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状元及第,老爹造反了?》 第1章 状元郎,你老爹造反了! “报——!八百里急报!幽州急报!!!” 永熙六年,朝廷犒劳天下士子的琼林宴上,一阵凄厉急促的声音从殿外响起,搅乱了宴会上的君臣同乐的雅兴与欢腾。 一名身染尘泥、甲胄歪斜的驿丞,被两名禁军搀扶着,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口喘着气。 宴会戛然而止,乐停,歌歇,舞女纷纷腾开位置。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名驿丞身上。 永熙帝赵乾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放下酒杯,眉宇间凝聚起帝王的威压:“讲。” 驿丞浑身颤抖,汗出如浆,额头死死抵着地面,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陛下!幽州一陈姓豪强,聚众数万,攻占郓城,已……已公然造反了!” 满场哗然,群臣皆激愤不已。 新科状元陈青端坐在御座之侧,听完驿丞所言,眉头皱起,手中玉杯微微一晃。 穿越到大夏王朝二十载,从一介外科医生苦读成当朝状元,他太清楚在封建王朝公然造反的有多愚蠢,更遑论如无根基、无大义、无后勤,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龙座上的皇帝不怒反笑:“区区乡野匹夫,安敢如此放肆!” 身为皇上钦点的新科状元,陈青知道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起身慷慨激昂道:“陛下息怒,此等逆贼猖狂至极,竟然公然行谋逆之举,窥探我大夏神器,臣请立即发兵剿灭,以彰天威!” 此话一出,群臣纷纷附和,不少武将甚至主动请缨,打算提兵平乱。 “陈状元所言极是啊!” “逆贼当诛!” “臣愿领兵平乱!” 见状,陈青越发激昂,把毕生所学的忠君爱国词句全用上了,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皇帝听的连连点头,目光越发欣慰,随机追问道:“可知逆贼底细?” 那驿丞颤声补充:“禀陛下,不知姓甚明,只知那逆贼头目长的十分魁梧,擅使大刀,自……自称陈三刀。” 陈三刀?! 陈青那慷慨激昂的,瞬间凝固在脸上。 吃瓜吃得好好的,瓜砸脸上了! 他本来还打算看看戏啥的,自己就一个没实权的状元郎,还没正式步入仕途,又有什么事能弄到他头上呢? 可听完驿丞的话,这位被皇帝寄予厚望的状元郎“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陈三刀是谁他可太熟了! 那不就是他那闲来无事就爱在后院舞刀弄枪、被他私下吐槽有“社交牛逼症”的爹,在乡野间的外号吗?! 我好不容易考上状元郎,老爹竟然造反了?! 没等他生出侥幸之心,驿丞紧接着的话更是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劈的陈青脑瓜子嗡嗡作响:“那反贼……那反贼还扯出一张大旗,打出口号,说……说什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之类大逆不道的话。” 噗通! 陈青彻底懵了,差点瘫坐在座位上,面无血色,手脚冰凉,久久回不过神来。 一旁的太监有些意外,侧目过来,心想这位状元郎胆子似乎格外的小啊,这么一吓就不行了? 作为专门在宴席上侍奉学子的太监,他们会向皇帝汇报各位学习在宴会上的种种举动,故此家里有人脉的,都会偷偷贿赂几分。 此时的陈青可不晓得这些,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这……这不是他这个当儿子小时候怕老爹听不懂,特意翻译成大白话,专门讲给他听的……陈胜吴广、黄巾军还有孙悟空的故事吗?! 爹啊! 儿子给您讲故事说典故,是让您用来陶冶情操的,不是让您拿来当造反理论基础和实践指南的啊! 完了,这下全完了。 想我陈青,刚考上状元,还没光宗耀祖,还没迎娶娇妻,还没开始平步青云大展宏图呐! 我亲爹,他起兵造反了! 新科状元,皇帝亲口赞誉的“国之栋梁”,成了反贼头子的亲儿子! 他妈的纵观家乡二十四史也没自己这么一号人物啊?! 琼林宴里所有的声音都仿佛离他远去,陈青只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感受到被冷汗浸湿的里衣。 “岂有此理!这逆贼真是胆大妄为!” 听完驿丞的汇报,永熙帝不由勃然大怒,一掌狠狠拍在御案上,杯盘震跳,身旁的侍女太监被吓的瑟瑟发抖,台下的大臣纷纷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 陈青双腿发软,后背里衣几乎被汗水浸透,都快吓尿了。 可还没完,那驿丞还在刷新他对老爹的认知:“他还散布童谣,说‘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陈王,陈王来了不纳粮’……” 群臣激愤不已,武将瞪大眼睛,不少文臣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 “狂悖!区区一乡野豪强,安敢如此猖狂!” “陛下应诛其九族,以儆效尤!让这逆贼知道什么是天威浩荡!” “当杀!” “……” 左丞相林正文捧着象牙笏板出列,立于堂下:“陛下息怒,当务之急应是派兵平乱,安抚民心。” 皇帝赵乾点点头,怒气稍缓,视线摇曳,最终落回到了脸色惨白的陈青身上。 那目光里,有愤怒,有寻求支持的期待,更有对“人才”的试探之意。 “陈爱卿,”永熙帝的声音带着未消的怒意,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为何脸色如此苍白?” 陈青有苦说不出,躬身,这次不是装的,声音都在打颤:“臣……臣只是想到这逆贼如此猖狂,气的胸口发疼……” 众人见他真情流露,不似作假,纷纷称赞道:“陈状元真乃难得的清流!” “赤子之心!” “后生可畏啊!” “……” 就在这鼎沸人声中,一名内侍手捧一个木匣,快步趋入,跪地禀报:“陛下!幽州急报……逆贼陈三刀命人射入官军的……亲笔书信一封!” 殿内瞬间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皇帝面沉如水:“念!” 那内侍颤抖着打开一张明显带着乡野粗犷气息的麻纸,只是看了一眼便跪倒在地:“陛下,信中言语大逆不道,微臣……微臣不敢念!” 赵乾眉头微皱,看向陈青:“陈卿,你来念!” 陈青吞了吞口水,故作镇静的接过麻纸,以一种因愤怒而颤抖的语气,磕磕绊绊的念道: “哈!皇帝老儿!俺陈三刀来找你耍耍!” “听说你刚点了状元?巧了!俺那不成器的儿子,从小就被算命的说有状元之才,文曲星下凡!比你这金銮殿上刚点的那个,只怕还要强上几分!” “等俺起兵杀到长安,宰了你,正好让俺儿来坐这状元位子,不,直接坐你的龙椅!父子联手,这江山,嘿,就该姓陈!” 嘶! 陈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再也支撑不住,麻纸从手中滑落。 他全身的血液都凉了,整个人欲哭无泪。 爹啊!您这哪是炫耀,您这是把绞索亲手套在儿子脖子上啊! “文曲星下凡”、“比这个状元还强”、“父子联手”,这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他胸口插上一把刀! 虽然没点名,但这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他陈青是幽州人氏,万一怀疑到他身上了,万事休矣! 巨大的恐惧让他眼前发黑,耳鸣不止,陈青死死咬着舌尖,用疼痛维持最后一丝清醒,才没当场失态。 此时,武将代表沈国公持笏出列,声音沉稳:“陛下息怒!此乃逆贼狂悖无知之语,意在扰乱圣心,羞辱朝廷,万万不可当真!” 赵乾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隐现,显然被这一通白话文气急,他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殿内众臣,尤其是在几位出身幽州或家中有适龄才俊的官员身上停留。 最后,那锐利如刀的视线,落在了恍恍惚惚的新科状元身上。 “陈爱卿,”皇帝的声音压抑着雷霆之怒,带着令人胆寒的审视,“爱卿也是幽州人氏,对此……有何看法?” 陈青浑身剧颤,几乎是凭着求生本能,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哽咽和颤抖,听起来倒真像是愤怒到了极致:“陛下!臣惶恐!臣……臣恨啊!此獠不仅祸乱家乡,竟……竟还敢如此辱及斯文,藐视科道,藐视陛下天恩!臣……臣恳请陛下,即刻发兵,剿灭此贼!臣愿为马前卒,以血洗刷此贼带给家乡、带给朝廷的耻辱!” 陈青义正言辞的说着,内心却在哀嚎。 完了,这下全完了! 第2章 朕要诛其九族! 新科状元,皇帝宠臣,反贼陈三刀亲儿子——陈青,此时正坐在翰林院修撰值房里沉思。 看似人还活着,实则已经走了好一阵了。 昨夜君臣共襄盛举的琼林宴,最终以天子震怒、群臣激愤收场。 而陈青,凭借在殿上那番“忠肝义胆”的表演——具体说了什么,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当时全凭一股不想被当场拖出去砍了的本能,将亲爹骂了个狗血淋头,要不是顾忌读书人的矜持,估计十八代祖宗都拉出来骂了,总之成功塑造了一个“君忧臣辱”的忠臣形象。 对此,陛下深感欣慰,赞陈卿“临危不乱,忠心可鉴”,不仅让他按例入职翰林院,还特旨允许他“参赞枢密院事”,意思就是剿匪的军国大事,陈青也有资格旁听甚至提建议。 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估计早就感激涕零了,天恩浩荡? 不,这是把他放在火上烤! 老爹啊老爹,你真是害苦儿子我了! “陈修撰,这是今日需要誊录的奏章。”同僚友善的声音将陈青拉回现实。 经过昨夜一阵慷慨言辞,陈青也是俘获了朝中大臣们的好感,同僚们对他也礼待有加。 他立刻换上温润谦和的笑容,起身接过:“有劳李修撰。” 正值巳时(7点到9点),值房相当安静,只有毛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同僚在小声商量工作。 陈青表面沉稳,实则却像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炸。 陈景,外号陈三刀。 他那个从小就好勇斗狠,听得“梁山好汉”、“隋唐演义”就双眼放光,为了让他理解“阶级斗争”还特意简化成“富人坏,穷人苦,该反抗”,甚至就连马列主义都听过的爹……他居然造反了! 还干得这么大!直接攻占州府县城了! 他这个穿越者都不敢干的事,本地人干了! 让陈青焦急的是,老爹现在到哪一步了?有没有按照自己瞎编的“根据地建设手册”行事? 粮草如何?军纪如何?会不会滥杀无辜? 一个个问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这位状元郎的内心。 “陈修撰,”小内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值房,低眉顺眼,宛如一台无情的传呼机器:“陛下召见,在御书房。” 来了! 陈青的心猛地一缩,随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整理衣冠,深吸一口气,陈青跟着内侍,走出翰林院。 路上,陈青心里不停打鼓,说不定自己一进去,左右就埋伏了几百个刀斧手,到时候皇帝摔杯为号,将士带人冲出,到时候再喊一声“诛杀反贼!”“为民除害!”……那岂不是吾命休矣。 胡思乱想了一路,在皇帝贴身公公的带领下,陈青也是抵达目的地了。 “陈修撰,到了。” 陈青拱手道谢。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永熙帝赵乾换下了一身龙袍,穿着常服,却依旧不怒自威。 他面前摆着几份奏折,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与焦躁,估计是因为反贼陈三刀造反的事情。 陈青上前行了个大礼:“臣陈青,叩见陛下。” “爱卿平身。”皇帝抬了抬手,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许久才说道:“赐座。” “谢陛下。”陈青松了口气,半个屁股挨在锦墩上,身体挺得笔直,一副随时准备为君分忧的忠臣模样。 “幽州之事,爱卿如何看?” 皇帝开门见山,直接将一份奏折推到他面前,“这是今早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叛军……已连克三县,势头颇猛。” 陈青双手接过,快速扫了一眼,心脏再次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一股荒谬的笑意直冲喉头。 无他,奏报上写的叛军动向、战术,甚至那“开仓放粮,邀买人心”的手段,都透着一股熟悉的、被他魔改过的现代气息! 赵乾一脸困惑,问道:“爱卿为何发笑?” “禀陛下,臣只是想到区区一个逆贼,竟妄图裂图分疆,窥探我大夏神器,思之令人发笑。望陛下恕罪。” “无妨,朕想听听你对这伙贼人的见解。” 陈青狠狠咬了下舌头,强作镇定,将奏折合上,沉吟片刻,道:“陛下,依臣看,此股叛军,确与寻常流寇不同。” 赵乾低头看着奏折,随口问道:“哦?爱卿觉得有何不同?” “叛军组织严密,目标明确,更兼……善于蛊惑人心。” “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听完他的见解,永熙帝冷哼一声,但眼神里的凝重并未减少,“朕已命幽州节度使王朴调兵围剿,然成效甚微。爱卿可有良策?” 陈青脸色一僵,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剿,是肯定要剿的,姿态必须做足。 但怎么剿嘛,其中大有学问。 “陛下,”他组织着语言,小心翼翼地说道,“臣以为,叛军初起,其势正锐,加之裹挟大量流民,若朝廷一味强攻,恐使其困兽犹斗,伤亡必重,亦会加深民间怨怼。” 这还正好说在赵乾心头了,前几任皇帝喜好用兵,连年征伐,民怨四起,如今天下刚休养几年,此时若再起兵戈,并非好事。 “那依爱卿之见,该当如何?” 陈青沉吟几秒,道:“臣以为,可令王节度使暂缓攻势,以围困为主,切断其与外界的联系与粮草补给。同时,陛下可下明旨,宣布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并派员前往灾区,赈济安抚因战乱流离的百姓。如此,可瓦解其根基,动摇其军心。待其内部分化,人心惶惶之时,再以精兵击之,必可事半功倍。” 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 真的是,这确实是古代平定叛乱的标准流程之一,任谁也挑不出错。 假的是,陈青在为自己这不争气的老爹争取时间。 “围困为主”意味着正面军事压力减小,至于“赈济安抚”…… 呵,老爹要是在根据地搞土改分田地,朝廷这边发点粥米,民心向背,还真不好说。 毕竟,社会主义的铁锤不是开玩笑的! 果然,永熙帝听完他的见解,沉思良久,缓缓点头说:“爱卿所言,老成谋国,确实比一味喊打喊杀更高明。” “那便依此议,朕即刻下旨。” 