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娘她有两幅面孔》 第1章 绝境 雾隐村。 未至正午,雨后初晴,江余沿着弯绕的山路,一路往山坡下的茅草屋疾走。水绿色发带在发间一跳一跳,似蜻蜓立在枝头。 路边的山茶初绽,江余对山茶花情有独钟,殷红的山茶,整朵的开,整朵的落,煞是轰轰烈烈。 江余弯下腰,在雪地里拾起一朵半边埋在雪中的山茶,抖落上面刚覆上的薄雪,轻轻别在发髫上。山茶艳红,夹袄翠绿,一绿一红,竟不显艳俗,倒是别有一番生气。 脚步顿下,山茶花丛恰好将江余身影掩盖,不远处,有人高声交谈,一时竟未觉此处有旁人。 “你们肯定没有见过她那些宝贝匣子里面的玩意儿。”声音带着无端的傲气和鄙夷,“那东西,通体赤红,尾钩锋利,看着就似邪物。” “啧,养这种阴毒之物的人,怕也绝非善人。”旁边有人谄媚附和。 熟悉的声音终是吸引了江余的注意,她曲腿蹲着,略微踮脚,将视线投向声响处。 捕捉到声音源头的刹那,江余心头一跳,杏眼微微睁大,不自觉地猛站起来,裙摆扫落几片山茶花瓣。 “谁在那里?!”他们察觉这边动静,直甩出几枚暗器,数道寒光齐刷刷射向花丛。 江余没料到他们会此般果断使出暗器,寒芒来势汹汹,江余躲避不及,一枚暗器狠狠扎破她的胸脯,粘腻的温热瞬间涌出,染红了水色衣衫。 “叶子,你们说什么呢,如此开心?”江余踉跄一步,一手捂着胸口,一边抬眼望向叶风。她自己都未觉,微微颤抖的嗓音里,已经带上了质问。 好似六月飘雪,热火朝天的气氛骤然凝固,众人脸上都露出几分尴尬。 叶风抿了抿唇,终究没有开口。倒是她旁边的人,向前一步,眼里带着鄙夷:“说你是妖女!养蛊之人,能是什么好人!真是师门不幸。”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江余定定地看向叶风,眼眶酸酸的,声音轻轻的,“你平日里,就是这么说我的吗?”鲜血从指缝一滴一滴掉落到雪地上,绽开一朵一朵殷红的花。 “我……”叶风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江余的眼睛。 江余如坠冰窟,天气很冷,但人心更冷。 江余低低笑了起来,嘴角自嘲般轻弯:“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我以为,我们真的是朋友……” “你这个妖女,有什么资格和叶小姐做朋友。”旁人抱着手臂插嘴道,“如果不是为了你师父家那些奇丹妙药,你当真以为,会有人喜欢你?” “够了!”叶风颦眉,打断了他。 “叶子,当年你冒着生命危险,把我从毒瘴里把我背出来的时候,我就想,我要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为你两肋插刀。”江余对那人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嘴上仍挂着那抹自嘲,眸中却已含上薄泪。 “原来,你是想要师父的药啊……” “叶风,你不知道,我学毒,是因为你的隐疾。” “你当真以为,师父的药可以治百病吗?” “你在说什么?!”叶风脸上也挂上了震惊之色,脸微微涨红。 “叶风,春日繁花似锦,夏日密林鸣蝉,秋日硕果落叶,冬日飞雪火炉……” “是你说,四季百般模样,我们要一起走过,这是假的。” “你救我,也是假的。” “叶风,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对吗?” 接着是沉默,许久的沉默。 江余知道,等不等叶风的答案,结果都一样,她最后深深地看了叶风一眼,决然转身。 “叶风,从今往后,我们恩断义绝。” 江余捂着伤口,背着药筐往家里走。斜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单薄的背影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孤寂。 四周很静,鸟儿不知被何物惊扰,带起呼啦啦的扇翅声。江余没有回头,否则便会瞧见,被众人簇拥之人,轻轻揭下人皮面具,掠上枝头,脸上全是森然之色。 熟悉的院门映入眼帘,她深深吸气,擦擦眼泪,又简单处理了伤口,换上一个称得上是笑的表情,一只手拽着竹筐的背带,一只手去推那虚掩的竹门。 可,门却自己打开了。 一股凌冽的掌风破空而来,直逼江余的脸。她心头一顿,侧身急避。发髫上的山茶花被掌风扫落,跌在雪地里,红得惊人。“师父,你醒了?”江余抬眼去看,击空的手尚未收回,直直地冲着她刚刚站立的地方。 师父以往就爱同自己玩闹,江余一时没有发现异常,以为是师父病好点了,她搭上师父的肩膀:“师父,想要考验我近来练功情况吗?那也要等您老人家身体好点先……” 师父却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僵立在门口。突然,他反手狠狠钳住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用力一拽,另一只手又蓄着力打向江余。 江余横臂一挡,只觉臂骨欲裂。这一招根本不是玩闹,是想要她的命!江余足尖一蹬,狠命往后挣脱,方退行数米。 江余定眼,诧异地看向师父。她这才发现,师父的眼球甚是僵硬,竟不似活人。师父愣愣地盯着自己,攻击却并未停止,再度带着一股强劲的内力逼近。 “师娘!师娘救命!”江余一边勉力招架,一边脚步往后退,想要寻求屋里师娘的帮助。呼救声尚回荡在小院,江余只觉背后破空声至,背后被重重的一掌击中。 江余顺着惯性飞出,跪落在地。“噗——”江余眼前一黑,猛地吐出一口血,点点殷红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像初绽的山茶。江余艰难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屋门口站着的师娘。 师娘面色同样冷漠,正慢慢收掌。 不远处。 树杈上,积雪微沉。一个黑衣人漠然端坐着,黑袍加身,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漠然盯着小院里发生的一切。 江余半跪着支撑在地上,鲜血不断从唇边流出,血染红了绿色的夹袄。她强撑着抬头,只看到师父师娘冷漠地盯着自己。 不,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空洞,就像是……提线木偶! “木偶……”江余念着这个词,脑子里电光火石般一闪,一个词猛地在脑海中划过——蛊! “大概是了!”江余知道,诡谲阴邪的蛊术,能霸道地抹杀人的神智,将活生生的人变成只听令行事的提线木偶! 她此刻还能喘气,定是师父师娘收了力。两人虽重创了她,却没有取她的命。 他们还有一定的意识!绝望与狂喜交织着冲上江余的心头。 “师父!师娘!醒醒!看看我,我是小余啊!” 她嘶声喊道,泪水混着血水滑落,手上的动作却毫不迟疑。 她探手入怀,将一直贴身藏着的一枚蜡丸捏碎。