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女配,但专业摆摊》 第1章 煎饼好香 【裴砚声开车经过时,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故人。 她已经苍老得不像话。只守着个乌黑的小煎饼摊,枯黄的脸低垂下去。摊前来了人,温叙依旧像个鹌鹑,瑟缩着脖子,浑浊的眼珠子转也不转,只有烂萝卜似的手指上了发条,熟练地在几个油腻腻的锅碗间翻动起来。 如果她当年没有背叛自己,那结局还会是这样吗? 裴砚声不知道,也没必要去细想。 副驾上的女孩察觉他片刻的失神,温声细语地关切道:“裴总,出什么事了吗?” 他看着女孩小鹿般懵懂清澈的眼睛,笑着地摇了摇头。深黑色SUV加快了马达,从路口呼啸而过。 “认错人了而已。”】 ———《日缠夜哄·禁欲裴总的娇憨心尖宠》 第七十八章:恶毒女配的终场 恰好,老鹌鹑温叙正蹲在菜市的角落,用水管里的冷水洗刷着沾满面糊的手。软乎乎的面糊咬在手上,甚至有些连汤带水的恶心感,她耐心地把黏腻从手上摘掉,心里却是雀跃地倒数: 今天是她的杀青戏。 是的,她,温叙,是个演员。她只是被这本狗血言情的剧情意志聘用,来扮演撂挑子走人的恶毒女配温叙,志在填好每个剧情上的萝卜坑,让书中世界按既定的轨迹正常运转。 只要走完这场,恶毒女配温叙终于可以完美谢幕,打出不仅贫困落魄、形同枯槁的华丽结局,从男女主的世界离彻底消失。而里头的芯子,真正的温叙本人,也终于可以回到她原本的真实世界——以活蹦乱跳的新鲜状态。 她在剧情上的完成度,不能说是十全十美吧,只能说是无与伦比,浑然天成。 而今天,随着她脑海里的任务进度条滚动鲜红的百分之九十九,终于,终于—— 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妹子———”隔壁蔬菜摊的朱姐中气十足的叫喊声传来,像装了喇叭似的,攒劲地穿透了闹哄哄的菜场,“来客人了。” 温叙忙应了声响当当的诶。虎皮鸡爪似的手指褶皱里藏了刚洗过的水,甩两下抖出去一半,剩下一半便草草在围裙上抹抹,习惯性地攥起来再揩两下,算是干净了。她急匆匆地往煎饼摊处赶,走近时立刻熟练扬起热情的笑容,“美女吃什么?” “鸡蛋饼加个蛋加个肠。” “好嘞。”温叙笑着说道。她当然注意到了脑海中浮现的绿灯闪烁,任务临近提示而已,还早。系统界面边缘似乎有极淡的红光闪过,她也没多在意,把还在路上的裴砚声先搁在一旁,任行云流水的动作瞬间流泄出来。一勺白净的面糊在热络的锅面仅躺了半秒,灵巧的煎饼耙子立马凑上来,左旋半圈接着右旋,分毫不带多转,正正好凑出个完美无缺的圆。她单手磕了蛋,金灿灿的颜色立马染上冒着热气的饼皮,顺带几颗黑黢黢的芝麻上去,仿佛流黄的太阳升起时略过的一群雁。 “有忌口吗美女,甜辣要不要?” “不要葱,不要甜,微辣吧。” 两句话的功夫间,煎得焦嫩的肉肠已经翻到了生菜之上,切成扁扁两片时散发出通身的肉香,混合着醇粹的饼的干香,已让人食指大动。更别提她三两下刷匀的辣椒酱,油亮亮的刺激着人的唾液腺。见美女的眼神在保暖泡沫箱迟疑片刻,她便额外往塑料袋里加放了袋温温热热的豆奶。 沾了油的手往旁边的抹布上一蹭,温叙笑呵呵地和顾客道别,“美女这豆奶是送的,好吃再来喔。” 送走了美女,一时间竟没了客源。隔壁朱姐也闲着没事,砍了几片晚上没卖完的瓜片摸过来,和她拉扯闲话。温叙也不客气,顺手接过来啃了,甜得很。 看着朱姐一无所知的侧脸,她眼神柔和地投下一颗惊雷。 “朱姐,干完今天,我要回老家去了,以后不卖煎饼了。这煎饼摊子我不方便带走,麻烦你给它找个好人家。” 这小三轮承载的煎饼摊她守了四年了,炉子早已烧得通黑。陪伴着她从当初的笨手笨脚,到如今的煎得如入无人之境,简陋的小车好像她并肩作战的老友一样。即使它已经没有当年的锃光瓦亮,温叙每天也要给它收拾得干净又体面。 消息来的突然。朱姐着实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啊了一声。细想一下事情中的生硬之处,着急地一把抓住温叙油乎乎的胳膊,追着她问上来,“怎么了妹子,你要说走,我倒也不意外,毕竟你年纪轻轻的,是该出去闯闯。就是怎么走的这么急呀?要是遇上了什么困难,你和姐说呀,姐要是能帮的上忙一定搭把手。” 温叙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和朱姐当了整整四年的菜场邻居,突然间要说再见,她难免也不舍惆怅。正欲道谢,心脏却因毫无征兆的震颤骤然紧缩。 要来了。 “滋——!!” 【————————任务目标即将靠近———————】 眼前瞬间被乌泱泱的文字遮蔽,耳旁则炸开震耳的电流声。 每次任务发布都这样,生怕她成为不了小聋瞎。 温叙连忙死按下自己的异样,把满头的眩晕感通通塞进她车上的橙色垃圾桶。再用瓜摊的客人把朱姐支开。朱姐有些不放心,但她执意坚持说没事,频频回头多看几眼,看温叙神色一如往常,终于还是走开去。 好啊,裴砚声一来,这狗系统就来劲。 温叙默默咬着后槽牙回到了她摊主的位置。不知怎么的,居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裴砚声。大学时期的裴砚声,看着生人勿近,冷若冰霜,活得像个不爱吱声六棱大冰柱子,实际上好缠得很。只要她坚持没脸没皮地凑上去,裴砚声立刻被闹得没办法,小声抗议一番,最终还是只能应她所求露出一个勉强的、歪着嘴角的大狗假笑。 真奇怪了。想他干什么。走都要走了,再也不会相见的人,哪有功夫在这里腻腻歪歪。温叙低头拿起铁锅铲,机械性地用它的尖角,一下一下地磕着镶着黑炭的锅边,让有节奏地簌簌地掉下来脆渣子。 一下,两下,三下。注意力逐渐回笼。 故事中的温叙此时会是什么心境?至少在裴砚声眼中,她是一具彻底丢了魂的行尸走肉。什么追悔莫及、怨天尤人,早就被阴沟里的生活磨平了棱角。人生早没了指望,寻死又没勇气,只好沦为一滩被贫困凄凉的钝刀慢慢凌迟的皮肉。 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喊了ACTION。 如果有谁看见这一幕,一定会被惊得瞪大眼睛。只是一瞬间,温叙像被拔掉了电源,直挺挺地枯萎下去,整个人开始飘散出通身的死气。本就偏小的个子像**卷曲的落叶,连带着焦黄的面容,发白的唇舌,朝里缓缓佝偻起来,四肢也跟着一起畏畏缩缩地收过去;最打眼的,是她那双发木的眼睛,还不如餐桌上摆盘的鱼眼珠鲜活,只知道愣愣地钉在一处,任筷子在它上面又掏又搅的,也没有半点反应。 她简直是完美诠释着故事中的温叙。 温叙听见系统传来的最终任务的倒计时。滴,答,滴答,是角色命运的悄然丧钟,也是她光辉的新生降临的唢呐喧天。 果然,余光里深黑色的车如约而至。片刻后,她最后的顾客也正朝她这边走来。 只要让裴砚声看到一个活死人再驱车离开,她的七年的任务生涯便算圆满结束。即使冷静如她,此时也心跳如擂,胸腔里解放的希望激烈地上蹿下跳,化作幸福的火花。 温叙期待地舀起最后一勺顺滑的面糊,滑到滚烫的锅上时兴奋地滋滋作响。 “啪———!!” 突然间清脆、短促但异常响亮的脆响。 原本闹哄哄的菜场,围绕着她的煎饼摊的半径十米内,竟陡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却瞬间热烈,默契地聚拢到同一个焦点,仿佛闻到血肉味道的饿狼群,赶过来的眼睛无一不迸发着迷了的对八卦的渴望。 没什么大不了。温叙只是被飞过来的臭鸡蛋砸了,它的脆度和响度恰到好处地一碰撞,正巧让她的大脑嗡嗡作响。 四周片刻的沉寂散去,随即一团一团地,开始响起细细簌簌的议论声。而被击中的主人公,被人使劲砸了却还傻楞楞地把头按在胸口,灰白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前抬一抬。 她额上瞬间弥漫开来的是腥臭味和火辣辣的痛感,多半肿起个大红疙瘩。温叙僵直的手在眼睛处上下剐蹭,试图刮掉左眼球上不断蠕动的鼻涕触感,很遗憾,失败了。 脑海中又是一阵尖锐爆鸣。 狗系统总算逮着机会,雀跃地蹦起来手舞足蹈,恨不得把她的神经线团起来翻花绳。一时间她脑子里真可谓是捷报频传,好事成双: 【—————剧情疑似偏移。宿主请谨慎行动,尽快纠正剧情线,任务失败将面临*严峻惩罚————】 欢迎养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煎饼好香 第2章 辣酱好辣 电光火石间,温叙捂着负伤的左眼,迅速整理了一下当前战况: 任务目标裴砚声正于三点钟方向静止,情况未知;己方队友朱姐因前往卡车卸瓜,一时半会不会回来;而可恶的臭鸡蛋投手,则于十二点钟方向快速突进,其人身长一米八左右,身形健壮精干,衣着紧致POLO衫,目测未手持凶器,但逼近速度极快,面部状态紧绷,脸色涨红,鼻子频繁抽气,目送暴戾凶光,预计将于下一秒抵达煎饼摊,发动二次进攻。 温叙面上仍旧是一副麻木呆滞模样,别扭晃悠了两下脑袋,手脚也不知道跑,活像根只知道傻杵着的锈铁钉。脑海中却恨不得装个马达似地飞速运转: 剧情线偏离的最根本原因一定是逗留许久的裴砚声。他早就该以一种冷漠的姿态扬长而去的。 他,怎么就不走呢? 是,道德败坏的前女友被当众羞辱的场面确实精彩纷呈。尤其是现在,寻衅滋事的人步步逼近,一出好戏即将行至**。但裴砚声,早已把过去释然的裴砚声,并不是什么多管闲事的人。 温叙撇过他的车窗,黑得像一团暗沉的迷雾,里头人的心思更是让人琢磨不透。确实,车里的裴砚声只是沉静地坐着,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清俊的面容隐藏在阳光与阴影的交汇处,随意搁在方向盘上的指节一动不动,好似寂静的玉。他敛着那双工笔描摹的桃花眼,越过玻璃窗紧盯着狼狈的她,目光冷得像三九天霜雪。唯独只有浓密的细睫微微颤抖,投下半页乌色的影子,乌黑瞳孔里晦涩难辨的情绪,仿佛化不开的墨,解不开的锁。 裴砚声啊裴砚声,你难不成非得亲眼见着她被按在地上,遭受一顿毒打才能心满意足地离开? 她心底苦笑之际,臭鸡蛋投手已经一个箭步而上,紧挨着她的破三轮,先是两手一叉腰,小脖一梗,好似展翅大鹏;见她是个毫无反应的包子,得意气焰更盛,眉飞色舞,大手砰地往她摊前一砸,“哐当”一声,吓得围观路人都不由得皱起眉头,榨菜葱花一时间花花绿绿地散了一地;他转眼便指着她的鼻子便大声叫骂起来,骤然拔高的音调恨不得冲破了天去, “我口你娘的,就是你个口口敢卖臭煎饼给我?良心卖腚沟里去了?死娘儿们,就是吃了你口口东西,我老婆娃子到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坑蒙拐骗的臭口口,老子今天倒要你知道厉害!” 他骂得畅快非常,说得唾沫星子乱飞,眉眼横斜,甚至数度破音,情绪到位时更是随机清理摊上的鸡蛋淀粉肠,摊车附近热闹得噼里啪啦,仿佛局部阵雨转冰雹了。 四周的议论声逐渐喧嚷。买鱼的老板看不下去,小声嘀咕了句“什么人啊。”他便立刻嚣张扭头过去,歪嘴就是吼道,“杂碎东西!再看,再看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砰——!!!” 突如其来的轰然一声,金属碰撞的巨响仿佛出鞘的匕首,乱哄哄的场面霎时安静下来。鸡蛋投手曹明也被吓得浑身一颤,惊异之下回头,竟被那婆娘可怖的脸猛吓一跳。 他看到的是一副怎样的景象?那疯女人突然把锅铲往铁鏊子死命一砸,剁得锅铲边缘都卷起蜷缩的铁皮;满头凌乱的头发像盘根错节的蛛丝网,左边沾满了令人作呕的黄绿色黏稠液体,顺着尖锐的颌线滴滴垂涎;右边则半掩着她同样脏污的右眼,动也不动,仿佛滩陷在水沟里的淤泥,可那颗眼珠子,竟像是有了生命似的,无规律地在眼睛疯跳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跳出眼眶!朝着他追魂索命来了。 活像……死人的眼睛! 偏生她还把头咯噔咯噔地往旁边按下去,伸出一只颤巍巍的手指着她,嘴角歪出非人类的弧度,只顾着阴恻恻地笑起来,撕扯着声带发出毒蛇的“嗬嗬”声。 “收黑心钱……做了亏心事……马上就要掉到、阴曹地府里去咯……” 曹明心头猛地一跳!暴怒的表情忽地抽搐,让脸上的僵直的横肉也跟着骤然一抖。这疯女人,她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是收了高价故意闹事?看她这副阴森的样子,难不成,难不成她真是什么女鬼之流?? 果然。温女鬼嘴边歪斜的弧度更大了些。 见他脸上骤然凝滞的心虚模样,她心中顿时如明镜一般。温叙当然不是女鬼,她只是个演员,一个荣获三金缺一金的专业演员。这个闹事的家伙一看就知道是惯犯,表情和台词还算及格,凶光外露,连脸都知道憋得通红,奈何愤怒的表演状态缺乏层次性,一上来把调子起太高,之后便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吼到破音,频繁地摔东西和甩手,生气的眼睛瞪得溜溜圆,这种直线式的机械表演其实在非专业演员身上出现得非常普遍。短镜头还成,只要一登上长镜头,立马就显得馍似的十分干巴。 温叙只是小小地发挥了一下自己的专业素养,再轻轻一诈,这家伙的表情早已说明一切。至于是收谁的钱,她已经管不了这么多,总不可能是裴砚声本人。她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把眼前这个天杀的兔崽子搞定,故事失去了吸引人的后续,想必裴砚声也会应声离开,她的故事就能完美终章。 温叙正欲开口,却见曹明发狠地狞笑一声,一时间竟直接破罐子破摔地大吼起来,“你口娘的?还敢污蔑老子?狗东西,老子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老子真他吗跟你姓!” 曹明并非不怕这个阴森疯女人。只是那人出的价码又实在诱人得紧,事情既已做到这番地步,心一横,眼一闭,骨子里肮脏的血气便渐渐翻涌起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撞着胆子便横插一步上前,两手充血地一使力,温叙的摊车便立马向她那边倾倒过去!滚烫的铁鏊子也跟着在空中翻了转身,眼见着就要砸向避之不及的温叙,引得四周爆发出一阵惊呼。 温叙见他脸上真实的狠戾便知不好,下意识往裴砚声看不见的方向移动两步,没想到这家伙力气大得可怕,眨眼间突生变故,能轻松烫掉人肉的趁着铁锅板就这样直直地朝她迎面飞来,脑子早来不及思考,一时间甚至连呼吸都忘记,拔腿就逃,恨不得往右侧的人群飞跃过去。曹明一下子也始料未及,瞬间变了脸色,却愣在原地未曾动作。 可这身体!它已来不及不听从腿脚的召唤,跑不出那么远,重心一个不稳,眼见着就要摔得惨烈,遭受重击的惨剧就在眼前!倒霉的温叙甚至来不及悲鸣,就将被这可怕“刑具”直接湮灭哭喊求饶的权利。 被直接烫死或者砸死算完成任务吗?如果算,那很值了。 可惜啊,下一秒没给她验证这个答案的机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人群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温叙只觉得右肩突然传来一阵迅猛的拉力,着力得仿佛要将她拉脱臼一般。拉她的那人似乎有着强而有力的臂膀,仅凭一只宽厚的手掌,他便稳稳地把她固定住,一眨眼的功夫,她竟已被那只手果决地狠拽过去,“唰的”一下连连往外退了几尺远;分毫之差,铁鏊子也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哐当坠落于仅距她仅有几公分的身侧,溅起一堆乌泱泱的尘土。那只手也骤然放松,毫不留情地把她往地上一扔,仿佛和她从未有过什么瓜葛。 活下来了。 纵使再大心脏,这一瞬温叙此时也不由得脑袋闪白,耳边只有空白的鸣声,根本听不见周遭的一切,只有背后一片寒浸浸的冷汗供给着微弱的现实感。心脏来回地狂跳,她似有难以言说的感应,下意识地望向密密麻麻的人群,即使急促地喘着不匀的粗气,也难以克制地在人群里来回地找寻那只手的主人。她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脸,只捕捉到了那只手青筋爆发的那一瞬,坚韧可靠得像沙漠狂风中的柏杨。 冷静、专注,冷静。温叙的瞳孔虽依旧在不安定地震颤,但却强迫自己凝聚了心神,一抬手用了大力气,终于彻底抹掉了眼上依旧恋恋不舍的蛋液。破碎的理智终于回笼,再抬眼时,温叙的目光已逐渐清明。