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低语时[无限]》 第1章 序章· 人间梦 他总是躲在阁楼里。 那里堆满了陈旧书籍的气味,和柔软浮动的灰尘。一扇窗,向着夜晚敞开。 楼下是热闹的人间。炒菜的滋啦声,母亲呼唤孩子回家的悠长调子,还有邻居电视里传来的模糊戏曲声。 年幼的林序把下巴搁在冰凉的窗沿上,安静地看着。他的身量是如此小,只能勉强让视线越过窗台。光从每家每户的窗户里流出来,温暖得像蜂蜜。 他看得太出神,一双小脚丫无意识地在空中轻轻晃着,沾了灰的拖鞋要掉不掉地挂在脚尖。 窗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跳下去……”林序用稚嫩的童声喃喃自语,声音又被风带走,“会像小鸟一样,飞到那些光里面去吗?” 这个念头让他轻轻打了个寒颤,随即把自己更紧地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守住眼前这一小片偷来的烟火。 末班公车,是个疲惫的钢铁盒子,在空荡的街道上缓缓前行。 夜雾弥漫,给车窗蒙上了一层柔软的纱。少年坐在靠窗的位置,宽大的校服袖口滑落,露出清瘦的手腕。 林序望着窗外匀速倒退的街景,一个怪异的念头无声浮现,若这铁皮盒子从中裂开,是否会像饱食后般喟叹? 他伸出食指,想画点什么,却只是徒劳。于是,他挽起罩在外的袖子,用那柔软的布料,仔细地、一圈一圈地擦开一片明净。 霎时间,一个清晰的世界涌了进来。 面包店里暖黄的光,映照着刚出炉的糕点;穿着亮丽的少年少女并肩走着,分享着一副耳机;便利店的自动门开了又关,吐出片刻的温暖白气…… 他映在玻璃上的侧脸,还带着几分青涩的轮廓,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个温柔的弧度。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流光,也漾开一种近乎专注的憧憬。 这方小小的明净窗口,载着满目暖光,随公车平稳地滑过街区。 车辆沿着固定的路线行驶,并未理会那片温暖,不过片刻,便自顾自地拐入了一条昏暗的巷口。 窗外的沉寂还未持续一瞬,就被一阵粗暴的声响悍然打破。 酒瓶摔碎的爆裂声,男人粗哑的怒吼,紧接着,是女人被拖拽时,衣物与粗糙地面摩擦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声音。 他没有再去擦。只是看着雾气重新漫上玻璃,模糊了窗外那个分裂的世界,也模糊了他眼底刚刚亮起的光。 入冬,下雪了。 纯白的、安静的雪,覆盖了整个大学校园。下课路上,同系的同学们在雪地里奔跑笑闹,抓起一把把冰冷的雪,欢呼着抹在他的脸上、头发上、脖颈里。 林序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角弯起,漾开一个全然接纳的、温和的笑容。雪水冰凉地滑进衣领,他瑟缩了一下脖子,却依然好脾气地站着,甚至微微弯下腰,好让个子矮些的同伴也能够到。 “你们啊……”他无奈地轻声说,语气里没有一丝恼怒,只有纵容。 玩闹的人群很快散去,赶着奔赴下一堂讲座或是实验室。他独自站在原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笑容慢慢沉淀下来。 林序看着那片被踩得凌乱的雪地,恍惚间,那雪地中央躺着的,竟成了自己。 他看见自己躺在雪地中央,雪花无声地落在他身上,像是要为他盖上一床纯白的被子。那么安静,那么孤独。 他没有挣扎,只是缓缓地、郑重地将一只手平放在自己的胸口,仿佛在安抚一颗在既定轨道上运行了二十余年,却依然跳动不安的心。 不远处,几位显然是教职工子女的孩童追逐着跑过,小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欢快声响。脚印杂乱地覆盖了那片无瑕的雪地,留下一地泥泞与残雪的狼藉。 他依旧躺在那里,在手心下,在雪下,安静得像一个被世界轻轻遗忘的秘密。 许多年后,一个冬日午后。 一位老人拄着磨得发亮的拐杖,蹒跚地走到一块干净的墓碑前,墓碑很小,很朴素。老人没有带花,只是用布满皱纹的手,一遍遍抚摸着石碑上冰冷的刻字。 随后,老人抬起拐杖,用那木质的末端,轻轻地敲了敲石碑。 笃。笃。 敲击的震动,让石碑顶端一小堆积雪滑落,顺势拂开了覆盖在碑面上的薄雪。 老人垂目,才看清一行简单的字: 此处长眠着一个温柔的孩子,他毕生的梦想,是成为人类。 