心头的疑问说了出来: “旭郎,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在姑苏,明明已经查到了那些关于‘北苑茶贡’的证据,为何却按下不表,反而我们就这样离开了呢?就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一般。” 欧阳旭闻言,轻轻揽住她的肩头,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嗅着那令自己安心的发香,这才缓缓解释道: “盼儿,你可知我为何能断定那些‘罪证’有问题?” “其一,萧钦言是何等人物?他于宦海沉浮数十载,乃是老谋深算之辈,行事岂会如此疏漏,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这更像是他精心布置的香饵,专等我这样的‘鱼儿’去咬钩。” “其二,顾千帆特意来信提醒,让我小心萧钦言,可见此中凶险异常,萧钦言必然留有极为厉害的后手。”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如今虽顶着巡察御史的名头,但在朝堂之上,根基尚浅,人微言轻。” “而萧钦言即将回京拜相,圣眷正浓,背后更有皇后支持,若我此时不知天高地厚,拿着这些真伪难辨的‘罪证’去弹劾他,无异于以卵击石。” “到时候,非但扳不倒他,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他反咬一口,落得个构陷大臣的罪名,届时才是万劫不复。” 说到这里,微微侧头,凝视着赵盼儿专注聆听的绝美侧颜,耐心地将最深层的考量道出: “其四,盼儿你要明白,我现在名义上算是清流一派,是齐牧齐中丞麾下之人。” “他让我查萧钦言,我查到了‘罪证’,这便算是完成了他的交代,但这份‘功劳’,这块‘烫手山芋’,何必由我自己来捧?倒不如原封不动,秘密呈送给齐牧。” “他是清流领袖,又位高权重,由他来决定是否发难、如何发难,方是上策。” “如此一来,既显得我遵从了他的意思,办成了事,又将最大的风险转移了出去。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赵盼儿依偎在爱郎温暖坚实的怀抱中,耳畔是他条理清晰,深谋远虑的分析,眼前是江流天地外的壮阔景色,只觉心中一片安宁与自豪。 待欧阳旭说完,她不禁仰起俏脸,美眸中异彩连连,由衷赞道: “旭郎,你思虑得如此周全,当真是谋略过人,目光深远,我没有看错人!” 她早知道自己看中的夫君非池中之物,不仅能够高中探花郎,而且还能在波谲云诡的官场中,也能如此沉得住气,看得如此深远,深谋远虑,真是令她安心且心醉。 不过,心思细腻如她,转念之间又生出一丝担忧: “旭郎,可是……若齐中丞他也看出这是陷阱,反过来责怪你办事不力,未能辨明真伪,又当如何?” 感受到怀中玉人的关切,欧阳旭心中一暖,伸手轻轻拨弄她鬓边被江风吹乱的一缕青丝,动作温柔缱绻,带着几分洞悉世情的淡然,缓缓说道: “无妨……首先,齐牧与萧钦言政斗多年,他所关注的,从来不是证据是否绝对无瑕可循,而是有无能用来攻讦萧钦言的‘名目’,我提供了‘名目’,他便已达成了部分目的。” “其次,我大可以回禀,只说查到了这些线索与物证,但因其牵扯甚广,关乎宰相清誉,我人微言轻,不敢妄下判断,故而将原始证物封存上呈,请中丞大人明察决断。” “姿态做到周全,将判断真伪的问题交还回去,他如何能怪罪我一个谨慎行事的‘下属’?” “所以,无论齐牧最终如何处置,他都不会,也不便来怪责于我,相反,他反而会觉得我办事得力,且懂得分寸,是个可造之材。” 听完这番缜密周全的解释,赵盼儿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眉眼弯弯,笑靥如花,只觉自家郎君之才智,如眼前这江河般深广。 心里十分熨帖,主动伸出白皙玉手,从旁边小几上的瓷盘里拿起一枚造型精巧、色泽诱人的果子,递到欧阳旭面前,娇声道: “旭郎,说了这许多话,定是渴了也饿了,这是三娘今早新试做的果子,用的是姑苏带来的蜜饯,你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欧阳旭看着她明媚动人的笑颜,心中爱极,也起了玩闹之心,故意拖长了语调,竟带着些许央求的意味: “盼儿……我要你喂我!” 赵盼儿见自家爱郎难得露出这般孩子气的模样,只觉有趣又心甜,抿嘴一笑,从善如流地将果子轻轻送入他口中。 欧阳旭一边咀嚼,一边也拿起一枚果子,细心喂给赵盼儿。 两人相视而笑,舱内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甜蜜与温馨。 待欧阳旭吃完,赵盼儿便期盼地望着他,问道: “旭郎,你觉得三娘这新果子,味道如何?” 欧阳旭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顿时了然,这是一道‘送命题’。 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有了标准答案,从容笑道: “三娘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这果子甜而不腻,入口生津,不过嘛……”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赵盼儿: “比起这果子的香甜,我觉着,还是盼儿你亲手递到我嘴边的那份心意,更甜,更让人回味无穷。” 这话既肯定了孙三娘的辛劳成果,又巧妙地将最高的赞誉给了赵盼儿本人。 果然,赵盼儿听后,美眸中的笑意更盛,满意极了,连忙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尚未动过的茶,递到欧阳旭手中: “贫嘴,就你嘴甜!快喝口茶润润喉,这是我新调的茶,试着融了些姑苏学来的法子,你品品看。” 欧阳旭心中暗道一声‘好险’,方才若是只顾夸果子,此刻怕是难免要受些小小的‘刁难’了。 接过茶杯,从容地呷了一口,仔细品味后,真心赞道: “茶汤清洌,香气幽长,既有江南的婉约韵味,又不失茶之本味,盼儿,你在茶道上的悟性,真是无人能及。” “这杯茶,比我在姑苏任何一家茶铺喝到的,都要高明许多。” 赵盼儿听着爱郎毫不吝啬的夸赞,心中如同灌满了蜜糖,甜意从眼角眉梢满溢出来,只觉这江上清风,窗外美景,都不及此刻与心爱之人相守的万分之一。 …… 舟行一日,终抵江南东道首府,金陵城。 既已无迫在眉睫的公务缠身,欧阳旭便打定主意,要好生陪伴赵盼儿等人领略这金陵的旖旎风华。 在金陵城中的会馆安置妥当后,他将巡查之事暂且搁置一旁,对赵盼儿她们几个笑道: “这几日,我便偷个闲,陪你们将这金陵城好好游赏一番。” 此言一出,赵盼儿、宋引章、孙三娘皆喜上眉梢。 平日里,欧阳旭大多忙于公务,似这般主动提出相伴游玩,实属难得。 宋引章更是欢喜得拍手称快:“好呀,好呀,难得姐夫抽空陪我们,我们定要在此好好游玩几日!” 赵盼儿虽觉得此举或许会耽误欧阳旭的公务,但见欧阳旭难得有此心意,加之她也心疼欧阳旭日日为公务操劳,且姐妹们也都兴奋激动不已,最终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主动与宋引章、孙三娘,以及顾氏姐妹一道,开始探讨起明日出行该穿何种衣衫之类的问题。 翌日,一行人兴致高昂地出了门。 只见赵盼儿身着一袭水碧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身姿婀娜娉婷,清丽绝俗之中又透着一股当家主母的沉稳大气。 宋引章则选了一件杏子黄绉纱海棠春睡襦裙,娇俏活泼,顾盼之间神采飞扬。 孙三娘换了一身绛紫色缠枝牡丹暗纹的褙子,配着同色罗裙,显得利落又精神,笑容依旧爽朗如初。 就连顾氏姐妹也换下了往日的劲装,顾怜烟身着一袭月白绣淡蓝缠枝莲的衣裙,清冷如月,顾凝蕊则着一件浅樱草色撒白玉兰的长衫,雅致秀逸。 姐妹二人虽依旧不多言语,但眉梢眼角那抹难以抑制的浅浅笑意,冲淡了往日的肃杀之气,更添几分女儿家的柔美温婉。 第56章 携美夜游秦淮河 突现煞风景 五位姿容各异、妍态纷呈的女子相伴在欧阳旭身侧,行走在金陵繁华热闹的街市上,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有了欧阳旭相伴,赵盼儿等人似乎更显雀跃欢欣。 尤其是宋引章,就如花丛里的蝴蝶一般,飞来飞去,东瞧瞧西看看,欢快至极。 赵盼儿更是满心甜蜜,时而挽着欧阳旭的手臂,说一些私房话语,时而和孙三娘凑到一起,探讨一些购物之事,还时不时‘管制’约束宋引章,让她不至于彻底脱离队伍。 同时,也不忘关照顾怜烟、顾凝蕊姐妹,真正做到了面面俱到。 而欧阳旭心中亦是十分惬意,漫步在繁华的古代街市,陪着精心装扮过的娘子游玩,既觉满足又倍感欣慰。 是夜,华灯初上,秦淮河畔。 欧阳旭包下了一艘颇为精致的画舫,与五女一同泛舟河上,欣赏秦淮河的夜景。 但见两岸灯火通明如白昼,笙歌笑语不绝于耳。 无数画舫凌波而行,灯影摇曳,将一河碧水染得流光溢彩,恍如仙境一般。 丝竹管弦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夹杂着歌女婉转悠扬的唱腔和游人的喧闹之声,共同编织成这金陵独有的、奢靡而又生动的夜曲。 画舫悠悠前行,河风裹挟着水汽与脂粉的馥郁香气扑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正当众人沉醉于这秦淮旖旎夜景之时,一艘装饰极为华丽的画舫从旁缓缓驶过,船上传来一阵琵琶声,其技艺尚算可观,却终究少了几分灵动的神韵。 宋引章侧耳聆听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熠熠光芒。 她即刻让随行侍女取来自己的琵琶,对着欧阳旭和赵盼儿等人嫣然一笑,道: “姐夫,盼儿姐,此情此景,若无佳音相和,岂不白白辜负?引章不才,也献丑一曲,为大家助助兴。” 欧阳旭、赵盼儿等人皆知她琵琶技艺超凡入圣,此刻此景正相契合,自是纷纷鼓掌叫好。 宋引章屏息凝神,纤纤玉指在弦上轻轻一拨,随即,一阵清脆如珠落玉盘、欢快似春溪潺潺奔淌的琵琶声,便从她指尖潺潺流淌而出。 这曲调迥异于寻常秦淮河上流行的柔靡之音,旋律更为明快昂扬。 时而如莺啼婉转于柳梢,时而如风拂轻漾于荷塘,满溢着蓬勃的生机与欢悦,在这片靡靡之音中显得格外清新脱俗,穿透力极强。 悠扬亮丽的乐音在秦淮河上空久久回荡,顿时压过了周遭的诸多杂音,引得河畔、船上的游人纷纷侧耳聆听。 许多人忍不住拍手叫好,相互打探着: “这是哪家画舫新来的大家?竟有如此超凡技艺!” 与此同时,在河心一艘最为宽敞奢华、灯火辉煌的画舫上,一群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正聚在一处饮酒作乐。 船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陪侍的歌姬舞女皆是秦淮河上顶尖的佳丽。 为首几人,气度不凡,正是江南东路安抚使之子柳文轩、金陵知府亲侄周茂,以及金陵都司的外甥赵天佑等一众本地纨绔子弟。 他们日日流连于此,对各画舫的名妓了如指掌,早已听腻了那些熟悉的曲调,正觉有些索然乏味。 就在这时,宋引章那清新脱俗、技艺超群的琵琶声破空而来,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 柳文轩原本慵懒靠在软枕上的身子骤然坐直,手中酒杯顿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 “咦?这琵琶声清越激扬,非同凡响!是哪家的新人?” 周茂也放下了筷子,侧耳细听,脸上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 “确实妙极!这技法,这曲意,绝非寻常乐伎所能企及,听这声音,似乎离我们不远。” 赵天佑更是直接站起身,走到窗边张望,语气急切地对随从吩咐道: “快去打听打听!这是哪条船上的姑娘?莫不是哪位妈妈手里藏着的新宝贝,今日才肯亮出来?” 画舫内其他纨绔也纷纷议论起来,原本的靡靡之音与这突如其来的天籁之音相比,顿时显得黯然失色。 所有人的兴趣都被这不知来源的琵琶妙音勾了起来,眼中闪烁着猎奇与征服的炽热光芒。 他们习惯了在这秦淮河上寻求新鲜刺激,而此刻,这阵琵琶声的主人,无疑成为了他们新的猎物目标。 河风拂过,带来远处画舫的欢声笑语,却也让这边奢华船舫内的气氛,悄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那奢华画舫之上的纨绔子弟们行动极为迅速,一声令下,众多豪奴仆从便纷纷出动四处打听,这清脆悠扬的琵琶声究竟源自何处。 不多时,便有一艘小艇靠近了欧阳旭等人所在的画舫。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倨傲之色,登船扬声问道: “方才弹奏琵琶的是哪位大家?我家公子们有请,还请移步对面船上一叙,酬金定然丰厚!” 