曹明早没出息地一闪身,趁她没注意已立刻消失在人群里,他只是想捞点钱,可不想摊上什么牢狱官司。人群也逐渐散了,几个平时打过交道的摊主和好心人慢慢靠拢过来,围在她身侧问她,“感觉怎么样?你没事吧?” 温叙匆匆答了句没事,也顾不上地上的碎石,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半跪着硬撑起身子就直往三点钟方向看去。 其中忽然有个姑娘指着她的腿惊叫起来,“呀!你的腿在流血!快别这么跪着呀!” 小腿上的确隐约传来发热的痛感,裤脚上氤氲了片不规则的湿润暗红。温叙甚至来不及急急撇一眼,一心只顾着越过彻底翻了身的煎饼摊车,紧张地滚了滚发涩的喉头,从摊车后只露出一双谨慎的眼睛,目光如炬,一动不动地投向裴砚声的车。 它、还、在! 温叙两眼顿时一抹黑。但背后的脊柱涌上来一股顽强的力气,硬生生地把自己支撑在原地。 这?这算什么……裴砚声这算是按剧情线走了?还是…?她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 但转眼的功夫,在温叙惊异的注视下,它眼前的车灯噌地发亮,浑身咚地发动,顺滑地一倒头,潇洒一扭屁股,就这样毫不留恋地走了。 他走了? 但脑海里的系统还没有半点反应,一片鸦雀无声的死寂。 温叙心中的不安却愈演愈烈,滚烫的火焰顺着燃油一路蔓延开去,烧得人眉眼紧皱,心都要跟着焦化了。 这狗系统平时慢得像蜗牛,但一涉及裴砚声,立马汗毛竖立,打了鸡血似的滋哇乱叫,仿佛嗅到陌生人气味的烈性护卫犬。可今天他走了这么久,狗系统居然一声不吭,像被毒哑了似的。 这并不是什么好征兆。她只觉得思绪正在持续不断地坠下去。坠到低无可低的地底时,脑海中终于姗姗来迟地闪出鲜红色的字样。它一改平时的浮夸作风,只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一眼便让人通体生凉,满脸的血色尽数褪去。 【————————任务失败————————】 温叙沉默地垂下眼眸,掩盖着倾盆而下的挫败与不甘,双腿脱力似的往地上一放,好似一只被汹涌雨水肆意敲打的落汤鸡。 【———本段剧情偏移程度百分之89%,本次任务失败程度100%,总任务进度99%。[温叙]角色剧情线暂停—————】 眼见着只差临门一脚的进度条骤然变灰,这些年的辛苦付出不过是个笑话。她修得平滑的指尖此时恨不得生出刺来,在掌心斑驳的纹路上,毫无顾忌地不断倾轧,直至惨黄色的手掌逐渐泛出细密的血珠,她才恢复知觉似的,沉重地闭上眼,放过了她无辜的手。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对他造的孽珠玉在前,原谅早已是虚妄的镜花水月;但要眼睁睁看着她凄惨横死,他无疑也是狼狈地输了个彻底。要裴砚声这样的人冷眼瞧着她活生生地死过去,未免太过残忍。 你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 温叙嘴角无法抑制地扯出一抹了然的苦笑,苦楚骤然冲向鼻腔。再抬眼时,眼眶已蓄满了血红色的泪。摇摇欲坠的水在眼里一圈接一圈地来回打转,但依旧没有落下,她只是低低地笑出声来,笑裴砚声,也笑这狗屁不通的命运。 察觉到宿主产生剧烈情绪波动,系统体贴地放缓了机械语调,生怕她头脑停摆听不懂人话。一阵吵闹地滴滴作响后,毫无怜悯地为她送上温馨提醒: 【———请宿主做好准备,即将面临*严峻惩罚———】 欢迎养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辣酱好辣 第3章 葱花好绿 第两千二百八十八天。 裴砚声,又遇见你了。 遇见一只手也算是遇见。 我以为一切都会结束了。 很遗憾。 腿是真的很疼,一直往外漏水。眼睛也红彤彤的,滴了眼药水,包装壳丢了。也不知道过期没有。真希望明天就能好。 如果还有明天。 ——《日记》 温叙合上了她厚厚的日记本。纸张存放了太久,已经微微地泛出做旧的黄色,幸好还没有流出什么阴湿的霉味。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写日记已经成为她的一种习惯。写的不多,每天寥寥几句话,刷刷几笔就印在纸上,只是为了在这里留下一点属于温叙本人的纪念品。 好巧。 正正好写到最后一页。 温叙心里跟明镜似的。狗系统虽然向来扭扭捏捏,除了少的可怜的原文片段,平时纯粹是个哑巴;但一旦开了金口,从没有食言的时候,诚信经营这一块绝对是无可指摘的。既然说了要给她点颜色看看,那必然不会让她好过。 轻则魂飞魄散,重则生不如死。 事已至此。温叙先把自己洗刷了个干净,给窗台上亭亭玉立的葱蒜喂了新鲜的水,吃完三天前买的微死香蕉,甚至把方块大的平房又简单拾掇了一番,这才瘫倒进她蓬松的被子里。 先睡觉吧。 她实在太累。一沾枕头便逐渐昏迷,很快便陷入了漫长的梦境,睡的格外沉,沉得仿佛掉进了无底洞。 她又回到了那个暴雨夜。 黑得发紫的天,频频落下斗大的雨。 在珠链般的雨幕中,她牵着他的手,柔若无骨地依偎在他的胸膛,怯生生地撒着娇,在酒店大堂的反光玻璃中映出一对无比亲昵的剪影。 “温叙。” 是裴砚声的声音。 她侧过脸去,只把他放在余光里。平时多爱干净的一个人,此时浑身都湿透了,不住地往下淌污浊的泥水。站在这对光鲜亮丽的璧人面前,他阴森得仿佛一只从深潭爬上来的幽魂,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黑眼睛,翻涌着惨痛的情绪,只刻骨地钉在她脸上,入木三分。 仿佛她身边那个男人不存在一样。 是裴砚声。 温叙只觉得自己的心头肉被指甲细细揪起来一点,一开始疼痛来得并不强烈。直到锋利戳破了柔软的血色,彻骨的痛意终于在一瞬间直冲天灵盖,激得人汗毛竖立,手脚发凉。她挣扎着咽下一口气,饮下的却是满腔的铁锈味。 趁着片刻的时间垂眸,让水色如点墨般散开。她终于端出精致的笑意,潇洒地拧过头去,理直气壮地看向眼前的裴砚声。 Action。 【她看着这样的裴砚声,一时间不免有些惊愕,在原地怔住了。但一想到自己的未来,顿时又面露喜色,低着头,却斜斜地朝他睥睨过去。得意的光活生生地跳起来, ‘真抱歉啊,裴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是, 龙城给了我整整五百万。 真没想到你们的程序值这么多钱。’ 她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单把洁白的手掌摊到脸庞,五只纤细手指灵活地来回翻腾,涌起时像金色的海浪,招得她几乎要美滋滋地舔起唇来。” 她不再理会他。把自己细软的腰肢往身边人手中一蹭,朝他嗔怪笑道, ‘我们家裴裴,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好骗得不得了。’】 正因为他这么好骗,才方便她挥霍着他的信任,再把红刀子绵绵不绝往他心口地捅进去。 傻裴裴。 不到三分钟的戏,她的胸口也仿佛生出一根满是荆棘的骨刺。说完了台词,反胃感从嗓子口源源不断地往上翻涌。不住发颤的手指包进了掌心,小人得志的笑靥便算是天衣无缝。她甚至还能把嘴角扯出滑稽的弧度,与身旁男人忸怩调笑。 【————————任务成功————————】 成功了。 她该高兴的。 坏事都做尽了,还在这里假惺惺的给谁看。 裴砚声的周边已渐渐蔓延出杀意。身边人却浑然不觉,依旧不断用拙劣的话羞辱他,她也配合地露出鄙夷的神情上下打量,一会附和几句,一会拿着指甲对准他的脸面指指点点,趁机自然地用食指沿着眼角一揽,拭去笑出的点点泪花。 温叙就这么疯疯癫癫地走吧。 直到———— 一声不吭的裴砚声突然发作,瞬间钳住了她嚣张摆弄的手。 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虎口已经紧锁住她的脆骨,力度大的仿佛能轻易把她的枝干从中折断。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像根脆弱的玉米棒子被拖拉机铲出了二里地。眼看着他手臂上盘根错节的爆起的青筋,她挣扎喊了两声,那没用的怂货居然就被裴砚声一个眼神吓退,任由她就这么被活生生地拖走,还连累她手上的红指印越陷越深。 “裴砚声!…你疯了?放开我,放开我你听见了没有?裴砚声!——” 温叙是真的着急。音调也随之骤然拔高。她一面奋力又无谓地抗争起来,一面连忙火急火燎地把注意力转回看系统身上,视线往脑海里的幽暗地带探过去,它居然, 安静如鸡。 她来不及庆幸了。眼前发疯的裴砚声早把踉跄的她一把甩出酒店门外,他似乎早已理智全无,冷冽的面孔,淬了冰的眼神,擒着她的手却热得发烫,要把她这双罪恶的小东西烧到融化。 温叙一路被滚到了淋雨的边缘才堪堪停下,大颗的雨水跟着风落下,顺着衣领顺畅地滑下去,像在人身上开辟了条夏日的小溪。裴砚声也终于停在她面前,牢牢禁锢她的手却丝毫未松。 “你干什么!脑子坏了吧你!?” 她居然能还虚张声势地朝他吼。裴砚声,看看你喜欢上了一个多讲理的女人。 他不动声色。高大的身形竖立在温叙面前,仿佛一座厚重沉默的山,让人看不见一丝光亮。温叙有些喘不过气,闪烁着目光打量着这片漆黑,打量着被黑云裹挟的的雾。 “你,在骗人。” 她听见了他彻底低哑的声音。一字一句,仿佛攥住了什么定海神针,千真万确得要刻进石头里。 温叙被他语气中近乎固执的笃定惊得心中一跳。她甚至不敢流露出晃动不匀的呼吸,生怕被裴砚声刀尖般犀利的眼睛抓住破绽。 “你说什……嘶!!!” 咚的一声大响,他紧紧裹着她的手腕,硬生生地磕到凹凸的墙壁上,那张鬼魅般俊美的脸蛋瞬间近在咫尺,温叙无措霎时浸在他深邃的眼里。她疼得呲牙,可裴砚声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波澜。她急急地吸两口气,一个不慎却把他的呼吸也勾连进来,相互缠绕的丝絮,飘忽而火热地纠缠不清。 “温叙。” 低低唤她的名字时,他冷硬的面孔终于露出了一丝破绽,露出一点可怜易碎的边角。那只见血的手来势汹汹,仿佛下一秒就要落到她身上;只是片刻的功夫,终究还是认命低垂下来,缓缓地落在她的脸侧,带了些不甘的力气,捏住又摩挲过她小巧的下巴,惹得温叙吃痛地皱起眉头,惴惴不安地盯着他,却又逃不开他恨不得吃了她的眼神。 “你知不知道。你在演戏的时候,很逼真。但这里,”他嗤笑一声,点点那块让她前功尽弃的软肉,唇间略过一抹自嘲的苦涩,“这里会轻轻地发抖。很不容易察觉是吗?但我有眼睛,温叙。” “你明明心都要碎了。” 温叙好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尾。 可笑吧。 如此低级的表演失误,她出道第二年就再没有犯过了。 “我不相信,也不可能相信,温叙会为了区区五百万,偷走我们两年来的所有心血,为了这些钱,一转身就……”他声音渐渐低下去,破碎的神情终于慢慢浮出水面,抬眸时,已是通红的眼眶, “就不要我…” 他好像一只流浪狗。 温叙甚至可以触及到他目光的温度。即使内心翻涌着满腔的委屈与怨怼,即使凶狠地朝她不停吠叫,甚至威胁地露出染血的犬牙,受伤的肉垫却不自觉地又搭回到她的身上,为了感受片刻那久违的体温,卑微乞求的气息便难以掩饰地飘了出来。 她荒唐地笑起来。无奈地撩走碎发,再不掩饰自己同样的心碎,眼中同样溢满了苦涩的泪水, “是啊,我确实难过得不得了。” 她甚至温柔地抬起手,拍了拍他俯下的脑袋,擦过他彻底湿透的发丝。 “裴裴。可他能给我的,不止是五百万,还有我根本拒绝不了的东西。你以为的温叙,其实为了自己,早就可以不择手段,难过也好,心碎也罢,这些都不值一提,为了得到我想要的,什么都可以牺牲。” 听到这话的裴砚声仿佛抓住了什么一闪而过的灵光,彻底没了最后的冷静,只一味急切地想圈住她,紧紧握住她的手,慌了神地在她身上打转从她的身上找寻到更多心软留恋的痕迹,“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阿叙,是不是他逼你?……” 温叙却狠心地推开他忠实的臂膀。 推不开。他把她死死按在他几近发狂的胸膛中,恨不得把她融化进他的身体里,这样,这样她就再也离不开他了。 温叙反倒逐渐平静下来。在他耳边,语气软的像云,调子却重的像雪,铺天盖地地飞下来,冻得人沸腾的心都结起了冰。 “你总觉得我有苦衷。其实理由再简单不过了。人心易变,裴裴,我又何必骗你。” “我不妨把话说的更明白些。一旦见过了那样漂亮体面的世界,就没有人愿意再过现在这样的生活。即使才华横溢如你,一样也要给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陪笑迎合,才能换来那么一点儿可怜的机会,终于能从人家指缝漏处讨捡一口饭吃。裴裴,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们动动手指,就是你穷尽一生都无法追求到的权利地位。我想要的,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给我。” 她说的太真挚,找不到任何谎言的蛛丝马迹。他的怀抱逐渐不可置信地松垮下来。越过模糊的泪眼,她终于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神情一点点冷下来,化作一声希望破碎的巨响。 她认命地摇了摇头,任由大颗的泪珠连串地滑落,让无谓的苦水撒了一地。她也没说错,自己不就是为了自己而全然不顾惜伤害他,不是吗? 她抹开他逐渐脱力的肩膀,径直错开他失魂落魄的面孔。等看不见他的脸时,轻轻举起手,凝滞在半空中,蜷曲的食指在他背后不经意晃动两下,这就当做是郑重的道别。 “多谢你的信任。” “托你的福,我要去过更好的人生了。” 多难堪的永别啊。又有奸夫,又有苦主,又见血又见泪,她本想体体面面地来个无声的再见的。 这样也好,傻裴裴,给你个大教训,以后就不会再相信像温叙这样的坏女人了。虽然她看不到故事的结局,但她的裴砚声,往后的人生,一定会万事顺遂,喜乐相伴。 好事。 沉浸式的梦境随着一声震耳的钟声倒塌。 假的,都是假的。可过去翻飞在眼前,梦醒了,眼睛依旧肿得像对红彤彤的桃核,温叙用举重的力气才勉强挤出一条见光的缝。大约是把当时憋住的眼泪一下子泄洪了个彻底,枕头已经变成一块沉甸甸的冷海绵。 幸好耳朵没聋。 是狗系统接连不断的叫唤声响: 【———最终任务已重置。[温叙]剧情线重新开启——】 【————请务必在一百天内完成最终任务—————】 【——————失败则将面临[意志抹杀]惩罚————】 第4章 饼皮好圆 从噩梦中惊醒的温叙再难入睡,干瞪着大眼死坐一夜。 意志抹杀。意味着什么呢? 或许是温叙这个人,从肉身到灵魂,从此都将不复存在吧。 她看着空空的系统界面。里面除了那根原先就在的百分之九十九的红色进度条,只多了一个巨型电子钟表,滴滴答答地走。 2392:18:59。 哦,是她死期的倒计时。 真隆重,搞得跟开幕式一样呢。 温叙幽幽抿下一口八二年的凉白开。 现在的情况是什么呢:摊车被砸,小腿战损;是哪个该死的指使人砸了她的摊,天知道;狗系统判定的具体标准是什么,鬼晓得;还有,到底该去哪里再钓一个冷冷的裴砚声? 盘了一下手上有效的信息。 居然是零诶。 温叙都快被自己的境况气笑了。 似乎有谁听到她无声的悲鸣,手机“铃——”地一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温叙从团成山的被子堆里把手机翻了出来。 “喂。” 电话那头却沉默着不说话。 诡异得很。温叙有所察觉地挪开手机,完全陌生的来电。按理来说,不该有人知道这个年久积灰的号码。 “喂?” 她试探性地又喊出一声。依旧是一片死寂。心没来由地砰砰直跳起来,脑海莫名飘过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念头。她咽了口口水,干巴的双唇小心翼翼地碰起来, “裴……?” “想得倒挺美。” 对面传来一声颇为熟悉的冷哼。 何飞宇。 清爽的不屑。温叙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这个声音。 裴砚声的多年好友。 温叙的手一顿。他又怎么会知道……?在消失的四年里,她明明藏得天衣无缝。难道昨天的臭鸡蛋事变,和他有关?或者说,他就是那个横插一脚的幕后主使? 没等温叙脑子里的思绪转过一轮,对面早没了耐心,嫌弃地抛下一句意味不明的, “上午十点,京华路鹤云坊。”