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世魔王被招安后》 第1章 青川入梦1 晨雾尚未散尽,青崖山的松针上缀着露水,风吹过便坠在衣襟上,惊得谢知水打了个哆嗦。 她蹲在坡上,袖口挽至肘弯,指尖拨开缠络的藤蔓,脚边一丛白瓣黄芯的忍冬开得正盛,清甜香气充斥鼻端。 “总算找到了。”谢知水掐住花茎往上轻提,将两三朵花苞连着摘下,花瓣未掉一瓣。 身后传来轻浅的脚步声,她闻声转头,见柳从云逆光提着竹篮走近,那张脸实在惹眼,肤色瓷白,唇若涂脂,琥珀色的瞳仁浸着水汽,鼻梁秀挺却不锋利。 若非谢知水打小同他爬树掏鸟窝、在田埂上追着蝴蝶跑,单看这张貌若好女的脸,定会将他错认成养在深闺的大户小姐。 柳从云弯腰想碰花瓣,谢知水忙拍上他手背。 “寻常随处可见的忍冬,今日费了老大劲才寻得这一丛,你轻点碰,这花瓣嫩得紧,本就值不了几文钱,掉了瓣更卖不上价,到头来只能自家煮水喝。” 柳从云收回手,只静静看着她:“这时候的忍冬最好,白黄相间刚显色,清热解毒很管用,前阵子张阿婆说咽喉发紧,正缺这个煮水喝。” 谢知水手脚利落地把花放进篮子,直起腰时,忽然瞥见身旁老槐树的树皮翻卷开,树干底部绕着圈深痕,她伸手去摸,指腹触到一层黏腻触感。 什么东西能将这棵三人环臂才勉强抱住的树,弄出这样的痕迹? 思索间,眉心忽觉一热,谢知水抬头,见柳从云的脸近在咫尺,指尖还悬在半空。 “小心脚下。”他说着退开半步,谢知水转头,才发觉脚边有个半尺深的坑。 她后退两步,抱臂笑道:“小云你胆子也太小了,这点小坑哪绊得住我?前不久咱们帮张猎户背兽皮下山,那么陡的坡,可是我牵着你走的。” 柳从云闻言抿嘴浅笑,目光落在老槐树上:“这痕迹像是妖藤缠出来的,春夏之交这东西长得疯,前两年镇上李伯家的柴房,就是这时候被缠塌的。” 谢知水顿住,手在衣角蹭了蹭:“妖藤啊?前阵子我帮酒楼晒干货,在后院见着枝更粗的缠在院墙上,都快爬进窗了,最后还是我用柴刀劈断的。” 话刚落,柳从云突然惊呼一声,半个身子往下滑,谢知水眼疾手快,攥住他手腕往回拉,借着巧劲将人拽了上来。 柳从云揉着手腕站稳,额头冒了层薄汗:“阿水幸好有你,我要真崴这一下,下山肯定难。” “就算你崴了也无妨,反正我力气大能背你。”谢知水拍掉他身上的土粒草屑,指向另一侧山坳,“那边忍冬长得密,咱们抄近路过去多采点,赶在药铺关门前还能多卖两个铜板。” 柳从云面色犹豫:“可那里常有磷火出没。” 谢知水噗嗤一笑,弯腰捡起根枯枝在手里转了圈:“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好啦,你要是怕,我给你哼段小调壮胆总行了吧?” 柳从云嗫嚅道:“你给我唱歌,不是更吓人么......” 谢知水没听清,转身用树枝探路往山坳走,走两步后回头,见他还在原地,便挥手高喊。 “再磨蹭,柳姨该以为咱俩在山上偷懒了!快点快点,她昨日买了一大篮樱桃,咱们早采完早回去吃!” 两人并肩往山坳走时,风里忽然飘来股烟味,带着点焦糊气。 谢知水脚步一顿,眉头皱起:“这味道闻着不像谁家做饭烧糊了,倒像是走水了。”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柳从云紧张道。 谢知水侧耳细听,山下隐约传来人声,她拉着柳从云往坡下跑,行至半山腰,便见青川镇方向,有户人家的房子正冒黑烟。 恰在这时,一个穿粗布衫的汉子往山上跑,看见他们就喊:“谢丫头!小云!快帮帮俺家月娥!” 谢知水急忙迎上去,把腰间水壶递给他:“王二哥你先喝口水,镇上冒烟的那户是你家么?” 王二没接,喘着气摆手:“不是俺家,俺出门时瞥见西头老张家冒黑灰,没见火光,但也顾不上去看了。” 他语速急促:“月娥从昨夜里就不对劲,反复被噩梦惊醒,醒了没一会儿又睡过去,今个儿怎么喊她都喊不醒,跟被什么勾了魂似的!” 谢知水拍拍他的肩:“莫急莫急,我跟你去瞧瞧,许是这季节潮气重,沾了些阴邪气,我画道符驱一驱,保管她醒过来。” 柳从云扯住她袖子,低声说:“你那符都是唬人的,上次李阿公的鸡丢了,你画了符,最后不是我帮你在他家柴房找着的么?” 谢知水回头冲他眨眨眼:“唬不唬人另说,我先用它稳住王二哥的心,等会儿你机灵点,看我眼色摸脉象,咱俩从小就这么搭,不会出错的。” 晨雾被阳光渐次驱散,金辉漫过青川镇的黛瓦,三人终于踏上了镇口的青石板路。 往常这时辰,镇口老李头已系着蓝布围裙守在油锅旁,金黄面坯入油便滋滋翻卷,焦香混着麦香漫遍整条街巷。 王阿婆会搬个小马扎倚在门上择菜,见谢知水跑过,总笑着扬声喊:“丫头慢些,别摔着!” 可今日,巷子连半声犬吠都无。 老李家灶台上的瓶罐东倒西歪,王阿婆的菜篮翻在墙根,菜叶沾着湿泥蔫蔫耷拉着。 整条巷子静得发闷,唯有他们的脚步声“踏、踏、踏”,每一声都敲得谢知水心头发紧。 王二在前头脚步匆匆,不时回头张望,谢知水放缓步伐,轻声道:“不对劲。” 柳从云立刻驻足,声音压得更轻:“早晨上山时,我还听见张屠户吆喝着中午要杀猪,怎么这会儿半点动静都没有?” 谢知水正欲接话,一股阴寒骤然顺着脚底窜上脊背,她心口猛地一缩。 “谢丫头?怎么不走了?” 王二的高喊声从前方传来,谢知水却没应声,她猛地攥住柳从云的手,触到满掌滑腻的冷汗。 “跑!” 话音刚落,她已拉着柳从云冲了出去,雨后的青石板滑得像抹了油,两人脚步声乱成一团,谢知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到医馆,快见到柳姨,千万……千万不要出事。 医馆的木招牌歪挂在门楣上,大门虚掩着,“吱呀”一声推开后,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窜入鼻腔,混着草药苦香和若有若无的腐气。 这味道呛得谢知水喉间一阵翻涌,她强压下呕意,攥紧柳从云的手。 两人踩着厅堂的青砖快步穿行,院中的老槐树下,赫然缩着一团黑物。 那东西佝偻着脊背,指缝间簌簌落下暗红碎末,喉间滚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破旧风箱在拉扯,每响一声,谢知水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娘!!!” 柳从云嗓子嘶哑的像被砂纸碾过,他死死攥着谢知水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浑身筛糠似的抖,突然整个人往前栽去。 谢知水左手猛地捞住他后领,右手摸向腰间柴刀,“噌”地一声,寒光劈开院中阴翳,刀刃映着槐树叶的碎影,也映出她眼底的决绝。 那黑物邪异无比,她也害怕,可柳从云在身侧,柳姨还在树下,她绝不能退! 