闻言,陈青心中稍稍一松。 “陛下英明。” “不过,”皇帝话锋一转,目光如电看向他,“这‘首恶’,朕绝不姑息!尤其是那贼首陈三刀和其子,朕要他们的人头!诛其九族!” 陈青刚放下的心瞬间提起,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愤慨与忠诚:“陛下圣明!此等祸国殃民之逆贼,人人得而诛之!不杀不足以平愤!” 从御书房出来,陈青里衣早已湿的透透的。 离开时,依旧是海公公在前领路。 陈青拱手道:“有劳海公公引路。” 海公公摇摇头,微笑道:“分内之事。陈修撰,陛下尚有一言,让咱家现在告知。” 陈青提起精神,小声询问道:“不知是何言?” “陛下让陈修撰小心行事,切勿大意,须知天都城内无秘密。” “臣领言。” …… 离开皇宫,陈青坐着轿子,回到陛下刚赐下的状元府邸。 屏退下人,他独自坐在书房里,不禁叹了口气,握着塘报的指尖都在发凉。 就在这时,窗户处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叩”声。 陈青心头一跳,莫不是有刺客,他猛地站起,警惕地低喝:“谁?!” 窗外安静了一瞬,随后,一个被揉成小团的纸团,从窗缝里塞了进来。 他快步上前,捡起纸团,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却让陈青无比熟悉的字——老爹陈三刀独创的,夹杂了错别字和现代简笔画的“陈家密文”。 “儿啊!爹按你说的,打了土豪,分了田地!现在兄弟们干劲十足!你讲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可太对了!到底还是得‘实践出真理啊’,所以下一步咋整?爹都听你的!——父,三刀字。” “……” 人在没招时真的会笑。 陈青被气笑了,看着这封足以诛灭九族的密信,眼前一阵发黑,他是真没招了。 爹啊! 您老人家是真不怕死啊!这玩意儿是能随便传的吗?! 还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位昨夜出尽风头的状元郎,今朝的陈修撰气得手都在抖,恨不得立刻冲回老家把他那点刚刚燃起来的“火苗”给踩灭。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 自己现在正处于政治漩涡核心,一举一动都会被严密监视。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把这出戏唱下去。 思考一段时间,陈青走到书案前,熟练的开始磨墨,铺纸。 一边,是忠诚的陈修撰写给皇帝的《平叛方略疏》的开头,言辞恳切,忠义凛然。 另一边,是陈家儿子写给老爹,只有他们俩才能看懂的“密文”。 字迹因为愤怒和无奈而有些扭曲:“爹!你给我稳住!别浪!”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把这九个字刻在脑子里!” 第3章 儿子,下一步咋整? 幽州,郓城。 昔日县衙大堂,如今成了“讨逆义军”的指挥所。堂前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歪在一边,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歪歪扭扭绣着“替天行道”四个大字的土布旗。 陈三刀,人如其名,使得一手好刀法,年近五十,身材魁梧,面庞黝红,一部络腮胡须如钢针般扎眼,此刻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原本属于县太爷的虎皮交椅上——虎皮是刚从一个为富不仁的乡绅家里抄来的。 “大将军!”一个头裹红巾的汉子兴冲冲跑进来,单膝跪地,嗓门洪亮,“按您的吩咐,城东李老财家的粮仓都打开了!粮食正分给乡亲们呢!大家伙都喊您‘陈青天’!” “哈哈哈!好!”陈三刀一拍大腿,笑得胡子都要抖起来,“记住喽,咱爷们起来搞事情,为的就是这个!我儿说过,啥是根基?民心就是根基!” 他得意地捋着胡子,脑子里浮现出儿子陈青小时候,坐在炕头跟他讲《水浒传》、讲《三国演义》,还有那些他半懂不懂的“革命故事”时的情景。他当时只觉得自家小子脑瓜子灵光,故事讲得比说书先生还带劲,谁承想,这里面竟藏着这般改天换地的道理! 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什么“打土豪分田地”,什么“农村包围城市”……他当时听着就觉得浑身热血沸腾,恨不得立马干他一票! 如今,可算是干成了! “大将军。” 军师孙瘸子一瘸一拐地凑过来,他是义军里少有的识字人,压低声音道,“咱们刚占了郓城,根基未稳。朝廷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还请大将军示下。” 陈三刀牛眼一瞪:“怕个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与他粗豪外表不符的、带着点狡黠的得意,“再说了,咱不是有‘高人’指点嘛!” 他说的“高人”,自然就是他那个在京城当大官的儿子! 这件事在义军里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虽然儿子总在信里说什么“低调”、“蛰伏”,但他陈三刀是谁? 当年闯荡江湖被人吊起来打,硬是不肯认怂! 他听劝,但更懂得抓住时机!儿子说的那些道理,得灵活运用! “我儿说过,要建立‘根据地’!”陈三刀站起身,走到那张粗糙的军事地图前——这地图还是他强迫被俘的师爷画的。 “看!咱们现在占了郓城,就好比有了个窝。下一步,就得让这个窝更结实,更大!”他粗糙的手指在地图上点点画画,“孙瘸子,你带一队人,去把周边几个寨子的豪强都给老子‘说服’了,愿意入伙的,欢迎;不愿意的,老子帮他们愿意!” “得令!”孙瘸子领命而去。 “赵铁牛!”陈三刀又喊。 “在!”一个黑塔般的汉子出列。 “你带人去把城外的粮仓都给老子端了!记住,缴获的粮食、钱财,七成分给穷苦百姓,三成充作军资!谁敢中饱私囊,老子剁了他的爪子!” “大将军放心!” 安排完这些,陈三刀只觉得意气风发,比三伏天喝了冰水还痛快。他想起儿子小时候还讲过什么“宣传阵地”的重要性,虽然不太明白“阵地”是啥,但“宣传”他懂,就是让人都知道咱好!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对左右道:“去,找几个嗓门大的兄弟,到城里各处去喊:咱们义军,专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跟着咱陈三刀,有田种,有饭吃!皇帝老儿管不了的,咱来管!” 一时间,郓城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以及士兵们声嘶力竭的口号声)。 晚上,忙活了一天的陈三刀回到后衙,就着咸菜啃着馍,心里却惦记着远在京城的儿子。 “也不知道青娃子在京城咋样了,当了大官,肯定风光得很……”他喃喃自语,脸上满是骄傲,“肯定比他老子我在这破地方操心劳力强!”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番“事业”,儿子至少得占一半功劳!没有儿子的那些故事和道理,他陈三刀现在可能还是个有点实力的地方豪强,绝想不到也干不出这等“捅破天”的大事。 “得给青娃子写封信!”陈三刀放下馍,来了精神。他找来纸笔——这对他来说是比舞大刀还累的活。 他咬着笔头,皱着眉头,开始用他那独创的“密文”艰难地书写: “儿啊!爹按你说的,打了土豪,分了田地!现在兄弟们干劲十足!你讲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太对了!下一步咋整?爹都听你的!——父,三刀字。” 写完后,他吹干墨迹,满意地看了看。 虽然字丑,但意思明确! 他走到窗边,发出几声夜猫子叫。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正是他重金聘来的江湖奇人“一阵风”。 “听好,把这信安全送到我儿手上。” 陈三刀将信递过去,神色严肃,“京城路远,小心些。” “一阵风”默默点头,接过信,身形一晃便融入夜色。 陈三刀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混合着自豪与期待的笑容。 “青娃子,爹这回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你教的道理上了。你可得在京城……好好干啊!” 他仿佛已经看到,儿子在金銮殿上运筹帷幄,自己在战场上攻城略地,父子二人里应外合,最终…… 想到这里,陈三刀忍不住嘿嘿笑出声来,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连碗里的咸菜都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他全然不知,他这封充满自豪与请示的家书,送到京城后,会让他那位状元儿子眼前一黑,人麻得更彻底了。 第4章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京城状元府,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陈青阴晴不定的脸,他手中那张皱巴巴的草纸,仿佛有千斤重。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几乎能想象出他爹写下这几个字时,那副眉飞色舞、恨不得提刀再砍几个土豪的亢奋模样。 “听我的?您要是真听我的,现在就该老老实实在家待着,而不是占城称雄!”陈青揉着发痛的额角,低声咒骂。 愤怒和恐慌过后,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他。 穿越至今,他如履薄冰,凭借超越时代的见识和苦功,好不容易爬上权力的起点,眼看就能一展抱负,改造这个腐朽的王朝,可他爹这一把火,差点直接把他烧成灰烬。 现在怎么办? 大义灭亲,主动向皇帝坦白? 那他妈简直是找死。 且不说皇帝会不会信,就算信了,为了维护朝廷颜面和自己被愚弄的尊严,第一个被推出去砍头的,八成就是他这个“反贼孽种”。 跟着老爹一条道走到黑? 包死的。 先不说他辛苦考取的功名和抱负,单看他爹那套看似先进、实则粗糙的“农民起义2.0预览版”,在没有核心指导思想和完善组织架构的情况下,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到时候,就是真正的株连九族,万事休矣。 “必须把老爹按住,至少……不能让他这么快就引来朝廷的全力围剿。”陈青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心中开始谋划。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案前,再次摊开那张特殊的草纸,笔尖蘸墨,却悬在半空,迟迟未落。 “陈三刀,我草泥马!” 划掉划掉。 不能骂,骂了也没用,他爹根本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必须用他能理解的方式,给他套上缰绳。 思忖良久,陈青终于落笔,依旧是那套父子俩才懂的“密文”,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厉: “爹!稳住!别浪!”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把这九个字刻在脑子里!” “官军要来围剿了,采取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策略!深挖洞,广积粮,别硬碰硬!” “最重要的是,管好军纪,争取民心!再滥杀无辜,我就不管你了!” 写完,他吹干墨迹,谨慎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疏漏,这才再次走到窗边,用暗号唤来“一阵风”,将回信交予他。 “告诉我爹,京城风声紧,以后非十万火急,尽量少联系。”陈青低声嘱咐。 黑影点头,无声离去。 送走这枚“定时炸弹”,陈青并未感到轻松,他回到书案前,看着那份才写了个开头的《平叛方略疏》,眼神复杂。 他知道,仅仅靠这几句叮嘱,根本困不住他那头已经冲出牢笼的猛虎爹。 他必须在朝堂上,为父亲,也为自己,争取到真正的缓冲空间。 “时不我待啊。” …… 翌日,枢密院。 巨大的沙盘上,代表叛军的红色小旗插在郓城及周边几处要地,刺眼无比。 幽州节度使王朴的求援和告急奏章几乎一日三至,内容也从最初的“轻慢”变成了“贼势浩大,恳请朝廷速发援兵”。 短短半月,逆贼已初具雏形。 “陛下,”兵部尚书李纲出列,面色严峻:“王朴轻敌冒进,致使叛军坐大。如今叛军已裹挟流民数万,据城而守,绝非寻常草寇所行之事。臣请陛下速调河北、河东两道兵马,合力进剿,务必一举荡平,以儆效尤!” “臣附议!” “李大人所言极是!绝不可再姑息养奸!” 主战派声音高涨。 一旦朝廷下定决心,调集数路大军合围,就算他爹有“十六字真言”护体,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也难逃败亡的命运。 陈青的心沉了下去,焦虑不已。 就在这时,赵乾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了一直沉默的他身上。 “陈爱卿,你先前所奏‘剿抚并举’之策,朕深以为然。如今局势有变,你以为,李尚书之言如何?”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陈青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不屑——你一个翰林院的清流书生,虽有赤子之心,但怎敢妄议军国大事? 陈青心中一喜,忙出列,躬身,声音清晰而沉稳:“陛下,李尚书老成谋国,调兵合围,确是稳妥之法。” 李纲等人脸上露出一丝得色。 却不料陈青话锋突转:“然则,臣有一虑。” “讲。” “陛下,幽州地处北疆,民风彪悍,且与匈奴接壤。若调集重兵于境内剿匪,万一匈奴趁虚而入,则我朝北门洞开,后果不堪设想。此其一。”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二,叛军如今据城而守,裹挟甚众。若朝廷大军压境,其为求生路,必负隅顽抗。届时即便能胜,亦是我大夏子民血流成河,幽州之地恐十室九空,数年难以恢复生机。岂非亲者痛,仇者快?” 此番言论一出,永熙帝的眉头微微皱起,显然被说动了。 “那依你之见?” “臣仍主‘剿抚并举’,但需加大‘抚’,并明晰‘剿’之策略。” 陈青从容道,“请陛下再次明发谕旨,昭告天下,此次只诛贼首陈三刀及其核心党羽,其余被裹挟民众,只要放下兵器,概不问罪,并可由官府安置返乡。同时,选派干练大臣,携粮草医药前往幽州,专司招抚安民之事。” “至于军事,”他看向沙盘,手指点向郓城周边,“可命王节度使稳守现有防线,不必急于求战。另遣一员良将,率精兵数千,不必多,但须是能战敢战之锐士,不与叛军主力纠缠,专司切断其粮道,歼灭其外出征粮的小股部队,袭扰其后方。如此,叛军外无援兵,内无粮草,人心必然浮动。待其内乱,或可招抚,或可一击而下。” 这便是他昨晚苦思的成果——一个看似全面,实则充满了“拖延”和“限制”的阳谋。 