那是她根据古籍残方,失败了无数次才勉强制成的惊魂散。 惊魂散药性暴烈,本就是一种剧毒,以毒攻毒,可刺激被迷药或幻术所困之人恢复意识。此毒凶险无比,她从未敢用在活人身上。 但此刻,江余别无他法。 “嘭”的一声轻响,一股极其辛辣刺鼻的淡绿色烟雾在她掌心炸开。她用微弱的内力一催,烟雾朝两人扑面而去。 师父劈下的手掌僵在半空,眼睛开始疯狂眨动。师娘身体猛地一颤,掐诀的手指僵住,嘴角抽搐着。两张空洞冷漠的脸上,竟硬生生挤出了一丝笑。 两人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气声:“走……走……” 树杈上。 黑衣人几不可查地颦眉,指尖把着一个小铃铛,轻轻晃了晃。 小院中。 并立的两人眨眨眼睛,眼珠木木地转了转,似乎挣扎着恢复了一点温情。 江余见他们意识好似有所恢复,心里燃起希望,借着剑支撑起身子,一步一步,靠近他们。江余忍着剧痛,伸手去牵师娘,师娘没有反抗,甚至缓慢地举起手,像是要拍拍江余的背。 江余很委屈,眼眶里,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手里的剑一松,想抬手擦眼泪:“师父,师娘,你们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们真的要杀……”话音却戛然而止。 江余瞪大眼睛,看向自己的小腹。 师父手里拿着剑,剑身贯穿江余的小腹。 江余双手抓住剑身,想要往外抽离这把剑,却只是徒劳地耷拉上去。师父手腕一沉,把剑,连同她,一起死死地钉在屋檐下的柱子上。 双手刺痛,小腹的血汩汩地流。江余不明白,到底是谁,让师父师娘变成这样。 今日,可真是倒霉。 黑衣人眼里似乎有了笑意,又轻晃了一下铃铛,小院的两人不再行动,像失去牵引的木偶,垂着脑袋立在旁边。 世界开始安静,冷冽的风,呼呼地刮过雪野。清早采来的药草,撒落了一地,沾上了滴滴鲜血。 江余的发带已经散开,头发凌乱地粘在脸上。平常总是红扑扑的脸蛋,此时白得煞人。 屋檐外,大雪还在纷飞,江余的意识开始涣散,身体开始无力。她还不想死,难道她真的要丧生在最爱的师父师娘手下吗? 黑衣人轻盈地从树上跳下来,漫不经心地抬手,拍拍身上的积雪,走向小院。 他在江余面前站定,用眼睛淡淡地打量了一下现场,又晃晃铃铛,让立在旁边的两个人走回屋中。 院中,只剩下江余和黑袍人。 他用指尖掠过江余染血的外衫,在确认着什么。“就是你吗?”黑袍人眼里闪过一丝同情。 第2章 初见 “你…你是谁…”江余勉强将眼睛打开一条缝。 “想活命就张嘴。”黑袍人冷冷开口,拿出一枚诡异的丸药放到江余唇边。 江余嗅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正欲拒绝,丸药却蛮横地进了嘴,入了喉。 “咳…咳…你给我…喂的什么…” 黑袍人没说话,握住剑柄,猛地将长剑从柱子和江余身体中抽出。江余失去了支撑,身体软软地向前倾倒。 黑袍人手臂一伸,将她扶稳。伤口处的鲜血涌出得更急,连着浸湿了黑袍人的衣裳。黑袍人的眼中明显地闪过一丝嫌恶,手却依旧托着江余。 风雪卷过庭院,将他黑袍的下摆吹得猎猎作响,也吹动了江余沾着血污的乌发。 “不…不!不要!”江余的手指猛地拽紧被子,冷汗涔涔地从噩梦中惊醒,师父师娘空洞的眼神还刻在她眼前。 “若只是个梦就好了……”江余喃喃道,下意识去摸小腹,触碰到的却是妥帖的绷带。浓浓的草药香气飘来,江余半撑着环望四周,只见一个黑袍人背对着她。 “你是谁?”江余声音沙哑,一颗心陡然提起,“是你救了我吗?我师父师娘呢?他们怎么样了?” 黑袍人置若罔闻,继续慢条斯理地清洗着手里的帕子,帕子上似乎还绣着白色的小花。 江余心里着急,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想要下床。黑袍人这才冷然开口:“他们在隔壁,被我点了穴。你若妄动,伤口再撕裂,神仙也救不了你。” 江余的目光扫过桌面上的那面铜镜,恰好和黑袍人的眼睛对视上。明明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却幽深得像千年古井。江余心头莫名一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黑袍人还是惜字如金,默不作声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把它丢给江余。书册看起来很古老,内页的纸早已泛黄。 江余狐疑地翻开书,里面密密麻麻的,竟然都是关于蛊虫的注解和图示。江余虽自小跟着师父师娘学医,但蛊毒一道相关的古籍残卷,她也没少偷偷学习。可这里面所记载的蛊虫,她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江余翻看着册子,眉头紧锁。“牵丝蛊?中者如提线木偶……此蛊尤擅蚕食宿主……珍视之情、铭心之忆……并以此为基……编织幻境……” “你的意思是,师父师娘中了牵丝蛊?”江余心中发颤,不由得捏紧关节。 黑袍人微微颔首,捞起水中的手帕,细细擦拭着手。江余不由得被他的动作吸引,这人的手指,白皙细长,骨节分明,竟比女子的还漂亮。 “咳咳…可师父二人为人和善,从不与人结仇,到底是谁要害他们?!”江余心下激动,又牵动了伤口。 “结仇与否,不重要。”黑袍人冷着声打断她,“寻常蛊虫只是控身,而此蛊噬情灭欲,阴毒狠辣。中者会渐渐形如木偶,无情无感。百日之内,若不得解,宿主会被蛊虫吸食殆尽。” 黑衣人顿了一下:“你,还剩四十九日。” “恩人!此蛊该如何解?”江余急声问道。 “我不过机缘巧合,得此古籍,并不知此蛊如何解。”黑袍人终于转身,黑袍曳地,“但我知,此蛊出自红绡城,姑娘或许可以去找。” 黑袍人话音未落,就一甩袖子,转身掠上树梢,一下便消失在渐明的天光里。 “红绡城……” 江余默念着此地,总觉得这个词很耳熟。她恍惚记得,似乎在古籍中见过这个地方。 红绡城,蛊术之源。城内藏着众多蛊术秘方,城中人最擅练蛊,他们培养的蛊虫更是骇人听闻。其蛊难求,绝非善地。 江余裹着被子,在脑海中搜索着相关线索。被子带来的丝丝暖意,好似师娘的怀抱。 师娘喜欢用大大的身体包裹着江余小小的身体。她宽厚的手点点江余的鼻子,柔柔的声音绕在耳畔:“无论来自何方,无论从前如何,都愿你余生安康,余生喜乐,以后就叫你江余可好……” 江余没有父母,也没有七岁之前的记忆,却记得和师父师娘的初遇。 那个冬夜,和今日一样冷。 江余被冻得奄奄一息,师父在山茶花从下,发现了这个小小的人。 从此,江余也有了一个小小的家。 “就算前路刀山火海,我也必须去闯,师父师娘,你们等我。”声音虽低,字字却如铁坠地。 江余总是笑眯眯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如此严肃的神情。她忍着腹部的疼痛,一步一步,挪到师父的书房。一卷一卷的古籍被急切地抽出,飞扬的尘土呛得她咳嗽连连。 古籍散落在地上,江余半跪在地上,指尖迅速翻阅,疯狂地寻找着红绡城的信息。 