刀锋刚亮,那团黑物骤然动了,一阵阴风卷着槐树叶扫过,谢知水只觉眼前一花,那东西竟化作一道黑烟,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满院挥之不去的腥甜。 谢知水扶着昏死过去的柳从云,脚步沉得像灌了铅,已是春末夏初,她却浑身冷得发颤,脚下的青砖似在顺着鞋底往心头渗凉气。 她不敢看树下的人,眼睛却不听使唤地黏了过去。 地上的人蜷着身子,鬓角那支常戴的桃木簪断成两截,断面浸着暗红血渍,凌乱的发丝黏在毫无血色的脸上。 “......柳姨?” 她轻轻放下柳从云,蹲下身,指尖颤抖着悬在柳姨鼻上,迟迟不敢落下。 指尖刚触到那片皮肤,便猛地缩回——凉,凉得像浸在深冬寒潭里的冰,连一丝气息都探不到。 “轰”的一声,谢知水脑子瞬间空白,她望着柳姨涣散的瞳孔,眼前猛地一黑。 手中柴刀“当啷”一声砸在青砖上,脆响刺破死寂,却没能拉回谢知水的神,她身子一软,直直倒在被血浸透的土地上。 “谢丫头!谢丫头!” 一道焦急的喊声由远及近,谢知水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了里衣,胸口还在突突直跳。 王阿婆翻倒的菜篮仍斜倚墙根,沾泥的菠菜叶被风推得蹭过青石板,留下一道湿痕,阳光斜斜切进巷口,在地面投下树影。 王二跑到她跟前,额上的汗顺着颧骨往下淌:“你俩咋摔倒了?” “柳姨……”谢知水喉间发紧,余光瞥见瘫在地上的柳从云,她无暇细想方才是幻觉还是梦魇,转身就往医馆冲,青石板的湿滑让她打了个趔趄,脚步却没慢半分。 医馆的门依旧虚掩着,谢知水疾步穿过厅堂,院中静得诡异,风像被掐断了喉咙,树叶纹丝不动。 她攥紧柴刀,步步挪近,目光死死钉在树下。 一团黑色影子正蹲在树根,肩背不停耸动,黏腻的吞咽声在死寂中无限放大。 柳姨的身体横在它几步外,青布裙被血浸透,晕开大片暗沉的红,右手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孽畜受死!” 谢知水一声暴喝,身形疾冲而出,柴刀带着风声劈向黑物,却扑了个空,那黑物竟如鬼魅般瞬间绕至谢知水身后。 一股浓烈的腐臭腥气袭来,她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回身横砍,却只劈中几片飘落的槐树叶。 再回头,黑物又回到树下,它缓缓抬头,谢知水终于看清,那是一张模糊的人脸,眼窝深陷,淌着乌黑的血,嘴角咧开诡异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它伸出枯瘦如柴的手,直直往柳姨身上探去。 “不准碰她!” 谢知水扑过去,想把柳姨拉到身后,指尖刚触到她衣袖,就被一股蛮力狠狠弹开,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撞上,闷痛瞬间蔓延开来。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背脊重重撞在青砖墙上,喉头一甜,腥血涌上舌尖,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黑烟裹着阴风再次卷过,柳姨身体轻轻一颤,那黑物又化作一道残影,从院墙上翻了出去,再无踪迹。 谢知水跌跌撞撞跑过去,跪在地上,颤抖着握住柳姨的右手,费力掰开她僵硬的手指——几颗被碾碎的樱桃滚了出来,软烂的果肉混着紫红汁水从她们指缝流下。 谢知水的心像被重锤狠狠砸中,疼得她喘不过气,她盯着被血染红的土地,下一秒,地面直直朝她扑来。 第2章 青川入梦2 青砖的凉意顺着额角沁入皮肤,谢知水缓缓睁开眼,巷陌依旧,眼前的景象与上次醒来时别无二致。 她抬手抹过额头,指腹蹭到几片干枯草屑,转头望去,见柳从云瘫坐在地,双眼涣散无神。 已是第二次了,这一切既非梦境,也非幻觉,是时间,重置了! 第一次,她直奔医馆,只撞见柳姨冰冷的尸体与那团诡异黑物。 第二次醒来拼死施救,却被一股邪风弹开,眼睁睁看着柳姨气息断绝。 两次行动,路径迥异,结局却殊途同归。 谢知水攥紧柴刀,喉间残留的腥甜、胸口萦绕的钝痛,还有槐树下黑物扭曲的面容,都在警示她硬闯医馆只会重蹈覆辙,那邪物速度奇快、行事诡谲,绝非蛮干所能应付。 “谢丫头!谢丫头!” 王二焦急的呼喊令她思绪回笼,谢知水抬眼,见他脚步踉跄的姿态,像是照着旧模子复刻的。 医馆的邪物、月娥的异样、巷子里反常的寂静……这一切绝非巧合,时间既然重置,便是给了她破局的契机,若再循着老路冲向医馆,只会重复悲剧。 要救柳姨,得先找到这一切的症结,她不清楚时间会重置几次,因此每步行动必须慎重。 “你俩咋摔倒了?” 谢知水没应声,俯身掐住柳从云的人中,指尖用力,他喉间滚出一声轻哼,眼神渐渐有了焦点,她拽住他的胳膊,将人架了起来。 “娘……”柳从云声音沙哑仿若梦呓。 “先去看月娥姐。”她架着他往巷外挪,脚步沉稳而迅疾,“时间不对劲,医馆的邪物咱们现在对付不了,月娥的事和柳姨的遭遇定有关联,先找线索。” 柳从云没有回应,头靠在她肩上仿若失了魂,谢知水侧头,见他鬓角沾着草屑,抬手替他拂去:“小云,撑住。” 巷尾院门虚掩,青绿色藤蔓顺着木门攀援而上,谢知水停下脚步,将柳从云扶到墙根坐稳,把柴刀塞进王二手里:“你在这守着小云。” 王二接过刀,满脸疑惑,却被她的严肃神情镇住,只讷讷点头道:“好,那你一定要救回月娥啊!” 谢知水推开院门,木门“吱呀”一声响得刺耳,院里晾衣绳耷拉在墙角,一件青布衫垂在泥地里,衣角沾着些黑褐色污渍。 她放缓脚步,指尖拂过衣服,触到的黏腻感竟与老槐树干的触感如出一辙。 堂屋门帘半掀,谢知水尚未看清屋内情形,后颈已窜起一层鸡皮疙瘩,院外蔷薇粉白花苞早已爬满竹架,这屋内却冷得像冰窖,寒气顺着领口、袖口往骨缝里钻。 谢知水跨进门槛,昏暗中,月娥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唇瓣干裂得毫无血色,只胸口极轻地起伏着。 她蹲在床边,拨开月娥额前碎发,指腹触到皮肤时,感到凉浸浸的湿意。 顺着月娥袖口往上摸索,摸至小臂,忽然触到一缕发丝般的细物,谢知水轻轻捻起凑到窗缝透进的光下细看,才发现是根藤蔓细须,顶端泛着黑灰色。 她将细须在掌心捻碎,抬手间忽瞥见月娥枕下露出半片枯黄叶子,刚将叶子塞进袖口,院外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巨响。 谢知水抄起木凳冲出院门,只见蔷薇架塌了半截,青蔓如蛛丝般缠上王二的脚踝,他手里的柴刀掉在泥里,整个人往后缩,喉咙里挤出细碎的惊呼。 柳从云扶着墙站起,额角渗着冷汗,伸手想拽王二:“小心!” 谢知水把袖中枯叶塞给他,随即将木凳抡得带风,“啪”地砸在最粗的一根藤蔓上,那藤蔓竟像有知觉,猛地收缩绷紧。 “王二,你腰上柳姨给你的平安符里头有朱砂!”谢知水急声喊道。 王二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摸出腰间红布包,扯破后洒出一把赤红粉末,朱砂落在藤蔓上,“滋啦”一声冒出青烟。 谢知水趁势踢飞柴刀,刀刃擦着王二的鞋尖划过,劈向他脚边不停蠕动的细须。 她俯身捡起柴刀,目光扫过倒塌的蔷薇架下,那里的泥土翻涌着,黑灰色细须正往地下钻,露出半截根茎。 根茎顶端赫然嵌着一小块刻着四叶纹路的石头,石缝里还卡着半片与月娥枕下一模一样的枯叶。 “不好,不能让它钻回去!” 伴随着话音,谢知水柴刀劈入土中,刀刃砍在石头上迸出细碎火星,那石头竟像活物般震颤了下,藤蔓的收缩骤然加快,泥土里传来“簌簌”声响。 柳从云踉跄着扑过来,手里攥着谢知水方才塞给他的枯叶:“这两片叶子似乎能拼在一起!” 枯叶刚贴上石头,便发出“咔嚓”脆响化作粉末,那些逃窜的细须猛地僵住,青黑色根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最终化作一滩黑褐色黏液渗进泥土,只留下那块刻纹石头静静躺在土坑中。 风突然停了,寒气散去,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一片狼藉的地面,映出三人的影子。 王二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突然猛地抬头:“糟了!月娥!” 他踉跄着往院内冲,谢知水把石头收起,搀扶着柳从云紧随其后,刚跨进堂屋门,就见炕上被褥忽然动了。 月娥竟直直坐起,她未披外衣,单薄的中衣滑至肩头,皮下似有活物蠕动,深青色藤状印记正往脖颈蔓延,尖端泛着妖异的紫。 她双目圆睁,眼白泛着青灰,瞳孔涣散无焦,嘴唇无意识开合着:“西头......老、老张.....烟......烟......” 谢知水扑过去,手刚碰到她的肩,眉心突然剧痛,眼前闪过段模糊画面:西头老张家的院子里,黑烟从窗户缝冒出,院墙上爬满青藤,藤尖正往屋里钻。 画面一闪而逝,谢知水手捂眉心,不住喘着粗气。 王二七魂吓没了八魄,双手死死攥着她的胳膊大喊:“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啊?!” 话音刚落,院外又传来异响,谢知水快步走到院门口探出头,巷口那棵百年老树的枝桠断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朝巷口疾奔,一阵尘土飞扬后,停在老树旁抬头望去,断口处缠着圈青藤,藤身泛着鎏金般的光泽。 汁液从藤身沁出,滴落在青砖上积成一汪澄澈水洼,洼底竟隐隐浮起道影子。 是只灰黑色的蛞蝓,正贴着水洼边缘缓慢蠕动,黏腻肥硕的躯体一伸一缩,透着令人恶寒的诡异,仿佛下一刻就要从水洼爬出来,缠上谢知水的脚踝。 谢知水凝眸紧盯,眼看蛞蝓在黏液中舒展身体,刚要探手去碰,那虫子突然缩成针尖大小,连带着黏液一同消失,只在砖面留下道淡痕。 她弯腰轻触地面,柳从云气喘吁吁地跟过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妖藤干的么?刚刚......刚刚我好像做了场噩梦。” 柳从云似乎把医馆的经历当作了噩梦,如此也好,待她找到破局之法,小镇也就能重回安宁。 “不好说。”谢知水把手凑到鼻尖轻嗅,闻到一阵甜腥味,“但这东西劲头不小。” 话没说完,巷尾突然传来陶罐摔碎的声响。 谢知水立刻拽住柳从云手腕:“小云,你陪王二哥守着月娥姐,顺便盯着这里的动静。” 柳从云抗拒道:“那你呢?” “还记得我们在山上闻到的那股古怪烟味么?我觉得这一切和那烟脱不了干系,我现在得赶紧去西头老张家。” 她把腰间荷包塞给他,又补了句:“莫怕,这里面有朱砂,再遇到那藤就撒上去,真觉出不对劲了,就找棵粗些的树躲着,那藤蔓一时半会儿也缠不住你。” 柳从云攥着荷包,一步三回头地离去,待他身影消失,谢知水提刀向西疾行。 转过巷口,老张家的轮廓遥遥可见,周遭的阳光都似被吸走,房子透着一股沉沉死气。 行至门前,她才发觉事态比预想中更严峻,整扇门板被青藤缠得密不透风,连铜门环上的兽首纹路都被藤丝填得严实。 藤身裹着层半透明的细丝,仿佛刚从糖稀里捞出来般,风一吹便往她身上黏。 谢知水手腕下沉,劈向最粗的那根藤,刀刃刚触到藤皮,门板突然“嗡”地颤动,青藤竟如活物般猛地收缩。 她眯眼细看,断口处渗出的黏液泛着金光,里头似乎裹着东西,凑近才看清是道表面隐约凸起的纹路,竟与那枚石头上的印子分毫不差。 “管你是精是怪,先给姑奶奶我开门!”谢知水脚后撤半步,全身肌肉绷紧,对准门环处缠得最紧的藤丛,狠狠往下劈砸。 “咔嗒”一声脆响,藤条断成两截,汁液溅在她鞋面,可门却纹丝不动,里头仿佛抵着千斤巨石,推上去只微微晃动。 谢知水将耳朵紧贴门缝,院内传来“沙沙”轻响,像有东西在地上爬行。 “老张?我是知水!你在里头么?”她拔高声音喊了两声,院内动静骤停,紧接着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谢知水心下一紧,她退后两步,髋部发力,抬脚狠狠踹在门闩处,“吱呀——”伴随着刺耳声响,木门终于被踹开,一股焦糊味混着甜腥气直冲鼻腔,呛得她连连咳嗽。 跨过门槛,院内景象让她眉头紧皱:腌菜的陶罐碎了满地,陶片上都缠着细细的青藤,西厢房的窗纸破了个碗口大的洞,黑烟正从洞里往外冒,窗台上的青藤活蛇般往洞里窜。 她几步冲过去,刀光一闪斩断藤条,撞破残窗跳进屋内,老张正倒在地上,全身被青藤缠得密不透风。 他脸憋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嘴唇泛着青紫,手指无力地抠着勒进皮肉的藤条。 “别动!”谢知水挥刀斜劈向缠在他脖颈处的藤条,可那藤条猛地一缩非但没松,反倒缠得更紧,闷得老张直哼哼。 老张眼珠艰难地转动,目光落在谢知水脸上,嘴唇哆嗦着,含糊不清地蹦出几个字:“布...布袋...朱砂......” 谢知水猛地扯开他腰间布包,抓出一把朱砂往藤条上撒,朱砂刚触到藤身,便听见“滋啦”一声响,青藤瞬间发黑冒烟,软塌塌地垂了下去。 她两三下扯断老张身上藤条,那些藤条滚落地面,转瞬化作一滩黏腻汁液,又迅速干涸成灰。 老张咳了半天才喘过气,指着屋顶嘶哑道:“刚才...我看见个东西...趴在梁上......” 谢知水抬头望向屋顶,梁上积着层薄灰,唯有梁角处留着一道弯弯曲曲的虫爬状痕迹。 她正要细看,院门口突然传来呼喊声:“阿水!我带东西来了!” 第3章 青川入梦3 谢知水转头,见柳从云背着布包撞进门来,他刚跨门槛便踉跄了一下,忙伸手扶住门框,胸口剧烈起伏着,说话都带喘。 “阿水,月娥姐有王二哥守着,我实在放心不下你,就回医馆从娘的药箱翻出这驱邪草,娘说过它能克阴祟,说不定妖物会怕这个。” 柳从云裤脚沾着泥点,手里却紧紧攥着把驱邪草,叶子边缘的细绒毛被汗水浸得发亮:“你没事吧?我路上见李阿婆家的鸡窝塌了,估摸着也是被那青藤缠的!” 谢知水快步迎上去,掏出手帕想为他拭汗,柳从云耳尖唰地变红,动作僵硬地接过帕子,在脸上囫囵蹭了两把,连鬓角挂着的汗珠都没擦掉。 她未曾留意,只伸手替他取下布包,从里头翻出伤药递过去:“我没事,先救张叔,他被勒得厉害。” 屋内一时安静,谢知水忽然开口:“小云,你怎么拿到驱邪草的?回家时……没见着柳姨?” 柳从云正蹲在老张身边缠纱布,闻言动作猛地一顿。 “我回去后就喊娘,但没人应声,把医馆里里外外翻了遍,也没见着她,倒是药箱好端端摆在院角晒药架上,情况紧急,我只好拿了东西往这儿跑。” 他顿了顿,声音发颤:“阿水,我娘她……该不会也被那青藤缠上了吧?” “没见着是好事。”谢知水打断他的话,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脊背,“柳姨那样厉害的人,这点阴祟哪里对付不了?她定是寻了安全地方,躲着观察情况呢。” 她把艾草分成几束,一束塞回他手里:“别胡思乱想,你拿这个守在门口,要是见着青藤爬来,就揉碎叶子撒过去。” 转身蹲到老张身边时,谢知水放缓语气:“张叔,你慢慢说,这里到底发生啥了?那藤是何时缠上你的?” 老张靠在墙角喘着粗气,眼里还凝着未散的惊恐,他喉结滚了两下,才缓缓开口。 “几个时辰前,我正劈柴呢,劈到一半忽然听见院门外‘滴答’响,出去一看,就见那青藤顺着墙根往上爬,速度快得吓人,梢头还滴着黑汁。” “我刚要关门,那藤像长了眼睛似的,‘唰’地一下就缠上了门板!” “我挥着斧头砍了几下,可砍断的藤条转眼又长出来,后来屋里冒起黑烟,我赶去救火,就看见梁上趴着个东西,黑乎乎的一团!” “张叔,你再仔细想想,梁上那东西长啥样?”谢知水点了点地上干涸的黑褐黏液,“是不是软乎乎的,爬过的地方会留下这个?” 老张浑身一颤,用力点头。 “是……是灰黑色的,像块烂泥,掉下来的黏液沾到陶片,陶片‘咔嗒’一下就裂了,我想拿扫帚赶它,刚碰着梁边,窗缝里就钻进来好几根藤,一下缠住了我的脚!” 谢知水捏着艾草起身,拖过墙角木桌踩上去,踮脚往梁上凑——梁角的灰层下,隐约藏着道亮痕,和之前青砖水洼里蛞蝓留下的淡印一模一样。 她手往那边靠,亮痕像被烫着似的不住闪动,谢知水心中一动,把艾草往那处又送了送。 只听“滋”的一声轻响,亮痕化作一滴黏液坠下,落在青砖上转眼凝成颗黑亮的小珠子。 从桌上跳下后,谢知水盯着珠子若有所思,柳从云突然惊呼:“阿水你看地上!” 她定睛一瞧,那颗珠子竟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在青砖上慢慢涂画,画出的图案看着似曾相识,谢知水从怀里掏出那块带纹路的石头,凑到跟前仔细比对。 “有人在用这东西,养着那些古怪藤蔓。” 她声音沉了下来。 柳从云眉头紧皱:“我们青川镇人少,家家户户都像亲人,谁会干这种阴毒事?” “不会是镇民。”谢知水摩挲着石头上的纹路,“这东西绝非寻常物件。” 盯着石头,柳从云脸色突然“唰”地变白。 “这纹路……我前两天在义庄墙角见过!当时以为是镇上小孩瞎画的,没当回事,现在想来,怕是早有人在那儿布置了!而且那天,我还看见义庄里透着光……” 谢知水心里咯噔一下,义庄在镇子最偏的地方,除了逢年过节有人去打扫,常年都挂着把锈锁,平日连猫狗都不愿靠近,怎么会有光? 她把手里艾草塞给柳从云:“你在这守着张叔,我去义庄看看,要是天黑前还没回来,你就带着张叔往老井那边走,那里有镇邪的石敢当,暂时安全。” “我跟你去!”柳从云一把攥住她手腕,谢知水刚感知到他掌心传来的暖意,他却像被烫到似的慌忙松开。 柳从云声音满是急切:“前几天娘翻《奇草录》时说过,义庄后墙长着忘忧草,能解百毒,她说不定去了那里找草药!” 谢知水盯着他那双温润的眼睛,不知何时,那里的慌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一点凝起的坚毅,末了,她缓缓点头:“那就一起去。” “哎哟!哎哟!” 老张颤巍巍地撑着墙爬起来:“义庄那地方邪门得很,听说晚上经常有哭声,你们带上老头子我,我之前跟过猎户,不给你们拖后腿!” 谢知水忙转身扶住他,无奈道:“张叔你这时候怎么还凑热闹,也罢,留你一人在此也不安全,但到了那里,务必要看我眼色行事。” 三人穿过空荡荡的街巷,青石板缝里偶尔冒出几缕细弱的黑灰色藤蔓,阳光虽照在两侧门扉上,家家户户却透着死寂,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巷子里敲出沉闷的回响。 再往前挪几步,便要到义庄了,风忽然敛息,天色低垂地如一张沉重的灰幔,压得人连呼吸都滞涩起来。 那栋灰白建筑孑然立在齐腰荒草间,半截坍塌的院墙豁口参差,枯藤蜿蜒攀附在断口处,两扇斑驳木门紧紧闭着,门楣上的牌匾裂着几道深痕,干枯藤蔓缠满了牌面。 “这……这里面不会真有东西吧?”柳从云咽了咽口水,声音发紧,谢知水捏捏他的手,用掌心的温度让他定神。 眼前门缝里,正透出一丝微弱的昏黄光线,谢知水抬手按住门环,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铁环,就听到门内传来极轻的“沙沙”声。 她回头对柳从云和老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右手缓缓抽出腰间柴刀,刀刃闪着冷光,映出她紧绷的脸。 “小心,里头有人。”谢知水声音压得极低,“或者,不是人。” 话音落,她猛地推开木门。 “吱呀——”门轴发出刺耳声响,门内景象撞入眼帘的瞬间,三人脚步齐齐顿住。 义庄正厅里,横着几口裂着深纹的旧棺材,棺木上被藤蔓密密麻麻缠了层黑网,厅中央的八仙桌上,一盏油灯孤零零燃着。 桌前半蹲着个穿灰布衫的人影,昏黄火苗被穿堂风撩得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扯得扭曲变形,贴在斑驳墙面上。 人影闻到开门声猛地回头,颈骨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谢知水看清那张脸时,心猛地一沉——竟是镇上棺材铺的王老板,几天前他就赶去邻镇送货,至今杳无音讯,镇上人都猜他路上出了意外。 可此刻的王老板,脖颈缠了圈黑灰色藤蔓,梢头像吐信的细蛇般贴在他耳后,正一点点往太阳穴里钻,他眼神空洞似枯井,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 那笑还僵在脸上,王老板脖颈的藤蔓突然绷直,梢头“嗖”地直刺谢知水面门。 