风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卷起碑前的雪屑,在那行字上打着旋,像是一声无声的应答。 林序站在很远的一旁,看着老人,看着碑上的雪被风一点点吹散。 他上身是一件略显宽大的浅灰色棉麻衬衫,外面套着茶褐色的针织衫,整个人透着一种与22岁年纪不符的、被磨损过的温和。 深色直筒裤和洗得发旧的帆布鞋,让他在这片寂寥的雪地中显得有些突兀,但也算自然,仿佛他本就是这黑白世界里一道淡淡的影子。 脖子上那条极细的银链坠着的青铜钥匙,贴着皮肤,传来一丝微凉。针织衫口袋裡,那支黑色针管笔的笔盖轻微地晃动着。 林序下意识地蜷缩起手指。这个细微得几乎不被察觉的动作,却成了坠落的开始。 他脚下的泥土突然失去了实感,墓碑上的刻字像受热一样融化、扭曲。 整个世界,风声、草曳、老人的身影,开始像被水浸湿的油画,色彩彼此交融、剥落。 一股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粗暴地挤走了墓园湿润的泥土芬芳。 耳边的风声,被一种低频、稳定的电子嗡鸣取代,其间夹杂着模糊、断续的啜泣。 林序试图睁开眼睛,视野里却只有一片单调的、令人不安的乳白色天花板,以及一盏散发着冰冷光泽的无影灯。 他正躺在一张坚硬的床上。 一个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声音,在他的意识深处响起: “认知诊断中心,为您服务。” “初级疗程,现在开始。” 【副本载入……】 【场景:认知诊断中心】 【认知诊断报告 | 入院须知】 1. 病历定义权 《公开病历》已生成,所有症状将成为公共诊断依据。 《私密病历》是仅存的自我认知备份,请妥善保管。但请注意,记忆并非只读文件。 2. 认知净化疗程 每小时必须接受一次“理性维持注射”。 效果:10分钟绝对逻辑思维。 副作用:随后1小时将出现“听觉信任障碍” 及 “随机记忆覆盖”。 3. 环境适应疗法 本中心实行动态空间优化,房间结构将实时调整,此为正常治疗现象。 广播系统将播放辅助认知素材,请放弃抵抗,深度接纳。 4. 出院标准 定位并销毁《原始病历》。 未能按期完成疗程者,将转入“永久看护序列”。 【祝您,心智康健。】 第2章 认知诊断中心 耳边的电子嗡鸣与断续啜泣逐渐清晰,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占据了他的每一次呼吸。 林序缓缓睁开眼,视野适应着冰冷的光线。他坐起身,目光所及,是这个被称为“病房”的空间。 墙壁并非纯白,而是覆盖着一层不断缓慢刷新、类似老旧显示屏像素格的淡灰色基底。 上面贴着几张巨大的海报,标题是“认知图谱”。然而,图示却并非正常的解剖图,而是人脑的剖面以违反解剖学的方式扭曲着。 神经束被描绘得纠缠在一起,皮层区域标注着无法理解、甚至细微蠕动的符号,这让人感觉不适,看久了眼球会有种酸胀感。 房间的角落,一个圆盘形的清洁机器人正在无声工作,但它清理的不是灰尘,而是隐在地面上的东西。 地板上,会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些由光影构成的词语,像是用泪水和恐惧写成。“背叛”、“遗忘”、“孤独”……还有其他。 机器人精准地滑过去,用底部的擦拭模块将它们无声地抹除,地面重归光洁。所有痕迹被彻底消弭,仿佛那些刺痛人心的字眼,不过是观者一瞬的错觉。 林序垂下视线,审视自己。 他依然是进入这里前的装束,浅灰色的棉麻衬衫贴身穿着,但下身和外面都已经被换上了那套质地粗糙、蓝白竖条纹的病人服和裤子。 只不过外面这件条纹上衣对他而言似乎过于宽大了些,布料挺括,带着未曾穿洗过的生硬感。它没有扣上,只是有些随意地披在肩上。 他不着痕迹地迅速瞟向房间其他地方。几张类似的硬板床上,零星躺着几个人,他们无一例外都被完全换上了统一的病人服,像被包装好的货物。 似乎只有他,被允许或疏漏了,在内里保留了一件自己的衬衫。 这个发现让林序眼睫低垂,借此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思量。 周遭静卧的身影身份不明,是与他相同的受困者,还是这诡异空间固有的摆设,抑或是更糟的东西? 现在这些此刻无从分辨,但任何与众不同都可能招致不必要的关注。而关注,在这名为治疗的牢笼里,无疑是危险的。 林序未动声色,只默然将身上那床薄被拉高些许,借着被褥的掩护,左手在下方无声地动作起来。 