就立刻匆匆挂断了电话。 干什么?把她拉到鸿门宴上砍掉,他以她血荐砚声? 温叙听着电话那头冷冰冰的嘟嘟声,暗自思忖。 多年不见,这联系的时机又过于巧妙,何飞宇摆明了有点好果子要给她尝尝。但现在形势扑朔迷离,他算是拿捏住她了,即使是坑她也必须要去淌一淌。听着脑海中匆匆的脚步声,温叙的小命可是一刻不停地在流逝,这或许是现下唯一的破局点。别说是腿坏了,就算是人坏了也不得不去。 京华路。她现在这经济状况哪里还打的起金贵的京车,还得抱着她可怜的腿脚体验一下沙丁鱼罐头般的公交地铁。 好你个何飞宇,从这里就开始了。 温叙咬了咬发痒的腮帮子。行,谁叫她偷了人家的心血呢。 欠他的。 等温叙找到鹤云坊时,已经是根气喘吁吁的老树枯藤,再倚一根破拐杖,满身狼狈的汗意,只是往前挪两步,立刻发出令人牙酸的叹气声。 鹤云坊偏又是那么一个雕梁画栋的地方。虽说只是个茶楼,深藏在寸土寸金的京华中心,建的简直像个微缩般的宫殿,连外梁上的雕花都极尽文雅精致。她只是走近几步,门前立刻推出个穿旗袍的大美人来,一颦一笑尽是无限风情,温温柔柔地朝她一摆手,但丝毫没有搀扶一下伤残人士的意思, “温小姐,这边请。先生在里面等您。” 按道理这时候她该面露愧色,自惭形秽,难堪地瞥一眼自己灰扑扑的皱衣服,然后再找条比她还干净的大理石缝钻进去。 可惜,她温叙今天暂时没拿这个剧本。 通往包厢的路很长。拐杖在地上奏出规律的笃笃响。来到那扇暗香浮动的门前,温叙神色如常,毫不在意地朝那美人点了点头,“开门吧。” 会是……谁呢。 会是他吗? 这样杂乱的念头只是一瞬。温叙轻轻地把他拂去,仿佛用茶盖淡然撇去清汤之上的浮沫。 都不要紧,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她要活下去。 无声中,门缓缓滑开。香炉中缭绕的云烟,遮住了里人的面孔,只露出他看起来就剪裁精致的衬衫。温叙也不着急,等一阵风来,那人也随之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 哦。 是何飞宇。 温叙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心就这么松了根弦。她倒也不客气,拐往墙上随便地一靠,大咧咧地就坐下来,就这么把何飞宇一句居高临下“坐吧”堵回了嘴里。 事情没按他的设想走,何飞宇不快地抽了抽嘴角。但很快,他就重整旗鼓,瞧瞧眼前的温叙,哪还有当年校花的模样,眼眶发黑,嘴唇发白,头发干枯凌乱,皮肤也糙得可怕,想必这些年一定过的凄惨。 今天他非要给裴砚声出口恶气不可。 “这家茶楼是砚声两年前开的。本来早该请你光顾。”何飞宇不冷不热地朝她一笑,“可惜你这些年藏得太好,我们都不知怎么邀请你,这不,居然拖到了现在。” “喝点什么呢?温叙。” 温叙没作声,谨慎地抬眼,看着他面上闪过明晃晃的嘲讽。他当然也不关心她想喝什么,自顾自地执起尖嘴的壶,火热的白水沿着漫长的甬道滚滚而下,升起的袅袅热气都逐渐汇聚在那一汪碧色绿叶中。 她冷不丁地开了口,同样顺畅得没有半点阻塞。 “裴砚声他怎么样了。” 她居然还有脸问。 何飞宇握住把手的关节骤然一紧。怎么会有她这么厚颜无耻的人?曾经把裴砚声害到这般田地,现在居然还能大言不惭地问出这种话? 狗都比她有良心。 温叙瞥过他极力忍耐愠色的面孔,下一秒似乎就要冲上来,给她那张可憎的笑脸来上重重一拳。但他并没有,只是气得头发横飞,对着她怒目而视,瞪着一对即将爆出来的大眼珠。 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何飞宇怒极反笑,把满杯的热茶地砸在她面前,溅起一片零星的水点,“他当然好的很。云途科技,砚声一手创办的企业,前年就在香港上市了。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还会有什么不好?” 温叙并不在意,反倒摇了摇头,那云淡风轻的模样看着让人又是一阵无名火起,“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你想问?”何飞宇真恨不得打碎她比城墙还厚的脸皮,气得能喷火,咬牙切齿地却只能扯出来几个字, “你配吗?” “我配不配。何飞宇,不是你说了算。” 比起他的暴跳,温叙简直是一捧波澜不惊的沙。她仿佛感觉不到烫似的,把眼前的杯子举至唇边,一举一动竟然颇为优雅,甚至还有闲心轻轻吹开清茶的香气。在隐隐绰绰的热雾后,她那双狐狸一般狡诈的眼睛竟浮出暗自得意的妖异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在外潇洒这么多年,放过我的,是裴砚声。即使我都这样对他,他对我,恐怕还是,……”温叙叹出一口无可奈何的气来,用手揩去唇边的水渍,转眸就是故作无辜的一笑,“余、情、未、了、呢。” “你放屁!!!” 何飞宇终于是一拍桌案,揭杯而起,气得是面红脖子粗,指着她的鼻子就是怒吼道,“温叙!你他妈的还算是个人吗?砚声当时怎么对你的,就差把心都掏给你了!你又是怎么对他的?当年把他害得差点自杀你知道吗?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就算了,居然还敢、还敢说出这么无耻的话来?我甚至一想到要和你一起坐在这里就觉得肮脏,恶心!!!” 自杀…未遂。 温叙平稳的呼吸不由一窒。偷偷圈住喘不过气的腰际,才从自己身上汲取到一丝丝暖意。 裴砚声这样的人……居然也会…… 一通痛快淋漓的发泄后,他终于也稍作冷静,喘着粗气扯松紧绷的领口,看着她的眼神,好似看着一个冷冰冰的死人, “还好砚声当时没跳下去。” “温叙,该死的人明明就是你。” 按下内心翻涌的波澜不表,始作俑者的神色丝毫未变,依旧不闪不避地直视回敬。 “说的难听,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即使打碎了牙,温叙也能面不改色地往里吞。转眼间,她嘴角又勾起一抹自如的笑,好似招摇的狐狸尾巴,闪着金光茸毛的尾巴尖肆意浮动,勾得人心恨恨地摇摆起来。在他的怒目中,她反而反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温热的茶色。 “既然话都说的如此明白,那我也不藏着掖着,是时候向你大大方方地道一声谢。” 死女人,她又要使什么诡计? 何飞宇正惊疑不定之际,耳边又响起她纤薄飘忽的声音, “要不是你,昨天我怎么可能……”她故意长长地叹了口气,吊的人心悠悠吊起来。何飞宇胡思乱想以作防备之际,突然被她骤然抬起的眼睛抓得心中一紧,没来由地竟慌了神。 她有着鹰隼利爪般的眼神。猎物甚至来不及眨眼,就已经被有力、精准,一击必杀地掏去了要害!他只是一瞬的目光游移,就立刻被她擒住了破绽。 果然是他。 高价雇了个曹明,引来配砚声,就为了在裴砚声面前让她丑态百出,狼狈得犹如被砸了饭碗的野狗,最好再来个俯首求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的罪孽,那自然是更好不过了。 就这样把她的回家梦砸了个稀碎。 温叙强压下被无语点燃的熊熊怒火,眼里却有铺天盖地的重重浓雾袭来,转眼间便是震耳的滚滚雷声,霹雳刺眼的闪电从天上飞流直下。 “好啊,何飞宇。” 她真是恨不得一口吞掉这个蠢蛋。 “你的好计谋真是险些害死我,要是死在烧得滚烫的铁鏊下,一定能连皮肉都烤得焦香。倒要恭喜你,差一点点就得偿所愿了。” 和着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齿音,温叙冷笑起来。那阴沉的面孔,掷地有声的话语,好像在狂风暴雨中骤然崩塌的古松,积年的松针如利箭般飞射而出,枝干则随着沉重的断裂声接连坠下,每一块碎片都恨不得痛快斩断人的生路。 何飞宇也是陡然一惊,呆楞。 她……怎么会?? 他无可避免地回忆起那个不愿回忆的夜晚。 裴砚声凌厉的侧脸被可怖的怒火笼罩,黑漆漆的目光中则有刀剑交错的威慑痕迹,全然一片风云欲来的灾象;从薄而精致的唇中吐字的同时,又是一阵骇人的雷鸣乍响,恨不得贯穿对面人的真心。 “何飞宇!” “你差点害死她。” 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却在此刻令人绝望地重合在一起。紧缩的瞳,下拢的眉,以及那豹子般高高耸起的肩颈,仿佛下一秒就要扑咬上来,碾碎他脆弱的脖颈。 根本不相配的人……怎么可能…拥有近乎如出一辙的神情…… 何飞宇突然感到一阵深而无力的挫败和悔恨。难道就因为这一个虚无缥缈的表情?可他也实实在在地没了争辩指责的勇气,干脆地认了下来。 “没错,是我,都是我安排的。曹明是我叫去的,砚声也是。”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温叙也根本开心不起来,只是深吸一口气,荒谬地闭上了眼。只是转眼间,一片黑暗中似乎有灵光闪过。 “那现在,是,裴裴叫你来的?” 再睁眼时,她眼神清明,隐隐地做光,音调也跟着扬洋起来,仿佛抓住了希望的船舵。 她怎么跟开了天眼一样?何飞宇难堪地瞥开眼,但终究还是只能不情愿地默认了。 “裴裴一定是要让你诚心诚意地赔礼道歉,我有什么想要的补偿,当然你也都会恭敬地一并奉上。” 温叙终于又气定神闲地给自己满上温润的茶,甚至有闲情给他也倒上客气大度的七分满,大有稳坐钓鱼台的气度风范。递上杯盏时,一字一句已满是紧抓人心的笃定。 “好。别的我都不在乎。” “我、要、见、他。” “我要见裴砚声。” 第5章 里脊好嫩 她要见裴砚声。 何飞宇是硬生生把激烈的言辞咽进肚子里。 她想见裴砚声? 想都别想! 除去对温叙本人的主观不喜,他其实对裴砚声也有着深深的忧虑。 大学时就这样。她精力旺盛得可怕,不厌其烦地捧着一张笑脸,整天地围着裴砚声打转,左一句裴裴,右一句宝宝,好像说不完的腻歪情话;裴砚声此人,看起来时刻绷着一张俏脸蛋,从来不给她的殷切一点好脸色,好像一朵出温叙而不染的孤高莲花。 但何飞宇心里清楚,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推开过这个麻烦精。 一次也没有。 话说重两分,这巴巴追人的便立马转身就往大海走去。裴砚声呢,满脸冷漠的不在乎,转身就拿着特大渔网飞奔着捞人去了。 让她去见裴砚声? 这和把小羊羔送进狼窟有什么区别? 他这边屁股还没坐热呢,温叙早吃得满嘴流油了,说不定嘴都抹干净了。 “不可能!见裴砚声,你想都别想。” 断然拒绝的何飞宇其实心里也没有底。细细端详着对面的温叙,她神色倒显得凝重,一言不发,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他当然不知道,温叙桌底下的那只手都快把实木的桌台扣掉了漆。 心痛。 丝丝扣扣的疼。 【——警告!!剧情线之外不得主动勾连男主———】 死系统。 什么叫勾连?啊?一方面又让她钓裴砚声,一面又要死要活地拦着不让她见他?她是什么香喷喷的诱饵吗?一出现裴砚声就扑棱着翅膀出现啦? 狗系统仿佛在她的心脏上跳踢踏。疼痛惹得她的呼吸都不稳起来,眼框也无法抑制地微微抽搐。为了不让对面那个兔崽子看出异样,她终究还是抵挡不了生理反应的煎熬, “我也可以不见他。” 话一说出口身体顿时一轻。 狗系统,防她跟防贼一样。 好笑的是何飞宇同样也像是松口气的样子。 掩去点点没必要的黯然,温叙眸子精明一转,哗啦一下伸出大剌剌的手指两条,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的样子,张口就是白花花的的银子。 “二十万,再把那姓曹的抓进去关几天。” 她眼见着何飞宇看她的眼神由警惕转向毫不掩饰的鄙夷,倒也松泛下来,释然地放松了眉宇。 “二十万,在你们手中不过芝麻大小的东西,差点买我一条命。何总,不算贵吧?” 她自然地掏出手机,打开自己惯用的收款码送到他面前,眯着眼睛,全然一副垂涎模样,奉上她碎裂了一小块的残疾屏幕, “请吧,何总。” 何飞宇只觉得之前的怒火、戒备都仿佛喂了狗。不就是个见钱眼开的短视小人,他到底在想什么七七八八的?冷冷嗤笑一声,他甚至懒得讨价还价,痛快地掏出手机。 果然是她。当年的裴砚声还值五百万呢,现在甚至贬值到只剩二十万了。 “等等。” 扫码的动作一顿。何飞宇似笑非笑地抱起双臂,不屑的目光从高处俯瞰而下, “收了钱,就别想再去打扰裴砚声。温叙,你的底细我都清楚,想拿钱跑路,你最好安分点。曹明我会去处理。” 温叙点头如捣蒜,真诚的模样实在是感人至深。她还忙不迭地补上一句,狐狸眼笑成一道弯弯的桥, “何总,你就放一百八十个心。” 她确实不会去找裴砚声。那万一要是他自己找上门来,那她也是控制不了的,毕竟脚长在他身上,不是么? 至于你,何飞宇,过了这些年,如此嚣张,好好,有空再来料理你。 一场剑拔弩张的会谈竟就这样和平落幕。温叙朝他礼貌倒别前,还不忘让美女服务员替她打包走了动也没动的两盒精致点心,什么透花糍、樱桃毕罗,小小一块竟雕琢得如画一般,看着就可口诱人,浪费实在可惜。更幸运的是,打包的袋子竟正正好能挂在破拐横斜出来的铁叉处,简直天造地设,她甚至可以解放自己忙碌的一只手。 出门时温叙的心情仍十分美丽。除了一卡车的信息,居然还能连吃带拿,美丽到连狗系统聒噪的提示声都能忽略。 【——距宿主被抹杀还有99天零12个小时——】 真客气,生怕她忘记自己要死了。 温叙给自己美美打了辆车。还没来,她便拄着拐在一旁站等,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很快,白色的小车如约而至,拉开车门,她把拐杖往里一扔,正要往里头舒服一沉。 冷不防一转神,她越过车顶的目光却瞬间停滞。 处变不惊的瞳孔微微放大。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它跳得太肆意,原地高高跃起,又忙不迭地登高跌落,刹那间登高跌重的飞落,竟让人的心又怦然作痛起来。 她甚至没顾上,无比碎嘴的狗系统竟在此刻噤声。 原来总有这么一个人,一旦出现,整个世界都会在顷刻间安静下来。 仅仅触及到他的清晰的侧脸,都让她的眼睛泛起酸胀的痛意,像有什么蠢蠢欲动的情绪即将破土而出。 裴砚声。 是裴砚声。 一身纯色的黑色正装,利落的袖口堪堪挽到手肘,露出线条起伏分明的小臂,散发着恰到好处的力量感。他肤色尤其白,白中透着健康的粉。时间仿佛是在他的气韵上狠狠添了一笔,即使看不清脸,浑身清俊矜贵的气质也叫人移不开眼。 “美女,还走不走了?” 司机大叔催促几声,依旧没有半点回响,早没了耐心,提高了音量朝她大声叫道。温叙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连声应下来,“走的走的。” 拐杖略长。温叙翘着脚戳半天,它居然还是莫名其妙地多出一截。心急之下,不仅没成功料理它,人也险些跟着栽倒过去。 就在这时! 手臂突然被温润的触感紧紧包裹。源源不断的热度从他身上传来,温叙就这样被他略显粗糙的指腹按在车前,圈在原地再动弹不得,再凭她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不也是被困在那一亩三分地,再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她甚至不用回头。沉寂片刻,也不过失神地垂下翕动的睫。 还会有谁呢。他身上熟悉清爽的太阳香,已经忙不迭地挤向了她的鼻尖,往她身体里争先恐后地钻,仿佛要把那些锁起来的情感与记忆,都一口气地释放到她空荡荡的脑海中。 裴砚声却仿佛没看见她似的。径直错开她的面孔,一只手不知从哪个陈年老钱包里扯出两张红钞,一只手仍旧专心地铐着她,行云流水地弯腰低头,不紧不慢地递给本来满脸不耐的司机师傅, “麻烦你等一会。” 这年头还有人用钱包。不愧是裴砚声,还是那么小古板。 他仿佛能听到她的腹诽,不带感**彩的眼刀立马杀了过来,追着她忽闪的目光不放,等她彻底避无可避时,只是用他得力的手轻轻一拽,那可怜的单脚陀螺立刻在原地打转起来。歪歪斜斜地溜了一圈,最终还是落在他裴砚声的手里。 他离得太近。连眼下那颗小的微不可察的泪痣都近在咫尺,惹得人的心绪都跟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温叙终究还是横下心来,颤着眼里染红的墨痕望向他。 脸依旧好看得惊人,也依旧冷得吓人,那抿成直线的薄唇,锋利得几乎要刺破她紧张的指尖。 “嗨。” 温叙试探性地举起那只手朝他挥了挥,挤出一个不成体统的微笑。