强调北方匈奴威胁,是让朝廷不敢尽调边军;主张招抚和精准打击,是避免大规模决战,给他爹消化根据地、整顿内部留出时间;而那“只诛贼首”的宣告,更是他夹带的私货,是为万一事有不谐,给他爹留的一条……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后路。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几位军方大佬看着陈青,眼神变了。 这书生,并非只知空谈。 永熙帝沉吟良久,终于缓缓点头:“陈爱卿思虑周详,体恤民情,更兼胸怀大局,便依此议。” “李卿,调兵之事,依陈爱卿所言办理,规模减半,以防范匈奴为主。至于这招抚使和领军之将……” 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在陈青身上,带着一种近乎考验的意味:“陈爱卿,你既提出此策,心中可有人选?” 陈青心中猛地一紧。 推荐招抚使和领军将领? 这等于将一部分平叛的主动权抓在手中,但也意味着,他和他那个反贼老爹的命运,将与这两个人选彻底绑定。 陈青抬起头,迎向皇帝的目光,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两世为人,他的记忆力和思维远超常人。 他知道,必须选出既能执行他方略,又不会对他爹造成致命威胁,同时还能赢得皇帝信任的人。 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陛下,”陈青垂下眼,恭敬道:“臣,确有一二浅见……” 第5章 臣有浅见! 御书房内,落针可闻。 几位枢密院老臣目光或多或少,压在陈青身上。 他们还真想看看,这个以文采和“奇思”见长的新科状元,对军中将领能有多少了解,又敢推荐何人。 赵乾的目光则带着审视与期待,他亦想知道,自己破格提拔的这位年轻人,是只会纸上谈兵,还是真有识人之明。 陈青心念电转,脑海迅速回想最近阅览的塘报和朝中官员名单。 他入朝时日尚浅,对军中将领的了解大多来自翰林院存档的履历和功过文书,以及一些公开的朝议记录,即便如此也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从中筛选出符合他苛刻条件的人选。 当务之急有三。 首先能力中上,足以执行骚扰、断粮的战术,但又不能是那种锐意进取、能打出灭国之战的名将,他爹所率领的杂牌军现在可经不起名将的全力一击。 其次此人最好在朝中有些不得志,或有些无伤大雅的瑕疵,使其容易控制,至少是容易施加影响,忠心耿耿、油盐不进的纯臣,不可控因素太多。 最后嘛,出身或背景最好不那么“干净”,与各方势力牵扯不深,方便日后有个万一,需要“沟通”时,能有操作空间。 一个个名字在他脑中飞快闪过,又被迅速否决。 终于,两个名字定格在他的脑海。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平静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谨慎:“陛下,臣确有一二浅见,只是……人选或许并非朝中主流所荐,恐有僭越之嫌。” “但说无妨,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朕之耳,朕恕你无罪。”皇帝摆了摆手,显得颇为大度。 “谢陛下。” 陈青站直,清晰地说道:“臣以为,招抚使一职,关乎朝廷仁德形象,需一位品性刚直、不畏艰难,且能体察民情之臣。臣推荐——原御史台侍御史,韩守拙韩大人。” “韩守拙?”赵乾微微挑眉。 几位老臣也露出些许意外之色,韩守拙此人,在朝中是出了名的“硬骨头”,诤臣一个,常常上书直言得失,得罪过不少人,前几年被弹劾至幽州,官声清誉倒是无可指摘。 可让他去招抚,确实能彰显朝廷诚意,但他那脾气,能跟叛军说得上话吗? 陈青不紧不慢解释道:“微臣素闻韩大人清名,刚正不阿,且在幽州地界颇有威望,由他出面招抚,可令被挟持百姓信服朝廷‘只诛首恶,胁从不问’之诚意。且韩大人曾多次上书言及幽州吏治民生,对当地情况应有了解。其人性情执拗,正是不惧艰险、完成皇命的最佳人选。”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位道德标杆,绝不会私下与叛军勾结,无人能在此事上做他的文章。 赵乾沉吟片刻,未置可否,又问道:“那领军之将呢?” 陈青的心提了起来,这才是关键。 他稳住声线,故意停顿几秒,继续说道:“至于领军执行袭扰、断粮之将,臣以为,需一位勇猛果敢、熟悉骑兵作战,且……不拘小节、能因势利导之将。” 他顿了顿,看了眼皇帝,说出了那个盘桓在他心头许久的名字:“臣推荐——骁骑营都尉,赵元鹰赵将军。” “赵元鹰?”这次,连兵部尚书李纲都皱起了眉头。 如果说先前举荐韩守拙尚可,可这赵元鹰实在是有失偏颇。 此人虽为将门之后,勇武过人,擅长率领轻骑兵长途奔袭,立过不少战功,但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嗜酒。 酒后易误事,曾因此被贬斥过,至今在骁骑营都尉的位置上蹉跎多年,不得升迁。 所以用他,风险极大。 陈青自然知道这些,他正是看中了赵元鹰的“瑕疵”和“不得志”。 “陛下,诸位大人,”陈青不慌不忙地分析,“赵将军勇武,及善奔袭,正合此次‘断其粮道,袭扰后方’之策所需。至于其因酒误事,乃是旧疾,然此次任务目标明确,并非主持大局,只需其依令而行,发挥其野战之长即可。况且……” 他话锋微妙一转:“赵将军多年未得重用,心中必有奋发之意。陛下若此时给予机会,必能激发其忠勇,戴罪立功,正能体现陛下善于用人,使顽石亦能放光彩之圣德。” 更重要的是,一个有这样明显把柄、且渴望立功的将领,远比一个毫无破绽的完美工具人更容易……施加影响,陈青心中默道。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 永熙帝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目光深邃。 他在权衡利弊。 陈青的这两个人选,确实出乎意料,但细细想来,又并非没有道理。 韩守拙的刚正可以取信于民,赵元鹰的勇猛和处境也确实适合执行这种高风险高回报的偏师任务。 更重要的是,这组合透着一股“不求大功,但求无过,稳步推进”的意味,很符合陈青之前提出的整体方略。 这年轻人,不仅有点子,还能把点子落到具体的人事安排上,心思之缜密,远超同龄人。 “准奏。” 良久,皇帝终于吐出两个字。 “即日擢升韩守拙为幽州招抚使,赐旌节,全权负责招抚安民事宜。骁骑营都尉赵元鹰,升为游骑将军,领精骑五千,即日开赴幽州,受幽州节度使王朴节制,然其袭扰断粮之战术,可相机独断。” “陛下圣明!”群臣躬身。 陈青也随着众人一起行礼,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一丝复杂的神色。 成功了。 他成功地将两个“可控”的棋子送上了棋盘,为看爹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和相对宽松的环境。 但陈青没有丝毫喜悦,只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这可是在玩火,一旦韩守拙招抚失败,或者赵元鹰这把“双刃剑”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 数日后。 陈青刚回到府邸,还没来得及喝口茶,窗户再次传来轻响。 他眼皮一跳,又有信? 他打开窗户,“一阵风”沉默地递进一个新的纸团,比之前的更小,更皱。 展开,依旧是那熟悉的“密文”,但内容却让陈青瞳孔骤缩: “儿,朝廷派了个姓韩的官儿来招安,嘴皮子厉害得很,差点说动几个老兄弟!爹按你先前说的,没杀他,把他晾着了。还有个姓赵的将军,带骑兵神出鬼没,专砍咱运粮的队伍,烦得很!快想想办法!——父,三刀字。” 陈青拿着这封“告状信”,愣在当场,半晌,才哭笑不得地吐出一口气。 他这边刚在朝堂上把人选定下,圣旨才离京城没几天,他爹在千里之外,居然已经跟这两人交上手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这才几天!? 幽州距长安不下两千里,圣旨加急也要传上三天。 “一阵风”就算是轻功再好,速度再快,也要奔袭两天两夜。 老爹到长安这消息传递的速度……快得简直不合常理! 陈青猛地看向窗外“一阵风”消失的方向,心思越发沉重,一个荒谬至极的猜想在心里升起:莫非这“一阵风”并非一人,而是一个纪律严明的情报组织? 一股更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在一手导演这场大戏,如今看来,他爹那边,也绝非提线木偶。 这场和老爹相隔千里的奇葩“联手”,似乎正朝着一个他越来越难以完全掌控的方向,狂奔而去。 长安夜里多风,院内桃花“沙沙”拍打着门窗。 陈青拿起笔,却觉得这笔有千钧重。 这一次,他又该怎么回? 要不骂老爹一顿? 第6章 故交? 状元府书房内。 陈青对着空白的信纸枯坐半晌,终究是一个字也没落下,他放下笔有些烦躁地在书房来回踱步,只感觉的一个头两个大。 “韩守拙和赵铁鹰的动作未免太快了。” 他瞥了眼桌上的麻布信,忍不住吐槽道:“老爹也是,估计也是到叛逆期了,说好的‘高筑墙’不主动出击吗?现在让人家堵在家门口了?” 更让他诧异的是,幽州这边的消息也快得超乎常理,这绝不正常。 照理说,圣旨昨夜才抵达幽州,照理说应该没人能提前获知具体人选并做出应对。 要么就是幽州战场有能人出谋划策,要么就是朝廷决策本身,一直暴露在某种视线之下。 “看来除了我,这朝中还有人跟叛军暗通消息,且此人的存在连老爹也不知情。” 这样看来,双方阵营都有别有用心之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青总觉得老爹造反这事,疑点实在太多。 说穿了,他老陈家在当地就一小小豪强,要兵没兵,要权没权的,就算有自己给的理论基础,但这么顺利就解放县城,还是太过蹊跷。 “看来我那位‘同道’在朝中相当有权势,不过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陈青来到书桌前,手指轻扣桌面:“要是利用得当,这人完全可以当作一条后路。” 万一被皇帝和朝中大臣猜疑,他大可以将那人揪出来吸引火力给自己顶罪。 当务之急是确定传递信息之人的身份。 陈青叹了口气,想起那日海公公说的那句话,天都城内无秘密,他必须趁早摒弃穿越者的优越感,不能小看了这座京城,小看了这潭水的深度。 “互联网诚不欺我,果然不能小觑古人的智慧,一招不慎我就有可能被人当棋子用了。” 除了揪出内奸,自己还需要建立属于自己的信息渠道,不能什么消息都靠别人透露。 在官场斗争中,时间永远是第一要务。 “一阵风”虽可用,但毕竟知之甚少,还是少用为妙。 就在陈青正思忖间,管家陈福忽然在门外轻声禀报:“老爷,府外有位林公子递帖求见,说是您的故交。” “故交?”陈青皱眉,自己到长安不足月余,哪来的故交? 他接过名帖,帖子上只有一个清峻的“林”字,翻开来,写着几句客套话而已,无甚价值。 姓林? 陈青在记忆中快速搜索,确认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但在此特殊时期上门,绝非寻常之辈。 “先请至前厅奉茶,我稍后便到。” 管家应了一声,离开了。 稍作整理,将老爹那封要命的求助信藏好,陈青这才缓步来到前厅。 只见一位身着月白长衫,头戴方巾的“公子”背对着他,正欣赏着墙上一幅山水画,听到脚步声,那人方才转过身。 他的一双眸子清澈明亮,带着几分审视和好奇。 根据前世从医经验判断,陈青一眼看出此人必是男扮女装。 他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这古代姑娘家出门都喜欢女扮男装吗? 内心虽然吐槽,可他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道:“陈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林舒微微一笑,合上折扇,拱手还礼,声音刻意压低:“冒昧打扰,陈状元勿怪。在下林舒,久闻状元公才名,今日特来请教。” 陈青似笑非笑,挥手屏退下人,待四下无人方引她入座,趁着斟茶的功夫淡淡道:“我在长安并无红颜知已,不知林姑娘此来有何见教?” 林公子眼里闪过一丝惊异,随即释然,索性放开嗓音,恢复了清越的女声:“陈兄果如传闻般慧眼,不知如何看出我并非男子?” 陈青心里暗笑,他一个外科医生,熟知人体骨骼器官,难道还分不出男女? “谈不上什么慧眼,”陈青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不急不缓的解释道:“只是观姑娘步伐含蓄,不似男子舒展沉稳,故此看出。” 听完他的解释,林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中暗暗想,回去定要好好观察府中男子的步姿。 此人果然机智过人,倒是不枉她跑上这么一趟。 “既被陈兄撞破,自是不敢再有隐瞒,小妹姓林,名晚卿。” 陈青颔首,并未多诧异,只是将茶杯推至她面前,淡然道:“原来是晚卿姑娘。” 林晚卿微微一怔,自己平日里一向深居简出,这人为什么一幅早与她相识的样子,并无半分诧异? 她试探着询问:“莫非陈兄见过小妹?” 陈青沉思几秒,随后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没见过。” “……” 林晚卿唇角微僵,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只得尬笑。 这位状元郎,当真是……善于聊天。 见对方吃瘪,陈青这才笑道:“方才只是开个玩笑,林姑娘勿要见怪,我与林姑娘确是初次见面。” “陈兄说笑了。” 林晚卿重整神色,右手轻抚茶盏,终于聊起正题:“小妹听闻,陈兄前几日在枢密院力排众议,献上‘剿抚并举’之策,更举荐了韩守拙与赵元鹰这两位……颇具特色的人选前往幽州平叛?” “正是。” 陈青面容不变,心中却警铃大作。 此事虽非绝密,但能得知细节,并直接找上门来的,绝非普通官家小姐。 陈青轻叹一声,旋即摆出一幅’我是忠臣‘的姿态:“陈某只是尽人臣之本分,为陛下分忧而已。” “分忧?”林晚卿放下茶杯,目光稍显玩味,“陈兄可知,你举荐的赵元鹰,几日前曾与人斗殴,险些闹出人命?” 陈青心头一震,此事他全然不知! 皇帝知道吗?如果知道,为何还要用他?如果不知道,又是谁在暗中操作? 他凝视着林晚卿,颇有种自证清白的意味:“在下只是向陛下举荐人才,真正的决定权掌握在陛下手中。” “陈兄误会了,晚卿并未有其他意思,只是觉得陈兄敢同时举荐此二人,这份胆识,令人佩服,却也……不免令人担忧。” 陈青沉默片刻,又问道:“还未请教,林姑娘府上是?” 林晚卿浅浅一笑,颇有种云淡风轻的意味:“家父,林文正。” 陈青视线下移,眼神有些晦暗不明,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摇晃。 林文正! 当朝左丞相,文官领袖,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连永熙帝也要敬上三分的元老人物! 陈青瞬间明白了,这位林姑娘,分明是左相大人派来的探路石,或者说,是伸过来的一根橄榄枝。 不愧是三朝老臣,下手果然够快,琼林宴风波刚过就找上门来。 “原来林姑娘是林阁老的千金,失敬失敬。” 得知对方身份,陈青态度依旧从容,这种时候越是胆小怕事,所展现的利用价值便越低。 “林姑娘刚才所言甚是,用人之道,如履薄冰,陈某年轻识浅,有时举荐人才,的确有失偏颇。” “家祖常言,为官之道,在于平衡,在于顺势。