他迅速将病人服上衣的扣子一粒粒系好,同时将内里自己的棉麻衬衫下摆,尽可能深地塞进病人服的裤腰里。 脖颈上的银链也被他小心地掩在领口下,彻底掩盖那点私人痕迹。 做完这一切,从外表看,他已与房间里的其他病人融为一体,再无二致。 这层伪装或许能隔绝第一眼的审视,但林序清楚,任何形式的融入在此地都只是暂时的。 至于下一秒这环境会如何变幻,身边的人会变成什么,此刻的伪装能否奏效,都只能交给瞬息之后的未来了。 随后,林序的指尖触碰到病人服口袋里的硬物,是那支黑色针管笔,笔帽有些松动。 这是他作为插画师的习惯,随身携带一支笔,用以捕捉和记录,如今它跟着出现在这里,成了他与那个外面世界仅存的脆弱联结。 那外面,是他刚刚起步的插画师生涯,以及更早之前,他毅然转身离开的大学校园。 他曾是社会学系颇具天赋的学生,尤在剖析社会规训、群体无意识这些课题方面,目光锐利,让导师都感到讶异。 然而,他很快发现,那精密的学术体系本身,也只是一套更为精致、不断自我复制的规则游戏。 他无法忍受用理论去解构活人的痛苦,将血泪凝练成冰冷的术语与图表,却无法提供任何真正的慰藉与出路。 这种深刻的无力感与认知撕裂啃噬着他,让他无法再安坐于此。于是,在毕业论文答辩前夕,他平静地提交了一封退学申请。 结果自然在预料之中。 导师将他叫去,指尖点着他过往优异的成绩单,最终化作一声混合着失望与不解的叹息。 同学在走廊擦肩时,半开玩笑地拍他的肩:“都要上岸了,你这时候跳船?” 深夜,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长段语音,点开只有漫长的沉默,末尾是一句带着哽咽的“……那以后怎么办?” 林序安静地接收着这些信息,如同观察一份社会样本。它们清晰地呈现了某种社会逻辑与情感期待,结构完整,指向明确。 他理解其运行规则,只是那规则所锚定的终点,已不再是他想要抵达的彼岸。 最终,在所有需要填满理由的表格上,他只留下了一句话: “我无法用一套话语体系,去埋葬我感受到的千万种真实的生命颤栗。” 记忆的闪回戛然而止,思绪被指尖冰凉的触感拉回。 在确认随身物品后,林序的手指自然地滑向枕头下方,一种在陌生环境中寻求信息的下意识本能。 他触到了一片与粗糙被套截然不同的光滑。林序面色平静地将那张对折的A4纸抽了出来,动作轻缓,展开。 《私密病历》 姓名:林序 诊断:现实解离性感知障碍 核心症状:无法区分观察与介入 林序的目光在“观察”与“介入”两个词上停留了片刻,眼睫轻微颤动。 “诊断书……直接出现在个人领域。是系统赋予的角色设定,还是……” 一个清晰的念头浮现,带着异常的冷静: “观察与介入……这个描述,过于精准了。不像是随机分配,更像是一种……针对性的评价。” “纸张是普通的激光打印,墨粉附着牢固。但在这个一切皆可篡改的地方,物质的真实性毫无意义。” 林序略停顿了下,他意识到自己的思维似乎比平时更为敏锐、活跃,这种变化极其微小,却被他精准地捕捉到了。 “是这环境施加的影响,还是某种……内在的变动?” 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他按下,探究自身变化的根源不是此刻的优先事项。他将这份微妙的异样感与纸上的诊断一同,暂且归入待观察序列。 林序将病历对折,塞进自己浅灰色衬衫的内侧口袋。这份信息应该被保留,验证后续可能发生的变化,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可以作为有效揭露的证据。 现在,他需要理解周遭。 林序没有急于与房间里其他几个眼神空洞或焦躁不安的人交流,而是将视线投向整个空间,如同他过去剖析社会样本一样,开始解构此地的规则。 首先是空间的违和感。 墙壁上那几张名为“认知图谱”的海报,初看是扭曲的人脑剖面与无法理解的符号。 但当他定睛凝视,图案的细节开始浮现。 那些构成神经束和皮层区域的线条,细看之下,是由无数微小的、扭曲的人脸拼接而成。 这些人脸表情各异,却无一正常,是极度恐惧、狂喜、麻木、怨恨的凝固瞬间。 林序抬眼看向它们时,总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面孔也在回望着他。无论他转向哪个角度,都无法摆脱这种被注视的错觉。 当他移动视线,眼角的余光甚至能捕捉到某几张脸的嘴角或眼皮正发生极其细微的牵动,变化轻微却确实存在。 倘若他长时间凝视某一点,那张脸的五官甚至会开始缓慢地扭曲、重组,轮廓隐隐向他自己的脸靠拢…… 就在这时,一段冰冷的信息流突兀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编号734,张明,已康复出院。