船内,宋引章抱着琵琶,下意识地往赵盼儿身后缩了缩,秀眉微微蹙起。 赵盼儿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安心,目光则看向了欧阳旭。 欧阳旭原本温和的脸色渐渐淡了下来。 他今日只愿陪伴家人,不愿多生事端,便隔着船舱帘幕,语气平静地回绝道: “内妹不过是自娱自乐,不敢叨扰诸位公子雅兴,还请回吧。” 那管家闻言,脸上倨傲之色愈发浓重,他在这秦淮河上,仗着主家的权势,向来横行无忌惯了,何曾被人如此轻易回绝过? 于是,提高声调,语带威胁: “这位官人,莫要不识抬举,对面船上的,可是安抚使柳大人家的公子、知府周大人的亲侄、还有都司赵大人的外甥!” “几位公子听得兴起,请令妹上船献艺,是给你们面子,若是惹得公子们不快,只怕这金陵地界,你们难以立足!” 此言一出,画舫内气氛顿时一凝。 孙三娘面露愤慨之色,顾氏姐妹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剑,手已悄然按上了隐在袖中的短刃,宋引章更是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赵盼儿的衣袖。 赵盼儿则眉头紧皱,她自然听得明白,这些可都是本地有权有势的公子哥,堪称金陵城内的衙内,寻常人轻易得罪不起。 心里略起波澜,暗暗涌起不安与紧张之情,亦对这些纨绔公子哥的强横蛮霸感到愤慨。 不过,一想到自家郎君如今的身份,以及那过人的谋略才智,赵盼儿心中稍安。 一面轻轻拍着宋引章的手背,一面紧紧凝视着欧阳旭,想看看欧阳旭会如何应对。 而欧阳旭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本无意在江南东路多作停留,只打算例行公事便北上回京,没想到这些仗着父辈权势的纨绔,竟敢欺到他头上,还出言威胁他的家人。 他缓缓站起身,撩开帘幕,走到船头。 月光与灯火映照下,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不凡,虽只着常服,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哦?”欧阳旭目光如寒星般冷冽,扫过那管家,又望向不远处那艘奢华的画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安抚使之子?知府之侄?都司外甥?好,很好。”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再掩饰身份,朗声道: “本官欧阳旭,蒙官家恩典,授御史台监察御史一职,现奉旨巡两浙路、江南东路、西路,代天巡狩,察访民情,纠劾百官!” ‘巡察御史’四个字,仿若惊雷炸响,在秦淮河畔的上空轰然回荡。 那管家脸上的倨傲之色瞬间凝固,转而化作难以置信的惊愕,双腿一软,差点便跪倒在地。 对面画舫上原本喧嚣嘈杂的纨绔们,也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笑声戛然而止,纷纷疾步走到船边,惊疑不定地望将过来。 欧阳旭根本不屑去看那面如土色的管家,目光如利剑出鞘般,直直刺向对面画舫上那些纨绔子弟,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彻骨寒意: “尔等倚仗父辈权势,于市井之间横行无忌,肆意滋扰百姓,甚至胆敢威逼朝廷命官家眷,当真是好大的威风。” “本官原本只打算在金陵略作停留,如今看来,倒是要多留些时日,好好‘拜会’一番诸位公子的尊长了。” 说到此处,欧阳旭眯了眯眼睛,目光冷冷地扫视着对方的船,语气中的冷意,仿佛能将河水瞬间冻结: “现在,立刻滚回各自家中,告知尔等长辈柳安抚、周知府、赵都司等人,就说是本官所言,让他们在府中静候!” “本官倒要瞧瞧,是怎样的家风,竟能养出尔等这般‘杰出’的子弟!” 话音落下,整段秦淮河仿佛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静谧的落针可闻。 唯有欧阳旭画舫上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以及那双洞悉一切的星眸,闪烁着凛冽的光芒。 那奢华画舫上的纨绔们,初闻‘巡察御史’之名头,着实惊了一下,但随即,被酒色和权势长久浸淫所滋生的傲慢,便迅速占据了上风。 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非但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反而在柳文轩的带领下,纷纷来到船头,用一种混杂着轻蔑与挑衅的目光,斜斜地睨视着对面船上的欧阳旭。 第57章 大义凛然 故意激怒 听完欧阳旭所言,柳文轩从容地晃动着手中的酒杯,嗤笑一声,阴阳怪气说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个巡察御史?啧啧,御史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怎么,在京里待不下去了,跑到我们金陵这地界来抖威风了?” 周茂也在一旁帮腔,语气轻佻至极: “欧阳御史是吧?听说你们这些京官,兜里比脸还干净,怕是连这秦淮河的画舫都包不起吧?要不要本公子赏你几个酒钱?” 赵天佑更是毫无顾忌,一双眼睛淫邪地在欧阳旭身后的船舱方向扫来扫去,似乎在探寻那抱弹琵琶的宋引章身影,嘿嘿笑道: “欧阳御史,你船上的那个小娘子琵琶弹得真不赖,想必身段和模样,也都比咱们金陵的花魁还要带劲。” “让她过来给哥几个单独弹一曲怎么样?价钱随你开,或者让你这如花似玉的‘内妹’,陪我们兄弟喝几杯酒,乐呵乐呵?保证亏待不了她!” 话音一落,身边的其他纨绔也跟着发出猥琐不堪的笑声。 听了这话,欧阳旭胸中怒火如火山喷发般翻腾汹涌,眼神瞬间冰寒如刀,但他强自压下当场发作的冲动,只是周身的气场变得更加冷冽迫人,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成冰。 他目光如炬,锐利地扫过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膏粱子弟,声音清越却蕴含着千钧之力,清晰地传遍整个河岸: “本官身为巡察御史,代天子巡狩四方,所见所闻,皆需上达天听。” “今日目睹尔等行径,方知江南东道官场风气之一斑,实乃令人痛心疾首!” “尔等父辈,或为封疆大吏,执掌一方,或为地方要员,治理州县。” “他们受朝廷俸禄之养,享百姓供奉之恩,理当廉洁奉公,以身作则,教化子弟,为国育才,以报朝廷与百姓之厚望!” “可看看你们,目无尊卑,口出狂言,狎妓饮乐,肆意妄为,甚至公然威逼、调戏朝廷命官家眷!” “此等行径,与市井无赖何异?简直有辱斯文,玷辱门楣!” 说到这里,他声调陡然提高,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浩然正气,直指人心,令人心生敬畏: “尔等今日敢如此嚣张跋扈,无非是倚仗父辈权势,以为可以凌驾于王法之上,肆意妄为而不受惩处!” “殊不知,举头三尺有神明,煌煌天日,朗朗乾坤,岂容尔等魑魅魍魉之徒肆意横行,败坏风气?!” “尔等今日之行,不仅是给自己脸上抹黑,更是将你们父辈的官声、朝廷的颜面,置于何地?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朝廷之官员,如何信服朝廷之法度?!” 说到最后,欧阳旭猛地向前一步,挺直腰板,如青松般屹立船头,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更显其威严不屈。 他直视对面,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绝,彰显其正义之立场: “本官欧阳旭,就站在这里,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仗着父辈荫庇、无法无天的膏粱子弟,今日谁敢动本官及本官家眷一分一毫?” “若敢妄动,本官定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这一番话,义正辞严,掷地有声,如同洪钟大吕,响彻在秦淮河上空,震撼人心。 两岸原本看热闹的百姓、游客、商贾,此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凛然正气所震慑,随即爆发出阵阵喝彩与叫好声,声浪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说得好!” “这位御史大人真是好胆识,令人敬佩!” “骂得痛快,这些纨绔子弟早就该有人治治了,真是大快人心!” 船舱内,赵盼儿看着自家郎君傲然挺立的背影,美眸中异彩涟涟,满是骄傲与倾慕之情,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寻得如此良人。 宋引章紧抱着琵琶,秀眸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和无比的崇拜,只觉得姐夫此刻的身影无比高大,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令人仰望。 孙三娘更是激动地一拍大腿,大声赞道: “好!欧阳官人说得好,这才是为民做主的好官,我们百姓就需要这样的官员!” 就连一向清冷的顾氏姐妹,此刻也挺直了腰背,眼中充满了对主人的崇敬与自豪,仿佛欧阳旭的威严与正气也感染了她们。 而对面那群粉纨绔子弟,被欧阳旭这番毫不留情的痛斥和两岸百姓的喝彩弄得面红耳赤,羞愤交加。 他们何曾受过这等当众羞辱,心中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柳文轩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欧阳旭,口不择言地厉声骂道: “欧阳旭,你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御史,狂什么狂?!真以为我们怕你不成?!” “我爹可是安抚使,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你,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周茂也跳脚骂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敢辱骂我等,辱及我等父辈,你等着,我看你这御史还能当几天,迟早让你身败名裂!” 赵天佑更是面目狰狞,咆哮道: “姓欧阳的!你他么找死,等下了船,老子让你走不出金陵城,还有你船上的那几个小娘们,一个都跑不了,全都要落入我们手中!” 看着对面那群彻底被激怒、气急败坏乃至开始口出恶言威胁的纨绔子弟,欧阳旭在心中冷冷一笑,神色间尽是笃定与从容。 要的就是你们这般失态的反应! 他故意以犀利言辞相激,目的便是要让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嚣张跋扈、目无王法的本性毫无保留地彻底暴露! 他们的每一句狂妄之言,每一个威胁之举,都将成为他接下来整顿江南东道官场最为有力的利器与敲门砖。 怒火,往往会烧尽他们最后一丝理智,撕下他们最后的伪装。 欧阳旭倒要看看,这些被过度宠溺、骄纵惯了的纨绔,在盛怒之下,究竟还能做出多么愚蠢、过分且不可理喻之事来! 这秦淮河的夜色,注定要因这场激烈冲突,变得更加波澜起伏、暗流涌动。 欧阳旭负手而立于船头,面色平静无波,宛如深潭静水,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冷然,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决绝。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激怒这些肆意妄为、目无法纪的纨绔,让他们在众人注视之下,将平日里的嚣张气焰、无法无天之态毫无遮掩地彻底展现。 柳文轩、周茂、赵天佑等人听着两岸越来越响亮、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一个个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如筛糠般发抖。 他们这些金陵城顶尖的衙内,平日里养尊处优、横行霸道,何曾受过这等当众羞辱? 平日里谁见了他们不是点头哈腰、毕恭毕敬、极尽谄媚之能事? 今日却被一个‘小小’的御史当众训斥得如同孙子一般,颜面尽失,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 论口才机辩,他们这些只知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的膏粱子弟,哪里是欧阳旭这等科举正途出身、殿试钦点探花、才思敏捷之人的对手? 