陈兄锐意进取是好事,但也要谨防风急浪高,舟楫易折。” 她站起身,准备告辞:“今日叨扰了,陈兄若有余暇,可常来城西‘墨韵斋’坐坐,有些孤本典籍,或能入陈兄法眼。” “墨韵斋……”陈青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这显然是一个联络点。 “陈某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送走林晚卿,陈青独自站在庭院中,心情愈发沉重。 林正文的触角已经伸了过来,这意味着他正式进入了朝堂顶级权力玩家的视野。 这是机遇,更是巨大的危险。 此番林晚卿故意泄露赵元鹰之事,既是示好,也是示威——我们能帮你压下麻烦,也能让你麻烦缠身。 真是愁人。 他回到书房,再次看向老爹那封告急信。 朝中暗流涌动,幽州战场形势也越发严峻。 必须尽快回复老爹,稳住那边的局势,自己这边也必须应对京城这边,来自各方势力的试探与拉扯。 陈青铺开信纸,开始给反贼老爹回信,措辞前所未有的严厉与具体:“爹!韩守拙是清官,杀之失尽民心,可礼送出境,以示我部仁义,分化朝廷!” “赵元鹰骁勇,然其嗜酒,可用计诱之,设伏击其粮草队,挫其锐气即可,勿贪功追杀!” “当务之急,需巩固已占州县,清查户口,编练新军,将分田之民编入护卫乡勇!无我新令,绝不主动出击!” 写罢,待四下无人,他来到窗前唤来“一阵风”,送走密信。 做完这一切,陈青走到窗边,凭窗远眺,望着深邃的夜空,目光逐渐坚定。 既已入局,那就没有退路了。 自己不仅要当好皇帝的“忠臣”,老爹的“暗线”,现在,还要平衡各方势力的拉扯,绝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这几张面具,他必须戴得稳,演得真。 否则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 第7章 少爷,咱府上没钱了 每次跟老爹那边回完信,陈青都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来到前厅,陈青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本想解解渴,却被一股涩味冲的直皱眉头。 “福叔,”他唤来管家,吩咐道:“府里的茶该换了,记得去买些新的。” “这……”,陈福面露难色,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道:“少爷,有件事老奴正想跟您汇报,不知道当不当讲。” 陈福本名刘福,无妻无子,年轻时被陈三刀从马匪收留救下的,自那之后便留在了陈家,这些年一直负责照顾少主陈青。 在这座堪比“步步惊心”的京城中,管家陈福算是陈青为数不多的自己人。 陈青眉头一挑,还有事不成? 他端着茶杯轻呷,语气慵懒的挥了挥手:“讲讲讲……” “呃……咱府上快没钱了,连下人的月钱都支应不上了。” “啥?咱家没钱了!?” 陈青一愣,眼珠子瞪得老大,不信邪的追问道:“我……我这个月的俸禄呢?还有朝廷不是发了安家费吗?” 那可是足足一百多两银子啊! “禀少爷,你说的那些都花完了。” “都、都花完了?” 管家陈福点头,掰着手指算了算,苦着脸解释道:“少爷您有所不知,长安这边的花销不比幽州,翰林院的俸禄本就不多,咱们这状元府邸虽然是皇上赐下,但一应日常、仆役月钱、哪样不要钱?安家费看着不少,可置办像样的家具和器物,也就所剩无几了。如今库房是在捉襟见肘。” “实不相瞒,老奴这个月的俸禄还没着落呢。” 陈青默然,右手握拳撑着额头,看似在想对策,实则是被生活拷打的没招了。 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天都居,大不易”,以前有老爹给寄钱,不够了就让福叔写信去要,他从不把钱当钱,现如今自己当家,反倒被这黄白之物难住了。 更雪上加霜的是,他那个老爹正值叛逆期,“事业”干得热火朝天,别说给他补贴家用,他自己不倒贴钱去支援“革命”就算不错了! 陈青抬起头,问道:“现在府上还剩多少钱?” “还剩……大约十五两银子。” “这么少?!钱呢……钱都花哪儿了?” 作为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陈青能接受自己穷,但不能接受自己这么穷。 当听到这么大一个状元府,只剩下十五两银子后他彻底绷不住了。 满打满算,从放榜那天起自己在长安就待了不到二十多,他也没吃熊掌也没喝喝龙血啊,这钱花咋就花的这么快? 难不成家里进贼了? 对此,陈福早有准备,只见他从袖口掏出一个小账本,一页一页的翻着:“府邸是朝廷赐下的不用钱,但里外打扫、修缮房屋,请泥瓦工、木工,前后花了五两银子。置办家具,虽然您说不用太奢侈,但怎么也不能丢了咱状元府的脸不是,一张书案四两、四把官帽椅一两五钱,再加上书房架子、卧房床榻、衣柜、过锅碗瓢盆……林林总总,总共花了三十两银子。” “日常用度,柴火一担五分钱,一月最少需要十担,五两。” “府上下人也得吃饭,一天要花一两钱银子,还有仆役的月钱,老奴是一两,您的书童八钱,门房、厨娘、丫鬟各是五钱……加起来又是五、六两。” 陈青听得头皮发麻,好像变成了孙行者,正在念账单的陈福则是念紧箍咒的唐僧,脑袋疼的不得了,他趴在桌子上,抱着脑袋哀嚎起来:“福叔,别念了别念了……” 闻言,陈福合上账本,一脸愁容:“至于您的俸禄,本朝都是折钞,七石五斗米……连四两银子也不够啊!” 一百两安家费,折合成现代也有六七万人民币,可在这长安,只是置办个家当、维持基本的体面,竟然如此不经花。 “对了少爷,前厅的这几幅画花了二十两银子,您当时说是名迹,贵也就贵了。” “……” 屮! 早知道当初自己就不装逼了,装什么文人傲气。 再这么下去,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 到那个时候,京城里就会传出新科状元破产的消息,他陈青估计会把同僚活活笑死。 所以绝不能坐吃山空,得想办法挣钱。 陈青暗暗下定决心,起身对管家说道:“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福叔你先忙去吧。” 陈福应了一声,临走又问了句少爷咱还买新茶吗? 陈青被问的嘴角抽搐,端起茶杯有些尴尬地说道:“老话说说品茶如品酒,越老味道越正,等什么时候喝完再说吧。” “另外,停止一切不必要的开销,先挺过这段时间。” 管家陈福离开后,陈青趴在桌上,开始思索赚快钱的办法。 要说封建王朝的暴利行业,那自然是盐铁业莫属了,全国绝大多数百姓吃的都是粗盐,精盐有提炼技术,但是长期被垄断,还是蛮稀有的。 作为理科生,粗盐提纯精盐的步骤,陈青都会没,而且绝对比现如今大夏王朝的技术更加科学高效。 可这盐铁行业,一直被当作国家命脉被朝廷牢牢把握的,陈青就是敢想,也不敢做。 毕竟贩卖私盐,卖多了抓住是要灭九族的,虽然他现在身份暴露也是灭九族。 现如今自己的处境已经够危险了,火坑啥的是绝对不能往里头跳了。 “看来盐铁这方面是行不通了……”陈青小声嘟囔着,手指不停敲打着茶杯。 “制盐不行,那制糖行不行?” 制盐和制糖流程都差不多,大夏本土的糖块并不像前世那样,各种类型的糖都有,只有掺杂了很多杂质,品相很不好的那种。 这种从粗糖提炼好的白糖,味道过于单一,除了做饭时调味食用,平时也没那么受欢迎。 陈青仔细想了想,要不他也提取白糖,然后结合现代技术做成水果糖去卖? 朝廷虽然不允许官员经商,但管的并没有那么严,他大可以让福叔当掌柜卖糖,自己在背后收账。 本朝官员俸禄相当低,他这个翰林院修撰每个月都才四两银子,不少官员因为生活拮据都干过副业,只要自己收敛些是不会被人家非议的。 陈青记得,《天工开物》上貌似记载着一种简单有效却前进的白糖提纯方法——黄泥水淋糖法。 这种方法是明代末年才流传开来的,可以生产出和后世一样的白砂糖,优点一堆:不仅成本低、操作还简单,很适合手工业生产。 至于缺点嘛,也很明显,提取的糖不够纯洁。 而且还需要提前准备黄泥,实在不方便。 不过除了这个,陈青还会使用木炭来制糖,虽然不是那种比较科学的活性炭,但自己稍微改进一下,估计也能使用。 “决定了,我要卖糖挣钱!” 第8章 炼糖!炼糖! 说干就干! 陈青拿来纸笔,简单画出了一张简易的制糖流程图,然后便指挥着府里的下人筹集材料。 首先就是把厨房灶台里,那些做饭烧柴剩下的炭块都扒拉出来。 相比于现在外面落后的提纯方法,木炭提纯要先进不少,唯一遗憾的是没有活性炭,不然陈青就可以更省事了。 按照中学物理课本上的知识,只要利用好活性炭最基本的物理性质,就可以很好的吸附糖水里的杂质和色素,等提取完色素和杂质后,市面上的红色的粗糖块就会被渐渐褪色,变成亮晶晶、贵兮兮的白糖。 这种办法,比《天工开物》上记载的黄泥提纯法要更加简单卫生,虽然眼下手里没有活性炭,但是陈青决定先用木炭试试,万一可行的话,自己再去外面店铺里问问人家收不收。 现在市面上粗糖很廉价,每两才20文钱,可白糖就不同了,品质好的话能翻了十几倍! 要是提取出来大量生产,自己就不用愁吃喝了,谁不定还能赚朝廷的钱给幽州战场那边的老爹暗中运输物资,支援一下“革命”。 不多时,管家陈福就带着两个手脚麻利的下人把所需“材料”都摆到了院子里。 “老爷,厨房里的木炭都挖出来了,还有您要的粗糖,府上还有十多斤,都一并带过来了。” 陈青点点头,直接蹲下身开始挑选起木炭,边挑边说道:“福叔,让他们都下去,你留下和我一起。” 制糖这手艺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现在只是试验阶段工作量不大,他们两个人足够了。 遣退两个下人,陈福走上前来,看着蹲在地上用手扒拉木炭的陈青,一脸疑惑的问道:“少爷,您这是在做什么?” 陈青头也不抬只说了一句当然是在挣钱啊。 老人家愣了一下,觉得自家少爷可能是受刺激了,毕竟他前脚才考上状元,老爹就造反了,这事搁谁身上估计都接受不了。 然后现在还没钱,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陈福觉得这样不行,犹豫几秒,然后开口说道:“少爷,老奴这些年还攒了三十两银子,您要是真缺钱的话可以先拿去应应急。” 闻言,陈青唔了一声,有些困惑地转过脸,然后就看到福叔一脸忧虑地看着自己,那眼神跟前世精神病院院长看患者的神色,颇为相似。 他有些懵逼,问道:“福叔,你这是啥眼神?” “来长安时,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照顾好少爷,是老奴无能,让少爷受苦了。” “老奴知道您压力大,但也不能自暴自弃啊。” “……” 看着老人家那无比真挚的表情,陈青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该怎么跟别人解释自己不是精神病?好像是选择工具放洗澡水来着? 他指着黑乎乎的木炭和红黄色的粗糖,很耐心地解释说:“福叔我没骗你,这些木炭可以用来提取细糖,我打算用它把粗糖提纯成白糖到外面卖。” “用……木炭提取白糖?能成吗?” 陈福一脸听天书的表情,显然无法将这两种东西联想到一起。 “少爷,您真没病?” 陈青摇摇头懒得解释,蹲下去继续挑炭去了:“当然没病了,难道你还盼着我病啊?” 他把调好的木炭拿到一边,然后用工具敲碎,继续一块一块的挑选着。 顺便还吩咐道:“福叔,找个旧锅来,家里没有就拿一个以后不用的,不用太大,一会儿用来煮木炭。” 见陈青没有在说笑,也没有失心疯的样子,陈福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地上的木炭。 就着黑乎乎的东西,能炼出白糖? 震惊过后,老人家很快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很快就开始行动。 考虑到煮过木炭的锅就不能用了,陈福挑了一个平时不怎么用的陶瓷锅,挺大的那种,装了半锅水后让人抬到了院子里,顺便抱了一捆柴火。 回来的时候,陈青已经把木炭和灶台都弄好了,现在正准备生火。 “少爷,您要的锅来了。” 陈青看了眼水位,觉得差不多后才点点头:“把木炭冲一下,然后扔进去煮。” 加入柴火后,火势很快打起来。 大约一刻钟后。 装满木炭的陶瓷锅就开始呼呼呼地往外冒白烟了,这是水即将烧开的征兆。 陈青拿来一个做饭用的木制勺子,对着锅里顺时针搅拌起来。 搅了几分钟,陈青又盖上锅盖,让它再煮上一段时间。 现在是在古代,他的技术也有限,根本没办法做出合格的活性炭,只能用煮一下木炭,虽然比不上活性炭,但是也能让吸附力更强一些。 看着锅里黑乎乎的一片,管家陈福还是秉持观望态度。 这玩意黑不溜秋,真么把糖变白? 又过了一刻钟,陈青终于煮好了木炭。 掀开锅盖,他用勺子丈量了一下锅底,发现锅里一大半黑水都汽化飞走后,这才满意。 主仆二人把锅里剩下的黑水都倒进排水沟,然后将木炭放在阳光下暴晒。 “少爷,接下来怎么做?” 陈福虽然不了解,但出于对少爷的信任,还是无条件按照他说的往下做。 自家少爷可是状元,读的书比他这个老骨头多多了,懂得自然也多,他只要照做就好了。 陈青想了想,又算了算时间,说道:“洗一下锅,等木炭晒干后就可以炒了。” 闻言,陈福很快提来一桶水。 这会儿正好是午时,用24小时制度算就是11点,太阳很足。锅刚洗好,木炭很快就晒干了。 陈青按照图纸上的流程,开始炒炭,这一步的目的是彻底去除木炭上的水汽,方便后续的吸附过程。 “福叔,你再去找个小锅,开始煮糖吧。” 都做到这一步上,陈福也想看看结果,很快就按照少爷的吩咐拿出一个小锅,往里面舀了几勺水,然后吧粗糖扔了进去,因为害怕糊锅,熬制的过程中还必须一边煮一边搅拌。 第一次实验,两人只放了五斤粗糖,没几分钟就熬成黏糊糊的糖水了。 陈青把炒完木炭倒进糖锅里,接手最后的流程,一边搅拌,一边控制火力大小,声怕不小心毁了这一锅糖水。 陈福站在他旁边,目不转睛的盯着锅看。 目前不知道怎么赢。 第9章 成了! 向锅里加入木炭,陈青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搅拌起来。 刚烧开的糖水刚开始还是浓浓的黄棕色,可随着木炭的加入,再搅拌几圈,颜色很快就变得越来越浅。 “少爷,颜色真变浅了!”陈福看着瓷锅,一脸震惊。 他没学过化学,自然不知道木炭可以吸附粗糖上的杂质和色素,看着正在褪色的糖水,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这只是第三步,还需要过滤才能变成白糖。” 陈青从灶台里掏出两根柴火,简单调整了下火候,然后看向陈福,有种含冤入狱被平反的感觉:“福叔,我可没有失心疯。” 陈福有些尴尬,先前还觉得陈青是因为压力过大而自暴自弃,眼下还真给鼓捣成功了,不免汗颜:“是老奴见识浅薄,跟不上少爷的思路。” “恭维的话就不用说了,咱爷俩谁跟谁,”陈青把干净纱布扣在木盆上,招呼陈福下一步,“福叔,你来按住纱布,我一会儿过滤用。” 纱布的过滤效果还是蛮不错的,多过滤几遍的话,应该就可以收集到白糖。 趁着糖水还是热的,陈青直接端起锅过滤了一遍。 将纱布上黑乎乎的糊状杂质扔掉,他又把剩下的部分重新扔回锅里回炉重造,顺便加了些干净木炭。 如此多次重复,木桶里的糖水也越来越透明,直到看着差不多了,两人才停下。 看着糖水呈现出光亮的色泽,陈青心中顿时大喜。 这颜色,肯定是成了! 他从地上捡起流程图简单看了看,再三确认没有遗漏什么步骤后,便把小锅放回灶台上,重新生火加热,打算靠高温将水分蒸发,让糖水浓缩在一起。 “少爷,这样就可以了?” 陈青盖上锅盖,将先前自己掏出的火柴重新才会灶台里发光发热,跟他解释道:“接下来只要控制住火候,大约再过一刻钟就大功告成了。” 陈福依旧似懂非懂,算了算时间,约莫府里下人应该做好了午饭,便对陈青说道:“少爷先去吃饭,老奴在这里看着就好。” 