编号890,李莉,已康复出院……” 伴随着这些编号与姓名,对应的几张面孔在图谱中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定格。 林序意识到,这些脸孔,正是系统所定义的成功出院的案例。看来系统不仅“治愈”了他们,更将他们痛苦的瞬间永恒地烙印在这里,作为展示与警告。 “不过这些脸是被囚禁的意识碎片?还是系统制造的幻象?目的何在?强化服从?亦或是展示权力?” 其次是行为的程序化。 林序注意到角落的清洁机器人,其路径并非随机,而是严格沿着地砖缝隙行进,像在维护某种程序的整洁,而非真实的卫生。 它孜孜不倦地擦拭着地板上偶尔凭空出现的不合适的东西。抹除行为本身,比那些词汇更令人不寒而栗。 最后是声音的逻辑陷阱。 背景广播里循环的“保持冷静,配合治疗”,声波频率恒定到不自然,像是在进行某种潜意识催眠。 远处隐约的啜泣声,每次都在门开关的瞬间戛然而止,仿佛是按需播放的音效。 林序收回目光,睫羽低垂,掩去眼底的神色。 这里的治疗,更像是一种精密的矫正。墙壁上的图谱、擦拭词语的机器人、循环的广播……每一处细节都在试图重塑认知。 系统宣称的目的是治愈,但其运作的逻辑,似乎更倾向于抹除所有不符合预期的杂音。 规则提到寻找真实病历,但这本身是否就是最大的陷阱?在一个主动制造不真实并定义异常的环境里,何为真实?或许,矛盾并非系统的弱点,而是它有意设置的筛选机制。 他需要更谨慎地观察,更耐心地等待。在这个地方,任何过早的结论,都可能成为被系统捕捉和利用的破绽。 第3章 认知诊断中心 房间里传来了稀稀疏疏的声音,林序注意到其他几个人也陆续发现了枕下的纸张,正以各自的方式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定义。 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在看清内容的瞬间,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将纸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 随即用混杂着惊恐与警惕的眼神扫视他人,仿佛每个人都想抢夺这份揭露她“真面目”的罪证。 另一个体格粗壮的男性,盯着纸上的内容,喉咙里迸出一声低吼,脸色瞬间涨红。 “病理性自卑?胡说八道!” 他怒吼着,显然被这个词本身伤到了,几下就将病历撕得粉碎,纸屑纷扬落下。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那尖锐的标签,立刻引得其他人侧目,气氛瞬间绷紧了一分。 “看来,大家都收到了这份系统私人订制的见面礼,只是反应各异。”林序淡淡地想,目光在那名男子身上短暂停留。 此时时机刚好,他人的注意力正被自身或他人的激烈反应所吸引。 他起身,将被单仔细铺平,抹去自己存在的痕迹,然后无声地拧开门把手,侧身而出,再轻轻合上。 走廊寂静,大多数房门紧闭,偶有敞开的,内里也空无一人。林序径直走向公共区域,脚步落在光洁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 公共区域的中央,一块电子屏幕无声滚动着信息: 【公共病历 - 实时评估】 观察对象A:男性,微胖 - 诊断:决策恐惧症 | 社会信任度:72% 观察对象B:女性,消瘦,眼神警惕 - 诊断:关系妄想 | 社会信任度:15% 观察对象C:男性,体格强壮 - 诊断:冲动控制缺陷 | 社会信任度:5% 观察对象D:男性,气质温和 - 诊断:情感平淡 | 社会信任度:45% 观察对象E:男性,姿态油滑 - 诊断:投机成瘾 | 社会信任度:22% 林序的目光从屏幕上那几行字上淡淡扫过。五个观察对象,A、C、D、E是男性,B是女性。 在场的男性中,微胖的A,强壮的C,油滑的E……那么,“男性,气质温和”的描述,自然而然地指向了他自己,观察对象D。 林序深棕色的瞳孔里没有惊愕,只有一种沉静的、如同解谜般的专注。 “情感表现平缓……” 这个标签落入他心中,没有激起波澜,反而像一件被递到手中的工具,一个不易引人注意的形象,或许能让他更安静地看清周围的脉络。 他的视线上移,在“观察对象A”那一栏微妙停顿。“决策恐惧倾向”与“72%”的组合,让他隐约感到,这看似正面的评价,在这个地方,可能比直接的恶意更沉重。 而“观察对象B”的“关系敏感状态”与“15%”的组合,带着一种冰冷的针对性。