几日转瞬即逝,伤口已微微恢复,江余收拾了一个小包裹,提着剑便踏进了晨雾弥漫的竹林。 竹林间。 江余正在赶路,身体本还虚弱的她没走多久,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冷汗。江余寻了块青石坐定,欲稍作整顿。 刚拧开水壶,“嗖——”,暗器声就自身后袭来,江余忙侧身躲避,水壶却被打翻在地。 江余警惕地转身应敌,只见一个白色身影,自林梢疾掠而下。手中长剑携着清冽之音,直逼自己的喉间。来势之快,江余来不及细想,一把抓住配剑,格挡而出。 “铮!” 双剑撞击在一起,火星四溅。此股内力蛮横,江余虎口被震得发麻,伤口被狠狠牵扯,眼前阵阵发黑。 她强提一口气,脚下步伐变化,连连退避,欲伺机撒出袖中毒粉。然而,少年的剑势如大江大河,绵密不绝,一招快过一招,将她的退路封死。 江余本就重伤未愈,三五招之间,已然气息紊乱,冷汗涔涔。腹部的伤口经不住此等的打斗,再度撕裂,鲜血不断从绷带渗出,浸湿了衣衫。 终是力竭,江余手腕一软,剑便被少年挑飞,钉入不远的树干处,剑柄还颤动不止。江余被逼得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上一棵古树。闪着寒光的剑,稳稳停在她的喉前。 江余忍着疼痛,靠着树慢慢滑坐在地上,忍着眩晕仰起脸,准备寻个时机迷晕他。 少年一席月白衣衫,衣袂和衣摆处却不规则地过渡成水蓝色。宛若雨后初晴,流云在碧空徜徉。 江余对上他的眼睛,出乎意料的是,少年深色的眼瞳里竟没有一丝邪气,只有纯粹的担心和着急。 他全然未对江余设防,俯下身子急急地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子?穿着月白色衣裳,和我一般高……腰间还挂着铃铛……还有这个令牌……”少年语速极快,另一只手给江余展示了自己的令牌。 风清派?江余知道这个门派,是一个有名的捉妖门派。 少年兀自说了一堆,全然未觉江余的脸苍白如纸。“什么女子……我从家中出来……就没见过人……”江余不满他这种拷问的语气,声音虚弱地回应,“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何刀剑相向……” 少年这才惊觉,江余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洇湿。他慌了神,赶紧蹲下看她的情况。江余暗笑,手在袖中捏破药丸,正准备撒出去,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还是这般毛毛躁躁的,我来看看。”来人一袭深绿色衣衫,月白大氅给他添了几分温和。江余听少年叫他师兄。 “在下池云安,这位是我的师弟。我们和师妹失联多日,心急冒犯,伤了姑娘,实在抱歉。”池云安凤眼微挑,一边处理江余的伤口,一边温声解释着。 “师兄!罗盘引着我们来的,她身上确实有师姐的气息!况且,她那是旧伤!”少年抱着手立在旁边,风卷起他的发带,脸上隐隐带了几分不服。 江余本就恼此无妄之灾,闻言更是气结,不由得翻了翻白眼:“小天师,路这么宽,指不定在哪沾上那个什么绫儿的气息,你上来便刀剑相向,这就是你们名门正派的道理?” 少年自知理亏,脸色微红,一时语塞,“哼”了一声,便把头别到另一侧了。 池云安替她重新包扎后,见江余的水壶被打翻,便去了不远的小溪处替她重新取水。 江余扶着树,勉力想要站直身子,眼前却骤然一黑,天旋地转间,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稳稳托住。少年清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三分戏谑:“欸,小心点,小鞭炮。再伤到了自己,师兄又要念叨我莽撞了。” “你说谁小鞭炮?!”江余抬眸瞪去,眼底染着愠怒,“听好了,小天师,我有名有姓,我叫江余。” 少年背光而立,嘴角微扬,竟自然而然地伸手,替她把垂下来的发丝撩到耳后。然后微微俯身,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记住了。”又顿了顿,“你这脾气,真得改改,不然容易折寿。” “对了,在下池木周。” “谁问你名姓了?”江余没好气地把头偏开,几根发丝被扯落。又收了收手臂,想要甩开他的手,“你我萍水相逢,桥归桥,路归路,最好从此再也不见。” 少年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手顺势一放:“好啊,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江余猝不及防,差点摔倒,不由恼道:“你!” “你看,真放手你又恼。”少年挑挑眉,重新扶稳她,脸上的玩笑色收敛了几分,“我既伤到了你,自会负责到底,你不必总恼,对伤口不好。” “看!晚霞!”夕阳余晖穿过层层竹叶,在少年的周身覆上了一层浅金。阳光落入墨色的眼瞳,映出溶金晚霞。晚风轻柔,拂过林间,卷起少年的碎发。江余抬眼望去,竟然一下恍了神。 少年只手遮额,笑眼盈盈地望着晚霞。一个人的眉眼,竟然可以似山河湖泊一般,阔亮温和,又生机勃勃。 “发什么愣?莫不是……”他的手在江余眼前晃了晃,又冲她挑了一下眉。“被我的风姿迷住了?” 江余骤然回神,为刚才的失态暗自懊恼。“我岂敢高攀您啊,小天师,你们可是要为民除害的英雄,我不过一介布衣。”江余反唇相讥。 夜幕渐渐低垂,篝火熊熊燃烧。江余寻了棵大树,倚着粗壮的树干,强迫自己闭目养神。腹部的伤仍然如火灼烧,她必须尽快养好伤口,才有精力应付那未知的红绡城。 朦朦胧胧中,一阵嘀嘀咕咕的声音传入耳畔。 第3章 暗害 “小鞭炮睡着了吧?” “气息还算平稳,应是睡熟了。” 两人窸窸窣窣地绕到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下,想来是要避开江余耳目。江余闭眼假寐,内息悄然流转,尽力捕捉着只言片语。 “她身上……师姐的气息……当真……放她走吗……” “……重伤……先带走……寻个……再……总会开口……” 江余心头猛地一沉,果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还剩四十日,时间不多了。 江余一夜未眠,腹部的灼痛还在,所幸已缓和不少,明日应当能够应付。池云安医术高超,特制的药确是有效。 翌日清晨,雾气未散,火光将熄。三人心思各异,围坐在柴火旁。 一阵轻微的“咕噜咕噜”打破了寂静,江余垂下头,耳根泛红,手指绞着垂下来的发丝。 池木周扒拉着火堆,抬头瞧了她一眼:“饿了?” 也不等江余回应,池木周利落地削了根树枝:“等着,看我去捉两条肥鱼!”他起身,踹着石子往溪边走去。 好机会!江余低眉一笑。 “池公子,我去去就回。”江余再抬脸时,已经挂上了天真无邪的笑。说着,就朝小溪相反的灌木丛那边走去。 江余一边走,一边计算着。