陈青点点头,忙活了这么久他确实挺饿的,简单嘱咐了些注意事项便回屋吃饭去了。 午饭并无荤腥,只有两个白面馒头、一碟酱萝卜和一盘现炒的夏葵。 没办法,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他也只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等自己买完糖挣大钱了,定要顿顿见肉! 吃完饭,陈青又马不停蹄地赶回院子里和陈福换过班,独自坐在凳子上守着白糖冷却结晶。 里面的水已经蒸发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只要静心等待便好。 又经过一段时间,约莫糖分冷却的差不多后,陈青终于满心期待地打开锅盖。 和预想中的一样,粗糖结晶后在锅底堆成一团,就连锅壁上已经粘上了一层白白的糖霜。 这就是白糖了! 颜色虽然没有前世工业生产的那么完美,但放在封建王朝绝对算得上精品了,很多店铺里卖的细糖也不过如此,甚至颜色还不如他手里的纯正。 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罐子,陈青小心翼翼地用木铲将白糖舀进去,就连锅壁和锅盖上的糖霜也不放过,统统刮了进去。 陈福刚吃完饭回来,就听到自己少爷手里捧着一个罐子,激动不已。 “提取成功了!” 闻言,他连忙加快脚步,好奇地凑过去看。 见状,陈青用筷子蘸着白糖展示给他看:“福叔,看这就是最后的成品。” 因为结晶的时间过于短暂,白糖还没有完全干透,但并不妨碍看清它的样子。 “真成了? 老人家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筷子看。 烧火剩下的木炭又煮又炒,然后……就把白糖弄出来了?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 怪不得少爷能考上状元呢,这脑袋瓜子果然比常人聪明。 阳光下,筷子上的白糖晶莹剔透,闪着透明的色泽,完全看不出刚才黄棕色的粗糙样子。 陈青掂量了一下手中罐子的重量,预估道:“……应该有两斤多重,刚才加了五斤粗糖,看来产率在百分之五十左右,也不算低。” 用秤称了称,白糖总共两斤四两多,四舍五入就是两斤半。 他准备把这些白糖晾干,下午再去城里的糖铺里问问商家收不收。 “先弄点钱供府里日常开销,之后再买些粗糖回来提纯卖钱。” “等攒够本钱了,就租下一家店卖糖,也不失为一个正经营生,这样全府人都不用愁吃穿了。” 制定完下午的计划,陈青伸了个懒腰,忽然叹了口气,有些感慨:“果然还是少爷好当,老爷要操心的事真是多。” 又得招待客人,还要赚钱养家。 这么一想,看来老爹也挺不容……不容易个屁啊! 他妈的你起兵造反倒是痛快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 留亲儿子我在京城担惊受怕,还时不时派人送信找他问下一步怎么干! 陈青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爹亲生的了。 别人都是儿子坑爹,他们老陈家倒是反过来了,坑得还贼狠! 不带这么坑儿子的! 一旁的陈福见少爷神经兮兮的,嘴里还时不时蹦出一两句脏话,不禁又担心起来。 老人家心里暗暗想着,下次去道观要不给少爷求一个平安符使使? 别中邪了再。 …… 下午三点多,陈青换上求学时穿的青袍常服,独自一人背着书箱出府了。 他不想太过招摇,要是让人知道当朝状元郎,居然到处找人做生意,风评不好,还容易遭到别有用心之人的针对。 御赐的状元府邸位于京城东侧,陈青约莫走了十分钟便到到达目的地。 此时已然临近傍晚,城里的街道上行人就没那么多了。 陈青也没心情到处乱逛,直接来到了京城最大的杂货铺子。 这家杂货店在长安货是最多的。 门口伙计见他仪表不凡,还背着书箱,便知道来了个读书人,连忙殷勤迎了上来。 “这位公子,来小店可是要买些什么?” “店里都卖什么?” 伙计带着他走进店铺,边倒茶边介绍说:“嘿,您算是找对地方了,咱店里有粮食、各种点心、日常用品、还有小玩具,应有尽有。” 陈青端起茶杯,随便扫了眼店铺,指着摊位上的白糖问道:“不知白糖怎么卖的?” 伙计回答道:“白糖五十文一两,一两银子两斤。” “公子可是要买一些?” “这位小哥,你们家掌柜在不在?我有一笔生意找他谈。” 一听这人要找掌柜说生意,还是个读书人,伙计也不敢怠慢,说了句稍等便转身朝里屋走去。 不一会儿,他就折返回来带着陈青来到了柜台前,掌柜也从里屋走出,先让伙计下去,然后询问道:“这位公子,不知有何事?” 陈青见这里只剩他们两人,就直接把白糖从书箱里拿了出来,只拿了一点,用纸包着。 “掌柜的,我这儿有一些好东西,品质还挺不错,想问问你们收不收?” 第10章 陈兄是个精细人! 陈青将纸包递给他,脸不红心不跳地瞎掰扯道:“实不相瞒,我有一个同窗。是从江州到京城参加科举的士子,本事不济没上榜,家里给的盘缠也花得不剩多少了,这白糖是我朋友带过来的,想换些钱财。” “掌柜掌掌眼,看能值多少钱。” 掌柜哦了一声,嘴上说着好,心里却不免看轻他一筹。 到底是读书人,好面子,卖东西就卖东西,还瞎扯出朋友来打掩护。 打开纸包,本以为就是一些普通白糖,可当看到成品后,掌柜眼睛却不可思议地瞪大。 “这、这颜色……” 陈青装作一副慌张的样子,连忙止住他,别那么大声。 “掌柜的,你别这么大声,走漏了消息我那朋友就没脸见人了!” “抱歉抱歉……是我太激动了。” 掌柜的捻起一小颗白糖放进嘴里,随后便一脸火热地看向陈青,追问道:“果真是白糖,品质还这么好,实在少见!” “不错,我爹……咳咳……我那朋友也说了,这品质不差的。” 陈青装着嘴笨,见掌柜在那啧啧称奇个不停,忙问道:“怎么样,多少钱能收?” “公子真要卖?” 陈青点点头:“自然是要卖的,我都拿过来了。” 看着对面这个读书人,掌柜心思流转,摸着自己的胡子,不经意问道:“我说公子,您这白糖不会是偷来的吧?” 一听这话,陈青瞬间变脸,一把抢过纸包,气急败坏地说道:“掌柜的,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 “我一个读书人,怎么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要不是我那同窗急着要盘缠回家,我才不会出来卖的!你这掌柜倒好,怎的凭空污我清白!” 掌柜赶紧赔笑脸,说道:“公子勿怪,你的白糖我们自然是收的。” “价钱呢?” “额……70文一两怎么样?” 闻言,陈青顿时更急了。 “70文?!掌柜的莫要诓我,你们家白糖才50文一两,我这白糖品质这么好,竟然才70文?” “我不卖了!” “哎哎,公子我们再商量商量,80文怎么样?” 陈青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出柜台,没给掌柜挽留的意思。 路过柜台的时候,他直接伸手抓了几颗白糖,嘴上说着:“掌柜的你刚才吃我一颗白糖,我也不占你便宜,也得吃一颗!” 伙计见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加上掌柜在一旁摇头,也不敢拦,只得任他离开。 之后,陈青靠着先前的演技,一连走了京城大大小小数十个店铺,结果给出的价钱都和最初那家出入不大,只有西边一家名叫“广益斋”的店铺给的价钱公正些。 掌柜不在,有一个看上去16、7的少年和差不多大的少女看店。 少年很好说话,听完他的故事,年轻人颇有几分同情,还安慰他莫灰心,下次科举一定会高中的,随后就开了一个很公道价格:一两白糖200文。 这价格倒是和陈青预期的差不多,不过他当时打着货比三家的想法,多走了几个店铺。 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广益斋”,进店的时候,读书人装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故意在门口徘徊,犹豫几秒后才进去。 少东家吴白正在柜台整理账本,见陈青以袖袍掩面入店,当即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陈兄,我怎么说来着,我们家的价格绝对是最高的。” 一旁的少女蓦然而笑,瞥了眼青梅竹马的少年,她对他摇了摇头,大概是觉得面前这位‘名落孙山’的读书人已经够难为情了,你就不要在说了。 陈青抬起头,一脸涨红(自己打的),貌似真挺难为情的,语气后悔不已:“吴老弟,是老兄我糊涂啊,偌大一个京城,绕来绕去还是你们家实在。” 吴白哈哈大笑,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一脸骄傲地挑了挑眉头,颇有种在酒场吹嘘的样子:“那必须的,我们家做生意最公道了,你那白糖还卖吗?” “自然是要卖的,我那朋友还等着盘缠回家呢。” 小名“知了”的少女伸手戳戳他的后背,示意他少说几句,然后又看向陈青,柔声道:“这位公子,那我们还是按照先前的价格,一两200文,如何?” 陈青点头,从书箱里掏出所有的白糖,转念一想,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我说吴老弟啊,你爹回来会不会反悔?” “放心好了,”吴白拍拍胸脯,保证道,“我爹肯定没意见,就是他在也不会故意坑陈兄你的。” “有你这么说,老兄我就放心了。” 言罢,陈青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长叹一声,颇有几分真情流露之意:“别怪老兄啰嗦,主要是我那同窗特地嘱咐过,这白糖是家里亲戚送的伴手礼,可不能贱卖了。” 吴白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我懂,陈兄是个精细人,做生意总归要严谨些。” “吴老弟这句话说得在理!” 陈青仰起脸,努力挤出几滴眼泪,一副千里马遇见伯乐的神情。 最后,陈青将身上白糖全部掏出,一共卖了5两银子,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少女以肩头轻撞少年,调侃道:“哪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客人还没说话呢,你就把价格摆上去了,一点也不会压价,还由着客人去货比三家。” 少年有些无奈地耸耸肩:“我这人就随我爷爷,做不了亏心事,再说这价格也不算高,就当帮帮他那位同窗了。” 闻言,江知夏捂嘴笑起来:“阿白,你难道看不出来,哪有什么同窗,就是那位公子自己要卖的,他只是好面子,这才胡编出了位同窗。” 吴白哎呀一声,好像现在才反应过来,他趴在桌上,眉眼弯弯地盯着她看,夸赞道:“知了,还是你聪明。” “要你说啊。” 吴白眨了眨眼睛,明明什么也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江知夏便有些脸红,小手抓着裙摆揪啊揪,低声道:“阿白,你……你在外面这样看女子会被人家说孟浪的。” 吴白依旧盯着她看,轻声道:“可我在看知了你啊。” 少女只觉小脸发烫,耳朵也热热的,快要羞死了。 登徒子! 简直孟浪死了! 第11章 讹钱 少女脸皮薄,承受不住青梅竹马的目光,便想着找借口支开他:“阿白,我看刚才那位客人没把钱放到书箱里,街上人多眼杂的,万一被人偷走就不好了。瞧他的样子也怪可怜的,为了多卖些银子,都快说出要在铺子当伙计了,你先前提醒他没?” 吴白愣了一下,一拍脑袋,莫名有些愧疚:“我给忘了,刚才还想着呢。” 少女可算找到借口了,瞪眼道:“那你快去啊,一会儿他走远了。” 下一刻,少年飞奔出铺子,找到了那背着书箱的落魄书生,小声说了些注意事项。 陈青微微笑道:“好的,多谢吴老弟提醒。” 少年摆摆手,就要转身跑回去。 陈青又问道:“吴老弟,我手里要是还有货,你们家还收吗?” 吴白停步,心想你一个落魄书生,连回家的盘缠都凑不齐了,手里能有多少白糖,便说可以啊,你有多少我们就收多少,我替老爹答应下来了。 陈青再次拱手道谢,转身离开了。 果然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他觉得今天自己这一出,演得还算不错。 不仅成功卖出白糖,摸清京城各家店铺的售价,还找到了一家掌柜人品不错的店铺,以后手里的白糖,就出售给这家了。 回去后还是要改进一下方法,多制些白糖才行。 正思忖间,前方却传来一阵骚动,吸引了陈青的注意。 陈青背着书箱挤上前,只见一处瓷器摊子前稀稀拉拉围了几圈人,一个身形纤瘦、穿着宽大锦袍的小郎君正被摊主与一名满脸横肉的壮汉一左一右夹在中间。 小郎君有几分怪异,好看不似男人,肌肤胜雪不说,五官还格外精致,一双眸子清亮如秋水,不过此刻却因气急而微微泛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陈青立于人群中仔细观察,果然发现了端倪。 这位小郎君耳垂上有对细小的孔洞,虽然刻意遮掩,却依旧未能逃过他的目光。 女扮男装,陈青当即断定。 而且看她衣料上乘、气度不俗,绝非寻常百姓,兴许和那林晚卿一样,是某家的小姐。 “撞碎了我家传的青花瓷瓶,就想溜?赔钱!五十两银子,少一个铜板都不成!”摊主见人越聚越多,也是开始表演,唾沫四溅,指着地上几片碎瓷就是一阵叫嚷。 “对,你小子赶紧赔我们钱!” 旁边那壮汉站也站在小郎君身边,目光凶狠得像是要吃人,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摊主请来的帮凶。 “你们少污蔑人!我根本没碰你的摊子!分明是你们自己撞上来的!”见对方倒打一耙,小郎君气得声音发颤,虽刻意压低,却仍透出几分少女的清越。 “嘿!还敢赖账?大伙儿评评理!这小白脸撞了东西还想不认!”摊主转向围观人群,试图煽风点火。 围观人群窃窃私语起来,有认识这两人的,说他们是附近专门讹诈老实人的无赖,可却无人敢挺身而出,都不想惹事。 那小郎君见没人站自己这边,顿时焦急不已。 她何曾见过这等无赖阵仗,又羞又急,眼圈都红了,右手下意识伸手去摸腰间——却摸了个空!钱袋不知何时竟已不翼而飞! 这下,她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陈青简单扫了几眼,很快便明白摊主的套路,典型的“碰瓷”配合“扒窃”。 他本不欲多事,但见那少女孤立无援、泫然欲泣的模样,心头不由一软。更关键的是,他瞥见少女腰间露出一角的玉佩——那纹样奇特,似乎是……沈国公府的家徽? 沈国公沈骁,乃军方勋贵之首,早年抵御匈奴立过大功,在军中威望极高,是连当今圣上都要礼遇三分的超然存在,若能借此结个善缘分…… 电光石火间,陈青早已下定决心,拨开人群,缓步上前。 “诸位,且慢。” 那“小郎君”如见救星,立刻望向他,眸中满是希冀。 眼见即将大功告成,却有人上来搅局,摊主气得眼睛一翻,鼻孔朝天,指着他质问道:“你是哪个?我劝你少管闲事!” 陈青不理会他,俯身拾起一片较大的碎瓷,指尖细细摩挲断端口上的瓷粉,然后又举到阳光下端详。 “这位老板,”看完这些,陈青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起身看向摊主,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说这是家传的青花瓷器?” “那还有假!祖传的宝贝,价值五十两白银呢!”摊主冷笑一声,见他虽是读书人可却衣着清贫,想来没什么权势,便梗着脖子强撑。 “是吗?”陈青唇角微扬,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将瓷片举给围观群众看,大声解释道:“据在下所知,真品青花瓷,胎质细腻坚致,釉面温润如玉,青花发色沉静雅致,传世者更显宝光内蕴,而你这碎瓷呢……” 他收起瓷片,转身面向摊主:“胎土粗松不已,显然是近窑新烧。