憋了半晌,也只能面红耳赤地指着欧阳旭,翻来覆去地咆哮着“你找死!”、“你给老子等着!”、“弄死你!”之类的粗鄙之言,丑态毕露。 越发显得他们蛮横无理、粗俗不堪,与欧阳旭的从容正气、温文尔雅形成鲜明而强烈的对比。 “他娘的!跟他废什么话!” 赵天佑最先按捺不住,他本就是脾气最为暴躁、行事鲁莽的一个,此刻更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完全丧失了理智。 对着身后一群膀大腰圆、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豪奴随从吼道: “都给老子上,把那姓欧阳的给我揪过来,往死里打,出了事本衙内担着,怕他个鸟!” 柳文轩和周茂下意识地觉得当众殴打朝廷命官似乎有些不妥。 但此刻他们也是羞愤交加、怒不可遏,理智被怒火烧得所剩无几,非但没有劝阻,反而也跟着厉声叫嚣: “对,打!给本衙内狠狠地打,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屁御史,也敢在金陵地界撒野!打到他跪地求饶、磕头认错!” 主子们一声令下,那群如狼似虎、凶残暴戾的豪奴立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狞笑着就要动手,场面顿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旭郎小心!” 船舱内,赵盼儿见到对方真要动手,花容失色、惊恐万分,急忙出声提醒,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与焦急。 她自然不愿看到欧阳旭损伤一分一毫。 又焦急地对船家喊道:“船家,快,快开船离开这里!” 然而,根本无需船家有所动作,亦无需欧阳旭亲自出手应对。 眼见欧阳旭有危险,顾怜烟与顾凝蕊姐妹,在对方豪奴刚有动作迹象的瞬间,已然如同两道缥缈轻烟,悄无声息却迅捷无比地挡在了欧阳旭身前。 她们身姿轻盈,脚步移动间不带丝毫声响,却透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凛然之势。 面对那群气势汹汹、张牙舞爪扑来的壮汉豪奴,姐妹二人眼神冰寒如霜,不见丝毫慌乱与怯意,仿佛眼前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蝼蚁。 第58章 顾氏姐妹再显神威 欲拿衙内开刀 只见顾怜烟身形灵动飘逸,宛如穿花蝴蝶般在人群中穿梭自如。 她出手如电,或以掌为刃,迅猛切向对方关节,或以指为剑,精准戳刺要害之处。 其招式精妙绝伦,狠辣果决,毫无拖泥带水之感。 那些看似威猛强壮、不可一世的豪奴,在她面前竟如同笨重的木偶一般,往往一个照面便被她巧妙地卸去力道,痛呼着跌退开来,狼狈不堪。 而顾凝蕊更是干脆利落,干脆到未曾动用腰间那看似柔软却暗藏锋芒的软剑。 仅凭一双纤纤玉掌与凌厉迅猛的腿法,她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让人目不暇接。 但听“砰砰”几声沉闷的声响接连响起,冲在最前面的几个豪奴已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 惨叫着被直接踢飞出去,‘扑通…扑通’如下饺子般接连跌落进那冰冷的秦淮河中。 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哎呦!” “我的胳膊!” “救命啊!” 落水者的哀嚎声与挣扎声顿时响成一片,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显得格外凄惨。 剩下的豪奴被这雷霆般迅猛且狠辣的手段吓得肝胆俱裂,面色惨白如纸,踟蹰不前,不敢再轻易上前半步。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如同电光火石之间。 方才还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的纨绔们,此刻全都傻了眼,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带来的所谓‘精锐’被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好!打得好!” “这两位姑娘真是女中豪杰,功夫了得,令人钦佩!” “苍天有眼啊!终于有人能治治这群祸害了,我们这些百姓总算有了出头之日!” “这位御史大人不仅为官清正,身边还有如此侠肝义胆的侠女护卫,果然是邪不压正,吉人自有天相啊!” 秦淮河两岸,早已聚集了无数被动静吸引而来的百姓。 他们平日里没少受这些纨绔及其爪牙的欺压与盘剥,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气与愤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此刻见到有人公然教训这群恶霸,这积压已久的怨气仿佛瞬间找到了宣泄口,爆发出震天的喝彩与叫好声,声浪滚滚,似乎要掀翻这金陵城的夜空。 这汹涌澎湃的民意,如同无形的巴掌,狠狠地扇在柳文轩、赵天佑等人的脸上。 让他们感到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更有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在心底蔓延。 他们这才隐隐意识到,今天,似乎真的踢到一块他们从未想象过的、坚硬无比的铁板了。 就在顾氏姐妹将一众豪奴打得人仰马翻、如落水狗般狼狈至极之时,一阵急促且杂乱的脚步声与呼喝声自岸边骤然传来。 只见一队手持水火棍的金陵府衙衙差匆匆忙忙赶到码头,为首的班头满脸焦急之色,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他高声问道: “哪位是欧阳御史?何在?” 欧阳旭始终气定神闲地立于船头,仿佛这场激烈的冲突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罢了。 他见衙差到来,这才神色淡淡地开口:“本官便是巡察御史欧阳旭。” 言罢,他目光缓缓扫过对面画舫上脸色变幻不定、惶恐不安的纨绔子弟们,以及还在水里挣扎扑腾、狼狈不堪的豪奴。 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柳文轩、赵天佑等人如何出言不逊、公然调戏命官家眷,继而指使豪奴行凶攻击朝廷命官的过程,条理清晰、扼要准确地陈述了一遍。 最后,他声音一沉,神色冷峻,直接下令: “证据确凿,众目睽睽之下,罪行昭然!尔等即刻将柳文轩、周茂、赵天佑一干匪徒拿下,押回府衙,严加看管!” “待本官明日亲赴府衙审判,定要还这金陵城一个公道!” 那班头一听要抓的人竟是这几位“大名鼎鼎”、平日里横行霸道的衙内,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冷汗如雨般涔涔而下。 他急忙凑近几步,压低声音,脸上堆满了为难与惶恐之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御…御史大人息怒!不是小的们不肯办差,只是…只是那几位公子…他们的尊长…” “您初来金陵可能不知,这…这实在是让小的们左右为难啊!不如…不如先让几位公子回府,从长计议……” 他支支吾吾,语焉不详,但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们不敢动,也着实动不了这几位有背景的公子哥。 欧阳旭对此早有预料,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眼神愈发冷冽了几分,犹如寒冬里的冰刃。 他紧紧盯着那班头,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重重地敲打在每一个衙差的心头: “哦?依你之言,这金陵城的王法,竟是看人下菜碟的?他们父辈的官位,竟比朝廷的律法、比官家的威严还要大?” “尔等身为执法胥吏,眼见罪徒横行无忌,不仅不敢依法缉拿,反而为其开脱罪责?好,很好,本官记下了!” 他不再与这班头多言,深知此刻强逼他们也无济于事,反而会打草惊蛇,坏了后续的计划。 他只是冷冷地瞥了那群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的衙差一眼,留下一句: “尔等今日所为,本官自会如实记入巡查录中,望你们好自为之,准备好承受包庇纵容之罪的严重后果。” 说罢,转身对船家吩咐道:“开船,回去靠岸。” 眼见欧阳旭竟然“指挥不动”这些衙差,原本因为顾氏姐妹的武力而有些心惊胆战的柳文轩等人,顿时又活跃起来,气焰再次嚣张跋扈。 柳文轩扶着船栏,阴阳怪气地笑道:“哎呦呦,我还以为多大的官呢,原来连几个小小的衙差都使唤不动啊!欧阳御史,你这钦差的面子,在咱们金陵好像不太管用嘛!” 赵天佑更是肆无忌惮地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叫嚣道: “呸!什么东西,识相的就赶紧滚出金陵!否则,下次可就不是请你喝酒这么简单了,定要让你知道得罪我们的下场!” 那衙头听得心惊肉跳,后背冷汗直冒,连忙又上前低声下气地劝柳文轩等人: “各位衙内、公子爷,慎言,慎言啊!他毕竟是朝廷派下来的御史,身份非同小可,您几位今日这般已是大大不妥,还是快些回府,将此事禀明诸位大人方为上策啊!” “滚开!没用的东西!”周茂满脸不耐烦,猛地一把推开衙头,力道之大,让那衙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一个破御史就把你吓成这副模样?我叔父可是金陵知府!在这金陵地界,他还能翻了天不成?扫了爷的兴致,赶紧给我滚!” 柳文轩等人不再理会如坐针毡、惶恐不安的衙差们,得意忘形地返回画舫内,继续他们的笙歌宴饮、纸醉金迷。 仿佛方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丝毫未影响他们的兴致。 两岸的百姓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人摇头叹息,满脸无奈:“连御史大人都拿他们没办法,咱们这些平民百姓还能怎样?以后见了还是远远躲着走吧,省得惹祸上身。” 但也有人目光灼灼,神情坚定,低声道:“我看未必!这位欧阳御史不是一般人,你看他那气度,那眼神,刚正不阿、满身的浩然正气,这事儿肯定没完,咱们金陵城,说不定要变天了。” 各种传言伴随着秦淮河潺潺的流水,迅速在金陵城中扩散开来,引得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都在热议此事。 出了这样的事情,欧阳旭、赵盼儿他们也没了继续游玩的心思,下了船后,便径直回到下榻的会馆。 宋引章和孙三娘她们都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上房中,欧阳旭看着赵盼儿,脸上带着一丝歉意,目光中满是温柔与关切,柔声道: “盼儿,本是想陪你好好领略这金陵的风华绝代,没想到遇上这等腌臜之事,扰了你的兴致。” 赵盼儿抬起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替他理了理方才在船头被江风吹得微乱的衣襟,动作轻柔而细腻。 凝视着欧阳旭的眼睛,目光中满是深情与坚定,摇了摇头,语气温柔而笃定: “旭郎说的哪里话。只要你安然无恙,我便心满意足。” “比起游山玩水、赏景寻乐,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其他的都不重要。” 欧阳旭心中一暖,仿佛被一股暖流包裹,他握住赵盼儿的手,手上的力度透露出他内心的感激与爱意,又道: “只是,如此一来,我们恐怕要在金陵多盘桓些时日了。” 赵盼儿闻言,嫣然一笑,那笑容如春日里的花朵般灿烂。 聪慧的她,早已从欧阳旭的神情和话语中猜到了他的决定,反手握紧欧阳旭的手,目光清澈明亮,充满支持与鼓励: “我明白,旭郎,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以你的公务为重。” “若能借此机会,铲除这些祸害乡里、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整顿金陵官场那乌烟瘴气的风气,便是天大的好事!” “我和引章、三娘她们,定会全力支持你,做你最坚实的后盾。” 欧阳旭看着眼前善解人意、深明大义的佳人,嘴角扬起欣慰而温柔的笑意,那笑容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而和煦。 