不为别的,就为了打破一下尴尬的气氛。 他不说话,也不动弹,就拿充满压迫感的身形裹着她,还凶巴巴地盯着她,恨不得在她脸上钉出个洞来。 “裴砚声……”温叙小声抗议道,精怪般狡猾的神情中隐隐有点示弱讨好的意味,拿食指弱弱地推了两下他死硬的骨节,压着眉眼拖长了尾音,可怜巴巴地试图拿走自己手的支配权, “手腕疼……” 鬼话连篇。 他压根没用力。 原来他当年就是被这些拙劣的手段戏弄得团团转。 裴砚声冷眼瞧着这一切,由着她偷偷摸摸地挣扎。 温叙垂着脑袋,手抚过脸颊时,连鼻子也挤得皱巴巴。对上他,温叙总是不免有些无措,或许是未泯的良心作祟,她那些巧言令色都一时拿不上台面。 裴砚声……到底想怎么样? 他知道她收了何飞宇二十万,所以专程过来嘲讽她苍蝇见血般的贪婪?还是昨日救她一命,今日悔不当初,匆忙赶来亲自了结? 他暗沉沉的脸色,简直是深不可测的湖泊。和多年前的裴砚声相比,不同于当年的青涩,现在的他简直是一块冷清的铁,多了游刃有余的魄力,撬不开一丝一毫的破绽,她实在是看不穿。 要说恨意至深,他大可松手让自己失了倚靠,瞬间狼狈跪倒在他面前,磕出过年过节的喜气;要说他还有什么别的心思…… 可笑。 她在自作多情些什么。 无路可走的温叙,只好无奈叹口幽幽的气,眼里像有片寂静无声的丛林,连叶片上点点夜露珠都凉得真挚,抬眼触碰到他一刻不离的注视时,软了语气,流露出真切的点点酸楚,轻轻地道了一声谢, “多谢你昨天救我。” 她欠他太多。一句谢投进去,连个响声都听不见。 裴砚声不置可否,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勾唇冷笑道, “演够了?” 把别人拿傻子玩得团团转,净得了满盆的好处,自己只是受了点皮肉苦,竟还能在这里做出一副委屈受伤的模样来。 当真是影后般的好演技。 他讥诮着又一步上前逼近,让本就近在眉睫的距离更是微乎其微。强势的腿单刀直入,挤在她摇摇欲坠的身形之间。等她蹙着眉眼无声诉说着不自在时,他便适时低下头去,寸步不移地凝视着她,让她发颤的呼吸,动摇的瞳孔,都不容质疑地融化在他灼灼的目光间。甚至她紧张地咽下口水的空隙,都被他不讲理地窥伺了去。 在外人看来,这一定是对如胶似漆的爱侣,在车前便跟对连体婴似的,流动着不寻常的暧昧气氛,他微微勾起的唇,甚至即将粘上她欲言又止的艳红。 但只有温叙知道,他的眼神有多尖锐。那毫不掩饰的痛恶厌憎,就算淹进广阔的黄河,也能波涛汹涌地漫溢出来,浸得人心窝生生的疼。 倒也是…… 理所应当。 她心下了然间,只听见他在她耳边呢喃,微薄的热气混杂着纯粹的恶意,就这样飘飘然地渡进来, “死骗子。” 飞鱼:你!们!在!干!什!么! 欢迎养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里脊好嫩 第6章 香肠好脆 死骗子。 居然骂她死骗子。 骗的就是你,小绵羊。 尤其是大学时期那只,脸冰冰的,心软软的,连拒绝的话也只会在不喜欢、不要、离我远点之间翻来覆去地说。 但现在这个哽啾啾的看起来就难相处多了。 不仅骂她,还把她死摁在车前骂。骂不完还不许人走。就因为她根本打不过他,便轻易把她困在他的魔爪之间,肆意妄为。 可恶的裴砚声。 “那……下次不敢了?” 温叙打量着他的脸色,试探性地吐字。眼见着裴砚声那双眼睛像漂亮的大猫一样,微微眯起来,浓密的睫毛缓慢地开合,又带着无聊的不耐地笑开去。 不耐烦归不耐烦,就是死活不松手。 她趁呼吸的间隙分神去瞄了一眼狗系统。果然,既不多叫唤,也股本不反抗,乖顺得誓要成为裴砚声最忠实的狗。 好哇。 他死摁着她可以,她连找他的念头都不能起? 温叙忿忿地咬了咬牙根。 裴砚声这头更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她干脆破罐子破摔,眼睛滴溜溜地一转,乍放出期待的万丈光芒,作势要往他身上软趴趴地倒下去,仿佛颗含苞待放的水蜜桃,羞答答的脸颊瞬间晕开满面的粉,上颚共鸣的胡话是张口就来: “还不放手……裴裴……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放不下我……” 矫揉造作的演技她不要太擅长。 她特意把并不魅惑的唇往里抿了又抿,叠了又叠,再极其缓慢地舔上一舔,那点被反复糟蹋的红,叫人看着都忍不住怜惜;缀着血丝的眼睛朝着他不明觉厉地扑闪,像大扑棱蛾子似的,眨得就快要掀起龙卷风;眼珠子东南西北地乱转一圈,马上又如同闻见蜜的马蜂,直勾勾地盯上他,连带着剩下的那只不老实的手,眼见着就要黏上他干净敞亮的领口。 看着就让人面部紧皱,簌簌掉鸡皮疙瘩。 呵,裴砚声,这还吓不走你? 谁知他竟不理会她的骚扰,只反手轻巧一握,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甚至他只需要一只手,两指就把她的手腕一捏,两秒钟的功夫,虎口贴上来,作乱的那只手也被一同拷走了去。 裴砚声怎么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转眼间,温叙已经是个没有手的可怜人。 “裴、裴总!!?” 骤然出现的声响打断了两人的僵持。 深黑的SUV后突然走出个商务装的年轻男人,手里提个有份量的公文包,目瞪口呆地看着交缠在一起的二人,脸惊得白上几分,语调甚至都去盘山公路里兜了个大圈。 跟撞破什么世纪奸情似的。 温叙向来脸皮厚,并没有什么反应。裴砚声更是面色沉静如水,丝毫没有被撞破的惊慌,他淡淡瞥他一眼,眼神立马又锁回到她身上, “你先回车上。” 她倒是想回! 温叙在心底无声悲鸣。就这么眼见着疑似裴砚声秘书的幸运儿一连串诶诶好的,忙不迭地逃上了车,死死克制才不让眼底的羡慕流露出来。 却还是被他看破。 “温叙。” “想逃?” “刚刚还说想见我。” 裴砚声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好像个被压扁的塑料小喇叭,随着他冷酷的神情嘟嘟地响起来。 “我这叫近乡情更怯,裴裴。” 心焦之下,她却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回忆起过往时,却叹出一口只能如此的冷气,神情黯下去,怔怔的眼圈染上一串晶莹。 “分开的日子里,裴裴,我总是时不时地想起你,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忍不住想起当时的我们,我甚至没有一刻不在后悔当年的选择。这些年吃的苦,受的罪,都是我应得的,我活该。裴裴,我心里很明白,自己做了太多对不起你的事,我的的罪孽是再也洗不清了。如果我还有半点良心,就不该再出现在你的身边,打扰你的清净。” 穿越多年的思念,多良心未泯的话语。 见他眉心似有微动,她却骤然话锋一转,得意恶劣的笑意立刻染了上来,吊梢着一对微红眼,面孔却邪恶得像被附了魔, “看来……这是你想要的回答啊。” “不怪我总骗你。裴裴。” 她伸出不干净的鸡爪子,径直往他额上斜斜的一点,像是偶然起兴逗弄路过的小野狗,戏谑得意地笑花了眼。 “我们裴裴,怎么还是这么天真无邪哟。” 裴砚声的神情像忽入冻窟的小溪,沉默地缓缓冷下来。 坏女人却偏要再往他心上再插把刀。 她特意拔高了怪里怪气的音调,咯咯咯地笑起他来, “为什么想走?裴裴,那当然是因为大主顾何总给了钱,大主顾不让我见你,那我当然得把事情办得妥妥的。” “说到底还是得多亏了你。” “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们裴裴还能卖出这么好的价钱。” 温叙忍不住啧啧地感叹起来,满是对那笔甜美款子的回味。也不知是啧他痴傻,还是赞叹自己的高明。一想到到手的白花花的流水银子,温叙的眼里的失落愧怍瞬间一扫而空,再没有什么什么黑砚声白砚声,只一味地大放光彩,整张脸好似一朵欣欣向荣的向日葵,腰肢花瓣都欢快地舒展开。 多活灵活现的贪婪小人。 这一次,温叙有十成十的把握,她的下巴肉绝不会不争气地抖了又抖。 可裴砚声竟无端沉默下来。她只能感受到他讳莫如深的灼灼目光。烧在负罪的恶人身上,简直和地狱三味真火一样厉害。 她似乎隐约闻到心被烤到烧焦的丝丝臭气。 长久的沉默更难捱。它仿佛一只巨兽,把两人间的空气都给吞噬了个干净。温叙想逃,大口喘喘气,却不敢大动作,也没法大动作,还得维系着一贯的神情死死撑起贪婪小人的门面。 剧本已然空白,不存在导演却迟迟不喊cut,由着人在镜头面前手足无措。 演得人脊背都僵了。 他却在此时荒谬地轻笑出声。 “温叙。” “你口中的话。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低低的音色如一道闪电划开了不可见人的暗色,让温叙的心都为之陡然一颤。 “你自己能分清吗?” 这话仿佛开了刃的毒箭,挽弓间便寒光乍现,飞射而出,正中靶心,立刻有漫天的血雾飞散。 她还想狡辩,却对上他侦探般洞悉一切的神情。自己在他面前,仿佛是透明的一样。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回事……她又漏出了什么不该有的破绽吗?? 有那么一瞬间,温叙慌乱的眼眸甚至不敢投向他。 他似乎才是手握剧本的存在。 不应该是这样的。 虽然狗系统毫无反应,但温叙的不安却像夏日的野火一样蔓延疯长,何处隐隐有令人心悸的警钟敲响。从何飞宇的自作主张开始,命运仿佛被无形的手操纵着舵把,巨轮在暗处已经开始隐隐调转了走向,不该出手相救的人,故事之外的相见,暧昧不清的纠缠,还有最关键的…… 裴砚声。 你根本就没有走出温叙为你精心编织的噩梦。 又或者,她华丽的演出在他面前,不过跳梁小丑。 她罕见地沉默下来。裴砚声也不说话,复杂的眼神死盯着她,恨不得盯破她脸上数不清的面具,一探到底,势必要看穿她温叙真切的内心。 外人看来他们仿佛一对哀怨的眷侣。就算再怎么相互埋怨讽刺甚至谩骂,也有一层生生隔开旁人的屏障。他们好像看不见外面的人事,只顾着在自己的世界里打情骂俏,掉嘴弄舌,上演分分合合的狗血剧情。 又是一阵似曾相识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僵持。 “裴总……” 李琰作为外面世界里的倒霉蛋,硬着头皮插进了老板和疑似老板娘的恩怨情仇里。他几乎是抱着英勇赴死的决心,双手奉上一台黑色的烫手山芋,再弯起一个苦命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您的设备上刚刚传来了三通海昌王总的来电,您看……?” 裴砚声正着和她生着闷气呢,看向李琰的眼神自然也气鼓鼓的冷。但想必这一定是很重要的来电,在充满威慑的眼神里,裴砚声到底还是分出一只手来接过手机。 老板看上去要吃人。 还是疑似老板娘看起来亲和许多。她面很善,虽然看起来有些憔悴,头发也乱糟糟的,有种劳动人民的朴实。但依旧能看出五官的漂亮,表情相当友好开朗,一点没有架子,虽然身处的境遇略有些尴尬,但依旧向他小幅度地挥了挥依旧被绑住的手,还朝他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八齿微笑。 李琰暗自给疑似老板娘点了个肯定的大拇指。 而相当友善的温叙同样也细致打量着他。裴砚声的秘书,看起来和他真像。笔挺的西装,周正的长相,妥帖的做派刚直坦荡的神情。 哦~ 又一只天真无邪的小羊羔。 李琰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坏心眼儿的大砍刀盯上,反而还傻乎乎地陪一个热情的笑,对她礼貌地点了点头就快步低着头溜走了。 目睹这一切的裴砚声又冷哼一声。眼睛虽没看向她,但手上的力道却像吃了大力水手的菠菜,以手为环的镣铐紧了又紧,直到那心术不正的吃痛地“嘶”了一声,恼地按住双眉,怒目圆瞪直射过来,这才终于大发慈悲,放她一马,重新虚虚地环住她,在她的腕边留一圈独属于他的热度。 他们离得还是太近。温叙甚至能电话那头传来成功男士雄浑的“吼吼吼”的笑声,似有所察地看向他。裴砚声也有所察觉地看回来。一声不卑不亢的“王总”后,犹豫片刻,他终于还是放开了她的手。 自由了。 温叙可怜地甩甩手,都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的寒光四射的眼睛就立刻照过来,像准确锁定目标的狙击枪,十字红心直刺她苦命的脑袋。 不是,裴砚声,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反着身走开几步。但眼神一刻不停地瞄着她。温叙虽然逐渐听不见他的商务声音,呼吸却被这家伙勒得紧紧的,眼看着他嘴边勾起一抹阴测测的笑。 “温叙。” “你、等、着。” 他唇角微动。 等什么?等着她命休矣吗? 她现在就有点死了。 欢迎养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香肠好脆 第7章 想吃想吃 温叙落到车上的那一刻,系统霹雳乓啷的提示音立刻如约而至,仿佛大年三十的爆竹,也不管你有没有睡醒,炸!炸个痛快!炸得人脑瓜子开大花! 【———宿主务必谨慎规范言行,否则面临严峻惩罚———】 好。都是她不对,就是因为她,好好一冰清玉洁的宝贝男主都被她教坏了。 死系统,狗嘴里从不会吐象牙。 【————距宿主被抹杀仅剩2390个小时———】 温叙一脸阴云密布的怨气。像一块顽固的泥土堆,沉郁地垒在网约车的后座。 偏那司机的小眼睛还要频频瞄向后视镜,装作不经意实则很好奇地发问, “美女,你男朋友啊?” “不是。来讨债索命的。” 温叙脸臭得像沾了墨。 大叔仿佛没听见她那声斩钉截铁的不是,反倒偷了油似的嘿嘿笑起来, 跟偶像剧似的,两个人在车前拉拉扯扯,都没什么好脸色,但身体却黏糊得恨不得贴一块,那高大个的男的都恨不得把人姑娘圈怀里了,怎么可能是清白的男男女女? “小两口吵架啦?”他一脸过来人的懂得,频频回头吃她的瓜,一手把持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还能空出来对她指指点点,苦口婆心地劝起人来,“哎呦,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美女你也别太在意。再说我看你男朋友靓的很哦,出手又阔绰,女孩子家家的有时也要大方一点的咯。” 温叙的眼神放起空来,如濒死在桑叶上的蚕,白着一张脸,幽幽地吐出一口气,呕出最后一口丝。 大方,她还不够大方?给!都给!钱可以给!感情可以给!命也可以给! 够大方了吧? “他家里人看不上我,还给他安排了门当户对的女朋友,眼看着马上就要结婚了。他们威胁我说,要是我再敢碰他们家儿子一下,就把我大卸八块,五马分尸,让我永世不得超生呢。” 是吧? 她好像感觉到脑海里那团浮动的光影不满地打了个滚。 说的就是你,狗东西。 “师傅,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敢情好。 大叔尴尬地咳咳两声,滴滴狠按两下喇叭打个呵呵,“不至于吧,姑娘,我们这是法治社会了,杀人放火滴事儿不兴的咯。” 温叙无奈摇摇头,歪着一边嘴角给大叔比了个嘘的手势,“他们家……” “专搞这个的。” “只要不听话的,通通……”温叙瞪直了一双黑白眼,语气又柔又缓,像绵羊咩咩的叫声,却有种莫名的诡异,仿佛每个音调都被按进窒息的土坑里,“要是我被他们抓住……一定生不如死啊……” “说不定和我相关的人,也没有好下场呢……” 温叙低低地笑起来,好像恶魔的低吟,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却没有半点神采。 车正好越驶越偏辟。热闹的人和街道逐渐变成影子。不知怎么的,司机师傅很体贴地沉默下来,头更是上了锁,再也不肯回,一脚油门是越开越快。直到在一幢幢废弃宿舍似的危房外停下时,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踩了个急刹车。 温叙没计较他时好时坏的车技,仍礼貌道别。下了车,她绕过七拐八拐的巷子,驻足于那道烂尾楼门外时,抬头看向眼前歪七扭八的几个掉漆大字: 直心贞探事务斤。 没找错地方。 一看就是别有洞天的地方。世外高人的寄居之所。 温叙踩上油漆斑驳的台阶,路过贴满小广告的过道,终于遇到一扇虚掩着的门。别看它破,推开它时,还会有接连不断的热情欢迎声:“吱吱吱吱吱呀—————” 周围太静了。温叙的心跳声就显得聒噪,她居然无端地紧张起来,心邦邦邦地横冲直撞,顶着人的胸膛狂跳。 “呼———” 她抬脚越过锈迹斑斑的门槛。 简陋得屋子里空无一人,温叙只嗅到报纸发霉的淡淡油墨味。黄灰色的桌子后慢慢浮出个鸡窝头。他一只手在桌底下翻涌,一阵咕噜哐啷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个崭新的牌子,装在一个塑料壳子里、不紧不慢地爬到桌前,上面赫然几个黑体大字: 【真心主理人】 “欢迎光临真心侦探事务所。” 鸡窝头懒洋洋地发声,不再管她,啧啧地捧着保温杯牛饮。说实在的,这里从装潢到老板,没一处像是个靠谱的正经场所。 说没有一丝质疑那一定是假的。 温叙回忆起遇见鸡窝头的那天。他往饼里加了十颗蛋,又问她要了一大勺免费的辣酱,在马路对面和着车扬起的尘土啃完以后,热情地递给她一张褶皱的、不知所云的手写名片。 居然真的有傻子因为一张小卡片来这种地方。 来都来了。她把破拐往旁边一搁,径直在同样瘸了脚的椅子上坐下。 老板的眼睛从她身上漫不经心地滑过去。很有个性的老板,有种八百年不开张的松弛感。 “说。” “您是…老板?” 他懒懒点了点头。 她便直接开门见山: “京AUV588。我要知道这辆车一周内的动向。” 温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只能选择性地干点偷鸡摸狗的事。要钓裴砚声这条大鱼,至少也得知道他在哪片水域,才能细细搓一团他喜欢的饵。 鸡窝头没听到似的,依旧把玩着他的破杯柄。也不说可不可以,他只等温叙的耐心快告罄时,终于把眼神一转,玩味一笑,目光如炬地盯向她: “他是你什么人?” 她今天遇到的都是什么人?? 八卦娱乐周刊的人。 她无语之际,他却把那保温杯权当惊堂木一砸,中气十足,斩钉截铁地直指她: “你的命定之人!” 命中注定的冤家人。 但某种程度来说,他的话倒也没错。 裴砚声,在这本书的世界里,他是无可质疑的绝对中心之一。除了故事的女主角,所有人都围绕着他而转动,他像永恒的太阳,其他的小行星都必须按着既定轨迹前行,在他的人生中留下或轻或重的预先设定好的痕迹。和裴砚声无关的时间、事件,皆是废笔。 自然也包括她,她甚至只是这个世界中一粒沙。她为他而来,为他而哭,为他而笑,即使是演的,她的命运也是牵在他手上的一片枯叶,因为他的冷眼而生,因为他的在意而死。她的存亡与否,从来只是推动他成长变化的一颗小小滚石。 “什么命?狗屁不通的命。” 温叙淡淡一笑。 裴砚声如果知道自己的人生是早已被设定好的程序,他一定也会这么想。 鸡窝头上下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看过去,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反而伸出指头,转着圈圈,直直瞄准了她胸膛里正滋哇乱跳作响的东西, “这里。就是你的命。” 什么意思? 如果她的心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她一定是个少说活到两千岁的老王八。 她像被迷雾笼罩的山峦,兀自摇了摇头。 没等她追问,他又是一声一惊一乍的“呵!”把她打断。上下打量她时,笃定的语气竟变得活泼起来, “它一定会害死你的。” …… 谢谢啊。很美好的祝愿。 但他那双眼睛,确实奇特得很,直勾勾地盯着人,有种超乎寻常的穿透力。温叙甚至觉得,听到这样的预言,脑子那团狗东西好像偷偷瑟缩了起来,比往常的沉默相比,更如同寂静的山岭。 很奇妙的感觉,听着这些胡言,她居然有种错觉,就好像站在现在的节点,静静聆听着自己的结局,眺望着没有希望的未来。 她一下子竟有些莫名的释然。 既然横竖不会活。 她索性激动地站起身来,满脸相见恨晚的赞赏之色: “大师啊!!没想到这都被您发现!您这双慧眼,勘破迷障,拨云见雾,一眼就看到了我身上将死的气息!我跑遍整座城,他们都只会说些吉不吉的废话,只有您这座小庙里,躺着个真神仙!” 鸡窝头哎呀着朝她摆了摆手。直从缺了一扇的文件夹里掏出几张狗啃过的薄纸。上面是鬼画符一般的文字,蚂蚁般爬满了整张。温叙偷偷瞄过去,竟看不懂只言片语。 他甩甩手中的纸,发出唰唰的响声,半抬着眼皮问她, “确定要查?” 温叙胡乱点了点头。 他比出个耿直二来, “一口价这个数。” 他又朝她鬼头鬼脑地招了招手,两人伏在桌子前,鸡窝头半掩着耳朵,偷摸声地和她悄悄道: “偷偷告诉你。” “知道了也不会活。” 拜托。 太会做生意了吧。 这位是真懂行的。不仅灿烂微笑着给她下了病危通知书,甚至还透过灰蒙蒙的镜片,附赠她一个俏皮灵动的眨眼。 温叙反倒破罐子破摔起来, “查!死也给我查!我还不信了,我还钓不到这个区区AUV588了!” 她敲敲桌子的硬壳,同样凑过去和他窃窃私语,“实话跟你说吧,这是我旧情人。他现在一朝发了财,而且多年来对我旧情难舍,我这不得去,这个成全一下他。退一万步讲,做不成情人,还可以做朋友么。要是他愿意拉扯一下老朋友,那当然是更好不过。“ 温叙眼神微动,同样朝他使了个眼色,“这我可是给饱了价钱的,消息务必要准确。但你可小心注意点,他鼻子灵得很,千万千万不要被发现。” “就算被发现,就算他威逼利诱你,也不绝能说自己是被一瘸腿,看起来像卖煎饼的女的雇的,更不能告诉他我们的目的,清楚明白?” 鸡窝头朝她敷衍的比了个OK。但他不在意的态度看着让人莫名心寒,温叙只一个照面就懂了。他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对面已经是个病入膏肓的沉疴病人,明明就没救了。还非得整几场开颅手术给自己鼓鼓劲。 温叙什么人,摊煎饼都要摊得最圆圆满满,就算死也要死在自己玩命的折腾里。 “随你。”鸡窝头颇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硬要勉强,必有死伤。也是可怜人。” 在怜悯的目光里,他随手扯开抽屉,又一阵翻江倒海的声音。 “算了。后续还有需要,来这个地方找我。” 他摇头晃脑地递上一张熟悉的皱巴巴名片。 温叙的指尖微微一顿,稳稳接过来。夸耀自己的话没变,地址也没变。不一样的,只有纸张的卷毛程度,四角几乎已经变得毛茸茸。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又听见极轻微的“咔嚓”一声。 从脑海中传来。 像破壳的脆响。 欢迎养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想吃想吃 第8章 明天就吃 第两千二百九十一天。 裴砚声出差去了。 我在煎饼摊很想你。 不该见他时,他总会从地里冒出来。 想见他时,他又一个人跑到什么岛上去了。 真是我的冤家。 明天下午别忘记去取修好的摊。 ————《新的日记》 按时间算,裴砚声现在应该已经上飞机了吧。 “裴砚声!……砚声!” 何飞宇穿过漫长的廊桥一路飞追,跑得行李箱都冒火星。裴砚声却像只独行的猎豹,沉稳有力地飞速前进,挺拔的背影却在金黄色的余晖下越拉越远。任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哧得肺都要咳出来的样子,他也没有一点心软回头的迹象。 “裴砚声!!” 临近机舱处,心硬如石的男人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施舍了他一个“你干什么,莫名其妙”的眼神,毫无波澜地提脚就走。 “中午好,先生,您还好吗?” 对空姐的关切难堪地摆了摆手,何飞宇哎呦哎呦地捂着肚子,像只漏气的橡皮鸭,一瘸一拐地往负心汉那边走。 “裴砚声!你还在生气??” 他看着裴砚声那张死人脸就来气。气势汹汹地把自己往椅子上一坠,看向他的眼神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不要告诉我,你还在为温叙的事情生气。是,这件事开始是我不对,我不该自作主张,用这么幼稚的方法去报复她。”说到这里,他到底还是闪过片刻的拧巴心虚,但是, “歉我专门打电话去倒了,钱也多多地给了,她都满意了,你还想要我怎样?” 裴砚生听到“温叙”两个字终于有了点反应,缓缓转过头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幽黑漂亮的眸子里,多少还是有些晃悠悠的不满。 他一味沉默着不说话。 何飞宇被他盯得气急。温叙,又是温叙。多聪明一个人,但只要一沾上她,就好像失去理智的小傻子。 “裴砚声,你这个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说着说着嗓门就要响起来。他不止是抓狂,他是真恨不得把他的脑子撬开看看,看看里面是不是有姓温名叙的恶魔,一刻不停地给他血管里注射**汤。 “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的事,都不是全无纰漏,” “她很反常。” 一提到温叙这个不可说,裴砚声目光顿时一滞,不经意撇开视线。他好像头英俊却倔强的驴,紧绷着他血色的薄唇,斜瞄他一眼,浓密的睫随着心绪不自然地抖动起来。但唯一不会改的,是他固执得谁都无法撼动的心意。 何飞宇简直要被他气晕。 “反常??我们的东西已经在赵龙城手里了,你也亲眼看着这对狗男女在酒店搂搂抱抱,她这些年的自作自受,那一沓文件?还有现在的那副样子,你没真凭实据地看到吗?裴砚声,你这个人……我真是!说你什么好??!” “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相信,她温叙,就是个被狗吃了良心的J……坏人吗?” 光影转换,他深刻的五官渐渐被隐在光的阴暗面,仿佛古画中沉郁的檀郎,忧愁的光阴都显得漫长而金贵。只是一开口,那种令人窒息的气闷感又狠狠给了何飞宇正当门面的一拳。 只见画中人听到如此的恶语相向,立刻一蹙眉,面露不悦之色, “别这么说她。” 紧接着他摇了摇头。乌黑的眼眸低垂,眉眼间竟有种佛性的释然,何飞宇就这样听着他轻吐莲花, “你不懂她。” 是,他何飞宇不懂,一点也不懂,还是你裴砚声,这种被骗的裤衩都底朝天的最懂了。 什么懂不懂的,真叫他恶心。 他怎么会有这种脑子被坏女人堵死了的兄弟? 何飞宇只觉得自己被深深的无力感淹没。 有些人话跟你们这种死恋爱脑说不通的。 在何飞宇即将吐血之际,商务舱的过道里又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何飞宇正发着火,只有裴砚声抬头看向了来人。 “抱歉,裴总。大批行李安检的过程中出现一点问题,刚刚处理完。” 是一阵清脆透亮的女声。来人面庞清纯,尤其那双小鹿眼尤为漂亮打眼,看着柔柔弱弱,行事却十分干练大方。 裴砚声并不在意,对她点了点头。何飞宇这才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眼神在杨桃身上短暂停留后,灵活地在两人间流动起来,嘴角浮现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 裴砚声,这么多年你就真那么坚信温叙的鬼话?心里没有一点点芥蒂? 那当时又何必因为她寻死觅活?现在又怎么不去找她再续孽缘呢? 杨桃没根本注意到何飞宇暗流涌动的目光,眼里只有裴砚声沉默的侧脸。他一动作,她便立刻会意地抽出平板,举到他面前,流利顺畅地介绍起来, “海昌那边主要是王总负责对接……” “接什么?” “接她姘头。” 弥漫着机油味的修车铺里,温叙正和朱姐,伙同店里的老板娘眉飞色舞。等着修车的功夫,一把淡瓜子,一只油漆桶,随处可坐的平凹处,立刻凑出一个机密的村口情报处。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瓜子壳飞动声,火花四溅的还有震惊后又秒懂的邪恶微笑。现在刚好到面馆老板和理发店新Tony的奸情,朱姐的演说实在是妙极,连当事人被捉奸的神态都演的惟妙惟肖,老板娘的神之补充更是把故事推向**。温叙一个劲儿地捧哏,脑袋在两人间灵巧地来回扭转,只为了多听点。 一曲惊鸿舞毕。 朱姐咔嚓咔嚓地打快板似的,一面磕开瓜子,一面又转向她,关切地拽了拽她的胳膊,“妹子,你上次摊被砸了到底是咋回事?我听别人说,那死混小子已经被关进去了,总算是给你出了口恶气。” 居然还有超机密情报组织不知道的事。 温叙不由觉得好笑。 她不便多说,胡扯了两句同行恶意竞争不得好死,说那边赔了几个钱,和朱姐他们一起多骂了几句也就算了。 “妹子,那你回老家的事?”谈到离别,总是有几分伤感,朱姐挤挤她的肩膀,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脸,希望能看出不一样的答案。 老板娘无疑也是吃了一惊,瓜子也不磕了,用力推了推她的手,“怎么回事?叙儿,你要走啊?” 离别的气在胸膛里转了一整圈,但终究还是要吐出来,她垂下长睫,便敛去失落无奈的神色,松泛了肩膀,只让脸上露出放松的笑, “是啊,姐,还是得回去。” 如果说终局任务是挂在天边的月亮,那她现在无疑是个妥妥的猪姓元帅,遥遥仰望,又不可触及。 得去京华。 就算鸡窝头的美好祝愿就在眼前。 温叙瞄了一眼自己不断流逝的生命值。 死她也想死个明白。 她亲昵地朝二人使了个眼色,“就是这摊车我得带走了。一下找不到好行当,在老家,恐怕还是得先做回老本行。” “叙儿这手艺,要是以后煎饼不做了倒也可惜。”老板娘笑眯眯地又磕起瓜子来。朱姐反而叹了口气,“妹子,我是觉得以你的聪明,人又还年轻漂亮,不出去闯闯实在是可惜了。” 出去闯闯。温叙笑着眨了眨眼,她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刀尖舔血,闯荡江湖呢。 “叮咚——” 特设的手机铃声响。温叙和两人示意一番,暂时退出了热火朝天的情报交换处,走到无人的轮胎堆积角落,点开自己令人心动的消息弹窗。 “明天晚上八点从城东机场出发,目的地未知。” 好啊。 也不知道那神棍是不是在裴砚声车里装窃听器了,这消息竟来的如此畅快精准。温叙才管不了这么多,她是顾客,顾客就是上帝,上帝当然应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目的地未知。裴砚声这种工作狂,出完重要的差,那必是和他的核心团队复盘开小会,除了公司,他还能去哪。 “具体在哪个停车场?” 上帝要推着小车去踩点了。 对面回复得很快。温叙一目十行地扫过,心中一定,火速把手机收起来,健步如飞地过去吆喝起来: “忠哥———车好了没————” 这里离城东机场可是有整整一百公里。 狗系统似乎察觉到她的兴致勃勃,生怕她尾巴翘得太高,忙不迭地端来冷水,贴心给她从头到脚地浇下去: 【———警告:宿主请务必谨慎行动。若影响剧情主线发展,将面临难以想象的严峻惩罚————】 为彰显它的手段凌厉,狗系统还特意捏皮球似的,骤然间缩紧手掌,让温叙那颗蹦跳的心脏在它的指缝中无谓挣扎,却只有源源不断的鲜血得以逃出生天。 她无可避免地闷哼一声,额角泛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幸好旁边还有一辆破三轮,能让她不至于砰然坠地,而是像一条蜗牛黏腻地从墙上滑落,逐渐滑成单膝跪地的狼狈姿态。 温叙颤着双唇急促地吐出些跌宕的气来。只是片刻的功夫,脸上已无半点血色。不知多久以后,灰尘里的人才缓缓抬起一张力竭的面孔,只是那双眼睛,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酝酿满腔浮动的热切,在憔悴的面色中尤为耀眼夺目,像暗夜里闪烁的晨明星。 她的呼吸尚未平稳,满是灰尘的手不便擦汗,拿着手背一并抹去痛苦的痕迹。 她惨白的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吵什么。狗东西。” 欢迎养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明天就吃 第9章 后天也吃 机场外两公里是分外的热闹。 红蓝的大棚一个接着一个。天已经黑透,这里却亮堂热闹得宛如白昼,热腾腾的香气挤得到处都是,肉香、焦香、面香、酒香,鱼龙混杂的锅气,伴随着闹哄哄的火焰一同沸腾燃烧,又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化作疲惫不堪的人们最体贴的慰藉。 这是裴砚声必经之路上,相当打眼的夜宵街。 复活的煎饼小车又重新站了起来。 