釉面不仅并无内敛,反而浮光刺眼,此乃劣质釉料所致,青花颜色艳紫浮夸,怕是用了廉价的回青料。” 言罢,陈青又将断茬亮出:“诸位请看,这茬口崭新,毫无任何包浆,甚至还沾着湿泥?若真是传世古物,摔碎后断茬岂是这般模样?倒像是刚刚烧好的。” 两世为人,陈青的记忆力远超常人,本人又好学,各行各业都有涉猎,这等明显粗劣作假的瓷器,在他眼中自然是破绽百出。 “你……你血口喷人!”见他说得头头是道,摊主脸色骤变,明显心虚不已。 他哪里懂什么陶瓷,就是用来讹人随便买的便宜货。 那壮汉见势不妙,冷着脸逼近一步,恶狠狠瞪向陈青:“臭小子,皮痒了是不是?” 陈青却笑了,目光落在那壮汉不自觉按在腹部的右手上,淡然开口道:“这位老哥莫急,我观你面色晦暗,眼白泛黄,站立时身体微向右倾,右手常按右腹。可是时常感到右胁下胀痛,尤其是吃完油腻之物后为甚?奉劝一句,少动肝火,及早寻个大夫瞧瞧你的肝经,若拖成疸病,恐怕就下不了床了。” 壮汉闻言一愣,下意识缩回按腹的手,惊疑不定地打量陈青:“你……你怎知道?” 这隐痛纠缠他有些时日了,只因不甚剧烈,一直未加理会。 “略通岐黄而已。” 陈青云淡风轻,外科和中医他都学过,基础诊断与望闻问切本是基本功,这壮汉的症状体征太过典型。 “我之前所言句句属实,如若不信我们现在就去官府找官家给我们评评理,如何?” 一旁的群众纷纷支持,“对啊,有本事到官府去!” 第12章 国公千金爱学医? “你……”一听要说官府,那摊主的嚣张气焰顿时荡然无存,眼神飘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四下顿时一片哗然。 “原来真是骗子!” “还说什么传家宝,人家先生一眼就看穿了!” “险些冤枉了这位小公子!” 摊主与壮汉见把戏被彻底拆穿,在众人指责声中灰头土脸,收拾东西欲溜。 “诶,且慢。”陈青背着一只手,拦住两人离开,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两位要走我不留,可这位小公子的钱袋,是不是该物归原主了?” 壮汉身形一僵,在陈青洞悉一切的目光下,终究没敢造次,悻悻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抛还给那“小郎君”,随即与摊主挤开人群,狼狈逃去,连传家宝也顾不得拿了。 众人见此事结束,不多时便一哄而散。 那“小郎君”检查完钱袋内的银两,没发现遗失后,又惊又喜,朝陈青深深一揖,嗓音带着感激:“多谢公子先前仗义执言!” 她抬头细看陈青,只见眼前人相貌堂堂,虽身着一身旧青袍,气质却温润儒雅,更兼先前替自己解围博学多才,不由得心生好感。 陈青不敢怠慢,微笑还礼:“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倒是小郎君……日后出行,还需多加谨慎,莫要再像今日这般被小人讹诈了。” 他的目光在沈芷兰身上扫过,又刻意在“小郎君”三字上略作停顿,带着某种善意的调侃。 少女脸颊顿时绯红,心知伪装已被识破,更是羞赧,声如蚊呐:“先生教诲,自当铭记于心,我……我叫……沈……沈睿。” 情急之下她险些脱口真名,忙改口遮掩。 陈青心中雪亮,果然是沈国公府的千金,他记得沈国公膝下一儿一女,姐姐叫沈芷兰,弟弟叫沈睿。 想来是沈芷兰一时紧张,把自己弟弟的名号扯了出来。 陈青面上故作不知,从口袋里取出一套用软牛皮精心包裹的银针。 他穿越后特地学了中医和针灸,在幽州时找人定制过银针,一直随身携带以防不备之需。 “沈公子,”他递过银针,解释说,“在下观你方才受惊,气息未平,面色亦略显苍白。若信得过,可自行按压手腕内侧‘内关穴’,有宁心安神之效,这银针洁净,可作按压之用。” 沈芷兰伸手接过那套做工精巧的银针,触手温润,心中愈发惊奇。 此人不仅见识非凡,心思竟也如此细腻?她依言用针尾按压内关穴,不多时果然一股酸胀感传来,狂跳的心渐渐平复。 “多谢先生。”见按压穴位果真有效,她道谢更是诚挚,眸中满是好奇,“先生是读书人,竟还精通医道?” “只是碰巧看过几本书而已。”陈青谦逊一笑,想起前世学过的医学知识,不禁有些怀念,话便多了些:“其实人体奥秘,远不止于此,当今医学药物内调不重外科,然而外科之法,亦能活人无数。可惜诸多精妙医术,未能流传后世。” 说完,陈青长叹一声,自从穿越来到大夏王朝,他已经二十年没给人做过外科手术了,说不手痒是假的,毕竟他当初学医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兴趣使然。 本来只是发发牢骚,没想到一旁的沈芷兰却来了兴趣,当听到“外科”“活人无数”这些字眼,少女眼眸倏然一亮,闪动着浓厚兴趣,甚至……一丝渴慕。 “莫非先生也认为……外科并非旁门左道?可以救人无数?”她忍不住追问,语气中竟透出遇见知音的激动。 陈青有些懵逼,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看来这位国公千金,对医学,尤其当下被视为“旁门左道”的外科一途颇有兴趣? 这不正好撞自己枪口上了,说不定可以凭此结交一番? 他一改先前发牢骚的语气,口吻严肃道:“当然,正所谓医者仁心,只要能活人性命,便是正道,何分内外?只是世人存在偏见罢了。其实外科一道,于解剖、缝合、消毒要求极高,非心思缜密、胆大心细者不可为。” 沈芷兰听得入神,望向陈青的目光已添了几分钦佩和……崇拜! 恰在此时,几名家丁模样之人神色焦急得挤开人群寻来,见到自家小姐平安无事,几人明显松了口气,丫鬟翠儿忙上前低声道:“小……公子,可算寻着您了!府里催您回去呢!” 少女见行踪暴露,知是溜不成了,略带遗憾地看了陈青一眼,将银针收起,再次行礼:“今日多谢先生解围和教诲,只是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陈青微笑拱手:“鄙姓陈,单名一个青字。” “陈青……”沈芷兰默念一遍,似要将这名字刻在心里,方在家丁簇拥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望着那娇小身影没入人流,陈青松了口气,看来自己先前的一番话成功把这姑娘钓住了。 想不到只是缅怀下前世用来吃饭的手艺,却意外撞沈国公家千金的爱好上了。 果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沈家大小姐,一大家闺秀,竟对医学如此感兴趣,真是怪哉……” “不过也是件好事。” 毕竟在这京城里,多一分本事,多一条人脉,便多一分立足的资本。 陈青拍拍手,一脚踢飞脚下先前那摊主口中的传家宝,刚准备回府,手下意识一摸口袋,发现里面空荡荡的。 “诶,不对,我银针呢?” 他环顾四周,有些懵逼。 第13章 你小子敢逛青楼? 日头西斜,沈国公府后门,两道身影鬼鬼祟祟摸了过来。 沈芷兰带着丫鬟云翠,如同两个小蟊贼般从后门偷溜进后院,还没等喘口气,前院就传来一阵鸡飞蛋打的喧闹。 “爹!爹!我错了!您别打了!哎呦!” 少年清亮的嗓音带着哭腔,求饶声穿透前后庭院。 紧接着便是沈国公沈骁那如同洪钟般的怒吼,震得屋檐下的鸟雀都受惊,扑腾着翅膀飞走了:“混账东西!真是长本事了!敢偷偷跑去青楼!老子不打断你的腿就跟你姓!” “爹,咱俩本来就一个姓!” “你小子还敢顶嘴!” 沈芷兰心头一紧,忙来到前院后门,悄悄探头望去。 只见弟弟沈睿,正抱着脑袋狼狈逃窜,一身锦袍沾满了尘土,发鬓也歪了,老爹沈骁手里拎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木棍,正吹胡子瞪眼睛地在后面追。 一群仆役丫鬟远远跟着,想劝又不敢上前的模样,一脸焦急。 “小姐,这……这是怎么了?”云翠凑过来,轻声问道。 “还能怎么,”沈芷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估计这臭小子又惹父亲生气了。” 她趴在院门后面,打算等两人离开前院再回屋。 没想到沈睿忽然智商在线,开始绕着亭子里的柱子跑。 见状,沈骁一声怒吼,当即举着木棍跟着逆子一起绕柱跑。 场面顿时陷入了僵局,父子俩围着柱子打起了“游击”,你来我往个不停。 也不知道绕了几圈,沈骁终于累得气喘吁吁,他以棍拄地,指着对面的逆子骂道:“好小子……长能耐了……别被老子逮到你……” “小杖则受,大杖则走。” “爹,我又不傻!您举着这么粗的棍子,我能站着不动让您抽?” “有本事你换成小木棍儿,我保证不跑!” “你这混小子......”听到沈睿非但没有认错,反而还一再拱自己的火。 沈骁被气得不轻。 见老爹一时半会过不来,沈睿索性破罐子破摔,硬气起来:“爹,你说你也一把年纪了,就不能消停会儿嘛,我就只是去里面喝了杯茶……其他的啥也没干。” “放屁!你小子还好意思说,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一听这话,沈骁本来刚压下去火气瞬间又冒得三丈高,当即强提一口气,再次举着棍子追过来,吓得沈睿继续绕柱。 “老子我一辈子没去过那地方,你小子倒好,才他妈十七就敢进!” “您别生气了,实在不行就当是儿子替您老圆梦了。” “我草……” …… “小姐,老爷和少爷堵在前面,我们怎么办?” 云翠越发焦急,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会有人去通知小姐,要是被下人发现小姐不在就完蛋了。 不仅小姐会被老爷教训,自己这个贴身丫鬟定然难辞其咎。 “别急,我想想办法。” 沈芷兰秀眉微颦,知道此事不能再拖,稍一思索,还是决定坑一把弟弟。 反正自己这小弟从小就调皮捣蛋,平日里不知道被父亲揍了多少次,皮糙肉厚的,压根不用担心会被打死。 她拉过云翠,附在她耳边低声几句。 “啊?小姐,这能行吗?万一少爷事后怪罪下来怎么办?”云翠直摇头,面露难色。 “怕什么,到时候你就说是我让你做的,看他敢怎样?” “那……好吧。”云翠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趁没人注意,云翠溜出院门,悄悄混进人群中消失。 不多时,云翠便绕到后墙,隔着一堵墙,手里抱着不停往外冒烟的熏香炉,边跑边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少爷屋子着火了!” “啥玩意?” 正在和老爹并行绕柱的沈睿如遭雷击,人都要傻了,要知道他平时收藏的各种新奇玩意(各种美人孤本和猎艳小说)都放在屋子里! 这要是被烧没了,或者被救火的下人发现了,可就真要身败名裂了! 看着墙后弥漫的烟雾,他也顾不得分辨真假,当即舍弃“战略根据地”,飞速朝自己房间所在的院子跑去。 同一时间,沈骁人也懵了,好端端的家里着火了? 这什么情况? 来不及多想,他急忙对下人吼道:“愣着干嘛!快找人救火去!阻止火势蔓延!” 说罢,他也顾不得教训儿子了,丢下木棍,便带着一众下人匆匆赶往东苑。 过了半分钟,云翠见院内四下无人,又偷偷溜了进来。 “小姐,小姐你快出来吧……” “来了来了。”听到呼唤,沈芷兰知道计划成功,迅速从藏身处闪出来,拉着云翠就跑。此时府里的下人都在往东苑跑,赶着救火,两人一路通行无畅,很快便顺利抵达闺房。 刚换上女装,整理好仪容,便有丫鬟匆匆来报,说少爷院子着火了。 闻言,沈芷兰立刻装作很惊讶的样子:“怎会如此?快带我去看看。” 等她赶到,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幕:弟弟沈睿被两个下人一左一右架着胳膊,正被老爹拿烧火棍结结实实抽着屁股。 “啊!爹!我……我错了!” “我再也不去了!” 惨叫声响彻云霄。 听着小弟杀猪般的哭嚎,沈芷兰有些不忍,连忙上前劝父亲别打了,这才结束这场闹剧。 “姐啊,多亏你来得及时,要不我就被咱爹活生生打死了!” 院子里,沈睿被两个仆人搀扶着走,疼得龇牙咧嘴。 看着老弟那真挚的眼神,沈芷兰心虚不已,轻咳一声,故作严肃道:“好了,赶紧回屋歇着吧,下次再敢乱逛我就不管了。” “放心吧姐,打死我也不去了,”沈睿一只手捂着屁股,这才想起方才的“火灾警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说来可恨!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敢谎报军情,说我屋子着火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让爹逮住,还被打得这么狠。” 云翠忽然转过脸,嘴角明显有些绷不住了。 沈芷兰面无表情,抬腿给了他屁股一脚。 “嘶!疼疼疼!姐你干嘛!”沈睿疼得直抽冷气,委屈万分地望向亲姐。 却不料沈芷兰眉头一挑,依旧面无表情,语气平淡无波:“爹打得你,我便打不得?” 沈睿都快哭了,看着姐姐那“你敢有一件事试试”的眼神,瞬间脾气全无,捂着屁股摇了摇头。 他害怕老爹,更不敢反抗老姐。 没别的原因,沈芷兰打得更狠、更厉害! 这叫什么事啊?! …… 第14章 深闺念陈 天已黑尽,月光如水,挥洒在大地上。 沈国公府绣春阁,也就是沈家大小姐的住处,沈芷兰身着一身浅粉色的素锦百褶裙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月色。 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套用软牛皮包裹的银针,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奇花异草,假山流水应有尽有,一派富贵雍容,此刻在她眼中却显得有些索然无味。 人在府中坐,可她的心却还留在京城西市那喧嚣的街头,留在那个叫陈青的年轻男子。 这些年来,私底下来找爹爹提亲的男子,有些是官员子弟,有些是书香世家,毫不夸张地说,都快把府上门槛踏破了。 虽说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沈芷兰每次都会在屏风后偷偷观望。 那些提亲的少爷公子,即使他们极力掩饰,可眼神不会骗人,根本就不是冲着自己这个人来的,他们眼底深处藏着贪婪,就是想把她当作仕途上的垫脚石。 见过这些丑恶的一面,沈芷兰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再对男子感兴趣了,可意外却出现了。 在她最无助的时刻,是那个就叫陈青的男子背着书箱出现,从容不迫地拆穿骗子,不仅帮她找回钱财,还送了她一套精巧秀气的银针。 “陈青……陈……青。”她打开软牛皮,拿起银针对着月光,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久而久之脸颊不禁有些发烫。 倒不是因为男女感情,她自幼性子野惯了,等闲男子还不入她眼。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羞愧、感激和强烈好奇的情绪。 羞愧自己自作聪明,女扮男装偷溜出去,却差点着了那么低劣的道,若非他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感激他不仅解围,还这么顾及她的颜面,没有当众点破她的女儿身,那份体贴与风度,与她平日里见的那些要么阿谀奉承、要么迂腐刻板的公子哥儿截然不同。 而最让沈芷兰心潮澎湃的,是他说起“医道”时的神情,那种既缅怀又遗憾的神情,是根本不可能装出来的! “医者仁心,能活人性命,便是正道,何分内外?” “外科一道,对解剖、缝合、消毒要求极高,非心思缜密、胆大心细者不可为。” 这些话,仿佛一道惊雷,炸响在她沉闷的闺阁生活中。 她是沈国公长女,父亲沈骁是跟随先帝马上打天下的功臣,军旅出身,对她这个女儿虽疼爱,却也不免带有武人的粗放。 