谢知水矮身躲开,手中柴刀贴着青砖划出道寒光,精准劈中藤蔓根部,黑褐色汁液溅在砖上,瞬间冒起刺鼻白烟。 那截断藤却没落地,反倒在空中蜷成圈,转瞬往柳从云脚边缠去。 “快撒艾草!”谢知水声音急促,柴刀又横到老张跟前,另一条藤蔓正从棺木缝里钻出来,梢头滴着黑黏的汁液,眼看要沾到老张裤脚。 柳从云反应迅速,攥着艾草的手扬起,碎叶撒在藤蔓上,那藤蔓叶片边缘顷刻泛出焦黄色,他眼睛一亮,又抓了把艾草往前凑:“阿水,这草有用!” “有用就多撒,别让它再缠着王叔。”谢知水说着,捏着片艾草往王老板耳后探,那处的藤蔓碰到艾草便蜷缩起来,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 老张攥着朱砂包往前冲:“我这儿还有朱砂!”他手抖着拆开布包,红粉“哗啦”撒在藤蔓上,黑藤顿时像被泼了滚油,滋滋冒起白烟,猛地往回缩。 谢知水趁机踩住藤蔓根部:“小云你扶王叔坐下,老张,再撒点朱砂在他衣领里。” 柳从云搀扶王老板至八仙桌前,甫一落座,灯芯骤然迸裂溅起细碎星火,缠绕在棺木上的干枯藤蔓竟“簌簌”动了起来,像要从棺板上爬下来。 “这些藤蔓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 谢知水盯着棺木,伸手探向桌底,指尖触到个冰凉物件,勾出来一看,是块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刻的图案,和她怀里那块石头的纹路极像。 王老板喉间突然发出“嗬嗬”的闷响,谢知水凑过去,鼻尖钻进股潮湿的霉味。 “王叔,能听见我说话么?”谢知水声音放轻,“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王老板嘴唇抖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地下……有大虫子......” 话音刚落,桌腿蓦然剧烈摇晃,谢知水转头,见棺材缝正钻出新的黑藤,这藤碰到朱砂竟毫不畏惧,蠕动间在棺木上留下细小黑印。 “小云,你把艾草捆成束,堵在棺材缝里。”谢知水把木牌塞进怀里,“张叔,咱们扶王老板到门边去。” 柳从云刚触到最边角的棺木缝隙,艾草尚未完全塞入,朽木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他猛然受惊,手中艾草簌簌落下。 他弯下腰去拾,目光扫过棺身,积灰之下,一道浅痕若隐若现,像朵四片叶子的花。 “阿水,你看这个!” 谢知水让老张架着王老板,转身想去查看,王老板喉间突然溢出野兽般的嘶吼,他脖颈青筋暴起指着棺木大叫一声,随即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瘫软在地。 就在众人惊魂未定之际,墙根青砖突然缓缓下陷,裂缝中涌出无数黑藤,这些藤蔓与先前所见大不相同,梢头裹着银灰色的小虫。 小虫行动敏捷,一旦触及艾草,便瞬间缩成圆球,没碰到的,便径直朝他们的脚踝爬来。 “不好,得赶紧出去!”谢知水劈断缠过来的藤,“这些东西怕艾草,我们用艾草开路!” 柳从云扣住王老板的胳膊,将艾草束抛向老张,老张高举艾草奋力挥舞,所行之处触碰到的黑藤皆消散成灰,柳从云趁机踏着满地黏液狂奔而来。 四人踉跄着退至门槛处,身后骤然炸开一声闷雷般的“轰隆”巨响。 谢知水侧身回望,只见灵堂深处的棺材竟如被无形巨手掀起竖立靠墙,一道深不见底的幽黑洞口赫然在地面显现。 “先回老张家再说。”谢知水压下心中念头,“要让王叔醒过来,他说的地下和黑虫子是关键所在。” 几人跨过门槛,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自动闭合。 第4章 青川入梦4 几人心情复杂,脚步沉像坠了铅块往老张家挪去,刚迈上青石板路,谢知水便觉脚踝一凉。 低头看去,石板缝里正顶出粒带泥的青芽,眨眼间竟抽长成半尺长的绿藤,像活蛇吐信般缠上她脚踝,她攥紧柴刀弯腰,“唰”地劈下去,藤断处渗出粘腻青汁。 再起身时,前方原本疏疏拉拉的荒草,竟像被无形的手扯着往上猛蹿,茎秆摩擦着发出“沙沙”声,转瞬织成半人高的绿墙。 “这草怎么长这么快?”柳从云话音刚落,就见黑藤缠上了老张的鞋帮,他忙伸手去扯。 “不对劲,这些草木像是被下了咒术。”谢知水把柴刀握得更紧。 柳从云脸色骤变:“阿水,方才在义庄棺材上,我看见个四片叶子的图案。” 谢知水心中迷雾像被风吹散,一时间所有零碎的线索都拧成了一股绳。 她摸出怀中木牌,昏光下,牌面的四叶纹竟泛着淡青色微光,像在呼应周围的草木。 “这一切是有人故意布局。”谢知水把木牌塞回去,“先回老张家,问清楚王叔的事。” 荒草疯长如汹涌的绿浪,每一步都似跋涉在绵软沼泽,他们一路跌跌撞撞,总算平安抵达老张家。 柳从云扶王老板在床沿坐下,从布包里摸出银针时,手指控制不住地发颤,银针悬停在王老板眉心之上,在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却又顿住。 他回头看向谢知水:“王叔被迷心智太久,我只能用银针逼他苏醒片刻……但你们别担心,待找到我娘,她一定有办法救他。” 谢知水看着他簌簌颤动的睫毛,轻轻点头:“别怕,我相信你。” 柳从云屏息凝神,手腕渐渐稳住,银针“嗖”地刺入王老板眉心,下一秒,王老板指尖轻颤,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慢慢聚起一点光。 “王叔?你还记得发生啥了么?”谢知水往前凑了凑。 王老板怔愣片刻后,视线扫过三人,嘴角扯出苦笑,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那天我去邻镇送完货,揣着给囡囡买的生辰礼连夜往回赶,走到义庄后的岔路时,月亮早挂在了树梢头,连半声虫鸣都没有。” “就在那时,我忽然听见义庄里飘来孩子的哭声,细细的、像被捂住嘴似的呜咽,一阵有一阵没。” “我想赶紧走,可那哭声不停地响。”王老板浑身发起抖,“我实在放心不下,就又折返回去,那木门平日都挂着铜锁,可那天我伸手轻推,门竟‘吱呀’一声开了。” 他蓦然住口,抬手抹了把汗,深吸几口气继续道:“我刚跨进去一步,脚踝就被个滑溜溜的东西缠上,我想喊,喉咙却像被团棉花堵死了,只能被那东西拖着走,眼前越来越黑……” 谢知水为他递去水壶:“王叔你缓缓。” 王老板接过水壶,灌了大半口才续上劲:“再醒来,我躺在地上,四周一片漆黑,喊了好几声‘有人吗?’,始终无人回应,就在绝望之时,一团白光乍现在我面前。” 