林序想起那位将纸张攥紧、眼神警惕扫视他人的女士,看来这诊断无疑对应了她。 它更像一枚预设的钉子,此后她所有的言语和行为,都可能被轻易地钉在这块标签之上。 “观察对象C”,林序判断,应该对应了那位壮硕男子,诊断是“冲动控制缺陷”,信任度低至5%。 林序回想起他刚才暴怒撕纸的一幕,心中了然:这几乎是一种公示的脆弱,他的愤怒,恰恰成了系统诊断的注脚。在某些规则下,这愤怒本身就会成为指向自身的利刃。 至于“观察对象E”的“投机行为模式”,林序默然思忖。在这个规则至上、信息不明的地方,这种模式或许能带来短暂的优势,但也极易被利用,甚至反噬。 林序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陷入短暂的沉默。在他眼中,这些文字与其说是诊断,不如说是一套精心设计的引导程序,正无声地为每个人分配着初始角色与潜在的命运。 当病房方向传来脚步声与隐约的说话声时,林序的注意力仍主要放在对环境本身的勘探上。他没有因外界的响动而匆忙中断,而是继续专注于手头的检查。 林序正蹲在公共区域的角落,指尖沿着地板与墙角的接缝处细细摸索,探查是否存在隐藏的缝隙或任何异常。 脚步声的靠近,并没有引起他动作的慌乱。直到初步完成对这一区域的检查,他才结束动作,从容起身,转向声音来处。 一行人陆续走近。 首先踏入公共区域的,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 张伟第一个走出走廊,步伐快而有力,正试图抢占空间的中心点,用自身的存在感驱散恐惧。 他眉头紧锁,单手不自然地插在裤兜里,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嘴唇抿得紧。 “都别慌!聚在一起,清点人数!”他对着身后的人说道,但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这种地方肯定有规则,找到规则就能活!” 王虎几乎与张伟并肩,但落后半个身位,眼神不善地扫视四周,仿佛在寻找可以打砸的对象。 他拳头紧握,脖颈上的青筋因紧绷而微微凸起,先啐了一口,再低声骂道:“什么鬼地方!连双鞋都不给!” 说着,还重重跺了跺光着的脚。 李鸣紧贴在张伟侧后方,利用张伟的身体阻挡自己的部分视线,显得既想寻求保护又忍不住好奇张望。 他脸上挤出一个过于用力的、讨好的笑容,但眼神里全是慌乱。 听到张伟说话,李鸣立刻附和道:“张哥说得对,我们都听你的!你经验丰富,肯定能带我们走!” 说完,他似乎想转移自己的紧张,扭头看向落在最后的人,试图搭话:“这脚底是真凉啊……美女,你不冷吗?” 被他问及的,是那个紧贴着墙边移动、与所有人保持最大距离的消瘦女性。 赵曼双手紧紧抱在胸前,指甲深深掐进手臂,嘴唇苍白,没有任何血色。 她沉默着,只是用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飞速地扫过每一个人,包括刚刚站起身的林序。 到了公共区域中央,张伟快速清点了一下人数,最终停在林序身上。这个独自站在一旁、神色过于平静的年轻人引起了他的警觉。 在张伟看来,要完全控制住场面,就必须将每一个潜在变量,尤其是这个沉默得有些异常的年轻人,牢牢纳入管理范围内。 他走上前,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可靠,但依旧带着一丝不容置疑、习惯性的领导口吻: “你好,看你还比较冷静,现在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必须团结。我叫张伟,之前是做项目管理的。你怎么样,没事吧?” 林序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从出神的状态中唤醒,视线略带一丝茫然地聚焦在张伟脸上。 他微微迟疑,随即化为一抹温和的、带着些许疲惫的顺从:“我……还好。我叫林序,是画设计图的,也是莫名来到了这里。” 林序给出了回答,随后便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他似乎不习惯长时间的对视,目光自然而然地、带着些微无措地从张伟脸上移开,落向对方身后空旷的大厅。 他的视线没有明确目的地在整个空间里扫过,掠过那几条通往未知区域的走廊入口,最终无意间停留在墙壁上一块被部分遮盖、却依旧能辨认的楼层指引图上。 起初只是无意识的浏览,但图纸上的信息与他的空间记忆开始自动关联、比对。 