母亲倒是与别家一般无二,早晚盼望着她早日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 在这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是世道里,女子从小便要学习“女戒”“女德”,被告诉你小时候要听父母的话,嫁人后更要唯夫君马首是瞻。 可沈芷兰偏偏和寻常女子想法不同,自幼便不爱浓妆艳抹,对女工更是一窍不通,偏偏喜欢那些被人们视为“贱业”的外科医术。 她曾看过府里老医官给人正骨治病,也偷藏过一本残破的《灵枢》,对着上面晦涩的经络图比画,幻想自己能理解人体的奥秘。 可她不敢说,更不能放手去做。 虽然爹爹很宠溺自己,可堂堂国公府千金,怎能去碰那些“贱业”? 那是会被人笑话,给家族蒙羞的! 所以,她只能将这份渴望深深埋藏,用叛逆和“不像个大家闺秀”的行为来无声的抗议。 女扮男装溜出去不是第一次了,这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能短暂逃离这金丝牢笼的方式。 可不管跑出去多远,最后都会被人逮回家。 无数个深夜,沈芷兰都会想,外医之道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可今天,那个叫陈青的人,那个新科状元(她后来向丫鬟打听才知道),竟然如此坦然,甚至可说是推崇的谈论“外科”! 他看向她的目光里,没有轻视,没有猎奇,只有一种平等的、对“同道中人”的探讨意味。 这让沈芷兰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消毒……解剖……缝合……”她摩挲着冰凉的银针,这些从陈青口中听到的陌生词汇,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向往的魅力。 “他怎么会懂这些?他不是文人吗?” “小姐,您都对着这包针发了好一会儿呆了。”贴身大丫鬟云翠端着茶点进来,担忧地看着她,“可是今日在外面受了惊吓?都怪奴婢没跟紧您……” “我没事。”沈芷兰摇摇头,犹豫了一下,问道:“云翠,你听说过……那个新科状元陈青吗?” “陈青……陈状元?”云翠眼睛一亮,“听说过呀!都说他年纪轻轻就深得皇上信任,如今在枢密院参赞军机呢!而且模样也是生得极好,是京城好多贵女心中的如意郎君呢!” 沈芷兰盯着银针,想起下午他身着半旧青袍的模样,低声喃喃道:“原来……你这么出名的吗?” “小姐,您怎么问起他来了?”见自己小姐魂不守舍的模样,云翠脸上露出促狭的笑意,故意打趣道。 果不其然,沈芷兰当即红了脸,娇嗔道:“胡……胡说什么!我只是……只是偶然听人提起过!” “咱们这位陈状元在市井风评很不错的。” 闻言,沈芷兰来了兴趣,虽然告诉自己要矜持一些,可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小声问道:“那他在朝中,风评如何?” 云翠放下茶点,想了想:“听前院的小厮们议论,说这位陈状元很有本事,皇上派往幽州平乱的将领就是他推举的,不过好像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至于具体得罪谁,我就不清楚了。” 听到陈青刚入朝便得罪同僚,沈芷兰又有些担忧,她虽深处闺阁,但也知道朝堂派系倾轧的凶险。 想不到那个看起来温润如玉的人,竟有如此锋芒? 短暂的对话,不禁让她这位沈国公嫡女,对陈青的印象,又添了一层复杂。 这位状元郎,不仅仅是一个懂些奇术的谦谦君子,更是在权力漩涡中如鱼得水的才子。 “还有呢?”沈芷兰追问道,“可曾听闻过他……他懂医术?” “医术?”云翠愣住了,摇了摇头:“这倒没听说过。陈状元可是文官,怎么会懂医术呢?小姐,您是不是听错了?” 沈芷兰没有再解释,只是心中好奇更深。 他不懂医术吗? 可今天下午街头风诊断是怎么回事,那番关于外科的见解,又从何而来? 难道他跟自己一样,也是偷偷学的? 这个猜想,让沈芷兰莫名生出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近感。 “小姐,小姐……”云翠有些无奈的呼唤。 “啊,怎么了?” “您又在发呆了。” 作为贴身丫鬟,云翠自然能看出沈芷兰和平日不一样,有些担心地问道:“小姐,您真的没事吗?” “没事应该是太累了,今晚早点休息就好了。” 她点点头,端起点心盘子准备离开:“那我就先退下了,小姐您早些休息。” 待云翠离开,沈芷兰从柜子暗格里拿出一个锦盒,将银针排列整齐放了进去,如同珍藏一个珍贵的秘密。 一番梳洗,沈芷兰躺在床上,却又心事重重,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 今天这场意外的遭遇,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少女心中漾开了层层涟漪。 那个叫陈青的男子,像一道突然照进沈芷兰单调世界的光,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一种或许不必完全遵从世俗规范,可以凭借自己的兴趣和才能,去做点什么的可能。 她不知道这念头意味着什么,到底是福是祸。 但沈芷兰知道,见识过这样的人,自己恐怕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心安理得地只做一个待嫁闺中的国公府小姐了。 “陈青……陈状元……” 深夜的闺房内,她再次默念这个名字,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我们……还会再见面吧?” 第15章 上门做生意! 此时的陈青,并不知道自己被一位贵族女子这般惦记。 他正卷着袖子,在院子里大肆炼糖。 经过一下午的实验改进,白糖提纯率稍有提升,一斤粗糖已经能够炼出六两左右的白糖。 足足百分之六十的转化率! 在没有工业化的封建社会中,这已经很高了。 他特地翻看过典籍,大夏王朝官方公布的提纯效率才百分之四十,着实有点低。 不仅如此,他鼓捣出来的白糖,品质还相当不错,一旦投放到市场上,绝对会掀起轩然大波。 “少爷,咱府上的粗糖都煮完了。” 看着罐子里白花花的细糖,陈福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明明是二十文钱一两的粗糖,一经陈青的手,价格竟然足足翻了十几倍。 记得少爷说过,原理是什么……化学反应? 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反正他也听不懂。 “总算弄完了。” 陈青伸了个懒腰,长出一口气,除过去西市转了一圈,他和福叔一整个下午都在捣鼓白糖,一共提取出二十斤白糖。 品质都还说得过去,至少比市场上流行的白糖强上两个档次。 “福叔,待会儿找人收拾一下院子。” “另外,再在府里挑选几个手脚麻利,忠厚老实的仆役,两个人的效率太低,得多找几个。” 将善后工作交给陈福,陈青简单洗漱一番后便回到房间。 他打算过几日就去一趟“广益斋”,赶紧搞点钱,今日卖的五两银子已经买了粗糖和一些生活用品。 再不去搞钱,他就要成为大夏史上第一个破产的状元了。 什么老爹起兵造反,结识朝中大臣都先放一放。 他现在就想搞钱! …… 三日后,陈青换上一身淡蓝色衣裳,让仆役背着一书箱白糖,再次来到西市那家“广益斋”。 店内,少东家吴白依旧坐在柜台前,眼下没有客人,身边也没个说话的人,少年就有些无聊,手指不停拨弄着算盘。 陈青大步走进店内,上前抱拳问好:“吴老弟,别来无恙啊?” “诶……你是?” 吴白愣了一下,随后像是发现什么似的,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绕过柜台走过来,上下打量着陈青,片刻后才有些迟疑地开口:“你……你是前几天的那位背着书箱的陈兄?” 陈青点点头:“是我。” 他差点没认出来,眼前身着锦袍,面容和煦的贵公子哪里还有半分“落魄书生”的样子。 吴白一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眨了眨眼睛,问道:“这么说来,你口中的同窗,也是编的?亏老弟我还信了你那套说辞,白安慰你这么久了。” “先前有意隐藏身份,吴老弟可别放在心上,我本名陈青。” “陈青……” 吴白忽然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思索片刻,试探性问道:“陈兄你该不会就是……那新科状元陈青吧?” 陈青学着他眨眨眼,拍了拍胸脯道:“吴老弟,如假包换,咱可是皇帝钦点的。” 吴白倒吸一口凉气,方才虽然猜到几分,但得到确认还是吃了一惊。 可旋即少年又有些困惑,他一个状元郎干嘛出来卖东西? 难道状元郎家里也缺钱? 还是说朝廷已经穷到这个地步,连俸禄都供不起了? “陈兄你很缺钱吗?”吴白没忍住问道。 “……” 陈青表示被冒犯到了。 这咋开口说? 他何止是缺钱,再不挣钱府里就揭不开锅了! 这时,掌柜吴峰得到伙计通报,从里面走了出来,吴白连忙介绍:“爹,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客人,他可是当今的状元郎呢!就是他来卖的白糖。” 吴掌柜闻言,先是惊讶,随即露出郑重之色,拱手行礼:“原来是陈状元,失敬失敬。” 老头子表面上惊讶不已,实则心里都快乐麻了。 前几天刚回店,就听这自己臭小子说从一个落魄书生手里买了两斤品质上乘的白糖,价钱是两百文一两。 吴峰的第一反应是:自家蠢儿子又被人坑了。 什么白糖这么金贵? 他本来没把这件事放心上,可耐不住儿子一直在念叨,只好看了眼他采购的白糖。 这一看可不得了,这两斤白糖品质高得简直离谱!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他还没见过这么白的白糖,而且味道也没有多少异味。 作为将生意从老家做到京城的商人,吴峰想得比儿子远得多。 品质这么好的白糖,一个落榜书生肯定用不起,更不可能大大方方地拿出来卖。 听儿子说,那人还在城里转了很久,最后才选择卖给他们。 要么那人是在有意隐藏身份,要么他是某个大人物派来打探市场的小卒子。 不管怎么说,他们“广益斋”绝对是被选上了! 想清楚这点,吴峰激动得一夜没睡着,看向自己儿子的眼神都炙热起来。 自己儿子傻归傻,但是老话说得好啊,傻人有傻福。 这不就应验了? 吴白不知道老爹咋想的,反正当时被吓得不轻,手捂胸口连连后退,一脸惊恐:“爹……书上说虎毒还不食子呢,我有喜欢的人了,就隔壁家的知了。” “去你娘的!” 吴峰气得直接上手揍了他一顿,然后又仔细询问了下午陈青来卖白糖的详细经过。 他笃定,陈青不久还会再来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陈青没有怠慢,伸手扶起吴峰,笑道:“掌柜不必多礼,前几日吴老弟曾言要将我手里的白糖都收了,不知可还做数?” 闻言,吴峰激动不已,知道自己猜对了,连忙邀请道:“请陈状元后堂一叙。” 不多时,三人来到内堂坐下,陈青带来的仆役则留在柜台看管书箱。 待茶上来后,陈青也不绕圈子,直接说明来意:“吴掌柜,实不相瞒,今天前来,就是想谈谈那白糖的生意。” 吴掌柜神色认真起来:“陈状元请讲。” 陈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说道:“那白糖是我特殊法子制造的,开路正,品质你们也见过,比市面上的白糖强了不少。” 吴峰点点头,那白糖品质确实极佳,就算是官老爷们吃的也不过如此了。 第16章 霸道千金缠上我? “当然答应了!”一旁坐着喝茶的吴白听到只卖给他们家,立即答应下来,被吴峰瞪了一眼才消停。 见状,陈青不禁有些想笑。 这吴白傻呼呼的,倒是和他那叛逆的老爹颇为相似。 “掌柜有问题,不妨直接问。” 吴掌柜迟疑片刻,问道:“不知陈状元这白糖产量如何?价格又是怎么算的?” 陈青早有准备,从容不迫道:“吴掌柜不必担心,目前产量尚可,供一家店销售绰绰有余。至于这价格嘛。就按照昨日吴老弟说的每两200文,如何?” 每两200文看着不少,实际上还是低了。 长安不比别处,根本不缺有钱人,缺的永远只是奢侈品。 陈青很自信,自己这白糖上市后,就算是一两500文都有人抢着买。 果然,听到每两才卖200文,吴峰还是挺惊讶的,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实不相瞒,陈状元这价格有些低了,您手里的白糖一旦大量生产,市面上价格定然远比这个高。” 陈青笑容越发和煦,看了眼正襟危坐的吴白。 好家教,好一个“子承父业”。 这份真诚,才是陈青选择他们的原因。 他想了想,竖起两根手指:“那这样如何,定价不改,但是每个月的纯利润,我抽两成如何?” 吴掌柜仔细权衡,这才笑着点头:“陈状元快人快语,这生意我们接下了,不知这合约……” “契约当然要立,还请掌柜的帮忙拟造。我今日先提供二十斤白糖,之后会让管家带人陆续运来。” 读书人最重名誉,更别提对方还是曾名动京城的新科榜首,吴峰倒是不担心被欺骗。 他不再犹豫,当即拱手躬身,一脸郑重:“承蒙陈状元看得起,吴某定当尽心尽力。” 陈青扶起他,同样一脸郑重道:“掌柜的,在下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能先给钱吗?” 吴峰啊了一声,满脸错愕,吴白则是捂着脸,有些没脸去看了。 新科状元的滤镜破碎了。 看来这位陈兄……家里是真缺钱。 …… 生意谈妥,陈青心情大好,将书箱里的二十斤白糖全部兑换成银票,心满意足地领着下人回府了。 刚回府,管家陈福就过来禀告过来:“少爷,您可算回来了,您出门后,有人在咱们府上给您送信。” “送信?” 陈青有些诧异,这个时候谁会给自己写信。 断然不是老爹那边的消息,“一阵风”每次送信都是深夜,而且都是当面交付,从来不假手于人。 他问道:“是谁送来的?” 陈福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四个字:“沈国公府。” 沈国公? 难道是前几日遇到的那个沈芷兰? 这也来得太快了吧? 而且她一介女子竟然直接给自己送信,实在是……预料之外的展开。 古风版,霸道千金缠上我? 陈青自嘲地笑了笑,忙问道:“对了福叔,那送信的人走了没?” “没,还在书房呢,说要亲自送到您手上才行,这都等了半个时辰了。” “快带我去。” …… 这几日,沈芷兰越发心神不宁,经常坐在窗前发呆,一呆就是一天。 陈青赠予的那套银针被她藏在衣柜里,夜深人静时便会取出摩挲,银针冰凉的触感仿佛能让她触摸到那日街头的遭遇。 沈芷兰感觉快要抓狂了,满脑子都是陈青那双洞悉一切却又温和包容的眼睛,还有他谈及医道时那种超越世俗偏见的卓然气度,反复浮现。 少女不仅饱受思念之苦,而且还不能同人说,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自己有个未出阁的姑娘,满脑子都是外面的陌生男子,不合礼仪。 现如今,她已经不再满足于偷偷翻阅那几本残破的医书,而是开始有意无意地向府里相熟的老医官打听更多关于经络、穴位、乃至外伤处理的知识。 老医官虽觉诧异,但碍于小姐身份,也只当她是心血来潮,专门拣些浅显安全的说了。 然而,这远远不够。 虽然同样是说医道,可那老医官口中总是时不时说着什么“尊卑有别”“女子不宜”之类的告诫,这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束缚。 她要的不是这个,她渴望的,是陈青口中那种不被礼教束缚、只考虑本源的医道。 “要是他,肯定不会这么说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沈芷兰常常躺在床上这样想。 