估摸着已经避过池云安的视线,就提起内力,屏息凝神,隐于茂密的树冠中。 约莫一刻钟,江余刻意弄出树枝折断的声音。 果然,不过片刻,池云安的身影就出现在树下。他并未贸然闯入,而是停在几步开外,出声试探:“江姑娘?” “是个警惕的人。”江余暗笑,“但是晚了。” 她从池云安身后悄然逼近,袖中藏着的失魂香撒出,烟雾包围了他。 池云安反应很快,迅速屏息回头,看见江余的刹那,眸底掩不住冷酷之色。他的身形晃了晃,还是软倒在地。 江余不敢耽搁,顺走池云安身上的药后,赶紧返回火堆旁,整理了一下衣饰,面色如常地坐下。 不多时,池木周提着两尾鲜鱼出现。他环望四周,眉头颦起:“师兄呢?” “池公子说去那边找点果子。”江余毫不掩饰地看向他,语气还带着几分期待。 池木周放下手中的鱼,疑惑的目光在江余脸上停留一瞬,旋即笑道:“师兄一个人怕是拿不了多少,我去搭把手。小鞭炮,劳烦你看火。” 江余乖巧点头,却在池木周转身的瞬间,果断撒出失魂散。池木周踉跄一步,最终倒地。 江余拿起自己的包裹,还顺走了池云安的药,三步并做两步,迅速隐没在竹林深处。 池云安从树后缓步走出,取出一枚丸药,纳入池木周口中。见池木周转醒,方长吁一口气:“好厉害的**药。” “我们提前服下清心丸,按理来讲,寻常迷药无法近身,她这毒药竟能抵抗清心丸。小姑娘还挺有能耐,若是师父加以教导,假以时日,定成大器。”池云安饶有兴趣的说。 “这小鞭炮,真有能耐。”池木周揉揉太阳穴,“幸亏我早有准备。” 池木周指尖夹着几根发丝,他用内力催动追踪符,几根青丝开始燃烧,符咒晃晃悠悠地飘起来。 “追。” 远在数里之外,江余正靠在巨树下暂作整顿。 她取出一颗药丸,放入口中,周身气息随之收敛。 “想追踪我的气息,没这么简单。”她想起昨日池木周看似随意的撩发,唇角勾出一抹不屑。 江余又掏出随身携带的符纸,笔尖蘸上朱砂,大笔一挥,用匕首钉在树干上。 四周陷入寂静,符纸在巨树干上被吹得猎猎作响,匕首上镶着的宝石闪着光彩。 林间的火堆已经完全熄灭。 追踪符开始向前飘,飘到巨树下,就再也不动了。 池木周一眼就看见了符咒上的朱砂。他扯下纸条,纸条背面还画着鬼脸,池木周哭笑不得地把符咒递给师兄。 “小天师,我确实没有见过你师姐,不必再寻找我,我们永不相见。” “她用了屏息丹。”池云安皱了皱眉头,“线索断了,真是小瞧江姑娘了。” 日夜兼程,江余终于到达了黑市。红绡城需要通行证方可进入,黑市,是她现在能得到通行证的唯一途径。 江余在路边小摊歇脚之时,手里捧着那本古籍细细翻看,并未注意旁桌斜眼投来的几道虎视眈眈的目光。 她久居山野之地,初次踏入此等场所,因不懂规矩,自然屡屡碰壁。黑市龙蛇混杂,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怪异的气息。江余紧了紧包裹,咽了咽唾液,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穿梭着。 前面一阵骚动。 几个地痞流氓,缠着一位柔弱女子不放,言语间尽是轻浮。那女子眼中含泪,衣衫不整。江余心有不忍,挡在女子面前,手藏在袖中,捏着一把迷药:“光天化日之下,几位这是何意?” “哟,又来一个小娘子。”地痞流氓看起来满不在乎。 “呸!”江余扬眉,在他们掉以轻心之时,扬手撒出**药。趁着骚乱,江余馋着女子混入人流里。 天色渐沉,那女子邀江余留宿,声音还带着几分惊慌:“见姑娘模样,像是外乡人,若不嫌弃,今夜不如在寒舍暂作整歇?” “好。”江余略一思忖,便应下了。红绡城地处偏远,总该有个落脚之地。 简陋屋舍,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模糊地投在窗纸上,融入沉沉的夜色。 “姑娘唤我翩儿就好,多谢姑娘相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说话间,翩儿就要给江余跪下。 “不必多礼,同为女子,自当相助。”江余赶忙扶住她,“在下江余。” 翩儿抬眼,眸里是恰到好处的疑惑:“姑娘怎会来到此地?若非走投无路,寻常女子断不会轻易踏进此等腌臜之地。”脸上转而又挂上欣赏之色:“不过我瞧姑娘,定非常人。” “实不相瞒,我是为求入城许可证而来。”江余犹豫一瞬,眉头轻皱,愁绪难掩,“奈何江湖经验甚少,至今无果。” “姑娘要入城?”翩儿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最后被担忧掩盖,“我倒有一办法,只不过……怕委屈了姑娘。” “什么办法?!我不怕委屈!”江余急切倾身,拉住翩儿的双手。 “在下的夫君专为红绡城供给药草,姑娘或许可以藏于药草间混进去。”翩儿轻握江余的手,眼帘微垂,露出几分羞怯。 夫君?江余直觉有些许不对劲,但当她抬眼看见女子手上的火焰纹图案,念头转了转,眼下情形根本容不得她犹豫,有机会总好过坐以待毙。 似是察觉到江余的目光,翩儿不动声色地把袖子向下拉了拉,盖住了火焰纹,又继续殷勤地盯着江余。 “那后日,便麻烦翩儿姑娘了。”江余回望她的眼睛,正色道。 翩儿含笑,引江余至客房。江余拱手谢过,余光却瞥见,身后的窗子上,映出几个黑森森的高大影子。 房门“哒”的一声,翩儿的温和笑意瞬间收敛,凌厉浸满了她的眸子,她压低嗓音:“把她看好了,若有闪失,公子唯你们是问。” 江余依计钻入装满草药的马车中,身形被一扎一扎的草药遮蔽得严严实实。 车轮咕噜咕噜往前滚,车厢颠簸间,江余嗅到了药草间的异香。 车厢外,有很多人的脚步声。 “果然有诈!”江余舌下含着一片解毒丹,她昨日便觉蹊跷,屋舍内完全没有男人生活的痕迹,那女子口中的夫君又是何来? 而那火焰纹的图案,是红绡城百姓的特有标志,想来女子真正身份是红绡城人。 她只剩三十日了,与其在黑市乱转,不如赌一把,看这群人究竟意欲何为。 马车很顺利地进了城,拐过数个弯道后,终于停下。江余心中微微一松,总归是进来了。 江余紧闭双眼,能感受到周围人影重重,从昨日开始,屋子外就围满了高手,他们究竟在图谋何物? 不多时,就有人将她粗鲁地拽起来,冰冷的铁链缠在她的双手上,江余被吊绑在密室里。这群人没有管江余,只是低语了一阵,她就听见密室门咔哒一声落下。 待到脚步声远去,江余将眼睛打开一条缝,确认四周无人后,便大胆地睁开眼睛,眼珠子骨碌碌转动,开始打量四周。 密室里只有一张桌子,上面堆着一些奇异的药材,应当是练蛊所需。几盏油灯跳动着,幽幽的光芒笼罩着诡异的药材。江余心里悚然,他们如此大费周章,看来是为了手中这本古籍。 “这册古籍,竟如此重要?”江余心中暗忖,指间捏上细针,反手灵巧地讲银针逼近锁眼。 轻微的“咔哒”一声,锁应声而来。江余揉揉自己的发酸手腕,开始在墙上摸索开门的机关。 借着幽暗的灯光,江余摸到了一个凸起的石疙瘩,她用力按下,一声低沉的“轰隆”响起,石门缓缓开启。 一道身影立在门口。 “好巧啊,江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清冽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那人双手抱着剑,靠在墙上,侧着头看她:“我就知道,江姑娘一身本事,哪里需要别人救呢?” 