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动作轻柔而珍视,低语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我的盼儿,果然最懂我心,知我志向。” “这些蠹虫,若不清理,我心难安,也愧对官家的信任与重托,更愧对金陵的百姓,我身为巡察御史,定要还金陵一个朗朗乾坤。” 赵盼儿靠在他怀中,听着他这番大义凛然的话,心里满是柔情也有些自豪,主动环抱住欧阳旭,说着柔声细语。 窗外,金陵城的夜色依旧繁华喧嚣,灯火辉煌如昼,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在这静谧的会馆院落中,一场针对盘根错节地方势力的风暴,已然在欧阳旭心中酝酿成形,如即将爆发的火山,蓄势待发。 接下来的较量,将不再是秦淮河上的口舌之争、意气之用,而是真正的官场博弈、智慧与勇气的较量。 第59章 暗中查罪证 衙内们负荆请罪 欧阳旭并未如寻常御史那般行事,甫一抵达,便即刻摆开仪仗,召集江南东路各级官员以彰显权威,亦未直接前往安抚使司、知府衙门兴师问罪。 他深知,面对柳甫这般封疆大吏,若无确凿铁证,贸然发难,不仅会打草惊蛇,更可能反遭对方反制,陷自身于不利境地。 当晚,欧阳旭便将随自己前来的几名精明强干、值得信赖的属官及随从召至密室。 烛光摇曳,映照着欧阳旭沉静如水的面容,沉声吩咐道: “江南东路安抚使柳甫、金陵知府周斌、金陵都司庄安顺等人,为官多年,城府极深,老谋深算,即便真有不法之事,也必定藏匿得极为隐秘,短期内难以寻得实证,然而……” 他话锋陡然一转,眼中闪过一抹锐利如剑的光芒: “但他们的儿子、侄子、外甥,诸如柳文轩、周茂、赵天佑之流,平日里在金陵城中横行无忌,肆意妄为,留下的劣迹与把柄定然不少!” “你们即刻分头行动,乔装改扮,从市井民间入手,重点查访这几人近年来强占民田、欺行霸市、纵容家奴行凶伤人,乃至涉及人命等不法情事。切记,行动务必隐秘,务必获取人证、物证!” 一名属官心领神会,低声附和道: “大人英明。从这些纨绔子弟身上打开缺口,远比直接针对他们的父辈来得容易。” “只要掌握他们确凿的罪证,何愁柳安抚等人不投鼠忌器!” “正是如此。”欧阳旭点头赞许,“行动要迅速,但更要确保稳妥。尤其是那些受害者,要设法赢得他们的信任,告知他们,朝廷此次定会为他们主持公道!” “属下明白!”几人齐声领命,随即悄无声息地融入金陵城的夜色之中,宛如一张无形却严密的大网,悄然撒向那些平日里飞扬跋扈、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 …… 次日。 江南东路安抚使司衙门后堂,一片凝重肃杀气氛。 安抚使柳甫面色铁青,背负双手在堂内来回疾步踱行。 他刚刚听完心腹关于昨夜秦淮河冲突的详细汇报,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冲脑门。 “去!立刻将那个逆子给我叫来!”柳甫的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熊熊怒火。 不多时,一身酒气混杂着脂粉香、睡眼惺忪的柳文轩被带了进来。 他显然还未完全清醒,对于父亲的震怒颇不以为意,打着哈欠道: “爹,什么事这么急?不就是跟个从京里来的小御史拌了几句嘴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品级还没您一个零头高呢……” “混账东西!你懂什么!”柳甫猛地一拍桌子,吓得柳文轩一个激灵。 “小御史?你以为他是那些下来走个过场、捞点油水便走的寻常御史吗?” “他在杭州,凭一己之力便扳倒了钱塘知县郑青田、杭州知州宗琛!” “连两浙路转运使博朔都被他逼得自请处分,灰头土脸!这是个煞星!是齐牧那条老狗放出来咬人的疯犬!” 听到“郑青田、宗琛、博朔”这些名字,柳文轩的酒意瞬间消散殆尽,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 他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可能招惹到了一个绝不该招惹的厉害人物。 柳甫死死地盯着儿子,见他神色骤变,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犹如阴云般笼罩心头。 厉声喝道:“说!昨天晚上,除了口角之争,你们还干了什么?!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若有半句隐瞒,我打断你的腿!” 柳文轩被父亲前所未有的疾言厉色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他再不敢有丝毫隐瞒,战战兢兢地将如何指使豪奴试图殴打欧阳旭,以及后来如何当众辱骂威胁等事,结结巴巴、全盘托出。 “……我们……我们也是一时气昏了头……况且,周茂和赵天佑他们也……”他还试图拉上同伴分担罪责,以减轻自己的过错。 “住口!”柳甫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柳文轩的鼻子,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不止。 “逆子!逆子啊!你……你竟敢指使家奴殴打朝廷钦差?!你知不知道这是形同谋反的大罪!” “是要掉脑袋,甚至祸及全族的大罪!你是想把我们柳家九族上下几千口人都拖去给你陪葬吗?!” “爹…爹我知道错了,我当时真是糊涂透顶了啊!”柳文轩这下彻底慌了神,涕泪横流地哭诉着,试图求得父亲的原谅。 “糊涂?我看你是平日里无法无天惯了!”柳甫看着他这副不成器的模样,心中又是心痛又是暴怒,胸口剧烈起伏着。 恨不得立刻将这个给家族招来弥天大祸的儿子一掌劈死,以绝后患。 他颓然坐倒在太师椅上,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欧阳旭,绝不会善罢甘休,柳家大难,恐怕就要临头了,必须立刻想办法补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整个家族都将万劫不复。 …… 翌日,临近正午时分,金陵城专为接待过往官员而设的会馆门前,出现了一幕引得路人纷纷驻足、窃窃私语的奇异景象。 以江南东路安抚使柳甫为首,金陵知府周斌、金陵都司庄安顺等本地一众高官要员竟悉数到场。 他们并未身着彰显威严的官服,而是一身素色常服,神色凝重肃穆,全然不见往日的威仪与傲慢。 更令人惊异的是,在他们身后,柳文轩、周茂、赵天佑等几位平日里在金陵城横行霸道、肆无忌惮的纨绔公子哥,以及昨日登船传话、气焰嚣张的那个管家和几名动手最为积极的豪奴,竟个个背负荆条。 粗硬的荆刺深深嵌入他们华美的锦袍之下,甚至有人背上已隐隐透出血痕,触目惊心。 他们面色惨白如纸,垂头丧气,尤其是柳文轩等人,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羞愤得几乎要将头埋进地里,身体因恐惧和屈辱而微微颤抖,仿佛置身于无尽的深渊之中。 这一行人,可谓将“负荆请罪”的架势做足了十成,不敢有丝毫懈怠。 柳甫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忐忑与不安,上前一步,对会馆门前的守卫沉声道: “劳烦通禀欧阳御史,江南东路安抚使柳甫,携金陵知府周斌、都司庄安顺及家中不肖子弟,特来登门请罪。” 守卫早已得到吩咐,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转身入内通报。 片刻后,欧阳旭缓步走出会馆大门。他今日身着一袭月白色常服,面容平静如水,让人难以从其表情中窥探出喜怒。 唯有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在扫过柳甫等人以及他们身后那群“负荆”之辈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芒,犹如寒星划过夜空。 “柳安抚,周知府,庄都司,诸位大人此举是何意?”欧阳旭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仿佛眼前这阵仗着实出乎他的意料,“如此兴师动众,欧阳如何敢当此礼?” 柳甫见欧阳旭现身,立刻躬身长揖到底,动作标准而恭敬,声音中带着沉痛与恳切: “欧阳御史。柳某教子无方,致使家中逆子柳文轩,昨日在秦淮河上胆大包天、肆意妄为,竟敢冲撞御史官驾,甚至口出狂言、纵奴行凶。” “此皆柳某管教不严之过,柳某心中万分惶恐不安,特携逆子前来,向御史大人负荆请罪,听凭御史大人发落处置。” 周斌和庄安顺也紧随其后,深深作揖,言辞恳切地代自家子侄请罪,将姿态放得极低,尽显谦卑之态。 欧阳旭见状,连忙上前几步,虚扶了一下柳甫,脸上露出宽和的笑容,那笑容恰似春日暖阳,看似温暖人心: “哎呀,柳安抚,诸位大人快快请起,这是做什么?不过是些许年少气盛引发的口角之争,些许误会罢了,何至于此?” “诸位皆是国之栋梁,欧阳年轻识浅、资历尚微,岂能受诸位如此大礼?这实在是要折煞欧阳了。” 他话语温煦,仿佛昨日那剑拔弩张、险些上演全武行的激烈冲突,真的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误会”,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柳甫等人被他扶起,心中却无半分轻松之感。 欧阳旭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宽宏大量,他们心中就越是没底,犹如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这分明是官场上典型的“面上笑呵呵,脚下使绊子”的姿态,让人捉摸不透其真实意图。 “御史大人宽宏大量,柳某更是惭愧得无地自容!”柳甫不肯起身,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以表自己的诚意与悔恨。 “逆子及其同伙顽劣不堪、品行恶劣,昨日种种恶行,柳某已尽数知晓。” 他们不仅口出污言秽语,辱及御史清誉,更竟敢威逼官眷,甚至意图对钦差动手,此等行径,实乃无法无天、罪大恶极,罪不容赦?” “今日,柳某将他们绑来,就是要交由御史大人,依律严惩,绝不姑息迁就,绝无半句怨言!” 说着,他侧过身,对身后厉声喝道: “逆子!还不快滚过来,向欧阳御史磕头认罪!” 声音严厉而决绝,不容置疑。 柳文轩、周茂、赵天佑等人闻言,浑身一颤,在各自长辈严厉目光的逼视下,踉踉跄跄地走上前,“扑通”几声,齐刷刷跪倒在欧阳旭面前,以头触地,带着哭腔道: “欧阳御史,我知错了,昨日是我猪油蒙了心,酒后失德、胡言乱语,冲撞了御史大人和各位娘子,我罪该万死!求御史大人恕罪啊!” “御史大人,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们这一次吧!” “……” 几人磕头如捣蒜,背上荆条随着动作晃动,刺得他们龇牙咧嘴、痛苦不堪,更添几分狼狈之态。 欧阳旭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既未立刻叫起,也未出言斥责,只是沉默了片刻。 这短暂的沉默,却仿佛有千钧之重,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柳甫等人的心直往下沉,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过了一会儿,欧阳旭才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颇为“诚恳”地说道: “诸位公子请起吧,年轻人,血气方刚,偶尔行事冲动、意气用事,也是在所难免。” “既然诸位已知错,欧阳又岂是揪住不放、不通情理之人?” 第60章 表面接受赔礼 实则不过麻痹对手 说着,欧阳旭话锋微微一转,将目光投向柳甫等人,正色说道: “柳安抚,周知府,庄都司,说来欧阳年纪尚轻,或许见识尚显浅薄。” “但依我之见,对于家中子弟而言,严加管教固然不可或缺,然而‘言传身教’‘家风熏陶’则更为根本。” “倘若家中长辈能时刻以朝廷法度、圣贤道理为准则,洁身自好,秉持清正廉明之操守,那么子弟耳濡目染之下,自然近朱者赤,懂得敬畏法度,知晓礼义廉耻。” “反之,若家风不正,子弟便容易有恃无恐,行事失了分寸,肆意妄为。不知诸位大人对此有何看法?” 他这番话,表面听来像是推心置腹的经验之谈,实则字字句句都如重锤般敲打在柳甫等人的痛处,暗指他们自身行为不端,才致使子弟横行霸道、为非作歹。 柳甫等人听后,脸上青红交加,犹如打翻了调色盘,却只能强装镇定,连连称是: “欧阳御史此话真乃金玉良言,字字珠玑,令我等如醍醐灌顶,我等定当虚心受教,回去后定当整肃家风,严加管束子弟,绝不再犯!” 