没过多久,几处先前观察到的信息在他脑中拼合,一种明确的不协调感随之萌生。 “……原来如此。” 一个清晰的认知在他脑中浮现。 这个圆形大厅是核心枢纽,延伸出的每一条环形走廊,入口处的标识与风格都隐隐不同,分明对应着指引图上五个不同的楼层。 “急救科、住院部、化验科……”他在心中默念着图示上的楼层分布。 “但我们所在的这条走廊,门牌全是三零几,这对应的应该是住院部的三楼。” “可为什么,住院部三楼的这条环形走廊,只有我们出来的这一侧有奇数病房,对面本该是偶数病房的区域,却是一片空白?” 一个完整的楼层像被硬生生拆解,只留下一个残缺的片段。 几个可能性在他心中展开。 要么,这是一个专属的关押区,系统用这种数学上的残缺来标识他们。 要么,这本身就是一种诊断,他们在系统眼里,就是一群不完整的病人。 或者最麻烦的,意识到这种缺失,本身就是治疗的第一步?一个认知陷阱? 想到这里,他几乎有些欣赏系统的设计了。 这种将线索藏在看似寻常的空间矛盾里,引导人自己去发现世界的不完整的手法,确实精妙。它测试的不仅是观察力,更是直面悖论的勇气。 不过,欣赏归欣赏,他仍需确认。他想看看,当这个缺失被点破时,众人会如何反应,而这个地方,又会给出怎样的回应。 于是,林序收敛了心神,转向张伟,用一种带着些许不确定,仿佛刚刚理清思路的语气说道: “张先生,我方才出来的时候,无意中注意到两边门牌的规律……这边的布局,似乎有些特别。” “通常来说,走廊两侧的门牌号应该是连续排列的,奇数在一边,偶数在另一边。可唯独我们出来的这一边,”他回身指了指来路,“从我们病房到这里,一路看过来,所有门牌号,好像都只有奇数。” 林序微微蹙眉,流露出适当的困惑: “也不知道是我看错了,还是这里……结构上就少了对应偶数编号的那一半?” 第4章 认知诊断中心 在张伟强打起精神,准备组织大家探查情况之前的那个短暂真空期,圆形大厅里弥漫着一种无主的恐慌。 王虎在不耐烦地踱步,李鸣则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张望。 也就在这个间隙,一个轻微的、带着颤音的呼吸声靠近了林序的左侧。 是赵曼。 她没有看林序,苍白的脸依旧朝着人群的方向,仿佛只是恰好站到了这个位置。但她的声音很小,却清晰地钻入林序耳中。 “它们…不是在随机变动。” 林序的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不远处的张伟身上,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当多数人…看向一个地方时,另一边的空隙就会变大,像…像在偷偷喘气。” 林序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依旧目视前方,嘴唇微动,幅度小到几乎不存在。 “……” 他先是保持了短暂的沉默,在赵曼听来,这比任何追问都更让她感到一种被认可的急切。 她看向一处,继续说道: “这病房对面的305…在你们所有人都去看电子屏的时候…它不见了,变成了一堵墙。” 这一次,林序给出了回应,声音却是很轻。 “……所以,变化需要注意力作为掩护。” 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提炼并确认了她发现的规律。 这种毫无质疑的接纳,让赵曼紧绷的神经像是找到了一个支点。 她几乎是紧接着,抛出了另一个更惊悚的发现,声音里带着一种被理解后急于分享全部的迫切: “广播…之前的‘保持冷静’…是四拍一个循环。现在乱了。” “它们…要开始喂食了。” 就在这时,张伟敏锐的目光扫了过来,注意到了这个悄然形成的小团体。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张伟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威严,他绝不允许在他的管理之下出现任何可能的失控。 “现在不是私下讨论的时候!任何发现都必须共享,我们不能有任何小团体,那会害死所有人!” 听到这,赵曼像是受惊,退后两步,重新用怀疑的眼神包裹住自己,仿佛刚才的交流从未发生。 林序则转向张伟,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丝被打断的错愕,随即化为温和的顺从,对着张伟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辩解。 