江余瞳孔微缩,迈出去的脚步收回:“怎么是你?!” “啰嗦,再不走,他们可要回来了。”池木周撇撇嘴,轻啧一声。 话音未落,院中就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了,可房内窗户紧闭,无处可逃。 第4章 入府 江余的手已经默默缩入衣袖,准备取毒粉。池木周却依旧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瞥了她一眼:“别怕。” 池木周的剑快得只剩残影,在混乱的院落里划出一道道弧光。不过片刻之间,院里的来势汹汹的一群人就已横七竖八倒了一片。 江余嘴巴微张,眼里全是震撼。池木周掠到江余身旁,江余的手腕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稳稳抓住:“愣着干什么?又被我迷住了?” 池木周拉着她,几个起落便翻出院墙,没入茂密的竹林,江余的耳边传来呼啸的风。 “江姑娘,你可知,只是入城,并不能接触到练蛊之地。”池木周领她到一间隐蔽的小院,不等江余喘匀气,就正色道,“我们已经暗中探查数日,红绡城不过负责售出蛊虫。真正的练蛊之地,唯有城主府。” “你的意思是?必须得到城主的邀请,才有机会接触蛊源?”江余紧了紧眉头,心里一沉,手指蜷缩起来。 “正是。”池云安接过话头,“欲入府门,需献上城主所求之物,此乃唯一途径。” “想必凭二位的本事,已然探得城主所求为何物。”江余眨眨眼睛,手指绕绕发丝,唇角扬起,“不知二位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们在黑市徘徊多日,正是为此。”池云安拿出一张纸,小心翼翼展开。 “城主并未言明所求之物,只给此谶语。”池木周抱着双臂,半靠在树上,“我们怀疑此物当是同练蛊有关,而你手中那书,是上古秘籍,或许记载了此物。” 江余微微瞪大眼睛,心中也诧异:“怪不得那伙人想要此物。” “不知姑娘从何得来?” “机缘巧合罢了。”江余不愿多讲黑袍人,将视线投向那几句谶语。 “玉骨寒烟绕……”江余低声念着。 念罢,江余垂眸不语,指尖在纸上一点一点。谶语所言,似乎和古籍中记载的某个植物在慢慢重合。 “小鞭炮?小鞭炮?”池木周见江余久未出声,张开手在她眼前挥挥,“可看懂谶语的意思?” “这就是城主所求?”江余回过神来。 黑袍人给的蛊书里,确实有这种植物。大多练蛊之物都生得阴森可怖,唯有这种草,美得不可方物。月光照耀下,此物如白玉雕琢,却又晶莹剔透,内有湛蓝脉络。七片叶子呈翡翠状,白日蜷起,夜间舒展。其一生只开一花,花朵为冰蓝色,呈灯笼状,流光溢彩。 玉骨寒烟绕,七窍纳星辉。这谶语,描述的特征似乎就是月灵草。 “没错。”池木周语气带上了几分无奈,“我们研究了几日,也只大概猜测这是极阴之物。” “在下对蛊术知之甚少,实在无从破解。”池云安低了低眉眼,“不知江姑娘有何见解?” “这应当是一种草,名叫月灵草,我曾在古籍上见过。”江余抿抿嘴,“但是,古籍并未记载月灵草长在何处。” “水火两相融,冰魄寄云崖。”江余指尖点点谶语,“水火,应当是至阴与至阳,且应当是生长在险峻的山崖之上。想必能满足这些条件的地点并不多。池公子见识多广,可知何处符合此等条件?” 池云安微微思考,便沉稳开口:“据我所知,红绡城附近,便有一处绝壁,其上是终年寒潭,其下却隐有地火熔岩,不知此地是否符合至阴至阳的需要?” 江余笑道,“是了,此地应是长有月灵草。” “月满灵根现,血润花初绽。”江余敛了敛笑意,“月灵草唯有吸收足够的人血,才能最终长成。此行,恐怕不易。” 恰逢月圆之夜,三人沿路登山。 柔和的月光倾洒在月灵草上,它被月华笼罩,泛着盈盈清辉。 月灵草尚含苞待放,待到月亮升至中天,天地间阴气渐浓。 江余拿出随身携带的锋利短刃,果断拔出,深吸一口气。 “你重伤尚未愈,哪经得住再失血?”池木周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我来。” “不行,月灵草至阴,必须要用女子的血浇灌。”江余摇摇头,抬眼对上了池木周的双眸,又接道,“放点血而已,我没这么娇贵。” “可……” “废话这么多,再耽搁就来不及了。”江余抽回自己的手,将一颗补气丹放入口中,“放心,死不了,我还要救师父师娘呢。” 江余决绝地割破手腕,血顺着手指滴滴答答,落到月灵草如玉的根茎上。月灵草吸收了鲜血,不断闪着幽光,蓝色脉络也染上了丝丝血色。 鲜血不断地滴落,江余脸色渐渐苍白,月灵草的花苞开始微微颤动,有了一些要绽放的迹象。三人面上齐齐露出欣喜。 江余腕间的鲜血流速越来越缓,可月灵草却一直保持将开未开的状态。江余开始目眩神晕了,可她只是半跪在地上,仍是咬牙强撑着。 “这月灵草,怎的需要这么多血供养?”池云安看着江余摇晃的身子,渐感不对。他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肩膀。 一般奇异的植物都可以经法术催开,辅以法术,或许催开效果更好。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开始运功,内力涌向月灵草,可幽蓝的脉络只是微微一亮,却又黯淡下去。 “有用!”江余闭目,深提内力,将最后一点内力灌注给月灵草。 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江余几近晕过去。冰蓝色的花朵沾上鲜血,悄然开放,层层叠叠,在清冷的月华中摇曳生姿。 翌日。 江余呈上月灵草,城主漫不经心接过玉盒,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她手上的缠着的蹦带,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三位都是我的贵客,想必寻找月灵草的路上辛苦万分,各位且在府中暂作整息。”城主把玩着玉盒,语气慵懒:“今夜为诸位设宴接风,诸位可要赏脸。”说罢,又朝后面随意挥挥手,“挽儿,带他们去客房。” “是,城主。”身着浅碧衣裙的女子款款而出,袅袅婷婷,竟不似婢女。 “姑娘,公子,请。”挽儿低眉,侧身引路,目光似乎在池木周和池云安的令牌上停留了一瞬。 挽儿引着三人穿过弯弯曲曲的回廊。廊下悬挂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晃,将众人的影子拉长又揉碎,投下明暗不定的黑影。 “府中客房与主人居所并不在一处,客房在另一独立别苑。”行出良久,挽儿见三人脸上皆有疑惑之色,温声细语解释着。 回廊幽深,几人各怀心事,一时间,只剩单调的脚步声。哒,哒,哒,一下一下,敲在心头。 “城主府向来冷清,这段时日竟频繁有客人上门。”挽儿终打破寂静,似是随意感慨几句。可她的目光,却不加掩饰地扫过三人,“还都是这般品貌出众的公子和姑娘。” 池云安神色微动,“除了我们,府中现在还有别的客人?” “是呢。”