并肩作战吧!我的老朋友。 今天的温叙眼睛下又多了两个斗大的黑洞。脸憔悴得油黄黄的,嘴唇白干,一条瘸腿孤零零地靠在叠起来的凳子边,活像只独脚的扁嘴鸭。 没有表演的成分在里面。温叙一个晚上没睡。 “煎饼怎么卖……”难得有想吃煎饼的,一看到温叙这副游魂般黑沉沉的女鬼样,还被吓得一激灵,立刻便假装无事发生地转头就走。 不吃也罢。 温叙低头凝神,看向脑海里那条重归鲜红的进度条,终于,又像匹蓄势待发的野马,百分之九十九,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温叙]命运的禁锢。 她的嘴角不由流露出一点畅快的笑意。 一晚上的功夫总算没有白费。 眼看着绿色的数字不断跳动翻转,温叙的心似乎也开始渐渐躁动起来,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数着它一点一滴地少下去: 三、二、一————— 恰如瞬间爆发的警笛。 【——————任务目标即将靠近—————】 眼前炸开漂亮的字花。 没有顾客。温叙自顾自地舀了一勺面糊,熟悉的黏稠感拉扯着铁勺,多少让人觉得心安。她默不作声地让白花花的液体流淌而下,在滚烫的铁盘上滋滋作响。 裴砚声。 这次没有意外了。 你会漠然地走吧。 会吗? 温叙心里没底。抄起锅铲,给软乎定型的饼皮来了个漂亮的鹞子翻身。 他把自己堵在车前的场景还犹在眼前。 她最担忧的并非他的强势,而是他的双眼。成长态的小羊,眼神如同黑云压城,穿云箭直射而来,仿佛能看穿她身上的那层迷雾,但又不能完全看透,于是他步步紧逼,就为了把她锁在退无可退的空间里反复试探。 温叙无可奈何地从嘴里放出一点积蓄已久的高压气。 “嘶———!!” 轻微的电流划过心脏。 狗系统叫她不该分心了。 温叙按下翻涌的思绪,拍了拍发烫的脸蛋。紧绷的神经犹如被细绳高高吊起的巨石,却要表现出一潭死水的凄惨模样。 【———宿主请务必严格按照剧情走向谨慎行动———】 余光里是熟悉的黑光一闪。 温叙给自己喊了了action。又是那只杂毛凌乱的老鹌鹑,耷拉着脖子,胡乱翻着她破烂的摊。 他来了。 车子平稳地开着。裴砚声靠在后座,低垂着一双漂亮的眼,整个人被一层淡淡的酒气笼罩,合身的衬衫紧紧裹着起伏的呼吸,四处起了微小的褶皱。 一路无言。 从机场回去的路上往往让人觉得疲倦。生意场的酒桌无疑是不见血的疆场,肮脏的心计谋算是最肥美的粮草,粉饰过后的巧言令色则是锐利的刀剑,真刀真枪地拼起来,恨不得连对方身上最后一丝血肉都啃下,面上却仍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太平。 要是往常,他并不会如此厌恶这种倦意。浑身上下被沉甸甸的疲惫填满,甚至可以带着这种诡异的充实感入睡。 但今天格外不同。 心空得厉害。 裴砚声嘴角不由泛起一丝苦涩的涟漪。 霎那间鬼使神差的一抬眼。 昏暗的摊车下站着熟悉的人。 他一时甚至觉得自己喝晕了。温叙?怎么会是温叙? “停一下。” 杨桃看了一眼眼前即将过去的绿灯,又不着痕迹地看向后视镜中的他,欲言又止,却还是调转方向盘把车停在了路边。 阿叙煎饼。 微微颤抖的指腹停在玻璃上。是冷的。玻璃后那个小小的温叙,藏在他两指之间的温叙,认认真真地给饼上撒下绿色的雨,是真的。 是鲜活的温叙。 她瞄到了车水马龙后停下的车,心却不敢放下半点。时间也随之滞涩下来,艰难地扯着步子,好不容易往前挪一点,转头又往后利索地退三步,配上脑海中连绵不绝的滴答声,简直是在反复拉扯着温叙焦灼的心脏。 铲刀砸在铁鏊子上的声音异常清脆,利落剁断包得满满当当的饼。 命运彻底被别人捏在手里的感觉。糟透了。 她似乎能透过暗色的车窗看见他。顶着一脸讳莫如深的神色,闲适的手交叠在一起,指节叠成突起的角,或是疑惑她的出现,琢磨着她心里不堪的谋算,又或是不屑地把她一笑置之,对她小丑般的演出拭目以待。 走吧。 裴砚声,不会再有什么精彩的后续了,你再看也只会是眼前这个坏女人机械式地生产出更多的煎饼来。 走吧。就算是再放她一马。 温叙看似毫无知觉,其实盯车的余光都快把它盯烂了。即使知道自己无法左右它,心神却仍不自觉地被它牢牢地牵引。 “隆隆—————!!” 瞳孔骤然一缩。 接连驶过几辆巨大的卡车。车厢晃动碰撞的咚咚声响,伴随着轻微的地动感,瞬间遮蔽了街对面的一切。未知的状况如一团深深的阴霾,肆无忌惮地扑向本就惴惴不安的人。 她有些慌了神,下意识地抬眼,心里仍怀揣着一丝侥幸。 深黑色的车静悄悄地仍在原地。像伫立在风雪天里的松柏,从没有动摇二字。 温叙发梗的手指松泛了那么一刻,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发凉的肌肤。 她还能怎么办。 怎么做才能把自己推向[温叙]的命运。 可笑的是,纵使她再怎么绞尽脑汁,也难寻一条妥当的活路。 等等……!!? 就是这么一刹那!温叙手中的锅铲在鏊子上划出一道刺破耳膜的声响。是陡然间的沉默惊心,顷刻间的无言怔忡,是心里哗啦啦落了满地的大雨。 眼前颀长的身影逐渐清晰。 是啊。他说过,让她等着他呢。 温叙几乎是笑着吐出这口断断续续的气。无可奈何的情绪在心里挤满了,自然会从脸上溢出来,化作颓丧的一弯嘴角。 晚风轻轻吹乱起他额前的发,却遮不住他黑亮的眼,挺拔的鼻梁。反而是浓得像扇子般的睫毛,遮住了里头太多翻涌的情绪,好似深谷中淌过的暗河。他就这样默然地站在那里,在闹市里生长出一片寂静的树林。 裴砚声。 他光冷着一张脸堵在她的摊前,也不开口,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狗系统也一声不吭。裴砚声在时它从不吱声。 反倒是已经被判了死刑的人先开口。 “帅哥吃点什么?” 她平淡得就像面对一个路过的陌生人,只是面上是掩不住的倦怠。巧的是,他看起来也并不轻松,垂着眼尾,压着嘴角,连板正的领带都歪在清俊的衬衫旁,仿佛被沉闷的心事揍了。 多像两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鸦,再踏不上向南迁徙的希望航线。 只是又赌输了一次而已。 见他不作声,温叙便自说自话地动作起来,“来根我们的秘制烤肠,加上薄脆,再加个双黄蛋,好不好?” 裴砚声的脸上终于闪过一抹淡淡的讽刺。 他在乎的是什么肠吗。 他在乎的是…… 她为什么又出现在他眼前? 这里离她之前的煎饼摊起码有一百公里。 怎么可能是巧合? 之前的她,明明想逃走,明明是有口难言的阻塞,他甚至都能闻到她身上躁动不安的气息; 现在又如此处心积虑地出现在他身边。可怜巴巴地倚在凳子上,看样子便腿疼得不行。 她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究竟是要做些什么?他在她的筹谋里,又究竟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都是空想。 他,根本看不透她。 在裴砚声滚烫灼热的复杂目光中,温叙却镇定得像个无比娴熟的装蒜专家。手脚麻利地摊饼、加料、抹酱。裴砚声不吃辣,就给他多抹些香喷喷的甜。再拿小铲子一折二切三盛,诱人的滋味立刻被关进了干净的纸盒里,腾腾地拢着锅气送了过去。 “算我请你的。” 她笑得若无其事。仿佛从人心上停靠了半点翅膀的蜻蜓,扇着透明色的蝉翼便飘飘然地去了。 她凭什么若无其事呢? 这几乎是无赖的做派了。 在他的人生里进进出出,把一切都胡乱排列推翻了,把他也搅合成浆糊的糟蹋样,再顶着一张自若的笑脸问道: “你要吃饼吗?” 温叙自然能感受到他即将爆发的愠怒。只是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似乎毫无知觉地笑着,做着,清清淡淡地问道: “车上那位小姐呢?她吃什么?吃辣吗?” 她的态度终于让裴砚声今晚第一次了开了金口。 仿佛要崩了牙似的话从齿缝里蹦出来。 “温叙,你不要告诉我,你千里迢迢地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纯属巧合地遇见我,关心我的胃。” 那气人精竟然无所谓地“嗯”了一声。 欢迎养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后天也吃 第10章 狗也爱吃 她自己不觉得荒唐吗。 裴砚声冷冷盯着她瞧。浪潮般的情绪汹涌而来,散作雨雾纷然落下时,撼动不了他冷峻的面孔,笔直的脊背。 他干干净净地站在那里。好像无论尘土如何略过,风沙如何敲打都不改模样的皑皑青山。 本该衬得她似乎格外渺小不堪。 可温叙当着他的面又煎了一份饼。 和他那份一模一样的、点了两下微不足道的辣。 她把它们规矩地整理在盒子里,垒得整整齐齐,连卷曲的生菜也没有旁逸斜出,扯两只塑料袋递到他面前。 他不接。依旧死死盯着她。 她便安然地把放在他面前的位置上。面上的疲惫渐渐隐去,手上干练地动作着,面孔竟也跟着微微活动,眉往笑里钻,眼睛闪闪地弯成一道月。 她到底想干什么?? “想我啦?” 她说得轻巧得意。看着眼前这张黄黄的小脸蛋,头发也乱糟糟地没有一点光泽,但裴砚声竟无法抗拒地联想起当年,她也是这样摇头晃脑的小狐狸,活泼地跳起来,耳边似乎响起清脆的叮叮当当。 “不然为什么每次都忍不住来见我呢?” 心中的盘算有多少弯弯绕绕,都化作眼波轻巧地一勾,仿佛身形轻盈的锦鲤,在墨色的湖中痛快打了个翻身转。 温叙抿着嘴轻笑起来,仿佛偷了蜜的得逞,甜滋滋地把脸都染的红红的,红润润的秋果,轻咬一口便能溢出满嘴甘甜的汁水。 “裴裴呀——” 她没疯。 她只是要扔下她的筹码……再和它狂赌一盘! 好像依稀听见了系统捂着脑袋的尖叫声。 正好。 就怕你无所谓呢。 “裴裴——” 她亲昵地叫着他。仿佛一只狡猾的手,早忘了自己犯下的事,看见一对软绵绵的耳朵,立马把温热伸过来,贴上去,掠过他蓬松的聪明毛,却又不彻底让抚过肌肤的舒适感流过去,只留下一些从脊背上涌起酥酥麻麻的遐想。 裴砚声像被她挠了一下的难受。 她简直是反复无常到莫名其妙的程度。 上次见面明明还巴不得逃走的。 现在又这么亲亲热热调笑他。就好像……孤注一掷地扔下了身上沉重的包袱,像颗洗刷了脏污的大石头,终于露出光芒四射的表里。 他强硬压下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奇异的痒,拧着墨色的眉,眼神愈发不善,倒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庞大狮子。 “你跟踪我?” 温叙没脸没皮地嘿嘿一笑,只是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让挑衅的意味愈发浓厚, “裴裴呀——不要说的那么难听,一点小手段而已。你不喜欢的话,下次一定不会了,好不好嘛?只是,之前何飞宇的话让我还心存疑虑,但现在看到你这副着急上火的样子……” 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甚至还眉飞色舞地撒着娇。即使是身处这样一个狼狈的小摊,即使面容显得憔悴,但这样忸怩的动作却一点儿不让人觉得难看。狐狸尾巴轻巧扭动着根部,顶上蓬松的毛随着它的牵引灵动地摇摆,一舞一曲,妖得要把人心都收进这团柔软的金光里, “我就放心啦。” 放心?放心什么?可以放心地拿他做消遣,一次次地窥探他的心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扰乱他的生活。 裴砚声冷笑的样子简直像冰雕一样动人。他几步逼近她的小摊,眼里的寒矛似乎有千斤重。 他生气了,还气得不行。温叙不动声色,把他气红了的耳朵看在眼里。耳廓的一圈,像燃着了的火烧云。 他启唇时自然再没有什么好话: “收起你拙劣的小把戏。温叙,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从齿缝里蹦出的清冷字节掷地有声。 他一米八八的大高个杵在摊前,像把黑漆漆的伞,遮天蔽日地盖下来,再配上鹰隼似的锐利眼,那股化为实质的的狠厉劲,恐怕会吓得路过的小孩当场哭出来。 可温叙哪里是一般人。 她简直可以为所欲为地不像人。 她不仅不后退,反而眨巴着眼睛看他,还有闲情用锅铲流畅撬掉鏊子上剩余的香脆饼皮,再若无其事地打断他的愠怒,反问他: “你喝酒了?” 仅仅片刻的错愕,他那身的凶狠劲儿却仿佛皮球泄了一半的气,还得硬撑着那股子气势汹汹的势头,一时表情竟有些滑稽。 温叙微微一笑,像浪潮褪去后的白沙,情绪干净得没有半点杂质。 “现在还会头疼吗?” 以前的他,每次喝完都会头疼得皱巴巴,既不想要她担心,但又免不了借着不舒服的委屈样,像晕乎乎的大狗,在她的颈侧亲着不放,呼出着滚烫的热气,亮着一双眼,一遍又一遍,只知道翻来覆去地念叨两个字。 “我的。” 笨裴裴。 卸下乱糟糟的伪装,她的目光温柔得让人心里空落,那种惊人的穿透力,竟激起人内心的某种冲动,想念曾经那个舒适温暖、令人无比心安的拥抱,蹭上独属于她的甜酒香。 “与你无关。” 她看着他一脸忍无可忍的冷酷,了然地勾了勾唇,顺着毛捋过去, “是是,与我无关。可惜我这里没有蜂蜜,不然热热地喝下去,暖暖脾脏,胃里多少也能舒服些。”她抱歉地朝他垂了垂眼,笑得柔和, “是我的疏忽。” 骗子。都是骗子哄人的谎话。虚伪至极。 她根本不在乎。 他就算喝死,死在她面前,她恐怕都不会眨一下眼。 又是玩弄他的动听的言语。 裴砚声有点后悔。他是鬼迷心窍了才会下的车,走到她的面前,再次和她瓜葛。她也许只是贪心病犯了,又想从他身上掏些钱走,又或许是,她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千方百计地拿他来寻开心,拿他的怒火与失态作茶余饭后的好消遣。 他偏偏又上了她的当。又一次。还是他自己巴巴地往她如此明显的陷阱里跳。 她好像看不见他满脸酸涩的讽刺之色。 温叙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朝他推了推尚有热度的饼,还给他装两袋豆奶进去,温声道: “早点回去,裴裴,别在我这里耽误时间了。就算还想工作,也别熬太晚。”她俏皮地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挑了挑眉,“再熬到凌晨,明天脑袋一定比铁还重。” 她总能如此轻松。轻飘飘地拿起,有趣地在手中挑弄一番,又能立马随手扔掉,拍拍屁股转身就走。 她身上总让人恨透了的潇洒轻松。 温叙把他恨恨郁结的那口气尽收眼底,当然也把他翻涌的愠色看得清楚,语气温柔得像初夏的浅溪: “你累了。” 他轻轻嗤笑一声。 “是啊。” 他显然是真的累了。温叙看着他飞扬的额发,纤长的睫掩着隐约发红的眼尾,强撑着一张发硬的面孔,黯淡的眸却像坠落入湖底的星星,委屈地垂着尾巴,看着人心都不自觉地软下来。 说出来的话硬得很。 “别出现在我面前。还有下次,不管你有什么原因,我会报警。” 他在威胁她。 温叙的表情却没有半点波动,反而露出了一丝恬淡了然的笑容。 原来上次的狠话只是唬她的。只是见她真的害怕了,放出让她心惴惴的烟雾弹而已。如此大度的裴裴,又怎么可能真的耿着一股秋后算账的坏念头呢。 他是真的累了。 厌倦了你追我赶的游戏,厌倦了她的纠缠不休,厌倦了不堪前尘的反复打扰。他终于不想再与她再生什么其他。他半抬着凛然的侧脸,阴影处只有挺立的鼻梁,连目光都不屑于露在光明处,决绝的神情仿佛伫立于尘市里的一把匕首,要把粘连着温叙的血肉通通斩断。 “我说到做到。” 他不会再傻一次了。 温叙撇去自己心里不可言说的发涩的异样,把自己一笑置之,没再激他,依着他平静地点了点头,压低了眉说了句“好。” 好。 恐怕好得不行。 裴砚声连一个眼神都不想施舍给她。转身就要走,给她留一个冷峻的、连衣角都碰不到的背影。温叙静待他走出去两三步,才特意出声,提高了音量叫住他。 “裴裴!” 她一瘸一拐地快步走出去,在裴砚声背后传来凌乱的“笃笃”声,还有呼哧呼哧的气音,好像个失去方向的陀螺,参差不齐地乱转着,下一秒似乎就能被一阵风呼呼地带倒过去。 裴砚声极其不耐地停下脚步,看都不想看她。 “干什么?” 在他凶巴巴的无视里,她撩开额前杂乱的发,眼睛闪着一点期待的亮光的,递上已经没多少活气的煎饼,真挚得像冬日壁炉中跳跃着的橙红色火焰,“你东西忘了。” 裴砚声不耐的眼刀凌厉地飞过去。 她还有什么手段??出尔反尔,还想扒在他身上不肯放手?? 他其实根本不想看她。一眼都不想浪费在她身上的。 奈何人有余光。他依稀看见她摇摇欲坠的身形,掰着一根破棍子,还不是上次那根,甚至像是路边新捡的,整个人就靠着这么一根烂东西竖起来。