他眼神飘向虚空,像是又看见那景象:“白光里蜷着的,是只比磨盘还大的黑色蛞蝓,身子裹着层半透明的黏液,黏液往下滴,落在地上‘嗒嗒’响。” “它周身还沾着银灰色的小虫,我吓得想晕,可脑子不知怎的却清明得很,连小虫爬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然后那东西就说话了。”王老板声音压得极低,嘴唇几乎贴在一起动,“它声音闷闷的像泡在水里,说‘我需要你的帮助’……再后来,我就又失去了意识。” 屋内凝滞的气氛中,几人交错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院外传来草木疯长的“沙沙”响,柳从云突然开口:“王叔,你在里面……见过我娘么?” 王老板眉头拧成个疙瘩,想了半天最终摇头:“没见着,里面除了那东西,就只有我一个人。” 谢知水走到窗边推开条缝,望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色:“义庄得再探一次,地下的洞口,还有那只蛞蝓,都得查清楚。” 她转头看向柳从云:“这次我自己去,你留在这里,照看着王叔和张叔。” “不行!”柳从云猛地站起身,布包没抓紧,里面的艾草哗啦滑落,散了一地。 他顾不上捡,眼睛直勾勾看着谢知水。 “义庄那么危险,你一个人去怎么行?我跟你一起——我懂医术,万一你被妖物伤了,我能立刻治,还能帮你盯着背后,那些藤啊虫啊的,最会从暗处偷袭。” 谢知水正欲拒绝,老张忽然神情凝重道:“丫头,小云说得对,那义庄现在邪性得很,让小云跟你去,我和老王能守着这屋子互相照应。” 她望着柳从云眼里的希冀,像两簇燃着的火苗,亮得灼人,终究首肯:“那你得答应我,凡事听我指挥,不许擅自行动。” “我几时不听你的话了?”柳从云眉眼弯成月牙,生怕她反悔似的,匆忙蹲下身捡艾草,把散叶拢得整整齐齐,仔细塞进布包里。 他们将艾草重新扎成束,别在腰间,又取了老张的朱砂包,再出门时,天色已擦黑,肆意疯长的草木将街巷挤压得仅剩一道逼仄的路。 谢知水在前方开路,每前进一步,便挥刀斩断拦路的藤蔓,刀光过处,青汁飞溅在刀背上,凝结成一层黏腻的薄膜。 柳从云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腰间别着老张的柴刀,手上挥舞艾草,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快到义庄时,朔风骤然收紧,荒草在狂风中翻涌如浪,天色如同泼翻的墨砚,将天地浸染得混沌。 不远处灰墙黑瓦的义庄,如蛰伏已久的巨兽,正用幽邃目光窥视着来人,门楣上的匾额裂开狰狞弧度,在灰蒙天色中,恰似一张咧至耳根的鬼面。 谢知水停下脚步,摸出怀中木牌,牌上的四叶莲纹正泛着青光,比方才更亮了。 “准备好了吗?”她微微侧头,目光掠过柳从云苍白的脸。 柳从云攥紧手中艾草,草汁渗出滴落在地,他声音坚定道:“我不怕。” 谢知水缓缓抬手,手刚触及斑驳的门板,门就“吱呀——”一声自行洞开,尖厉刺耳的声响在死寂中轰然炸响。 刚跨过义庄门槛,一股裹挟着甜腻腐香的阴风扑面而来,直呛得人眼眶发涩,喉头泛恶。 谢知水猛地闭上双眼,手腕一翻,柴刀“唰”地破风而出,横在二人身前堪堪挡下风势,再睁眼时,屋内光景已然天翻地覆。 厅中棺木杳无踪迹,先前歪斜堆叠的桌凳被摆得齐齐整整,连梁角盘踞多年的蛛丝,也被无形之力清扫一空,徒留满室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二人呆立片刻后,谢知水鼻尖微动,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腻异香,仍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她伸手轻拍柳从云颤抖的手,低声安抚道:“我读过的话本中记载过,世上有一种熏香可令人致幻,我们现在应当就是陷入幻境了,莫慌,既是幻境必有破绽。” 说罢,她目光缓缓扫过屋内摆设,至墙角时骤然顿住——那处有个黑黢黢的洞口,与先前在义庄所见分毫不差。 柳从云迟疑道:“这洞……” “与上次的位置一模一样。” 谢知水走近洞口,弯腰往下望,洞内漆黑如巨兽之口,她摸出块小石子丢进去,许久,才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那东西故意引我们来此,定有图谋。” 她转头看向柳从云,“把麻绳拿出来。” 柳从云从布包里翻出麻绳,一端紧紧系在谢知水腰间,打了个死结,另一端绕着梁柱缠了三圈,攥在手中试了试松紧。 “我气力比你足,先下去探探情况。” “若有危险,一定及时喊我!” 谢知水点头,将脚缓缓探入洞口,刚下沉半寸,一股刺骨寒意便顺着裤管向上蔓延。 麻绳与掌心摩擦出灼痛,风声在耳边呼啸,也不知滑了多久,她双脚终于触到地面,腐叶堆叠的绵软触感从靴底传来。 她摸出腰间火折子,“嗤”地吹亮,橙红光晕瞬时照亮周围,这洞竟颇为宽敞,中间摆着尊半人高的铜鼎。 鼎耳雕着扭曲纹路,鼎身遍刻四叶莲纹,鼎下灰烬里,无数银灰小虫正缓缓蠕动,所过之处留下无数痕迹。 谢知水双手拢成筒状:“小云,下来吧!” 柳从云随即滑下,谢知水走近铜鼎,指尖刚触到鼎壁,眉心突然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她猛地缩回手。 就在这时,鼎口飘着的青烟陡往中间聚拢,拧成黑影“啪”地砸在地上。 黑影落地,瞬间幻化成一只磨盘大小的蛞蝓,它周身裹着半透明的粘液,“嗒嗒”地滴落在地,它缓缓爬向谢知水鞋边,粘液很快浸湿了她的裤脚。 “阿水小心!” 柳从云反应极快,一把将谢知水拉到身后,手中的艾草向前递出,大声喝道:“别过来!” 蛞蝓却不紧不慢地扭动着身躯,发出嗤笑声:“别紧张,若我想取你们性命,你们早已命丧黄泉。” 谢知水从柳从云身后探出身,柴刀直指蛞蝓,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镇上其他人去哪儿了?” “我娘呢?!” 柳从云声音发颤,往前迈了一步,“你把我娘藏到哪里了?” 蛞蝓缓缓挪动下身子,粘液滴落的声音愈发急促:“我乃食忆蜮,这鼎中,藏着你们想知道的一切。” 谢知水纹丝不动,手中柴刀攥得更紧——这妖物的话,绝不能轻易相信。 食忆蜮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幽幽叹了口气。 “数十年前,有人在此炼妖,以流民魂魄为引,后来炼妖失控,那些人便纵火焚毁半座镇子,将炼出的‘失败品’深埋地下,以镇石镇压,可就在前不久,镇石竟不翼而飞。” 谢知水脑海中思绪翻涌,时间循环、诡异妖物、炼妖……这些前所未闻的事情交织在一起,这一日的经历,远比她过去十七年的日子都惊心动魄。 