挽儿浅浅一弯唇,“是位姑娘,生得极美。尤其是那颗泪痣,实乃画龙点睛之笔。” “她住在何处?!”池云安疑窦丛生,语气不自觉染上急切,一双眼睛紧盯挽儿。 “公子,恕我不能多言。”挽儿回眸,眼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有些事情,奴婢没有资格议论。” 挽儿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住,垂眸示意:“江姑娘,客房到了,好好休息。” 江余微微颔首,抬腿就要进去,池木周下意识也要抬腿进去。 “公子留步。”挽儿挡在他面前,脸上依旧挂着浅笑,“这左边尽是女子客房,二位公子的客房在回廊右边。” 三人面面相觑,这城主府的规矩,当真让人奇怪。 接风宴设在临水轩榭。 轩内红绡如纱,烛火通明。冷风袭过轩中,摇晃的烛火揉皱了城主的笑颜。轩内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绕过三人,三人齐齐打了一个冷颤,迟疑地顿下了脚步。 “三位贵客,请坐。”城主一身暗红色衣袍,笑盈盈地朝三人抬手示意。 江余落座,面前摆满了各种佳肴。她手执玉箸,却犹豫着,不知如何落筷。 “江姑娘,此羹补气养血,对女子最是有益,何不尝尝?”城主见江余手一直悬在空中,温和开口。 江余迎上他的视线,唇边漾开一个无暇的笑容,“城主费心了。” 她顺势端起那碗羹,勺羹微动,送入口中。 城主见江余尝了此羹,又偏头朝向池木周,脸上却依旧慈祥:“公子为何不动筷,莫不是嫌弃府中饭菜简陋?” “并非如非。”池木周放下筷子,抬眼坦然相对,“只是舟车劳顿,食欲不振。” “那公子不妨尝尝这酒,这‘醉生梦死’开胃解渴,乃府中特制。”城主勾勾手指,侍女往金杯里倒满酒,端到池木周的唇边。 酒香扑鼻,池木周却微皱眉头,侧身微避,朝城主歉然一笑:“多谢城主美意,但我身上伤口未愈,怕是不宜饮酒。” 场面一时略显尴尬,池云安的惊叹恰到好处打破了寂静。“这鱼的做法好生精妙,入口即化,清鲜甘美。” 众人的视线一时被吸引,池云安执箸指向面前的鱼脍,面上露出欣赏之感。 似是感受到众人视线,池云安对上城主视线,从容自若地勾起一抹笑意:“府中庖厨之艺,果真不凡。” 酒过数巡,推杯换盏间,众人面上皆泛上红晕。 回至客房,池云安递给池木周一枚碧色药丸:“城主府实在怪异,不可不防。” 池木周接过,在指尖转了转药丸,像在迟疑着什么。 “怎么?” “江余那边,要不要送一枚?” 池云安浅笑一下:“江姑娘心思缜密,想她自己也有备药。不过——”他拉长语调,显出几分促狭,“你去看看也好,确保万无一失。” “好,我去去便回。” 第5章 红绡城凶案(一) 夜色深沉,城主府内守卫森严,众人皆不得随意走动。光影将廊间切割得分明,池木周屏息凝神,如鬼魅般悄然潜至江余客房。 房内,江余正在床上盘腿调息。 忽听窗外悉悉索索,她警惕睁眼,悄然翻身下榻,背脊紧贴窗旁墙壁,指间已捏了毒针。 来人轻敲窗棂,压低嗓音:“是我。” 江余心头一松,把窗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只见池木周倚在廊柱阴影处,正冲她挑眉。 “外面守卫这么多,你来做什么?” “师兄非要我来给你送药,这不就来看看你。” 池木周从缝隙里递来一个瓷瓶,下巴微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不必,我有备药,你们留着自己用。”江余抬手,毫不犹豫地想将小瓷瓶推回去。 指尖刚触及瓷瓶,一声凄厉的尖叫赫地划破寂静的城主府。 声音近得,似乎就在客房门口。 江余扭头,心里泛上不祥的预感。她推门而出,还未看清门外情形,便被两股力道猛地钳住双臂,手被拧得生疼。 江余反抗着扭动身体,眸子冷下来:“你们这是何意?” “何意?”护卫冷哼一声,朝池塘边扬了扬下巴,“人死在你的门口,你说我们何意?” 江余这才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将视线塘边。 一具尸体,死状凄惨,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衣衫尽湿,身下一片水渍。 江余拧眉撇嘴,脸上一皱。这死状着实古怪,她从未见过此等惨况,脸上一时凛然。 脑子还处在混沌间,又一个人被扭送到这里,正是方才在窗后的池木周。他见外面一片骚动,心中着急,便想跃上屋顶,谁知,竟与侍卫撞了个满怀。 “此人夜闯女子客房,定居心叵测!”护卫高声报道。 江余和池木周两人双手皆被反绞,眼中皆是迷茫之色。 “送去见城主!”护卫不由分说,浩浩荡荡地两人扭送至城主跟前。 风声呜咽着,穿过众人的耳畔。背后阴凉的寒意让江余打了个寒颤。 她没有看见,不远处倒在草丛的那尊残破的石像,维持着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主厅之上,两人毫不客气地被推搡在地。城主端坐高位,目光森森,面容在跳动的火光里晦暗不定:“今夜之事,你们作何解释?” 刺骨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江余正在飞速思考,池木周却抢先一步开口:“江姑娘有件物事不小心落下了,在下不过物归原主。”话锋陡然一转,带上几分讥讽,“城主,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 城主面沉如枯井,声音若千年寒冰:“我城主府出了此等凶案,这附近唯有你二人踪迹,嫌疑重大,岂能放纵!” “城主就算定罪也需讲求证据吧,难道一城之主就是如此草菅人命?”江余适时接话,“敢问城主,我们动机何在?” “我们绝非凶手,若城主执意错杀,我们自是不惧死亡,只是不知,但我们死后,这府中又能安宁多久?”池木周面上又流露出不甚在意的神色。 “不如……我们来助城主调查真凶,不知城主意下如何?” 在两人的一唱一和之下,城主面色一沉又一沉,手指在扶手上一扣一扣,发出空空的响声。 这离奇案子,并非第一次发生了。 城主的神色闪闪烁烁,最后叹了口气,作出勉强之意:“好!给你们七日机会,若七日之内查不出真凶,休怪本城主无情!”他拂袖而去,厉声补充,“还有,别妄想逃出府。” 立在一旁的护卫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王炽,江姑娘,池公子,属下带二位去查验现场。” “死者,王蒙,乃城府中侍卫队长,无妻无子,待人宽和,平日里并无仇家。”王炽一边带路,一边介绍着死者基本信息。 池塘边,夜风袭过水面,卷起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江余沉默不语,蹲下身子仔细查验尸体。 衣服上沾着几片黄色心形花瓣,江余拈起来,手往上举,示意池木周弯腰来看:“是萍蓬草。看起来,这人死前应是落水了。” 江余目光落在胸口那道狰狞的伤口上,她对剑道知之甚少,便扯扯池木周的衣服下摆,示意他看。 