受伤的脚上尴尬地翘在半空中,乱缠了一些纱布,一看就是自己包的,包得像蠕动的毛毛虫。 何飞宇不是给了她二十万?连个脚伤都不舍得去治一治吗? 呵。又是装可怜的手段。就算摔下去,把整个人摔坏了,也都是她的苦肉计罢了。 他早就受够这一套了。 温叙目送他离开。大踏步离去的精英背影,合身的西装革履勾勒出线条流畅的身材轮廓,身姿也是那样的挺拔出众,就是手上两个嘶啦嘶啦的塑料袋略显违和。 她敛去面上的笑意,不作声地回到她的老摊。 她从车底下掏出个萝卜头一样的小板凳来,坐得低低的,坐到看不到他的地方。不用看,她都能预料到,裴砚声的车一定也飞似的插着翅膀走远了。 她意味深长地抬眼盯着路边的小石头。 他走了。那就意味着。 她的赌盘要就此开始旋转。 温叙的心传来咚咚的战鼓声,血管喷张的突兀感在身体里按不住地跳。她迅速匀了两下呼吸,但耳边已经开始长鸣,她只能尽可能地把自己卷成一团,蜷曲的手指抵上仍有活力的跳动。 要来了! 瞬间淹没她的,是蚀骨的痛意!! 再多的心理预期也抵不过这一刻的煎熬。心好像被抛进油锅,开了大火好好地炸制,内外都炸透了,脆壳里是酥透的内心。温叙像顿时失去意识的球体,全身的骨头都僵了,陡然间咕噜噜地滚下板凳,身上哗哗地下起汗的大雨,湿透的衣服牢牢贴在身上,脸色惨白得像条干柴,仿佛变成了彻底的聋子,瞎子,天全黑下来,只闪过无数的白光,唯有喉咙口不自觉地发出断断续续“嗬哧“”声。 好系统,不杀了她恐怕难解心头之恨呢。 滚滚的痛意一阵又一阵地涌来。即使是尾声的几个小浪,也拍得人可怜地一颤栗,手脚麻木地抖擞着。但温叙早没了这点疼痛的知觉,两条胳膊肘倚在马路牙子上,脸上滴滴答答地掉下一片水,狼吞虎咽地把劫后余生的氧气一口接一口地往胸膛里吞。 她狼狈得简直像块破抹布。 意识逐渐回笼之际,脑海中也终于炸起熟悉的烟花阵,奏起锣鼓喧天的警告声。 【———严重警告:宿主行为极度偏离主线剧情———】 【————禁止宿主主动与男主发生任何主线外接触—————】 【———再次警告!!恶意行为或触发抹杀结局————】 果然。 黑夜里燃起的那抹笑意像野草原上的点点星火。不知是被汗还是泪浸透了的面孔,厚重的脆弱丝毫不能有损它四射的万丈光芒,摇摇晃晃的瞳孔像荡开的星河,唇角渗出的鲜血则更添艳丽的锋芒。被霸道的痛狠狠揍了一顿,温叙反而轻轻笑起来,笑出料峭美丽的雪色。 狗系统啊。 太早就投入所有的筹码并不是个好习惯。 手上空无一物,自然就会露出那张虚弱得不堪一击的底牌。 “当狗的滋味,简直美得不像话吧?不然怎么热衷到,连自己都不顾的地步呢?” “说的就是你。” “狗东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狗也爱吃 第11章 不吃我吃 脑海中喋喋不休的噪音陡然一顿。 小小系统,它有着没被狗生攻击过的天真与清澈。被怒骂的那一瞬间,薄脆般的心理素质暴露无疑,只要上齿间那么轻轻一碰,不仅断的轻松,还酥得簌簌地掉下香渣。 “趁主人不在,偷偷下嘴咬我很多次了,是不是呀,狗统统?” 温和而危险的声音。像一股暖和的暗流涌出蛇洞,软得春风和煦,沁人心脾,但谁知道呢,里面有没有掺杂不知名的毒。 欲盖弥彰的电流声终于又滋啦啦的响了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却能成功扰乱人的思绪,又不至于进一步激怒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坏女人。电流声持续片刻,熟悉的警告声再次响起。 【———警告:妄自揣测世界规则信息将引发严重后果———】 好一个妄自揣测。 温叙轻勾唇角,原本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孔竟渐渐染上自信的红润,一双眼睛更像是暗夜里的北极星,亮得连阴霾都遮掩不住它灿烂的星光。她掸掸身上的尘土,摸着嵌入手臂的零星小石子,潇洒如飞灰般将它弹掷而去,仿佛扔掉一只不足为道的蝇虫。 “嘘———” 肥嘟嘟的手指轻指唇间。她无声地笑起来,却笑得愈发肆意,像是荒野间的一只野芦苇,微微的风飘来,雪绒似的毛就能在天地间自由飞。 “狗统啊,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 她安然地坐在她的萝卜头上,神色又骤然一凛,轻蔑歪了歪头,一字一句有种把人踩在脚底下的不屑, “蠢话也别说。” 狗系统又是短暂地一噎。但这次有了被怒骂的经历,迅速反应了过来,重新在她脑袋里激烈地狂吠起来。 温叙由着它闹,不动声色的笑意更盛。在近乎疯狂的喧闹声中,她的心竟有种诡异的寂静,仿佛颗漂泊的小石子,沉静的鱼,越过层层涌动的水波,穿过黑夜般的静谧,终于悠悠地落到安定的谷底。 下意识的反应说明所有。 “你就不是一条自由的狗。” 不管脑海中一刻不停的嘈杂声音,她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笑容中既有几分怜悯,又有几分显然的幸灾乐祸,像是抹了刚出锅甜面酱的千层饼,既有着滚烫的爽朗,又不乏丰富有趣的多重滋味。 “想想你也挺可怜。想咬的人咬不死,想舔的人又舔不到,稍微有点什么大动作,又怕被脖子上的那条狗链子勒死了气,就只能像现在这样,咕咕嘎嘎地叫两声。我们这么神通广大一个狗,战斗力还不如我二大爷家会下蛋的小公鸡,我都有点同情你了。” 仿佛真被气着了,系统为了激烈反驳她的话一般,温叙的心脏又开始抽痛起来。虽也能扎着人的胸口微微震动,可比起一开始的灭顶海啸,这充其量不过是块漏完了电的小破电池,甚至这力量还愈来愈弱,弱得连规则的心脏节律都懒得再搭理它。 系统当然巴不得让她闭嘴。可温叙好像个刀枪不入的铁人,甚至连胸口都懒得捂,反而根本不掩饰话中的嘲讽,眼睛里的光芒刺眼得可怕,轻轻一挑眉,微微沙哑的嗓音里有着相当硌人的硬度。 不断的风声里,她抱着双臂,歪着脑袋,开始啧啧地称叹起来,微笑的面庞好似闪耀的星夜,只是这片天空不断划过火花四溅的流星,刹那后便砰砰坠地,根本不给系统一点喘息的余地。 “这么想咬死我?哎呦,真可惜了,忘记你被拴牢了,小嘴巴都被堵死了。要我说,你也别太气,啊呜啊呜喊两声,这事就算过去了,好不好?” 没了电她的力气,就用电流声装死呢。 它不吱声,她就大发慈悲地替它呼出一口长气,像是炮火连天中短暂的休整,她的语气竟又变得循循善诱起来,像是温柔拉扯着个不懂事的小宝宝,只是有片枪林弹雨都不甚融进了这片柔柔的海: “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啊,统子。一听我要见裴砚声,急得都快跳起来了。别怕呀。你在怕什么呢?啊?怕你们家乖裴裴再被玷污?还是怕我看破你的小心肝??你不会以为光靠缩着个王八脑袋抓哑巴,你那些小秘密就能在狗嘴里捂严实了?” 也不知是被气晕了还是打定了主意装死,无论她再怎么说,脑袋里也只一个劲儿地响着电流声,静悄悄的进度条旁,只有她不断流逝的倒计时滴滴答答地作伴,空气便一下子沉静下来,悄摸声地把她宝贵的生命一刻不停地搬走。 温叙也顺势安静了下来。胸口有规律地起伏两下后,身体渐渐松了,也不管有没有脏污,总比被汗和土泡过一遍的她干净。她的后背自然而然地朝硬朗的铁皮靠过去,像片尚未干枯的落叶,几口气在身体里摇晃,缓缓放出去以后,便逐渐软软地贴在了摊车灰黑的前胸上,整个人只剩小扇子般的黑睫在轻轻地扇动,还有稍显干涸的唇蠕动了两下。 经历了一场接一场大气都不能喘的战斗后,她就算是铁人,也会觉得累,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身心俱疲,累得像被抽干了水分的小苗,想即刻就瘫软在旁边的马路牙子上。 这种状态下,即使是超人,多半也是要鸣金收兵了。 但那微微扬起的唇角处却又流出叮咚作响的畅快。 她赌赢了。 狗系统应该也纳闷得很。她的一切行动明明都在它眼皮子底下清楚地流过去,又怎么知道这么多它三缄其口的秘密?甚至把它不可言说的小心思都一个劲儿地倒了出来? 温叙的面容逐渐染上点点微不可察的红,仿佛傲冰天雪地里个个饱满圆润的花骨朵,鼓鼓地不知藏了多少生命力,不动声色的功夫里,便一个接着一个地舒展开来,绽出光彩夺目的靓色。 她真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纯诈它的。 这只天真的狗,一旦被说中了见不了光的秘密,立刻跟摸了电门似的大跳起来,生怕她不知道自己被切中了要害。 它果然是任人支使的存在。 这个把她的灵魂装进温叙躯壳的“系统”,真正的力量,或许少的可怜。 某种程度上,它确实可以在她脑袋里为非作歹。 但这些暗戳戳的小心思,都只能藏在更大的的力量之下。 这狗东西,一开始还试图伪装成公平公正的世界判官。起初它其实做得不算糟糕。除了发布任务,宣布任务成功,站在上帝视角提醒她裴砚声的到来,它从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模仿着机器人般的纯粹冷静。但某种藏不住的急迫感,仿佛滴着水的冰棱,总在那些跳动的字符间闪动,催促着她刻意接近,手段频出,催着她陷入这场转瞬即逝的梦,更快马加鞭地推着她,用诛心的手段同他一刀两断。 她被狗系统发布的死亡威胁推着走。 狗系统又何尝不是呢。 透过层层神秘的迷雾,温叙似乎能看到,看到它那个虚弱的、无能为力的真实自我,在方寸的地界胆怯地不敢向前。 极度的暴戾之下是极度的恐惧。 它似乎一直怀揣着这种烫手的恐惧。 这种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像不断燃尽的引线,不知何时就会引爆震天的雷。随着害怕的逼近,它再也耐不住性子,它改变不了其他,只能拿起仅有的重锤朝她袭来。 它到底在怕什么呢?怕主线剧情无法掌控地偏移?怕她超出预期的举动跳出温叙的躯壳?还是说,它真正怕的是…… 裴砚声。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裴砚声,就是这个世界的阵眼。 不说别的,一碰上他,他的狗腿子就立刻像个闹钟一样噼里啪啦地响。 温叙虽坐着没动,目光却游鱼般晃悠着尾巴飘出去。她像一块喧闹中的老石头,静悄悄地沉在角落,任时光流转,心里却已走过百转千回的思绪。 够了。想到这里就足够了。 一只挣扎的手爬上台面,像缓缓抽条的树木,伴随着咔咔声长起来,温叙歪歪扭扭地从摊车底下支棱起来,身残志坚地攀成直立的人形,扭了扭酸疼的浑身关节,眼神逐渐汇聚成一道清澈明亮的河。 脑海里是一片无声的汪洋。唯一持续跳动着的,是她生命的倒计时。 【————————2193:67:33——————】 “不急。” 她勾起的笑容中尚有闲然的余韵。 “我们,来日方长。” 飞驰而过的不止时间,还有深黑色的车轮。它碾过生硬的柏油,掠过逐渐亮起灯光的街区,穿行在繁忙又默默无言的夜里。 杨桃趁着看后视镜的功夫,偷偷打量着后座上的男人。 他斜倚在真皮的椅背上,英俊的面容看不清颜色,目光更是沉得像迷蒙的雨。 他好像很不高兴,十分冷着一张脸。但又不尽然。他似乎在堆积如山得不高兴里,隐隐约约藏了一点别扭的小欢喜。 她的眼睛又不由得瞄向座位旁随意挂着的两副煎饼,正不断地在优雅的淡香中,掺入格格不入的的廉价油香。 裴总以前可从不会把这种油腻地东西带上车。 杨桃心里涌起一种诡异的不安,仿佛有种说不出的阻塞感在里头翻滚。 今天晚上的裴总很不一样。像被什么剥去了硬邦邦的外壳,终于露出一点真实软乎的芯。而那点真实的芯,又似乎被些细腻的味道,填得满满当当 犹疑再三,她到底还是用轻松的态度,试探着开了口: “裴总,这煎饼是……给我们当夜宵的吗?” 他骤然抬眼望向正中的后视镜,里头似有一抹被窥探的不悦寒光闪过。 只是片刻。裴砚声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颇具锋芒的眼神沉默片刻,便缓慢地移开去。 “下个路口的垃圾桶。” “全部扔掉。” 狠狠谴责这个浪费粮食的裴总(bushi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不吃我吃 第12章 反方向的饼 周遭的一切都显得异常朦胧。隐在暗处枯萎的葡萄藤模糊着颜色。赤红色的操场是热闹的,却被绿意深重的灌木丛吃掉了声响。 “裴裴呀———” 伴随着甜的拉丝的嗓音,不知哪个黑咕隆咚的草丛里,跳出只耳朵尖尖的狐狸。她笑得狡黠,轻盈一跃,脚步轻悄地摸上去,紧紧追上前面头也不回的大长腿。 “裴裴?” 温叙把脑袋用灵活的姿态扭转过去,眨巴着眼睛打量他的脸色,几乎都快贴上裴砚声结实的肩膀。他仍犟着脾气,一味拧着头,绷紧了乌黑的眉,猛猛地就是向前走。 有些人好像生气了 “怎么回事?”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拧着眉头,轻咬着腮帮子里的软肉,脸蛋气得肿肿的,眼睛气得歪歪的,活像只目光坚定的傻藏狐。 见他还不肯停下脚步,温叙干脆一个闪身截在他面前,一把牵住他硬的硌人的手腕。 “裴裴!” 被她握在手里,听到她拔高的音量,他不情不愿地停下了脚步,却极为冷酷地“哼”了一声。那双工笔描绘的眼,不快地渲出几点不快的墨,便迅速往看不到她的地方走开去,仿佛宣纸上灵动飘逸的一笔蕴色。 属于他的温热源源不断地从相贴的地方传过来,让人无时不刻体会着他强势跃动着的脉搏。 别扭归别扭,到底没甩开她的手。 温叙心下了然,立刻把眼睛凑过去,几乎要贴上他鼓鼓的胸膛,那双眼睛里流出来的盈盈波光,既像甜得流油的蜜,又像闪得透亮的水,几乎要把人痛快地融化在里面。 她好像看不见他乌黑的脸色,只软着语调变着花样哄: “是谁家宝宝呀,就算生气也这么可爱的?” 她勾上他的小拇指,轻轻地又摇又晃,像是在人心上荡着秋千。 “就算不高兴也乖乖让我牵着手,是不是?” 温叙仰着头看他,喜欢的情绪都快从漂亮的眼角里漫出来,偏她还要抵着唇齿,一遍遍地唤他的名字,好似宣扬着自己最最骄傲的喜欢。 幼稚死了。 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会觉得肉麻。 话虽这么说。某些人紧致的脸蛋却缓缓松了下来,甚至红了一圈漂亮的耳廓。 他闷声朝她看过去,见她一脸无辜的神色,便哼哼地又把头拧过去。 “今天……我的水呢?” 什么…? 温叙眯着眼睛,简单地回顾了一下今日的行程。白天吃饭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呢,那就只剩下傍晚,傍晚在……篮球场。 是了。 一定是她随手递了瓶水给别人,恰好被这个小心眼的撞见。他正口干舌燥地等着她的临幸呢,一转眼竟发现,她正笑语盈盈地给别人递水。 那还了得。本来就是个醋酿的,这不是一气之下把炸了缸。 “跟一瓶水置气啊——”她玩味地拖长了语调,笑明晃晃坏笑着靠近他,“我说怎么今天飘着一股子酸味呢,原来是我们的醋坛子砸了。” 裴砚声却没接她的话茬。 一步,两步。面无表情的裴砚声,朝她步步紧逼,高大的身形往压迫感上不断地加码。温叙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看到他的那一双眼睛,那么深,那么黑,黑的像透光的琉璃。她无端联想到夜里捕猎的狼群,也正是用如此凌厉的眼神,死死注视着猎物的一举一动,下一秒利刃般的犬牙就要扑咬而上,撕扯它温热的喉管。 他的怨气好似更甚。 “才不是这样。” 温叙笑着搂上他的脖颈,笑着哄着问,“那是怎么样?”又贴在他的身侧,用最纤细的食指,轻轻抚平他眉毛上起伏的峰峦。 一瓶水而已? 呵。 那该死的男的分明就喜欢她。他漏水的眼睛发着绿光呢,没有一刻不黏糊糊地附在她身上,那种不知廉耻的渴望,他看得不要太清楚。更不要说那搔首弄姿的做派,假装不经意地又扇风又喘气的,不就是为了露出自己滴着汗珠的肌肉线条。 真让人觉得恶心。 从她手里讨了根吃剩的肉骨头,便立刻谄媚的地翻起了肚皮,晃悠着尾巴,开始妄想着能蹭上她光洁的手臂,呜呜地在她怀里撒娇。 可恨这小没良心的还对他笑得灿烂。甚至,甚至她机灵的视线还有些在他不知廉耻的小腹流连了整、整、三、秒。 坏家伙。 但是。 即便是这样,他也不该…… 裴砚声的脸上,一丝后知后觉的懊恼一闪而过。 即便是这样,他怎么就如此轻易地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无心间,给外面的死狗施舍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关注而已。 