听他这么回应,欧阳旭这才装作满意地点了点头,亲自上前,虚扶了柳文轩等人一把,温声说道: “好了,诸位公子也起来吧,这负荆请罪,心意到了即可,切莫真的伤了身体。昨日之事,既然是一场误会,便就此揭过,不必再提了。” 说罢,他又对柳甫等人拱手作揖,恭敬道: “诸位大人公务繁忙,今日却为此等小事劳师动众,亲来致歉,欧阳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还请诸位回衙理事,江南东路庶务繁杂,皆赖诸位操持,切莫因欧阳一人而耽误了朝廷大事。” 他表现得极为通情达理,甚至反过来安慰柳甫等人,催促他们以公务为重,莫要因小失大。 柳甫等人见他似乎真的无意深究此事,心中稍定,但那份不安却如影随形,丝毫未减。 他们又再三致歉,言辞恳切,并命人抬上早已备好的厚礼,言明是“压惊之礼”,恳请欧阳旭务必收下,以表心意。 欧阳旭推辞再三,最终勉强收下,脸上笑容温和,将柳甫一行人送至会馆门外,目送他们心事重重、步履沉重地离去。 待到柳甫等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欧阳旭脸上的温和笑容渐渐敛去,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与冷峻。 他看了一眼身后堆积如山的“赔罪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中透露出深邃的算计。 “虚与委蛇……”他低声自语,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一切虚伪与伪装。 这场看似圆满、皆大欢喜的“负荆请罪”,不过是他与江南东路这些地头蛇交锋的第一个回合。 柳甫等人放下身段,忍辱负重,无非是想暂时稳住他,化解眼前的危机,以求得喘息之机。 而他正好顺水推舟,假意接受,既全了官场面子,也麻痹了对方,为后续的行动埋下伏笔。 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拉开帷幕。 他手中正在汇集的那些关于这群纨绔子弟罪证的线索,才是最终斩向这些盘根错节势力的利剑。 此刻的客气与宽容,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那片刻的宁静假象罢了。 欧阳旭转身,缓步走回会馆深处,心中暗自筹谋。 接下来的江南官场,注定将因他而掀起惊涛骇浪,风云变幻! …… 接下来的数日,金陵城仿佛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一切看似都回到了正轨。 欧阳旭似乎完全沉浸在了陪伴家眷的悠闲时光中,再无任何针对官场的举动,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他带着赵盼儿、宋引章、孙三娘她们几个流连于金陵的名胜古迹之间,登山远眺,感受那雄伟气势,漫步湖畔,欣赏那波光粼粼、水天一色的美景,徜徉于热闹的街市,体验那人间烟火气与文化底蕴的交融。 甚至在一次本地官员举办的私宴之上,欧阳旭偶然与柳甫相遇时,他笑容和煦如春风拂面,与之谈笑风生,话题仅限于风花雪月、诗词雅趣。 绝口不提公务之事,仿佛那日秦淮河畔的激烈冲突以及负荆请罪的紧张场景从未发生过一般。 这番故作轻松的作态,通过各路眼线迅速传回柳甫、周斌等人耳中,使得他们原本紧绷如弦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仿佛危险已然远去。 “看来,这位欧阳御史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终究是年轻人,得了面子,又收了我们厚重的赔礼,便也心满意足,不再追究了。”周斌在安抚使司后堂,轻捻胡须,面带笑意说道,语气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轻蔑与不屑。 庄安顺也微微点头,附和道: “想必他也清楚,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江南东路这一亩三分地上,没有我们的配合与支持,他这巡察御史恐怕寸步难行。” “如今既然双方都有了台阶可下,他自然乐得清闲自在,游玩几日,回京交差便是,何必再自找麻烦。” 柳甫虽然心中仍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疑虑,犹如暗夜中的一丝微光,挥之不去,但见欧阳旭连日来确实毫无异动,没有丝毫针对他们的举动,也渐渐放下了戒心,沉吟片刻后说道: “但愿如此,不过,仍需叮嘱下面的人,这几日都收敛些,莫要再被他抓到任何把柄。” “尤其是各家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务必严加看管,不许他们再出门生事,以免节外生枝!” “柳大人放心,早已吩咐下去了,定不会出任何差错。”周斌和庄安顺连忙应道,神色中透露出几分笃定。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就在这看似风平浪静、岁月静好的表面之下,一场针对他们根基的猛烈风暴正在悄然无声地酝酿着,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暗流涌动。 夜晚。 欧阳旭下榻的会馆内。 一间守卫森严,密不透风的密室中,烛火通明,摇曳的火光映照在每个人严肃的脸上。 欧阳旭端坐主位,神色肃然,宛如一座不可动摇的山峰。 他面前站着几名风尘仆仆却眼神锐利如鹰的属官,正是他之前精心挑选、派出去暗中查访的精干人手。 “大人,查清了!” 为首的一名属官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凝重,仿佛手中握着的是决定胜负的钥匙。 “柳文轩、周茂、赵天佑等人,罪证确凿,无可抵赖!” 说罢,他呈上一叠厚厚的卷宗和几份按有鲜红手印的证词,开始逐一详细禀报: “去岁秋,柳文轩为强占城西富商李百万家位于栖霞山下的百亩良田,竟不择手段,构陷其子与江南西路一桩私盐案有染,将其下狱拷打致死。” “李百万为救子,被迫贱卖田产,最终家破人亡,其妻绝望之下悬梁自尽。” “此为苦主血书及当时经手衙役的旁证,字字句句,皆为血泪控诉。” “今年春,周茂在‘兰花阁’为争一歌姬,与一外地行商发生争执,竟纵容豪奴当街将其活活殴打致死,事后仅赔了五十两银子了事,草菅人命。” “金陵府衙竟以‘互殴失手’定案,草草结案,妄图掩盖真相,这是当时在场目睹惨案的几名小贩和更夫的证词,以及那行商老家亲属的控诉状,铁证如山。” “赵天佑更是恶行累累,罄竹难书!三年前,他看中一匠人之女,欲强纳为妾未果,竟派人夜间纵火,烧毁匠人铺面,匠人夫妇葬身火海,其女不知所踪,疑被掳入赵府后再无音讯。” “此外,赵天佑还涉及多起强买强卖、欺行霸市之事,这里是苦主名单及部分物证,件件触目惊心。” 一桩桩,一件件,皆触目惊心,令人发指。 这些纨绔子弟倚仗父辈权势,在金陵城乃至整个江南东路为所欲为,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其中不乏人命关天的大案要案。 而他们的父辈,或利用职权包庇纵容,或上下打点平息事端,早已将王法视若无物,肆意践踏。 欧阳旭静静地聆听着,面色沉静似深潭之水,波澜不兴,唯有眸中燃烧的熊熊怒火,如暗夜中的炽焰,隐隐显示着他内心的澎湃波澜。 他逐字逐句、仔细翻阅着卷宗和证词,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确保每一条罪证都清晰确凿,人证、物证、旁证链环环相扣,完整无缺。 “很好。”良久,欧阳旭缓缓合上卷宗,声音低沉而坚定,犹如金石相击,铿锵有力。 “诸位辛苦了,这些罪证,犹如锋利的匕首,足以让柳文轩等人身败名裂,声名狼藉,也能让他们的父辈难逃纵容包庇之罪,受到应有的惩处!”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决断之光。 直接在当地发难,风险实在太大,柳甫等人经营江南东道多年,盘根错节,树大根深,一旦被逼到绝境、狗急跳墙,恐生变故,引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必须将这些罪证安全、迅速地送至京城,直达天听,让皇帝和朝廷来定夺。 “李谦,王卓。” 欧阳旭目光如炬,点名两位最为沉稳干练、且家小皆在京中的属官,语气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属下在!”两人应声踏前一步,躬身听令,神情肃穆,如临大敌。 “你二人,明日一早,分别扮作商队管事和账房先生,携带这些罪证副本,分走水路和陆路,即刻秘密返京。” 欧阳旭指令清晰,有条不紊。 “水路走运河,可借商船掩护,陆路走官道,但需绕行部分路段,以避人耳目,防止被柳甫等人察觉。” “抵达汴京后,不必经过任何衙门,直接以巡察御史的名义,将罪证呈送宫中,务必要让官家御览,使真相大白于天下!” “记住,”欧阳旭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他们,“此行事关重大,关乎朝廷法纪的尊严,关乎江南百姓的冤屈能否昭雪!这些罪证,比你们的性命更重要!无论如何,必须安全送达,不得有丝毫闪失!” 说着,将盖有他御史官印以及他自己私印的公文,并一个御史信物递给二人。 李谦、王卓神色一凛,单膝跪地,肃然道: “属下谨遵大人之命,必不负重托,万死不辞,纵使前方荆棘满途,刀山火海,亦在所不辞!” “起来吧。”欧阳旭亲手将他们扶起,动作沉稳而有力,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给予无声的鼓励。 “一路小心,本官会安排人手在暗中策应,但主要靠你们自己随机应变,灵活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当夜,李谦与王卓便带着精心整理、密封好的罪证卷宗,以及欧阳旭给的公文信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会馆。 他们如同夜色中的幽灵,又如水滴融入大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悄然踏上了前往京城的秘密之旅。 而接下来的日子,欧阳旭表现得愈发安分守己。 他甚至主动邀请柳甫、周斌等人一同品鉴新到的西湖龙井,席间言谈甚欢,妙语连珠。 对江南风物赞不绝口,仿佛一位陶醉于江南美景的文人雅士,绝口不提巡察事务,仿佛将一切公务都抛诸脑后。 赵盼儿、宋引章、孙三娘她们也配合默契,依旧每日出游,欢声笑语不断,俨然一副乐不思蜀、沉醉于江南温柔乡的模样。 柳甫等人接到眼线回报,彻底放心了。 看来这欧阳旭是彻底被江南的繁华与他们的‘诚意’所软化,打算做个太平御史,安享富贵了。 他们甚至开始盘算,等欧阳旭离开时,再送上一份厚礼,以便其在京中能为他们美言几句,保他们官运亨通。 殊不知,那两份承载着他们子侄乃至他们自身命运的铁证,正沿着不同的路径,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大武王朝的京师,汴京城,疾驰而去。 欧阳旭在金陵的每一次微笑,每一次闲谈,都如同精心编织的迷雾,掩盖着那即将到来的、足以震动江南官场的雷霆一击。 这雷霆一击,一旦落下,必将掀起一场惊涛骇浪,改变江南官场的格局。 第61章 御前争论 最终定钦差前往 汴京。 皇城,福宁殿。 一股浓烈且刺鼻的草药味,在殿宇的幽深之处肆意弥漫,那股苦涩的气息,几乎要将龙涎香那清冷而高雅的芬芳彻底掩盖。 皇帝赵恒半倚在龙榻之上,面色蜡黄如纸,眼窝深陷如渊,往昔那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眸,如今显得有些浑浊黯淡。 唯有偶尔闪过的一丝精光,还残留着几分帝王独有的威仪与庄重。 他的身体,自去岁冬日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病之后,便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时好时坏,病情反复无常。 如今更是每况愈下,每况愈衰,就连平日里批阅奏章这般事务,都常常感到力不从心,精神不济。 内侍省都知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两份密封严实的卷宗,缓缓跪呈到御前。 微微低下头,轻声禀告道,这是江南东路巡察御史欧阳旭以密奏的形式,派遣心腹之人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地送回时。 赵恒勉强打起精神,微微抬了抬手,示意将卷宗展开。 起初,他只是随意地浏览着卷宗上的内容,眼神漫不经心。 