池木周凝神察看,眉头越皱越紧:“这好像是赤阳剑?” “赤阳剑?此剑在江湖中销声匿迹甚久,怎会出现于此?”从前师父总好给江余讲一些江湖秘闻,她曾听师父讲过这把剑的故事。 思及师父,江余内心又泛起一阵焦灼。真没想到,千辛万苦进了城主府,又挨上这种事。 “传闻说,赤阳剑专斩霄小。”池木周补充道。 “是他!定是上天开眼,派人来惩治他了!”围观人群中,一女子突然义愤填膺地开口,立刻引来一阵附和。 两人背对着人群,闻言迅速转身,目光搜寻一圈却难以分辨刚刚发声的之人。一群侍女打扮的姑娘都在窃窃私语,脸上大都带着快意和不满。 “去去去!瞎嚷嚷什么!再胡言乱语,小心城主怪罪下来!”侍卫不耐烦地呵斥,态度倨傲。 江余听侍卫的语气,这群姑娘在城主府看起来处境堪忧,而这王蒙,并不得人心。 王蒙指甲里面能清楚地看见淤泥。身下还有一道拖拽痕迹,一直蔓延到水边。 “看起来像是爬痕,可能是死者落水后拼尽全力爬上岸形成的。”江余站起身来,眉头却并未松开。 线索看似很明朗,但一切都太简单了,他们能看出的东西,这里的人必能看出。若凶手真为赤阳剑的主人,那他们为何不去捉拿,反而为难他们二人? 疑窦丛生,夜色越来越沉,远处高低起伏的阁楼,像蛰伏的巨兽,吞噬着一切。 断交的挚友,中蛊的亲人,神秘的黑袍人,连日的路途奔波,宴席上再三周旋,突如其来的凶案…… “怎么近来如此倒霉……”江余嘀咕着,她本就有伤在身,此刻身心俱疲,面上更是愁云不散。众多线索交缠如麻,江余混沌的脑子一时无法将它们捋清。 见江余眼下一团乌青,池木周冲她扬扬下巴:“江余,今夜先好好休息,明日再议此事。” 屋内烛火已亮,有个女子背对着她,在整理着床铺。听到开门声,女子转身,脸上恭顺。 思及池边那帮姑娘的言论,江余心念一动,露出和善:“这位姐姐,有劳了。” “江姑娘,叫我丛儿便好。城主吩咐了,这几日由我照顾您的起居。您有何需要,尽管吩咐。”丛儿弯眼低眉一笑,笑意却是冷的。 负责?江余心里发笑,这怕不是城主安排来监视自己的人。 “好,丛儿。”江余应下,走到桌边坐下,随手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又朝丛儿招招手,“你也忙了有一会儿了,坐下歇歇吧。我看这府邸规制严谨,你们平日想必也很是辛苦吧?” 丛儿连道不敢,依旧站着回话:“奴婢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府中规矩是多些,但姐妹们也都习惯了。” 江余抿了口水,状以随意:“我初来乍到,看府中景致与别处不同,尤其是夜间,巡夜的护卫似乎格外警惕些?”她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向府中防卫。 “城主治府严谨,护卫们自是尽心。多数时候是太平的,只是……”她话语微顿,似有顾忌,眼睛瞥向窗外。 “只是?”江余抬眼盯着她,眼里带着兴奋与好奇。 丛儿微微一顿,抿抿唇:“只是……每每府中出现怪响,就会有人死去。” “那声响,好似骨骼断裂,又似风过玉罅。”丛儿眼中没有恐慌,倒是夹杂了丝丝快意。 烛光下,那副温和柔弱的面孔,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心里莫名发毛。 “你不怕吗?” “姐妹们都说,死的都是恶人,我们问心无愧,有何可怕?” “昨日那些姑娘说,护卫长死有余辜?”江余指间捏着杯子,转了转,“那他,又是作了什么恶?” “姑娘有所不知,那王蒙,就是个二流子!平日里借着自己的身份,没少干调戏府中姐妹的腌臜事!我们这府里,稍有姿色的,有几个没被他言语或手脚轻薄过?我看他这次,就是遭了天谴!”丛儿脸上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与愤恨。 “原来如此,那他当真死不足惜!” 江余阖目躺在床上,心里飞速回顾着。这王蒙看来并非毫无仇家,好色之辈,未必没在外头惹上情债。 她翻了个身,到底是侠士替天行道,还是有人借这传说故布疑阵?风撞击着漆黑的窗棂,笃、笃、笃,和外间的打更声混杂着,变得朦胧而遥远。 阳光一泻而下,天空澄净得没有一丝云彩。 池云安手指在石桌上比划着:“按你们所调查,是天降大侠,争斗之间将此贼打入水中?侠士见其心脉已碎,命不久矣,便翩然离去。而这王蒙,功力不浅,虽受致命重伤,却凭一口气挣扎爬上岸,希冀求生,最终还是徒劳?” “师兄,如此顺利的推测,定是有鬼。”池木周闭目端坐着。 池云安点点头,表示同意:“如此看来,这城主府,果然不简单。” “光推测无用,不如在府中逛逛,说不准有蛛丝马迹。”江余站起身来。 三人遂沿着府内的青石小径,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时近正午,烈阳给亭台楼阁镀上一层绚丽的金边,晃得人睁不开眼。 空气弥漫着泥土气息,混杂着池中萍蓬草的清香。偶有鸟雀从檐下惊起,留下几声清脆的啼鸣,更显天地空旷。 这城主府,静得诡异。 走着走着,江余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她走到池塘拱桥上,四处嗅嗅,绣眉微不可察地蹙起。 “怎么?”池木周察觉到她的异样。 第6章 红绡城凶案(二) “此花清香很是独特,用这花作香粉之类的物什,是一件容易之事吗?”江余指着水中那一簇簇嫩黄色的花朵,看向池云安。 “萍蓬花?”池云安沉吟片刻,“想是极少,此花香味虽别致,但提取的手法及其复杂,也正因此,此物价格昂贵,堪比黄金,罕有人用来熏香。” “这就怪了,昨日在我房内打扫那位姑娘,身上带着的,分明就是这味道。”江余闻言,眸色微沉,压低嗓音。 “兴许只是在府中走动时,不经意沾染的花香?” “但你看,池塘中的萍蓬花都生长在池塘中央,如何能轻易惹得一身浓郁花香?”江余的目光扫向那片绿得化不开的水域。 “喏,看那。”池木周冲江余斜后方偏了偏头。“大约是清理塘中杂物的时候沾上的。” 一叶小舟无声划过水面,一身着仆役衣裳的人,正埋头执网,打捞着水里的枯枝败叶。 “或许吧,有可能是我多虑了,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线索。”江余抿抿唇 ,勉强按下对丛儿的疑虑。 池中的萍蓬草花势正好,齐齐地往岸边倾斜着。墨绿色池水中,点缀着一片嫩黄,着实引人侧目。 “姑娘,公子,几位在看什么呢?”一个轻柔的声音毫无征兆地自后方出现。 “挽儿,你吓我一跳。”江余心中一惊,回头看清来人后,拍着胸脯舒气:“府中的萍蓬草长势甚好,府中添此色彩,实乃锦上添花。 “城主让我来提醒各位,府中虽允诸位暂时随意走动,但是有些禁地,还请止步。”挽儿依旧谦卑,视线缓缓扫过三人,“擅闯者,恐有性命之忧。” “多谢提醒。”江余的目光转向池塘,手指向那叶小舟,语气中流露出关心:“挽儿,这池塘如此清澈,当真让人赏心悦目。你们平日需要经常清扫池中杂物吗?岂不是很累?” “姑娘说笑了。池塘清扫,向来是一周一次。