仅此而已。 就让他在意得要命。 他从不是会被情绪轻易操控左右的人啊。裴砚声也从不认为,自己会为了其他人、其他事放下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智。 他或许是疯了。 这样的他和那种没脑子的妒夫有什么区别? “裴裴。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呀?” 她明明就知道。 坏透了的家伙。 偏那狐狸还笑得得意非常,在夜色里美得像个妖精似的,散落的发丝勾在他裸露的肌肤上,丝丝缕缕的痒,顷刻间便蚕食了人仅剩的理智,轻易夺去人的全部的心魄。 偷了人的魂她还尚不知足呢。见他不说话,她就管自己玩的开心,特意挑了人最敏感的耳朵,两根手指饶有趣味地捏住红透了的耳垂,像玩弄软面团似的,揉成圆的,扁的,细细摩挲过细润的边缘,捻成薄薄的红云,丝毫不在意他越发幽深危险的神色,也不管他眼里开始熊熊燃烧的那团炽热的火。 裴砚声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是啊。他的小混蛋,不惹得他彻底疯魔,根本不会有停手的念头。 那他便放任自己脑海里的那根弦碎透了吧。 把坏狐狸吃掉就好了。把她细嫩的皮肉吃的干干净净,连藏在角落里细碎的软都咽下,直至染上她的一切,每一根闪光的绒毛尖都彻底地拢在手心,每一分狡黠的表情都藏进自己的心口。 这样,她的眼中便永远只装着他一个人了。 他听见心底的恶魔这样说。 这是他的坏狐狸。是他的。全都是他的。 温叙只觉得后脖颈骤然一紧,被他强硬地抵在柱子上,身旁每一寸余地都被他不讲道理地侵占,连空气都被他凛冽的气息笼罩。她便只能迫不得已地靠在他身上,感受着他惊人的热度,体会着他震颤的心跳。她的心也被纯粹热烈牵动,咚咚的狂跳起来。 她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委屈轻哼着想挪动分毫,却依旧被他如墙一般的身体抵得动弹不得。那股子强势的占有欲,恨不得化作泉涌的潮水,狂热地将她吞入翻滚的浪花中。退无可退的温叙,便只好颤着睫望着他,用水润润的眸直面汹涌的火花。对上他那双滚烫动人的眼睛,她终于被他里头翻涌的情绪下了燃起的蛊,下意识地抚上他发热的面颊,描过他纤薄的唇。 他的…是他的温叙。 明明被紧紧握住的是她,但那片刻温润的触感却似有千般柔情,如轻柔的晨雾,包容着他的不堪与莽撞。她的手仿佛有某种魔力,把那些动荡的爱意都搂成汩汩的春泉,顺着山脊,缓缓汇成一片寂静的海。 他逃不掉了。 狐狸已经把他的心偷走了。 可温叙却在漏了一拍的心跳里恍然惊醒。 许是他的气息太清冽,又或许是他的目光太真挚,她也是醉昏了头吧。在裴砚声侵略意味十足的怀里,她感受到的,竟是种笃定的温暖与心安。眼前这个人,即使已经被疯狂的念头吞噬,也会撇开狰狞的面庞,视若珍宝地把她融进怀里,不会让她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她陷进去了。 不对。这不对。温叙的眼神有片刻的清明。这只是一场戏罢了,她却演的太真,甚至把自己都扔了进去。 她是为了回家才来到这里的。她根本不属于这里,温叙永远只可能是他生命里的过客,甚至她脑袋里还有个沉默的监控,冷冰冰地注视着这一切。 真相是明快的刀。 温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或许,他们的剧本里根本没有吻戏的。 但有些东西已经如大雨般无所顾忌地落下。 是他炙热的唇。 是他们第一次的,吻。 他颤抖的手指探入她微凉的发间,正如他生涩的舌尖,起初不过是片落在水面的羽毛,宽容地给了她喘息的余地,只悄无声息地叫人软了手脚,乱了发梢。但平静的初雨转瞬即逝,狂风骤雨般的吻铺天盖地而来。他学得太快,一会便如跃入水中的游鱼,尽情掠夺着她仅剩的气息,逼得她节节败退,只得呜咽着、被动承受着他肆意妄为的入侵。 此刻嚣张的坏狐狸此刻实在是可怜极了,再没了什么反抗的力气。她仿佛被暴雨肆虐的芭蕉叶,又似风中摇曳的秋海棠,在凌乱的呼吸中彻底迷失了方向。脑袋早已空白一片,面容却染上诱人的缕缕绯红,不甚流露出的点点示弱的低吟,都被他毫无间隙地吞进肚里。更不要提那些无谓的、断断续续的字句。 裴砚声才是那个最险恶贪婪的猎人。先装的懵懂无害,转眼便将人套入复杂的陷阱,终于把她拆吃入腹,吃干抹净了,便继续拿出他最坚定纯良的目光,无声诉说着那最简单的两个字: 还要。 在她几近窒息时,裴砚声终于还是放过了她,给了她一点喘息的余地。她要呼吸,他便含着宠溺的笑,转而吻着上她失神的眼,吻着她发颤的睫。 只剩暧昧的呼吸还在不舍地缠绕。 待到理智回笼时,温叙的眼睛却骤然一暗。她下意识地垂了眼,掩遮着那抹黯淡的泪色。 她是多高明的骗子。 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他吻她时,她像是微醺的旅人,漫步在花海间,一路的风景都开出欢喜的芽。 温叙颤抖的睫终于还是安静地落下。像尘埃落地的叶,彻底地走进他湿润温暖的土壤,被他的热切全然包裹。 仅此一次。只放纵这么一次。 就当给自己偷来片刻的光景,忘了她必然的结局。 就由着自己疯一回吧。 她记得自己并没有说话。 就踮起脚尖,像红喙的小雏鸟,轻轻地、细致地啄了一下他最最好看的唇角。 都是虚无的梦。 流动的水声滚滚而下。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攀缘而上,逐渐唤醒人昏昏沉沉的神经,回到现实的真实感从头脑里升起。 刚好凌晨四点半。太阳都没出门的时间。 温叙却撑在洗手台上,透过有些斑驳的镜子看向自己。 眼睛肿得像两对巨无霸的桃核。像晚上特意出去领了结实的两拳。 只是做了个过去的梦而已。 她未免也太真情实感。 温叙自嘲一笑。顺手拿着旁边用过的湿巾,从镜子的顶上往下抹。随着凌乱的杂质被抹去,镜中得人影逐渐变得清晰。里头那张黄澄澄的面孔,早被油污染得七荤八素,疲惫的痕迹更是从漂亮的眉眼中长出来,生出密密麻麻的分叉,曾经饱满的鲜活果实,现在是颗路边枯干了汁水的野草。 自己哪有什么余力去想什么裴砚声。 早被脑袋里那个狗东西吸走了精气。 她恨恨把脏纸往黑色的篓子里一扔,动作之凌厉,力度之痛快,仿佛要把薄薄的塑料袋杀穿。 伴随着脑海中熟悉的滴答声。 温叙转身的动作却骤然一滞。 不对! 镜中的人骤然抬眼,眉眼中闪过一箭凌厉的寒光。 怎么会是这样的梦?? 她的急迫地朝脑海里看过去。 这一次的狗系统居然…… 没有任何任务提示!? 非常感谢各位宝宝的营养液[粉心][粉心] 心意都收到啦~真的很受宠若惊~ 以为第一次写文一定是自娱自乐之作 根本没想到会有人看~还能收获到宝宝们的认可[求你了]偷偷泪目啦 虽然码字的速度像乌龟爬,每天能写的时间也不多 但不管怎样都会带着初心一直写下去的 爱你们~ [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反方向的饼 第13章 全新的饼 事情的走向如飞奔的野马。 【任务失败】几个响当当的大字像被扣掉了一般,散成看不见的烟。 就她昨晚随心所欲的一番操作,脑袋里那只狗居然没有一点后招?? 最起码就是个震撼的噩梦聊表心意。 再客气点,再持续性提供一整套全自动电击理疗服务,为她疏通经络,焕发新生。 可自从晚上的上蹿下跳之后,它像被封印了一般,再没有过浮出水面的动静,连喘气的水泡泡也没了影子。 很诡异。 温叙满肚子疑惑,循着光看向脑海里的沉静的进度条。 它色彩鲜艳饱满,亮度纯正自然,抬头挺胸,阔步向前,像盏深海里鲜活的水母,莹莹散发着安详温和的透光。 【———————任务进度99%——————】 温叙把集中精神往那艳红色的条子上一扫,竟久违地出现一行方正的绿字框: 【————请宿主尽快完成最终任务————】 现得不偏不倚。没有急切催促的意味,只有公事公办的条条框框。它静静凝视着她,柔和的波光推开浪花,沉默得像往心里藏了一片寂静的海。 来者何人? 温叙地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打开水龙头,盯着水槽中持续不断的漩涡,剪不断的水流,在洁白中起起伏伏,仿佛某种说不清的命局,循环往复,川流不息。 这家伙。 没有一点点系统纯正的狗味。 她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眉眼间也仿佛被一片沉重的疑云笼罩,似乎正在被不安的预感拖着向下走。 如果说狗系统是洼三指深的小水坑,一眼就能轻易看破,那现在这个“系统”就是片深邃无波的大海,幽暗的水面下,或许藏着翻涌的暗流,又或许流淌着包罗万象的温柔水纹。小心翼翼把手探进去,只能探进深不见底的水,感受到触骨的冰凉。 它有种强大到不动如山的平和。 “……狗统?” 温叙试探性地出声。 “你被禁言了?” “因为昨晚说了不该说的话?” 依旧没有半点反馈。 它冷静得吓人了。任她再怎么说,它依旧风雨不动,在暗处流淌出淡淡的绿光。 “我知道。” “你根本不是那个汪汪叫的家伙。” 她斩钉截铁的话语仿佛一出独角戏。诸多的情绪都被它尽数吞进身体里。而它的水面依旧静悄悄,甚至都没翻起一点波澜。 温叙的注意力在进度条上反复触碰,绿框框就这样不厌其烦地登场,再留着一层薄薄的阴影缓缓消散。 有种奇异的晃动感。 眼前的这个“系统”,很像一个人。 她有力的手指有节奏地在洗手台上轮转,唯有“笃哒笃哒”的声音在狭小的卫生间重叠回响,正巧应和着脑海中分秒不差的无情钟声。 她往食指上沾了一点燕过无痕的水。 像谁? 透明的玻璃上刷刷划下几道淡得见不到光的水痕,刚刚擦得一尘不染的镜子重新染上模糊的体温。 【主人】 尚有热度的一笔一捺。 好主人。 很像那条狗的好主人。 尽管她从没见过它所谓的主人。 温叙摩挲掉食指上的异样,嘴角泛起一圈意味不明的涟漪。 多半是因为做错事,挨主人的一顿拳脚,再被关进它的专属小狗笼了。 该! 温叙看着镜中的自己,油黑的眉也跟着划过鼻梁的轮廓,映照着眼里明亮燃动的火。 那现在脑海里的这位又是什么意思?给咬人的小家伙先拴上绳,再亲自出面,给予被咬的苦主一点补偿? 都是无端的揣测。 温叙咬着下唇,清晰的痛感传来,脑袋里却仍是迷雾重重的一团乱麻,她在里头没头苍蝇似的打转,抓不到一点真切的方向。 她最讨厌的就是它忸怩藏东藏西的小家子气。 真当它那些小心思是什么金疙瘩呢。 “叮咚———” 仿佛为了截断她的思绪,脑海中响起微弱的提示音。 比起叽叽喳喳的电流声,这位狗主人的声音显得格外干净清澈: 【————注意:宿主正式生命值迈入九十天倒计时————】 好嘛。这倒提醒得痛快大方。 真不愧是一家人。 她勾着唇笑起来。凌厉的眼神投向玻璃的透亮,映出闪动的流光。微白的面孔像打了霜的红枫,锐利的凉里透着扎眼的红,径直地穿越层层迷障。 “我当然会去见他。至于怎么见,凭什么见。” “别管。” 要听那只狗的她早凉透了。 临近中午的京华街有种忙碌的热闹。高楼林立之下,来往的多是步履匆匆的年轻人,穿着相似的工装,走过一面面光亮的窗户,和着旁边的同事聊着漫无目的的天,笑出许多偷闲的神色;又或是独自握着杯满是冰块的黑水,面无表情地飞快地往下咽,好像往身体里不断注入冷酷无味的机油,以便让它能被毫无负担地继续使用。 是繁华CBD的午休时段。 温叙撑着伞等在一片深绿的树荫下。第一次来来这里,约好的人迟到了五分钟,她便抬头端详着眼前显眼的建筑。 裴砚声的楼。 他好像在这里建了一个堡。 与其说是一栋楼,不如说它是一片金子打造的森林。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心,它由数幢不同的高楼构成,块头大得像座山,高耸得直冲云霄,造型却精巧别致得像只轻盈的鸟,仿佛振一振翅膀,就能越过飘渺的云层,飞上揽月的九天。 温叙这才有了几分看到霸总男主的实感。 但奇异的是,这里和她签约的前司居然有五分相像之处。站在这里,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在镜头下尽情演出的生活,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 温叙失神地微微一笑。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回家呢。 “老板!这里这里!” 遥遥传来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 穿越车水马龙的街道,路口远远地跑来个职业装的年轻男人。热腾腾的大中午,他一身严实的蓝衬衫西装裤,背后映出片不规则的深色水渍,额边则溢出点点晶莹的珠串,火热得头上快冒出蒸气来。 他跑得工牌都啪啪作响。上头是清晰可见的几个大字:好必来房产中介。 “久等久等!高架前面出了车祸,耽搁了很久,实在抱歉。” 他喘着粗气的声音呼哧呼哧地靠近,来到她面前时已挂上标准热情的赔笑,不好意思地连连点头。 他弯腰的动作有种纯熟的麻利感。 温叙笑着说了声没事。撕开胖胖的包装袋。递到他面前时,粉粉的草莓纹路散发出纸巾特有的清香,在闷生的空气里格外甜美。 李应看着眼前的“矮人”,脸上有片刻的凝滞。 坐着轮椅的顾客。 当然,瘸子怎么不能开店呢。 他立刻偏了偏脑袋,,把里头不合时宜的情绪一扫而空,“您想看的店就在前面,我现在就带您过去?”他想礼貌地帮温叙推个轮椅,谁知她轻巧地摆了摆手,两个大轮子自己就这么咕噜噜地走了。 温叙心里默默盘算。 她看上的这家店正正好在他公司的斜对面。店面不大,只有隔壁咖啡店的三分之一,还窝在离红绿灯最远的边角。 夜深了,下班后疲惫又饥饿的裴砚声,完全可以在等红灯的间隙,极其偶然地被她撞进视线。呆楞片刻,眼神逐渐冷酷,透过车窗不悦地死盯她好多眼。再跟着绿灯,像冲水一样顺畅地流掉,连一点儿车尾气也屑于不留下。 简直是她的梦中情店。 还很体贴地,给他留了很多时间捂在车上生闷气呢。 她几乎可以预见他在车上的状态。看见了不想见的人,他沉着一双黑压压的眉眼,腮帮子里仿佛塞了鼓鼓的炮仗,惹得他温热的呼吸不平地起起伏伏,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则不断内敛、锁紧,直至精壮的青筋从漂亮的肌肉线条中爆起来。 说了下次再见她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那他一定会这样执着地气上好一阵,阴森森的杀人的眼神频频扫过,仿佛下一秒就要咬上她一无所知的笑脸。 然后。 然后一路保持这个凶巴巴的表情开回家里。 她还不了解他么。 温叙跟着中介滑向她的天选小店。 “您眼光真好,时机也妙,这儿的店面可不是一般的紧俏。要不是这里的老板前两天有事得回老家,哪有空出来的时候。” 正如赵应宇所说,推拉铁门的当啷后是八成新的灰尘味。看得出来,这儿的前身是个挺高端小汉堡店。除了一些有质感的盘子的遗迹,还剩了不少零散富有设计感的广告牌,笨重的桌椅也都还在。 她略看一看,便满意地用指节敲着腿。 方便得很。只需稍稍修整一下,再把她的小摊拉过来,立刻就能把这家店改头换面成她的煎饼铺子。 再合适不过了。 从今天开始,她最喜欢的就是汉堡了。 怎么会有这么懂事的小汉堡。 赵应宇打量着她的神色,殷切帮她把轮椅抬过小小的门槛,嘴巴是一刻没停,“附近的人流您也看到了,实在是顶顶好,开在这里的店就没有生意不好的,尤其是……” “我租了。” “好……嗯?” 赵应的滔滔不绝错愕一顿。转头对上她平静无波的脸,笑开了眼,“老板您真大气!像您这么爽快利落的,生意想不红火都难。” 当然。要是再不痛快利落,收她小命的那家伙可直接像个推土机一样碾过来了。 温叙把他的话一笑置之,转头就是一阵从容的和风细雨:“废话我不多说了。前任老板是临时退租的吧?年下多出来的商铺可不好租。再稍稍往后一拖,临近过年只会更麻烦。多空关一天,不就是让钱白流走。我刚好帮你们接了前任的坑;要是生意可观,来年当然可以接着续;要是不妥,年后你们找新租客也方便。” 这实在是个自信的瘸子。 赵应干笑两声,还想笑着反驳两句,门口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化作一声意外的: “嗯?” 是似曾相识的男声。 温叙回头循声望去。她还没来得及作声,对面一看见她的脸,又是一阵放大的惊异声: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