她指着鼎追问道:“炼妖是什么意思?” “如你们所见,这世上有妖。”食忆蜮的声音沉下来。 “你们镇上先前的水患、虫患,并非天灾,而是妖物作祟,有的妖是寻常生灵,因久触妖气或特殊环境而生异变,谓之念妖,我乃元妖,由天地灵气凝聚而生,以人类情感为食。” “而炼妖,便是将人的怨念强行炼化成怨妖,那些东西毫无神智,只听命于炼制之人。” 它顿了顿,继续道:“几日前我察觉镇石失踪,恐怨妖出世为祸,只能以妖力暂时压制。” 柳从云肩膀猛地一颤,声音嘶哑地问道:“所以……镇上的其他人都已经……” 食忆蜮并未直接作答:“我的能力,是制造幻境,陷入幻境的人没有现实记忆存留,不过,你倒是让我意外。” 它看向谢知水:“你每次循环,竟能记得所有事,因此如今我的妖力即将耗尽,只能引你前来。” 谢知水拳头攥紧又松开,目光死死盯着那铜鼎:“如何才能救镇民?” “如今唯有一计,我献祭全部妖力,化作新的镇石,方能压住那些怨妖,但需用到你怀中那块刻有四叶纹的石头,那是当年镇石的碎片。” 谢知水盯着面前硕大漆黑的蛞蝓,神色犹豫,不知是否该信任这个奇特妖物的话,但倒在血泊中柳姨的身影仿佛又近在眼前...... 最终,她用力闭眼又迅速睁开,摸出怀中石头缓缓递出。 只一刹那,一道刺目白光在眼前炸开,耳边嗡鸣不止,仿佛有无数声音在空中回荡。 待她再次睁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青崖山的草地上,微风拂过,草叶沙沙作响。 谢知水只觉头晕目眩,刚站稳,便看到柳从云倒在不远处的坡上,急忙跑过去将他扶起:“小云,快醒醒!” 柳从云睫毛轻颤,缓缓睁开双眼,眼神满是迷茫:“阿水?我们……我们不是在洞里么?” “先回镇上看看。” 谢知水搀扶着他站起身,二人相互扶持,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跑去。 行至山脚,便见镇口方向飘着袅袅炊烟,到了镇口,老槐树下,李老头正站在油锅前,长勺翻动着油馍,发出“滋滋”声响,诱人的油香四溢。 见到他们,李老头笑着喊道:“俩娃娃跑哪去了?瞧这满头大汗的,快歇会儿,刚炸好的油馍,还热乎着呢!” 王阿婆从小马扎上站起,手里拿着块棉布帕子,走过来便给谢知水擦汗,帕子上带着淡淡皂角香。 “是不是又闯祸啦?看把你们慌的,要是柳大夫要数落你们,阿婆帮你们说好话。” 谢知水一时语塞,只怔怔地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泪水突然夺眶而出,柳从云在一旁紧紧攥着她的袖子。 李老头见状,从竹篮里拿出几块油馍包好,塞进谢知水手中:“柳大夫最疼你了,拿着这个回去,撒个娇,她保准就不生气了。” 谢知水默默点头,手中攥着温热的油馍,与柳从云朝着医馆走去。 医馆木门虚掩着,墙上盛开的蔷薇在风中轻轻摇曳,二人站在门口,心中竟涌起一股近乡情怯的复杂情绪。 第5章 青川入梦5 谢知水指腹拂过木门龟裂的纹路,深吸一口气,掌心用力,门“吱呀”一声缓缓敞开。 厅堂里被柳姨精心打理得亮堂洁净,连案角的木纹沟壑里都寻不见半分尘垢,桌角青瓷瓶里斜插着一束蔷薇,空气中飘散着清苦药香和淡淡花香。 闻着自她襁褓时便萦绕在鼻尖的味道,谢知水紧绷的肩背不自觉松弛下来。 她与柳从云并肩走向庭院,转过廊下缀满青果的石榴树,便见槐树下的石桌前,柳青鹊背对他们而坐。 石桌上的竹篮里,樱桃颗颗饱满圆润,水红的果皮泛着诱人光泽,仿佛轻轻一碰,便会溢出甜蜜的汁水。 谢知水脸上不自觉漾开笑意,声音放软:“柳姨,我们回来啦。” 微风拂过槐树叶,发出沙沙轻响,可面前的人却纹丝不动,只一瞬间,谢知水便觉周身暖意被抽离,一颗心直直坠入冰窖。 她强压下喉间涩意,转头拍了拍柳从云的胳膊,语气轻快道:“许是柳姨嫌我们在山上玩得久了,故意不理人逗我们呢。” 说着,谢知水轻手轻脚走到石桌旁,扬了扬手里油纸包裹的油馍,声音愈发温柔。 “柳姨别气啦,我们给你带了李老头家的油馍,今日火候正好,炸得酥脆金黄,一点没糊,你赏脸尝尝?” 槐树上的鸟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石桌旁却寂静得令人窒息。 柳从云再也承受不住这死寂,颤抖着伸手搭在柳青鹊肩上,指腹刚触到布料,她单薄的身子便像被抽去了所有筋骨,软塌塌地往前倾倒。 谢知水动作比念头先行,伸手稳稳托住人,脖子却如提线木偶般僵硬地低下——柳姨双眼闭得安稳,嘴角还挂着抹恬静的笑,仿佛只是晒着太阳盹过去了。 可谢知水的手正贴在她颈侧,那处本该有力跳动的脉搏,此刻毫无动静。 谢知水如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寒意从掌心渗入骨髓,冻得她浑身发颤。 柳从云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妖就是妖!那只蛞蝓果然骗了我们!我们去找它!” 谢知水恍若未闻,目光死死盯着滚落在泥地里的樱桃。 昨日,柳青鹊握着她的手,笑得眉眼弯弯:“镇上樱桃刚上市,抢货的人快挤破了铺子门,我在人缝里钻了半天才抢回这篮,想着你们都爱吃,买来尝尝鲜。” 此时,那些娇艳欲滴的果子沾满泥污,水亮的艳红破开,淌血似的刺眼,刺得谢知水心也跟着淌血。 过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东西已经化作镇石了,找也无迹可寻。” 柳从云双眼赤红,拳头攥得咯咯响:“那我娘怎么办?!为什么所有人都没事,偏偏是她!” “小云,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救柳姨的办法。”谢知水指尖狠狠掐进掌心,额角青筋直跳。 “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懂你的痛,柳姨怀着你八个月时,在溪边芦苇丛里捡到了我,她为了抱我,在风里受了凉,才早产生下你。我嘴上唤她柳姨,心里早把她视为亲生母亲,你虽没喊过我阿姐,我也一直把你当作亲弟弟。” 柳从云一直紧咬着牙,泪水在眼眶打转,听了这番话,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泪水决堤而下。 他摇晃着身体,喃喃自语道:“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每一步都铿锵有力整齐划一,透着纪律严明的威严。 谢知水猛地回头,见院口立着个女子。 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身姿,银冠束起的发尾飞扬似旗,眉眼英气逼人,眼神锐利如鹰。 