然而,随着目光的深入,他的呼吸愈发粗重起来,捏着奏章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那上面详尽罗列的柳文轩、周茂、赵天佑等人的罪行,强占民田、肆意逼死人命、纵容家奴行凶作恶、草菅人命、视人命如草芥……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触目惊心、令人发指,字字句句都饱含着苦主的血泪控诉,让人不忍卒读。 而卷宗后所附带的,那些苦主声泪俱下、字字泣血的控诉证词,以及旁人的佐证材料。 更是将江南东道几位重臣子弟的恶行,乃至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纵容与包庇之举,揭露得淋漓尽致、一览无余。 “咳咳……咳咳咳!” 赵恒猛地一阵剧烈咳嗽,那咳嗽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苍白的脸上瞬间涌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如同风箱一般。 他将卷宗重重地摔在榻边的小几上,那“砰”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殿内回荡。声音嘶哑而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与痛心,怒喝道: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朕的江南……咳咳……朕委以重任的封疆大吏、地方要员,他们的子弟,竟然…” “…竟然就是这般鱼肉乡里、无法无天、肆意妄为吗?!他们眼中,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朕这个官家!” 他气得浑身瑟瑟发抖,又是一阵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咳嗽。 旁边侍奉的宦官宫女们吓得纷纷跪倒一片,身体瑟瑟发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大气都不敢出。 “官家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啊!” 内侍都知慌忙上前,轻柔地抚着赵恒的后背,声音带着哭腔,满是担忧与惶恐。 赵恒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 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头晕目眩,心知自己此刻的精神和体力,根本不足以亲自处理这等需要雷厉风行、果断决绝,调动各方力量的棘手案件。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决断,对内侍都知说道: “去……去请皇后来。” 不多时,刘皇后款步走入福宁殿。 她身着常服,虽不似华服那般华丽耀眼,却也精致得体。 妆容精致细腻,虽已年近四旬,却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眉宇间自带一股久居上位、历经风雨的雍容华贵与精明干练。 她先是关切地看了一眼龙榻上的赵恒,柔声说道: “官家,可是身子又不爽利了?怎的动如此大的肝火?切莫伤了龙体。” 赵恒指了指榻边的卷宗,声音虚弱却带着余怒未消的意味,说道: “皇后,你看看吧……这是那个欧阳旭,从江南东路送回来的。” “你看看,柳甫、周斌、庄安顺他们教出来的好儿子,好子侄,都快把金陵城,把江南东道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了!” 刘皇后依言拿起卷宗,细细地翻阅起来,起初她神色尚算平静,眼神波澜不惊。 但随着阅读的深入,她的眉头渐渐蹙起,如同两座小山丘,尤其是看到落款是“巡察御史欧阳旭谨奏”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与警惕。 她放下卷宗,仔细斟酌着语句,声音轻柔却语意凝重: “官家,这欧阳旭……妾身记得,是今年的新科探花郎,齐中丞颇为赏识的那个年轻人吧?” “初入仕途,便被委以巡察重任,年轻人锐气盛本是好事,但江南东路情况错综复杂,柳甫等人又皆是老成持重、宦海沉浮多年的重臣。” “这些罪证,会不会是欧阳旭为了立威,或是受了什么人蛊惑,有所夸大其词了呢?” 她这番话,表面上看似是为老臣着想,担忧年轻人办事毛躁、不够稳妥,实则隐含了对清流一派,尤其是齐牧的深深不信任,以及对欧阳旭动机的强烈怀疑。 赵恒闻言,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因疾病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透出几分清晰的回忆之色,仿佛在脑海中勾勒着欧阳旭的形象: “欧阳旭。朕记得他,授官那日,他竟敢在朕面前,为自己据理力争,那份胆识和锐气,绝非作伪。” “此人,或许有年轻人的冲动与鲁莽,但观其言行,并非无的放矢、构陷他人之辈。” 他既敢以密奏形式,绕过江南东路各级衙门,直送御前,必然是有其十足的把握。” “咳咳……朕,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 刘皇后见赵恒语气坚定,且情绪又有些激动,生怕再争执下去会加重他的病情,立刻转换了态度,顺从地说道: “官家圣明,是妾身思虑不周、考虑欠妥了。” “既然此事关系重大,涉及数位地方大员及其子弟,又证据确凿。” “依妾身看,是否召几位重臣入宫,共同商议个妥善的章程出来?也好稳妥处置,不致引起江南动荡、民心不安。” 赵恒就等着她这句话,当即点头,疲惫地挥了挥手: “就依皇后所言,传朕口谕,召中书、门下、尚书三省长官,御史中丞,枢密使,三司使……即刻入福宁殿议事!” 旨意传出,不到半个时辰,朝中权力核心人物们便齐聚福宁殿。 殿内药味尚未散尽,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重肃穆,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当赵恒在内侍的搀扶下,简略说明了欧阳旭密奏之事,并将卷宗交由众臣传阅后,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众人皆面露震惊之色。 御史中丞齐牧,在听到“欧阳旭”三个字时,眼中便闪过一丝激赏与赞许。 欧阳旭在杭州做的事情,前几日已经传回了朝廷,齐牧对欧阳旭所作所为,十分满意,认为欧阳旭在地方上,真正展示出了他们清流的手段和能耐。 也因此,齐牧已经在思考,待欧阳旭回来,是否可以重用,着重培养成清流一派的中流砥柱? 清流一派现在也是青黄不接的状况,欧阳旭这个突然出现的新人,算是最近难得看到的一股清流。 此时,齐牧迅速浏览完卷宗,第一个出列,言辞恳切而激烈: “官家,皇后,欧阳御史所奏,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柳文轩、周茂、赵天佑等人,倚仗父辈权势,横行乡里、为非作歹,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其行径令人发指、不齿!” “其父辈柳甫、周斌、庄安顺等人,纵容包庇、养痈遗患,难辞其咎、罪责难逃!此风绝不可长,若不严惩,恐后患无穷。” “臣恳请官家即刻下旨,将一干人等锁拿进京,交有司严审,以正国法、以儆效尤,以安民心、以定社稷!” 他声音洪亮、正气凛然,显然是打算借此机会,狠狠打击一下江南后党及地方势力,为清流一派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然而,与柳甫等人有千丝万缕联系,或本身就属于后党一系的官员,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 他们或言江南乃财赋重地、战略要冲,不宜轻动干戈,恐生变故、引发动荡。 或质疑证据来源是否完全可靠,是否需要再次核查、确保证据无误。 或为柳甫等人辩护,称其劳苦功高、为国尽瘁,纵有管教不严之过,亦罪不至牵连自身,言语间多有回护之意、偏袒之情。 一些秉持中立立场的官员,态度显得尤为审慎。 他们认可卷宗中所罗列的罪状确属严重,然而也着重强调,处置此事的方式必须稳妥周全。 既要彰显朝廷的法度威严,让不法之徒受到应有的惩处,也要充分考量地方的稳定大局,避免因处置不当而引发社会动荡。 故而,他们建议先派专员详细查证,待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之后,再作最终定夺,以防因操之过急、鲁莽行事而引发更大的混乱局面。 一时间,福宁殿内争论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各方势力在这病榻之前,围绕着千里之外金陵城那几个纨绔子弟的罪证,展开了一场没有硝烟却异常激烈的博弈。 各方皆据理力争,试图在这场事关重大利益的较量中占据上风。 龙榻之上的赵恒,听着臣子们各执一词、莫衷一是的争论,只觉头痛欲裂,精力愈发不济,仿佛每一丝思考都在消耗着他所剩无几的气力。 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旁一直沉默不语、静观其变的刘皇后,见她虽未明确表态支持哪一方,但眉宇间对立刻严惩的建议明显流露出不以为然之色,心中便有了几分计较。 最终,还是刘皇后见赵恒面色愈发苍白,气息也渐渐微弱,适时地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调意味: “诸位卿家的意见,官家和本宫都已悉数聆听,江南之事,确实需要慎重对待、审慎处理。” “然欧阳御史冒死送回罪证,其情可悯、其心可鉴,其功亦当赏赐嘉奖,所奏之事更不可置之不理、任其发展。” 她微微转身,面向赵恒,柔声道: “官家,不如采取折中之策。即刻选派一位得力干员担任钦差,持圣旨与相关文书,火速前往江南东路,专司处理此事。” “赋予其临机专断之权,使其能够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决断。” “核查欧阳旭所奏之事是否属实,若属实,则按律拿问相关人犯,彰显朝廷法度。” “若有不实之处,也好还柳安抚等人一个清白,避免冤假错案。” “如此,既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蠹虫,官家以为如何?” 这方案,既巧妙回应了齐牧等人要求严查严惩的强烈呼声,也有效安抚了后党一系不希望立刻掀起轩然大波的紧张情绪。 更完美契合了朝堂之上常见的“拖字诀”与“和稀泥”的办事逻辑,力求在各方利益之间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赵恒早已精力耗尽、疲惫不堪,见争论难有结果,而皇后的提议也算面面俱到、兼顾各方,便疲惫地点了点头,声音微弱却透着坚定: “就……就按皇后说的办,即刻选派钦差,星夜兼程赶往金陵……务必……务必给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说完,他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靠回软枕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似是陷入了沉睡。 “臣等遵旨!” 殿内众臣,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有何盘算,此刻都齐声领命,声音在殿内回荡,彰显着对皇权的敬畏与服从。 一道选派钦差、前往江南东路查案的圣旨,当夜便从福宁殿发出。 朝廷中枢的权力机器,终于因为这来自金陵的、由一位年轻御史点燃的火种,开始缓慢而坚定地运转起来。 一场涉及地方与中枢、牵动各方利益的风暴,正悄然酝酿。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欧阳旭,此刻仍在金陵的烟雨楼台中,扮演着他那“乐而忘返”的闲适角色。 不过,他也知道,暴风雨即将到来,眼下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而已。 第62章 临时抱佛脚显然行不通 深夜。 江南东路安抚使司衙门后堂,烛火摇曳不定,将几张焦虑且阴沉的面孔映照得影影绰绰。 柳甫、周斌、庄安顺三人屏退左右,于此处秘密会晤,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愤怒交织的气息。 一封来自京城、经由特殊渠道传递的密信,此刻正被柳甫紧紧攥在手中,信纸边缘已被他捏得满是皱褶。 “砰!” 柳甫终究没能按捺住内心的愤懑,一拳重重砸在紫檀木茶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好一个欧阳旭!