仿佛是为了印证赵曼的警告,大厅上空,那恒定不变的广播声,在此刻陡然变化: “请勿在走廊停留超过五分钟。” “请勿相信你的记忆。” “合作是康复的第一步。” “治疗即将开始。” 张伟听到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广播里“治疗即将开始”的警告无形抽打着他,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管理起来。 “都听好!”他压低声音,试图让自己的命令听起来不容置疑。 “我们时间不多。现在,我们集体移动,就站在大厅中央,背对背,每个人盯住一条走廊入口,看清楚远处的门牌号规律!记住,谁也不准擅自离开!” 他的指令清晰,却透着一丝色厉内荏。张伟无法判断林序的线索价值多大,只能用最保守的集体行动来掩盖内心深处的判断缺失。 团队在他的指挥下,迅速形成了一个脆弱的防御圈。林序顺从地加入,目光平静地投向分配给自己的那条走廊深处。 就在超过半数玩家的视线聚焦在不同走廊入口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那…那门牌在跳!” 负责盯着“化验科”走廊的王虎第一个低吼起来。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一个门牌上的数字204像接触不良的灯泡,疯狂闪烁。 模糊成了205,最后短暂地定格在一个扭曲的、无法辨认的符号?05 上,随即又恢复正常。 几乎同时,站在林序旁边的不知是谁猛地抽了口冷气:“我们来的路牌变了!” 所有人猛地回头。只见他们来时那条“住院部3F”的走廊入口上方,原本清晰的标识,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变成了【检疫隔离区】,猩红的字体,透着一股不祥。 “这地方是活的!” 有人颤声说。 张伟的额头沁出冷汗,他刚想说些什么,一声突兀的、带着油滑腔调的声音打破了紧张的寂静。 是李鸣。 在众人被异象吸引时,李鸣的注意力却始终游离在别处。 他的小眼睛自始至终都暗中锁定了孤零零缩在圈外的赵曼,尤其是她那只紧握纸团、因紧张而微微发抖的手。 那副将某样东西视若性命般攥着的姿态,他太熟悉了,不是宝贝,就是把柄。 在这鬼地方,任何一点额外的信息都可能成为保命或者交易的筹码,这份私密的病历他必须拿到。 于是,他瞅准了张伟权威动摇、众人惊疑不定的空档溜了过去。 “嘿,美女,”李鸣凑到赵曼面前,脸上堆起自以为和善的假笑,“别一个人扛着嘛,知道什么跟大家说说?哥在这儿,护着你!” 赵曼像惊扰,猛地后退,将纸团死死按在胸口,眼神里充满了惊惧与厌恶。 李鸣脸上的笑容瞬间挂不住了:“啧,给脸不要脸是吧!” 众目睽睽之下的拒绝让李鸣有些恼羞成怒,酒精上头般的冲动让他瞬间失去了理智,他一把就朝赵曼的手腕抓去: “藏着什么好东西,拿来!” 就在李鸣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赵曼手腕的瞬间。 “嘀——检测到攻击性行为。” 一声清脆的系统提示音响起,回荡在整个公共区域上空。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吸引,下意识地看向大厅中央那块巨大的电子屏。只见屏幕上,属于李鸣的那一行信息正闪烁着红光: 观察对象E:男性,姿态油滑-诊断:投机成瘾 | 社会信任度:22% 数字开始暴跌:15%→0%→-8% 也就在数值跌破零点,变为负数的刹那,那行诊断文字像被无形的力量擦除,随即刷新为一个全新的、散发着不祥的最终判词: 观察对象E:男性,姿态油滑-诊断:社会信用崩坏 | 社会信任度:-8% 紧接着,一个甜腻得近乎化不开的声音在李鸣身后响起: “社会信任度已跌破基准线,启动强制矫正程序。” 护士就站在那里,脸上是标准弧度的微笑。 她的身材娇小,五官精巧,仿佛一个按比例缩放的精致人偶,还不到李鸣的肩膀。 皮肤呈现出一种光滑的、毫无生气的蜡像质感,在灯光下泛着不自然的微光。 李鸣的动作彻底僵住,他看到了屏幕上自己变成负数的信任度,无边的恐惧攫住了他。 “不……不是我!我……”他想辩解,想逃跑,却发现身体被无形之力禁锢,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您需要一针镇静与分享。” 护士温柔地宣告着,针头精准而迅速地扎入他的颈侧。 “呃……啊!” 