她身后跟着一队披甲的人马,甲片相撞的轻响,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 院内气氛骤然紧张,那女子却率先开口:“在下苏临霜,乃镇妖司玄策卫统领,执行任务中途经此处,察觉到妖力波动,特来查看。” 谢知水虽不知“镇妖司玄策卫”是何来历,但见这阵仗,便知来人不凡,她声音发颤道:“这里前不久确有妖物出没,我的家人就被妖物所伤,求大人施以援手!” 苏临霜闻言蹙眉上前,蹲下身仔细端详着柳青鹊,片刻后直起身道:“你的家人还有救,不过……” “只要能救我娘,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柳从云急切地打断她,声音里满是哀求,膝盖几乎要弯下。 苏临霜瞥他一眼,继续平静道:“令堂中了‘离魂蛊’,此蛊阴邪至极,中蛊者虽仍有气息,魂魄却如坠迷雾,唤之不醒。” “要解此蛊,需去往湘西的盘蛇寨,那里的族人世代养蛊,恰好我们此行目的也是那处,可与你们同行。” 谢知水连忙躬身道谢:“请大人容我们简单收拾一番,即刻便能出发!” “不急。”苏临霜抬手阻拦,“我们还要去妖物出没之地查看,需要劳烦姑娘引路。” 谢知水点头应允,小心翼翼地将柳青鹊交给柳从云:“你留在这里收拾东西,我去去就回。” 柳从云眼底还泛着血丝,沉默着稳稳接住母亲,谢知水见状心中一叹,转身领着苏临霜一行人往义庄走去。 到了义庄洞口前,谢知水正要掏出麻绳,却见苏临霜抬手飞快结了个繁复的印诀,她周身忽然笼起一层淡金色光晕。 下一秒,谢知水只觉眼前光影流转,再睁眼时,竟已身置洞底,苏临霜背对着她,手轻轻抚过洞中央的青铜鼎。 似是察觉到谢知水的紧张,她转过身语气平淡道:“你既已知世上有妖,便该知有能降妖之人,那些人被称作术士。” “如今你只需记着,世间灵力源于天地自然,分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术士可通过修炼引灵力入体。” 谢知水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只点头浅笑,刚稳住心神,便见苏临霜抬手一挥,那尊半人高的铜鼎竟化作一道金光,凭空消失。 淡金色光晕再次泛起,又是一瞬,她们已回到地面,衣袂未沾半点尘土。 往回赶的路上,烈日正高悬,谢知水鬓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她悄悄抬眼,却见苏临霜仍旧神态自若。 她正默默揩汗时,苏临霜却忽然开口:“你可知镇上的妖物是何时出现,又何时消失的?” 谢知水指尖蜷起,斟酌着字句开口:“我和弟弟前些天去后山采药,傍晚回镇时,镇上已大变模样,许多人昏迷不醒。” “后来不知从何处传来声音,引我们去了义庄,我们见到那洞口便跳了进去,再醒来时,就已经回到家中。” 苏临霜“唔”了一声,指腹轻轻摩挲着腰间佩刀的刀鞘花纹,半晌,她缓缓点头,没再追问。 谢知水却半点没有放松,她生平第一次见这种能力,心中半是惊异半是艳羡,倘若她也有这般本事,柳姨是不是就...... 想到此处,她心口仿佛压了块千斤巨石,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一路思绪纷乱地回到医馆,柳从云已在堂中等候。 他背上扛着个鼓囊囊的大包裹,肩头被压得微微下沉,手里还提着两个捆扎紧实的小包袱,柳青鹊安静地躺在榻上,薄被盖至胸口。 谢知水想接过包袱,柳从云却轻轻躲开:“你看好娘就行,这些我来拿。” 她不再强求,只动作轻柔地抱起柳姨,苏临霜面无波澜道:“我们一行人的行李在镇上客栈,需回去收拾,待整顿好,便来接二位。” 谢知水连忙道:“怎好麻烦大人?不如定下时辰,我们届时去寻大人便是。” 苏临霜颔首:“也好,申时三刻,津味轩门前见。” 待人走后,医馆重归寂静,唯有窗外鸟雀不停聒噪,谢知水刚想询问柳从云是否要去买些吃食,却听他说:“我做了饭菜,放在你房里了。” 她一愣,随即露出虎牙:“小云,谢谢你。”柳从云撇过头,没应声,只伸手理了理榻上的薄被。 谢知水回到房中,桌上的两菜一汤还氤氲着热气,青菜油亮鲜嫩,豆腐汤上漂浮着葱花,豆香四溢。 她狼吞虎咽地进食,柳从云的手艺依旧出色,简单的青菜也炒得清甜可口,吃着吃着,眼眶不禁发热。 谢知水强压下情绪,正要收拾碗筷,梳妆台上一个用素帕包裹的物件吸引了她的目光。 解开帕子,指腹触到一片冰凉,是枚莹润光滑的白玉佩,半边刻着“谢”字。 帕子里还裹着封信,信纸有些泛黄,边角微卷,上面是柳姨娟秀的字迹,开头写着“知水亲启”。 “写下这封信时,窗外的桂花正开得热闹,今日是你的及笄礼,站在镜前给你梳发时,看你对着铜镜偷笑,嘴角还沾着点胭脂,我心里满是欢喜。” “还记得遇到你时正是霜降,我从张庄义诊回来,刚拐过溪边的芦苇丛,就听见断断续续的婴啼,声音沙哑,不知哭了多久。” “我循着声音找过去,就见木盆里的你缩成小小一团,裹身的布早被秋露浸凉,小脸冻得发紫,可见了我,竟一下子止住了哭,睁着圆亮漆黑的眼睛盯着我,伸着要我抱。” “那一刻,我就想着,这孩子无论如何我得救下。” “这些年不许你唤我‘娘’,不是把你当外人,是因为遇见你时,包你的包裹里放着这半枚玉佩。” “大昭这些年天灾不断,百姓流离,我总想着,你爹娘不是弃你,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阿水这么可人,爬树掏鸟窝时还想着给我带烤鸟蛋,怎么会有人舍得丢下你?” “连在及笄礼这天,你还傻兮兮地送我一支亲手刻的桃木簪,说‘柳姨养我这么多年,辛苦了’。” “傻姑娘,怎么会辛苦呢?我的幸福,就是你和小云能一直平安喜乐……” 读完信,谢知水一直强撑的情绪终于崩堤,她死死攥着玉佩,棱角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疼吗?好像不疼,只觉得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堵得发慌,眼泪如决堤的洪水,砸在信纸上,晕开了字迹。 就在这时,一双温热的手臂环住她的肩膀,力道很轻,却带着颤抖,柳从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谢知水再也无法压抑,转身回抱住柳从云,将头埋在他的胸口,肩膀剧烈颤抖,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柳从云浑身僵硬,手悬在她头顶,最终轻轻落下,拍了拍她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