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收了我们厚礼,满口应承不再追究,转手却将那些小辈的罪证呈到了官家御前!真是阴险狡诈,欺人太甚!” 他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如墨。 原本以为已用低姿态和财物将此事摆平,未曾想对方竟如此不留情面,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与危机。 周斌亦是咬牙切齿:“谁能料到这小子如此不守官场规矩,我们当真是看走了眼。” “如今官家震怒,已决议派遣钦差南下专查此案,据说所选之人乃是那个油盐不进的吏部侍郎班朋兴!” “班朋兴?”庄安顺眉头紧锁,他出身武行,性子更为直爽,“此人名声在外,确是个硬骨头,不结党营私,只认死理。他若来了,只怕……” “只怕我们那些不成器的子侄,一个都逃脱不了!”柳甫打断他的话,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更要紧的是,怕就怕班朋兴顺着线索查上来,查到我们头上!” “这些年,为了给他们收拾烂摊子,为了维持这江南的局面,我们谁手里没沾点见不得光的事?” 这话一出,堂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他们深知,子侄的罪行或许还能推脱为管教不严,但若他们自己贪墨、渎职,或是包庇纵容的证据被坐实,那便是万劫不复之境。 沉默良久,周斌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事已至此,埋怨已是无用。” “为今之计,只能断尾求生,尽快将一些首尾处理干净!绝不能让班朋兴,更不能让欧阳旭那小子,抓到我们切实的把柄!” “如何处置?”庄安顺急忙问道。 柳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吩咐道: “首先,所有涉及田产强占、商铺巧取豪夺的契约、账目,凡是不经查的,立刻销毁!” “相关经手人,能送走的立刻送走,送不走的也要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切莫多言!” “其次,周知府,你府衙里关于那几个命案的卷宗,尤其是被我们压下或篡改过的,立刻处理掉!做成意外或悬案,务必死无对证!” “另外,庄都司,你手下那些参与过‘脏活’的兵痞,立刻调防至偏远之地,或者找个由头让他们‘消失’!绝不能让他们被钦差找到!” “最后,我们各自府上,所有来路不明的金银、古玩、地契等物,立刻转移到绝对安全的地方,或者想办法将其洗白!”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就是约束各家子侄,不能让他们再出去浪了,最起码要等班朋兴回京后再说!” 他一条条吩咐下去,思路虽清晰,却透着穷途末路的仓皇。 这分明是临时抱佛脚,企图在钦差抵达前,匆忙掩盖一切痕迹。 “时间紧迫,必须尽快!”柳甫最后着重强调,眼神阴鸷如鹰。 “在班朋兴抵达金陵之前,我们必须把该擦的屁股都擦干净!” “只要找不到实证,仅凭欧阳旭送去的那些关于小辈的罪证,最多让我们丢官罢职,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周斌和庄安顺重重颔首,他们都明白,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灭证行动。 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这番“断尾求生”的仓促举动,在早已暗中布下眼线的欧阳旭看来,无异于主动将更多的破绽暴露无遗。 …… 欧阳旭下榻的会馆。 表面上,他依旧每日陪着赵盼儿等人游山玩水,或是悠然流连于书肆茶楼,尽显闲云野鹤之态。 暗地里,他派出的精干人手,恰似最耐心的猎手,紧紧盯梢着柳甫等人及其核心党羽的一举一动。 “大人,有发现!”一名属官于深夜匆匆回报,语气中满是兴奋。 “柳甫府上的管家,昨夜子时,鬼鬼祟祟地运了两大箱东西出城,往城西乱葬岗方向去了。” “我们的人悄悄跟上去,发现他们正在焚烧大量文书账册!” “周斌府上的幕僚,今日频繁出入几家钱庄和当铺,似乎在紧急处理一些珠宝古玩和地契。” “庄安顺麾下的一名都头,昨日被突然调往了与福建交界的一处偏僻哨所,此人曾多次带兵为赵天佑‘平事’。” 一条条情报如流水般汇聚到欧阳旭手中。 柳甫等人越是慌乱地掩盖罪行,留下的蛛丝马迹便越多。 欧阳旭冷静地分析着这些信息,有条不紊地指挥属下顺藤摸瓜,固定证据。 短短几天下来,他竟真的拿到了不少指向柳甫、周斌、庄安顺本人贪渎、枉法、滥用职权的有力旁证和部分物证。 虽然这些证据尚不足以构成完整的证据链将他们彻底钉死,但足以让那位来此的钦差高度重视,并以此为突破口,深入挖掘下去。 大局已然在握。 是夜,金陵会馆的上房内。 屋中烛光温馨而柔和。 欧阳旭与赵盼儿对坐窗前,一同望着窗外依旧璀璨夺目的灯火。 “盼儿,”欧阳旭轻轻执起赵盼儿的手,脸上带着一丝卸下重担后的轻松,“我们或许不日便可启程,离开这金陵是非之地了。” 赵盼儿闻言,美眸瞬间一亮,脸上绽放出由衷的笑容:“真的?旭郎,江南东路的事情,算是了结了吗?” 这些日子,虽然欧阳旭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多压力,但她心思细腻如发,如何感觉不到那平静水面下涌动的暗流? 如今听到可以离开的消息,她自是满心欢喜。 欧阳旭微微颔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笑道:“柳甫等人的罪证,我已收集得七七八八,更重要的是,朝廷派遣的钦差不日便将抵达。” “这位班钦差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有他接手此案,后续事宜已无需我再操心。” “我等巡察御史的本分,是发现问题,奏报朝廷,如今既已奏报,且钦差已派,我的职责便算完成大半。” “待班钦差一到,我将手中掌握的新线索移交于他,便可抽身而退,按原计划,前往最后一站,江南西路巡查。” 他顿了顿,看着赵盼儿如释重负的俏脸,温声道:“这些日子,让你们跟着我在此虚耗时光,还要配合我演戏,辛苦你们了。” 赵盼儿轻轻摇摇头,反手握紧他的手,眼中满是柔情与信任: “只要能帮到旭郎,陪在旭郎身边,妾不觉得辛苦,只是此地官场污浊不堪,那些纨绔衙内终究让人心中难安,能早日离开,自是再好不过。” 说话间,她轻轻靠入欧阳旭怀中,低声道:“江南西路听说风景与东路大不相同,山清水秀,别有一番风貌,我很是期待呢。” 欧阳旭揽住她,感受着怀中的温软,目光却再次投向窗外那看似繁华似锦、实则暗藏污浊的金陵夜景,心中一片清明。 江南东路的风暴将由班朋兴继续掀起,而他,则将带着收集到的证据和一身轻松,继续他未完的巡察之路,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金陵的这一页,似乎可以翻过去了。 …… 又过了数日。 在一个平常无奇的午后,一位身着半旧青灰色直裰,头戴方巾,扮作寻常文人模样的中年男人。 携着两名同样衣着简朴、宛如老仆长随般的随从,悄无声息地乘坐马车从金陵城东门缓缓而入。 这中年男人面白削瘦,目光沉静如渊,眉宇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肃然之气,正是奉旨南下的钦差,吏部侍郎班朋兴。 他刻意避开官驿,径直前往城内一家并不起眼的清静客栈落脚,整个过程未引起任何官面上的关注。 刚在客房中安然坐定,还未及喝上一口热茶,门外便传来了约定好的暗号叩门声。 班朋兴微微颔首,一名随从当即上前开门,只见四条精干汉子迅速闪身而入,随即敏捷地掩上房门,齐齐向班朋兴躬身行礼。 这四人,正是班朋兴离京之前,精心挑选并提前数日派来金陵暗中查访的忠心下属。 “如何?” 班朋兴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问道,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为首的一名汉子,代号“甲三”,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禀报道: “回禀大人,欧阳御史密奏中所言柳文轩、周茂、赵天佑等人之恶行,经我等数日查访,基本属实,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另一人接口道,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慨: “属下亲眼所见,就在三日前,那赵天佑在城南集市,为强夺一摊主祖传的玉扳指,竟指使豪奴将其摊位掀翻。” “摊主苦苦哀求,反被其随从踹倒在地,吐血不止,周围百姓皆敢怒而不敢言!” “还有那柳文轩,”第三人补充道,“虽近日似乎被约束在家,但其名下的一处别院,前夜仍有强掳的民女被送入,哭声凄厉,我等暗中记下了位置和时间。” 最后一人则道:“周茂虽未直接露面,但其管家前日仍在暗中逼迫城西几家绸缎庄,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转让’铺面,态度嚣张,扬言若不从,便让其在这金陵城无立锥之地!”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这几日暗中目睹的、查访到的,关于那几个纨绔及其爪牙依旧未曾完全收敛的恶行一一详尽禀明。 他们虽未能触及柳甫等官员的核心罪证,但这些发生在眼皮底下的欺压良善、横行霸道之事,已足以印证欧阳旭奏章的真实性。 柳甫等人虽然早已下令约束柳文轩、周茂、赵天佑等纨绔,可他们并未预料到,班朋兴同样也会提前安排人来摸底! 班朋兴静静地听着,脸上神色平静如水,看不出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待四人禀报完毕,他沉默片刻,才淡淡地反问了一句,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哦?这么说,那位欧阳旭欧阳御史,倒真是一位明察秋毫、为国为民的好官了?” 甲三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由甲三谨慎地回答道: “大人,单就柳文轩、赵天佑等人欺压百姓、横行无忌之事而言,欧阳御史所奏确无虚言。” “至于欧阳御史本人是否堪称好官,属下等只负责查证事实,不敢妄下断语。” 班朋兴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似有思索,又似有审视。 他沉吟了一会儿,摆了摆手,吩咐道: “继续去查,不仅要盯紧柳甫、周斌那边,看看他们最近还有什么动作。” “也要分些人手,去查探一下有关这位欧阳御史的消息。” “他在金陵这些时日,私下还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风评如何,本官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是!属下明白!”四人毫不迟疑,齐声领命,随即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脚步轻盈而敏捷。 待房门再次关上,一直侍立在班朋兴身侧的一名属官方才低声询问道: “大人,我们是否现在就去安抚使司衙门亮明身份?也好震慑宵小之徒,方便后续查案。” 班朋兴却缓缓摇了摇头,眯起的眼睛里透出老吏特有的精明与谨慎,那目光仿佛能洞察一切隐秘。 他端起桌上微凉的茶水,轻呷了一口,语气带着一丝冷意: “不急,安抚使司就在那里,跑不了。” “柳甫他们,想必此刻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打探本官的行踪,忙着销毁证据呢。” “让他们先忙活一阵,慌乱之中露出的马脚反而更多。” 他放下茶杯,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了某个方向,眼神深邃而意味深长。 “在这之前,本官要先会一会这个欧阳旭!” “看看他究竟是真如奏章中所言,是个铁面无私、心系黎民百姓的栋梁之材,还是一个善于揣摩上意,精于构陷,沽名钓誉的投机之辈!” 第63章 故意试探 诚意结交合作 班朋兴打算亲自会一会欧阳旭,以探明其究竟是真正的清廉正直之士,还是故意投机取巧、沽名钓誉之徒。 于是,他依旧身着常服,特意前往欧阳旭常出没之地。 果然,不久便瞧见欧阳旭带着随从悠然信步而来。 时近傍晚,天边云霞如被金粉轻染,绚烂夺目。 欧阳旭处理完一日公务,正带着两名随从,沿着秦淮河畔一条相对清幽的街道,缓缓返回下榻的会馆。 