想起那日两人的谈话,陈青言语中那种自信和通透,绝非浅尝辄止者能有。 不知何时,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壮大,最终变得不可抑制——她要去找他,正式的、光明正大地……请教! 当然,不能再用小弟“沈睿”的身份了。 既然要求学,她决定坦承自己的身份,以沈国公府小姐,沈芷兰的名义递帖拜访。 这固然会引来非议和父亲的责问,但唯有如此,才能显示出她的诚意,也才有可能获得更深入的指点。 思虑许久,沈芷兰还是提笔写下一封信,然后找来心腹丫鬟云翠,仔细交代:“云翠,你去打听清楚陈状元府邸所在,以我的名义,递上拜帖,就说……就说我沈芷兰日前偶得奇症,听闻陈状元通晓岐黄,特来请教。” 这个借口虽有些牵强,但总比直言“我想学医”来得委婉,而且他也一定会懂得。 听到自家小姐和男子互通书信,云翠顿时被吓得脸色发白:“小姐!这……这如何使得?您一个未出阁的千金,怎能亲自去拜访男子?若是传了出去……” “不必多说,我意已决。”沈芷兰早先也有所犹豫,可连日来的等待让她越发煎熬,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父亲若问起,我自有分说。你只管去办,一定要交到他手上。” 云翠欲言又止,可看着小姐坚定的目光,还是选择了妥协。 …… 状元府,书房。 陈青坐在椅子上,看着手中这张来自沈国公府的精致拜帖,落款是“沈芷兰”,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封信,不仅比他预想的来的还要快,而且还如此直接。 “国公府的千金……日前偶得奇症?”陈青捻着信纸,玩味地笑了笑。 这位沈小姐,倒是找了个不算高明却也无法直接拒绝的理由。 他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那日街头,他无意间展露医术,尤其是提及“外科”,误打误撞竟变成投石问路。 如今看来,这块石头,确实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这位沈家千金对医道的兴趣,恐怕远超他的预期。 “这是一个机会……” 第17章 收徒沈芷兰,约法三章! 他可以凭借沈芷兰接近沈国公府,进而在军方勋贵中埋下钉子的绝佳机会。 大夏王朝的社会风气还是比较开放的,开放程度类似于前世的宋朝。 虽然男女之间,可如果小心一些,再加上沈国公这么一尊大佛护着,想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关系是相处出来的,教导一位对医学有兴趣的贵女,看似是闲棋,但在未来说不定可以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更何况,他也很久没有操练医术了,还是挺怀念的。 想起当年拿着锯子铁锤给病人做手术的场景,真挺不错的。 陈青感觉,自己有点像是金庸老爷子小说笔下,那种空有一身本事却无人可继承的绝世高手。 这样一想,寻一个真心热爱这一行的学生,倒也不错。 于公于私,自己都应该答应下来。 “麻烦回复沈小姐,”陈青拿着信封起身,对恭敬等候的丫鬟云翠嘱咐道,“陈某才疏学浅,远不敢言‘请教’。若沈小姐不弃,明日午后,陈某在府中静候。” “我……我会转达我们小姐的。”云翠接过回信,行完礼就要告辞了。 当丫鬟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第一次替小姐给男子送信,还是挺紧张的。 在陈青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她其实有偷偷打量这位状元郎。 跟市井流传的一样,这位陈状元长相端正,气质也好,一股子书卷气。对她这个下人也展现出尊重,言谈举止间,也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 让人如沐春风。 怪不得小姐会对这个人念念不忘。 “小姐等得急,奴婢先告辞了,陈状元勿怪。” 陈青点点头,叮嘱说道:“无妨,我让管家带你从后门出去,以后若沈小姐还有信件的话,你可以从后门送。” “明日我会在后门恭候你家小姐。” …… 翌日午后,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停在了状元府后门。 确认四下无人后,沈芷兰深吸一口气,在丫鬟云翠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相比于那日男扮女装上街,她今日穿着相对正式的裙钗,略施粉黛,既不失贵女风范,又比平日多了几分沉稳。 同时,少女手中还捧着一个锦盒,里面正是陈青赠与的那套银针。 陈青带着管家陈福亲自在二门迎接,态度不卑不亢,既不过分谄媚也不刻意冷淡,礼仪周全。 “沈小姐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陈青拱手行礼,脸上带着微笑,仿佛那日街头的相遇只是寻常。 “陈……陈状元客气,是小女子冒昧打扰才是。”沈芷兰连忙还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朝思夜想的人,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眼前问好,她心跳得好生厉害。 自那日在西市相逢,两人已经四天没有见面。 他和那日一样啊,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相比于自己的紧张,是这么的平静。 “请到前厅一叙。” 陈青引着主仆二人来到前厅落座,管家陈福奉上昨日新买的清茶,便退下了。 几句寻常的寒暄过后,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在古代,男女第一次正式见面,应该说些什么呢?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陈青都没谈过恋爱,除了相亲就没和女子单独相处过,眼下面对沈家小姐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沈芷兰鼓起勇气,少女将手中的锦盒放在桌上打开,露出里面的银针:“日前多谢陈先生援手,并赠此针。今日特来归还,并致谢意。” 陈青看了一眼,微笑道:“银针不过是器物,能帮到小姐便好。看来小姐似乎已懂得运用其安神之效?” 沈芷兰点头,犹豫片刻,终于切入正题,目光灼灼地看向陈青:“那日在西市听闻您论及医道,尤其是……外科之法,字字珠玑,发人深省。小女子……对此道心向往之,不知状元公可否……不吝赐教?”她说到最后,声音虽轻,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定。 在这个要求女子三从四德的时代,这已经是她最大的主动了。 陈青也知道沈芷兰说出这番话背后下了多大的决心,不过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想要看穿她华丽衣袍下那颗渴望挣脱束缚、探索未知的心。 厅内一片寂静,只有茶香袅袅。 沈芷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听到任何拒绝或者敷衍之词。 良久,陈青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分量:“沈小姐,恕在下直言,医道一途,尤其是外科,并非风花雪月,需接触血污病痛,需忍受世俗非议,更需坚忍不拔之心。您身份尊贵,为何要涉足此等艰辛之路?” 他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甩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既是对沈芷兰这个千金小姐决心的考验,更是将可能的后果摆在明面。 没想到,沈芷兰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认真:“陈状元,身份不是追求知识的阻碍。血污病痛,是生命真实的模样,逃避并不能让它们消失。” 沈芷兰一直心善,丝毫没有千金大小姐的那些臭毛病,闹饥荒时,她曾带着沈国公府里的丫鬟护卫到京城门口开篷施粥,帮助流民。 兴许是早早见过生离死别,少女对于医学之道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向往。 “至于些许非议……” 她顿了顿,露出一丝倔强的笑容,小脸因为紧张涨得通红,“若因畏惧人言便放弃心中所求,与小女子而言,才是真正的艰辛!” 陈青再次问道:“决定了,真的不后悔?” 沈芷兰站起身,对着陈青,郑重地行了一个弟子礼:“请先生教我!” 这一声“先生”,已然表明了她的态度。 陈青看着她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执着和勇气,心中微微触动。 在这个时代,一个国公千金能有此觉悟,实属难得。 他不敢有所怠慢,忙伸手虚扶一下,笑道:“沈小姐请起,‘先生’之称不敢当,若小姐真有此心,你我亦可互相切磋探讨。” 他没有正面答应收徒,若是一个平常百姓就罢了,可沈芷兰毕竟地位尊崇,收为徒弟真不太合适。 但“切磋探讨”四个字,已然为少女打开了那扇门。 沈芷兰心中大喜,知道事情成了大半。 见状,陈青不禁笑了笑,他喝了口茶,话锋一转,神色又变得严肃:“不过,沈小姐既然要学医,我们需约法三章。” 闻言,沈芷兰连忙收起笑容,正襟危坐,有些忐忑地看向他:“请……请先生直言。” 第18章 你这糖是金粒子做的? 陈青忍住笑,竖起三根手指,说道:“其一,你向我学医这件事需保密,不宜宣扬。其二,既学便要认真,不可半途而废。其三,我所授或许有悖常理,不许随便质疑。” 说最后一条的时候,陈青神色郑重,咬字极重。 “我这个人没想象中那么有耐心,学生要是什么都要质疑,我就不教了。” 沈芷兰握紧拳头,连连点头,想也没想便答应下这三条。 “就这些,没了。” 这位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崭新的道路似乎在眼前铺开。 陈青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嘴角也泛起一丝笑意。 看来这姑娘真的很热爱医学啊。 挺好,自己倾囊相授便是。 这步意外的棋,他已然先手落下。 未来如何,且看这京城的水,会被搅动成何等模样吧。 陈青拿起锦盒中的一根银针,在指尖灵活转动,阳光透过窗棂,在银针上折射出一点寒芒。 “那么,今日便从这‘银针’说起,讲讲何为‘消毒’,何为‘无菌操作‘。” “嗯!” “你可知,为何要将器具强调‘消毒’?”陈青问道,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沈芷兰思索片刻,谨慎回答道:“可是为了……避免邪气入侵创口?” 书上没有相关的记载,这是她从老医官那里听来的说法。 陈青摇了摇头,从现代生物学的角度解释道:“并非虚无缥缈的‘邪气’,而是肉眼难见的、极其微小的‘生物’,我称之为‘病菌’。” “它们存在于不洁之物、空气尘埃,乃至我们的手上,若带入伤口,便会滋生繁殖,导致创口红肿、流脓、发热,乃至危及性命。” “微小的生物?肉眼难见?”沈芷兰睁大了眼睛,这才第一课,就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 她回想起见过的那些因小小伤口溃烂而丧命的人,又觉得这说法似乎……有道理? “那……先生,我们该如何避免?”她追问道,眼中充满了求知欲。 “这便是‘消毒’的意义。”陈青取来一小坛高度蒸馏酒,“可以以此酒擦拭银针、器具,或清洗创口周围,可杀灭大部分病菌。操作前,需以皂角与流动清水彻底洁净双手。这些,便是‘无菌操作’的基础。” 他一边说,一边示范如何用棉布蘸取酒精,仔细擦拭银针的每一个角落。 动作熟练而精准,带着一种沈芷兰从未见过的、近乎仪式的郑重感。 沈芷兰不禁看得入了神。 原来,看似简单的清洁,竟蕴含着如此深刻的道理和严谨的步骤,怪不得先生一直在说学习外科一道,要谨慎再谨慎。 没过多久,陈青将擦拭好的银针递给她:“你来试试。记住,此刻在你手中,这不只是一根针,而是可能决定他人生死的器具。为医者,敬畏之心,不可或缺。” 沈芷兰郑重地接过银针,模仿着陈青的动作,一丝不苟地操作起来。 大概是第一次操作,她的指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专注。 陈青在一旁静静看着,微微点头。 这位国公千金,确有慧根,也肯用心。 除了挣钱养家和无间道,陈青这边又多了一项教学任务。 …… 广益斋内,掌柜吴峰正招呼店内伙计将新品‘白砂糖’摆到门口显眼的位置。 这几日,陈青派人陆续送来白糖,眼下店里已经囤积不少,是时候给长安市场一点冲击了。 吴峰拉开柜台,掏出早就写好的牌子,将其挂在显眼的地方,黑板白字写着:上好的白砂糖,售价400文一两,今日新品上市,买一赠一。 “爹,你说我们卖得这么贵,真的有人会来买吗?” 吴白坐在柜台椅子上,一手托腮看着门口的价格牌,还是觉得买得有些贵了。 “傻儿子,长安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只要尝过咱家的白糖,就算是800文一两,都有人抢着要。” 吴峰一脸自信,似乎已经预见到自家店铺扬名京城的那天,高兴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瞧着老爹一副打了鸡血的模样,吴白多少有些无语。 青梅竹马的知了不在身边,他在店里待着都没意思了。 就在吴掌柜幻想富甲一方时,一道嚣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嘿,这家白糖是金粒子做的还是糖盒是金粒子做的,敢卖这么贵?” 话音刚落,只见一位身着淡黄色锦袍的公子哥手里拿着折扇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护卫。 正是几日前夜宿青楼被老爹暴揍一顿的沈睿。 这几天他一直被沈骁禁足在府上抄书,好不容易挨到禁足令结束,第一时间就带着护卫带到大街上闲逛解闷。 这才刚来到西市,就瞧见竟然有店家敢将白糖买到400文一两。 要知道,如今京城里卖的白糖,最贵也就是50多两。 他倒是想看看这家的白糖凭什么敢定这个价。 见来了大客户,吴峰哎呦一声,赶忙迎上去接待:“这位公子,小店白糖虽然卖得贵了些,可绝对是物有所值啊。” 沈睿哦了一声,显然来了兴趣,他合上折扇,吩咐道:“拿来本少爷瞧瞧,先说好,要是不值这个价别怪我翻脸。” “那是那是,拿糖来。” 很快,店内伙计就将装有白糖的油纸递给他。 沈睿将扇子放在桌子上,随意打开看了一眼。 然后。 这位沈家二代不由得眼睛瞪大。 “这……” 这满满一袋子白糖,洁白如玉,和别家店里卖的那些黑黄色的细糖比起来,强得简直不是一点半点。 “掌柜的,能尝尝味道吗?” 吴峰点点头:“当然可以,公子随意。” 闻言,沈睿不再迟疑,伸手捻起一块白糖放入嘴中。 甜! 而且没有异味,就和糖本身的颜色一样,洁白如玉没有一丝杂质。 目睹这一切,吴峰微笑着看向他,问道:“公子,您看我们店的白糖可还值这个价?” 闻言,沈睿有些尴尬,轻咳道:“尚可尚可。” 他又问道:“你家这糖味道倒是不一般,比府……我家里的还要好吃,不知掌柜是如何制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