况且……”挽儿微微一笑,“清扫池塘这等粗累活计,自是有人负责,我们这些贴身侍婢,是碰不得的。” 如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江余心里的疑惑又重新浮出。既然她们从不清理池塘,那丛儿身上的萍蓬草香气,究竟从何而来? 望着挽儿袅袅婷婷的背影,江余支着下巴,手肘撑在冰凉的石栏上:“真是倒霉透了,看似线索多多,实则尽是些无用的线头。众多线索尽数指向赤阳剑之主,即便真是他,辽辽天地间,我们又该去何处找他?” 池木周轻拍江余的头顶:“放心,凶手绝非什么赤阳剑主。” “你干什么?!”头猝不及防被拍了两下,江余下意识把头往旁边偏去。 “走啊,再找找线索。”池木周已转身下桥,仿佛没听见江余的气急败坏。 江余脚步重重的,跟在他身后咬牙切齿瞪他:“你这小人!” “我可从未说过自己是正人君子。”池木周毫不在意。 潺潺流水,低语不断。青石小径上少见人影,四处静得能听见蝉鸣鸟叫。 “你们不觉得,这府里水渠和池塘多得有些反常?”池木周突然开口,目光扫过周围蜿蜒的水道。 “三步一塘,五步一池,这可不是好风水。” “这府中有水之处,确实过于密集了。”池云安沉默着环视了一下四周。 江余不懂风水之道,听着有些发懵:“水不是聚财吗?城主可能盼着财源广进?” “水可聚财,亦可聚阴。”池云安一本正经道,“这般布局,阴气颇浓。” “怎会有人特意在屋宅内聚阴气?这城主府果真吓人。”一阵凉风掠过水面,带来潮湿的腥气。江余感觉一股凉气窜上她的脊背,不由得抱紧了双臂,耸耸肩膀。 “话不能这么说。”池木周拾起一块石子,在手中把玩,“别忘了,这客人之房,同城主住宅,可是分开的。”他手腕一扬,石子咕咚落入水中,惊扰了聚拢的浮萍,浓得化不开的绿水荡出圈圈涟漪。 一颗石子咕噜噜滚到了江余脚旁,不远处的草丛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鬼使神差地,她循着声音慢慢找过去。 这越走,好像越荒芜。疯长的野草盖过了脚踝,声响是从腐朽的木门后传来的。 江余推开虚掩的院门,一个怪异的娃娃从门楣坠落,正好落在她眼前晃动。 江余的尖叫声卡在了喉咙里,她猛地往后一躲,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脯。也顾不得对方是谁,江余反手拽住那人的袖子,缩到对方身后。 “啧,这么不禁吓?方才不是挺大胆的吗?一个人就直往这边闯。”池木周低笑一声,伸手扯下那个鬼娃娃,另一只手试图掰开她紧握的手。“松手,男女授受不亲。” 江余面色绯红,瞪着池木周:“我……我才不怕!只是太突然了!” “行了行了,别吵了,瞧这个鬼娃娃。”池云安温和地笑着。 鬼娃娃的嘴巴咧开一个弧度,不齐的针脚缝成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鲜红的嘴巴,漆黑的眼睛,好似要摄人心魂。 “这东西,似乎和院里那石尊有点像。”池云安抬手指过去。 三人走进荒院,一口古井上立着一尊石像,面孔已经模糊不清了,只剩空洞不见底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某处,透着莫名的邪气。 “江姑娘,你们做什么呢?城主吩咐我,请各位一同用晚膳。”丛儿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似乎还夹杂着几声嘀咕,“此院子废弃多年,怎的没落锁?” “哦!我们来找白狗的!”江余感到有只湿漉漉的东西在蹭自己的腿,想也没想就弯腰抱起:“瞧!现在找到啦!” “麻烦禀告城主,我们晚饭之时自会过去。”池木周回应道。 丛儿行礼离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荒芜小径上。 “我们毫无头绪,今夜用膳,我们如何应对?”江余坐在凉亭的石凳上,轻轻安抚着怀里发抖的小白狗。 “随机应变吧。”池木周伸手点点白狗湿冷的鼻尖,“这狗怎会出现于此?” “许是府中哪位贵人养的?” “你?很喜欢狗?”池木周见她丝毫不嫌弃白狗身上的水渍,眉头微皱。 “师父师娘也养了一只,它叫平安,那是我最好的伙伴。”说起师父师娘,江余的面色明显沉了下来。 “说起这个,小鞭炮,你究竟为何孤身入府?”池木周单手支颐,目光灼灼,脸上笑意敛去几分,“既然我们现在上了一条船,总该让我们知道你真正的目的吧。” “江姑娘,我们绝非歹人,我们愿坦诚相待,也望江姑娘不再隐瞒。”池云安语气诚恳。 “我……我是为了求药。”这些天历经种种,江余看他们确实不像恶人,于是便讲明了缘由。 “师父师娘身中奇蛊,四十九日之内需得寻得借药。他们神志不清,我险些命丧他们手下,幸得一怪人相救,古书是他所赠,他让我来此地寻药。” “而今,只余不足三十日了。” “池木周,我当真不知道你师姐的下落。”江余将手举起,指天发誓,“若有一字虚言,便叫我求药不得,师徒俱损。” “既然姑娘坦诚相待,我们三人结盟,定能很快勘破这个怪案子。”池云安颔首,“想必城主会有办法救你师父师娘。” “既是盟友,称呼是否改改了?”池木周欠欠地挑了挑眉,语气又带上了戏谑:“比如……叫我木周哥哥?” “……你这人,是不是脑子不太好……”江余白他一眼,又转向池云安:“安大哥,多谢你们愿意帮我。” “江姑娘,不必客气,我们本也是为寻师妹而来。”池云安微微一怔,旋即温和地勾勾嘴角。 “若你们不嫌弃,可以喊我小名,岁岁。”江余眨眨眼睛。 “岁岁?” “年年有余,岁岁平安。”江余得意地晃晃脑袋,“师父师娘给我取的。” “突然坦诚到连小名都说?”池木周突然凑近逗她,“莫不是是刚刚被吓傻了?” “小天师,您放心,绝不会拖你后腿的。”江余扶额撇嘴,身子后仰,阴阳怪气道。 夜幕低垂,宴席的烛火,只映照出寥寥几人的身影。 城主笑容可掬地举杯:“各位,今日查案辛苦了,不知可有发现?” 池木周慢条斯理地喝尽杯中酒,眼也不抬:“发现甚少。只不过,城主,在下有一事请教——”他语气慵懒,刻意顿了顿,“府中为何众多水渠池塘?这流水潺潺,扰人清净。” 城主执杯的手骤然收紧,指间泛上青白,烛火照出他眼底翻涌的阴鸷。“这怕是与查案无关,本城主的府邸,爱好如何布置,便如何布置。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猛地掷下酒杯,愤然离席。“诸位不要忘了,你们只有七日。” 城主的身影没入厅堂深处的阴影,留下满室压抑的死寂。 三人交换了个眼神,正欲起身。忽听一阵怪异的声音,幽幽地穿透黑夜,丝丝缕缕传入耳中。 那声音像风呼呼吹过石缝,又像骨头咔哒裂开,“嘎吱——嘘唏——”。声音飘忽不定,似远似近,厅内的烛火被声音扰得猛烈跳动。 “走!”江余想起丛儿的话,低呼一声,疾步冲出宴厅。 越靠近声响,寒意越盛。月光下,水面上缭绕着一层稀薄的粘稠白雾,缓缓流动着。 又是池塘边。 又是一具尸体。 又是怪异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