此处虽离繁华主街稍远,但仍能隐约感受到金陵城特有的脂粉软风与若有若无的笙歌之韵。 行至一处栽种着垂柳的拐角,一位身着半旧青灰色直裰、头戴普通方巾的中年男人,自柳荫之下缓步而出,恰好拦在了欧阳旭前方丈许之地。 中年男人面容白皙,脸庞方正,目光沉静如渊,虽衣着朴素无华,但步履沉稳有力,气度卓然不凡。 正是等待在此的班朋兴,他面带恰到好处的微笑,对着欧阳旭拱手一礼,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敢问,前方可是欧阳旭欧阳御史当面?” 欧阳旭脚步一顿,抬眼望去,心中微微一动。 眼前之人绝非寻常百姓,那份久居高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威仪,即便刻意收敛,也难以完全掩藏其形。 更让欧阳旭在意的是,他的金手指附带特殊感知能力,一条连接自己与此人的无形丝线正闪烁着黄绿交织的光芒,明灭不定。 这昭示着对方对自己抱有一种复杂的观感,介于初步的认可与尚未消散的疑虑之间。 一个真正的商人,即便仰慕自己,关系线也多半是代表中立或浅层好感的淡黄或浅绿,绝难出现如此意味不明的闪烁状态。 此人必是官场中人。 江南东路数得上的官员,欧阳旭基本都已见过,此人却面生得很,且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风尘之色,似是远道而来。 电光火石间,欧阳旭心中已有了一个清晰的猜测。 定是奉旨南下的钦差,吏部侍郎班朋兴! 心中虽已明了对方身份,欧阳旭面上却丝毫不显,如同对待一位真正偶遇的陌生人,客气地拱手还礼道: “正是在下,不知老先生尊姓大名,拦住在下,所为何事?” 班朋兴笑容更盛,带着几分“偶遇贤达”的欣喜,按照早已备好的说辞道: “老朽姓兴,不过是一介往来各地的寻常商贾。” “日前在茶肆酒坊间,听闻欧阳御史不畏强权,于秦淮河上仗义执言,痛斥柳文轩等纨绔子弟,为民伸张正义,心中实在是敬佩不已!” “没想到今日竟有此缘分,得遇御史真容,幸甚,幸甚!” 他话语微微一顿,观察了一下欧阳旭的神色,见其并无厌烦之色,才继续恳切地说道: “老朽心中仰慕,冒昧相邀,不知欧阳御史可否赏光,让老朽在前方酒楼略备薄酒,小酌几杯,以表敬意?” “还请御史万勿推辞,给老朽这个面子。” 他言辞恳切,将一个偶遇清官、心生敬佩、渴望结交的商人角色,演绎得入木三分。 欧阳旭已经将班朋兴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不过,他也并不急着拆穿,笑着推脱道: “兴先生谬赞了,那日在秦淮河上,欧阳也只是见不得他们仗势欺人、辱及官眷,更愤慨其行径败坏朝廷法度,一时义愤,说了几句公道话罢了。” “实在当不起‘不畏强权’这般盛赞,此乃为人臣子之本分。” 班朋兴见他说得真诚恳切,语气平和,并无半点居功自傲或夸夸其谈之态,初始印象不由好了许多。 于是,他又笑着坚持邀请,并巧妙地将话题引向“生意”方面: “欧阳御史过谦了。如今这世道,如御史这般敢为民请命的好官,实属凤毛麟角。” “老朽虽是商贾,却也深知‘民为邦本’的道理。” “不瞒御史,老朽乃一茶商,此次来金陵,正是想打通些关节,拓展茶路。若能得欧阳御史这样的清流之士指点一二,或结交一番,实乃幸事。” “万请御史赏个薄面,让老朽略尽地主之谊。” 欧阳旭听了,故作沉思片刻,目光再次扫过那根依旧闪烁不定的关系线,终于“勉为其难”地点头笑道: “既然兴先生如此盛情,欧阳若是再推辞,倒显得不近人情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随即来到附近一家颇为雅致的酒楼,要了个清净的雅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班朋兴的试探便悄然开始了。 他先是佯装随意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推到欧阳旭面前,压低声音道: “欧阳御史,一点小小意思,乃上等的和田美玉,不过是个把玩之物,不成敬意。” “日后老朽在江南的生意,还望御史多多关照。” 说罢,他紧盯着欧阳旭的反应,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 欧阳旭看也未看那锦盒,面色平静如水,将其缓缓推回,淡淡道: “兴先生的好意,欧阳心领了,只是欧阳身为御史,职责所在,便是纠劾贪渎之举,此物,是断不能收的。” “至于生意之事,只要合法合规,自然畅通无阻,无需欧阳额外‘关照’。” 班朋兴眼底闪过一丝满意之色,但试探并未就此停止,他转而轻叹一声道: “御史年轻有为,不知可曾婚配?老朽家中有一侄女,品貌端庄,若御史不弃……” 欧阳旭不等他说完,便含笑打断: “多谢兴先生美意,只是欧阳家中已有贤妻,夫妻情深意笃,暂无纳妾之想。此事,还请先生莫要再提。” 态度温和,却立场坚定,毫无动摇之态。 班朋兴点了点头,又看似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向官场: “欧阳御史在江南东路也有些时日了,依您看,此地官场风气如何?除了柳文轩那几个纨绔,其父辈柳安抚、周知府等人,风评又如何?” 欧阳旭沉吟片刻,措辞极为谨慎: “江南富庶之地,官员易生骄奢之心,柳文轩等人之恶行,绝非一日之寒,实乃长期纵容所致。” “至于柳安抚等诸位大人,欧阳此番巡察,主要精力在于核实其所奏之事,对其本人政绩操守,未及深入查访,不敢妄下断语。” “然,子不教,父之过,纵容子弟至此,其家风与为官之道,恐怕……亦值得深思。” 他既点出了潜在的问题,又未在无确凿证据的情况下直接攻击大员,显得稳重而有分寸。 最后,班朋兴图穷匕见,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欧阳御史此番不畏强权,揭露柳文轩等人恶行,更是搜集罪证上达天听,若能借此契机,肃清江南东道官场积弊,实乃大功一件。” “不知事成之后,御史可会向朝廷呈文,详述其中艰辛,以明己功?” 欧阳旭闻言,已确定班朋兴就是解喝酒来试探自己的真心,当即坦然一笑,轻轻摇头道: “兴先生此言差矣,欧阳身为巡察御史,察觉不法之事,奏报朝廷,乃是职责所在、分内之事,何功之有?” “此事若能成,实乃官家圣明睿智,朝廷法度森严完备,以及后续参与查案的同僚们不辞辛劳之功。” “欧阳不过尽了耳目之责,岂敢贪天之功为己有?” “后续事宜,自有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妥善处置,欧阳既不便,也不会再插手其中。” “但求行事问心无愧,功过与否,全交由朝廷评判即可。” 这一番对答,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尤其是对功劳的淡泊态度,彻底打消了班朋兴心中最后的疑虑。 经过这一番环环相扣、层层深入的试探,班朋兴心中已然明了。 眼前这位年轻人,绝非投机取巧、沽名钓誉之徒,而是一个心怀浩然正气、正直无私,且有智慧、有担当的正人君子,是个值得深交和信赖之人。 班朋兴不再犹豫,站起身来,整了整衣冠,脸上的商人市侩之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端凝庄重的官威。 他向着欧阳旭郑重一揖,肃声道: “欧阳御史,适才多有试探,实乃情非得已,本官并非什么茶商,乃是奉旨南下,查办江南东路一案的钦差,吏部侍郎,班朋兴。” 欧阳旭脸上适时地露出惊讶之色,连忙起身,拱手还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与一丝恍然之态: “原来是钦差班大人当面!晚辈眼拙,不知大人身份,先前多有怠慢,失礼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班朋兴哈哈一笑,亲自执壶为欧阳旭斟了一杯酒,朗声道: “欧阳御史何出此言!是本官刻意隐瞒在先。” “今日一会,方知欧阳御史果然名不虚传,年轻有为,刚正不阿,实乃我辈楷模!” “来,本官敬你一杯,既是赔罪,亦是相识之喜!” 欧阳旭亦举杯,谦逊道: “班大人言重了,晚辈愧不敢当。” “大人奉旨巡按,一路鞍马劳顿、辛苦异常,江南东路之事,还需大人主持大局,晚辈定当竭力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人相视一笑,杯中酒一饮而尽。 雅间内的气氛,从最初的试探与戒备,变得融洽而热络起来。 班朋兴在席间以商人身份多方试探的同时,欧阳旭亦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位钦差。 见其问题环环相扣、层层递进,从财帛之诱到美色之惑,从对官场的看法到对个人功名的态度,皆直指为官者的品性操守。 欧阳旭心中便已确信,此人果然如朝野传闻那般,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行事谨慎且刚正不阿的诤臣。 更让欧阳旭心下安定的是,随着自己一次次坦诚且坚定的回应,那条连接着自己与班朋兴的无形关系线,其闪烁不定的黄绿光芒逐渐稳定下来,最终化作了一种较为纯粹、稳定的淡绿色。 这颜色清晰地表明,班朋兴在经过这番近距离的考察后,已对自己产生了相当程度的信任。 此乃合作之基石,亦是破局之开端,也说明班朋兴是个值得信任和结交的人。 待到班朋兴主动亮明钦差身份,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被彻底捅破,气氛陡然一变,之前的虚与委蛇和小心翼翼瞬间消散殆尽。 “欧阳御史,如今既已坦诚相见,本官也就不绕弯子了。”班朋兴神色一肃,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 “你密奏中所言柳文轩、周茂、赵天佑等人罪状,本官离京前已详加审阅。” “此番南下,沿途亦有所耳闻。不知眼下金陵城内,情况究竟如何?可还有新的发现?” 欧阳旭见班朋兴开门见山、直入主题,也收敛了客套的笑容,正色回道: “班大人明鉴,柳文轩等人罪证,经晚辈核实,桩桩件件,皆有苦主、人证或物证支撑,可谓铁证如山。” “强占民田、逼死人命、纵奴行凶,甚至涉及数条无辜人命,其恶行累累,罄竹难书!” 语气沉痛,将几名纨绔最主要的几项大罪清晰扼要地再次强调。 略作停顿,嘴角泛起一丝冷意,继续道: “更有甚者,自大人奉旨南下的消息隐约传来,柳安抚、周知府等人便如惊弓之鸟,开始了慌不择路的‘善后’之举。” “近日,其府中心腹频繁出入,或销毁账册文书,或紧急转移不明财产,或调离、甚至意图让知晓内情的下属‘消失’。” “种种行径,无异于欲盖弥彰,反而留下了更多可供追查的线索。晚辈已命人暗中记录在案。” “岂有此理!”班朋兴听完,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花白的胡须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猛地一拍桌子,虽控制了力道,仍发出沉闷一响。 “国之蠹虫!民之虎狼!身为朝廷命官,封疆大吏,不思报效君恩,抚恤百姓,反而纵子行凶,事后竟还想方设法掩盖罪证,企图蒙混过关!” “此等行径,简直…简直是丧心病狂!他们将朝廷法度置于何地?将官家圣恩置于何地?又将这江南万千黎民置于何地?!” 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欧阳旭的这番话,坐实了他最坏的猜想,也点燃了他胸中那团嫉恶如仇的火焰。 欧阳旭适时起身,对着班朋兴郑重一揖,语气恳切而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班大人息怒,正因如此,才更需要大人您这等国之柱石,持尚方宝剑,肃清奸佞,重整纲纪!” “晚辈人微言轻,能力有限,所能做者,便是将查证到的事实与线索,悉数呈报。” “晚辈愿全力配合大人,但凡有所差遣,定义不容辞,只求能将此等祸国殃民之辈绳之以法,还江南东道一个朗朗乾坤!” 看着欧阳旭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听着他毫无私心的表态,班朋兴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激赏和一种找到同道中人的欣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重重颔首: “好!欧阳御史,你有此心,实乃朝廷之福,百姓之幸,你我同心,何愁奸邪不除。” 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刀:“此地非议事之所,欧阳御史,你下榻之处可还方便?” 欧阳旭立刻明白其意,点头道:“会馆之中,尚有静室,颇为安全。” “好!”班朋兴斩钉截铁道,“那便有劳欧阳御史引路,本官要立刻查看你手中所有罪证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