李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 在意识彻底被剥夺前,他竟爆发出最后一股力气,将纸团从赵曼手里抢了过来。 他将纸团猛地塞进自己嘴里,疯狂地咀嚼、吞咽,完成着他人生最后一次拙劣而可悲的投机。 抽搐停止,李鸣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定格为一个极度惊恐且扭曲的怪笑。 那护士伸出另一只手,温柔地牵起他僵硬的手,像领着一个迷路的孩子,转身,无声无息地将他拖向了【检疫隔离区】那片幽暗的走廊深处,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大厅里死一般寂静。 几分钟后,广播再次响起,语气依旧是那份程式化的平静: “病人李鸣,病情恶化,已转入重症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 张伟喃喃重复着这个词,脸色一片惨白,所有人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李鸣被那位护士拖入黑暗后,大厅里的恐慌尚未平息,一股更为沉重、粘稠的压迫感便迎面而来。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紧接着,从那条猩红色的走廊深处,传来了金属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缓慢、规律,每一声都敲打在众人的心脏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异常高挑的身影。 护士长。 她是一位中年女性的模样,身高近乎两米,瘦削的身影被拉长印在地上。 皮肤是更为厚重、劣质的蜡像质感,甚至在关节处和脸颊边缘,有类似蜡油融化后凝固的、不自然的滴坠痕迹。 她的脸上,挂着那副用圆规画出来般的标准微笑,弧度完美,却毫无生机。 此刻她正推着一辆不锈钢医疗车而来。 车上,注射器、药瓶与一些形状诡异、闪着寒光的金属器械整齐地摆放在一起,药品与刑具的界限模糊不清。 她身后默不作声地跟着两名与之前类似的娇小护士,到达后护士长站定,那双空洞的蜡像眼睛扫过全场,甜腻的嗓音响起: “认知净化疗程,现在开始。请各位病人依次接受理性维持注射,确保思维清晰,配合治疗。”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规则力量,医疗车上那巨大的针筒和浑浊的药液,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犹豫,在人群中弥漫。 张伟嘴唇翕动,似乎想以领导者的身份说点什么,但决策恐惧让他无法在如此诡异的事件上轻易做出选择。 王虎肌肉紧绷,脸上写满了抗拒,赵曼更是缩成了一团。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平静地走了出来。 是林序。 他脸上带着那惯有的、温和的顺从,步伐稳定地走到护士长面前,甚至还微微颔首,仿佛只是去接受一次普通的体检。 “好的。”他轻声说,主动挽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手臂。 护士长的蜡像笑容似乎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空洞的眼神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动作精准无比,巨大的针头刺入林序的静脉,浑浊的药液被缓缓推入。 药剂生效了。 当那冰冷的药液涌入血管,林序感到世界陡然一变。 并非变得怪异,而是变得过于清晰。 周遭的一切杂音,张伟粗重的呼吸、王虎牙齿打颤的细响、赵曼压抑不住的呜咽,骤然从他的感知中褪去。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世界瞬间变得清晰而安静。 此刻,他的意识里只剩下那些纯粹的、亟待处理的信息。 林序清晰地感受到心跳被强制校准到一个稳定的频率,大脑皮层如同被冰水浇过,一片清凉、镇定。 “药效确认,压制边缘情绪,强化逻辑中枢。像是为了一场需要清醒才能欣赏的演出,系统在帮我们调整到最佳观影状态。”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护士长。此刻,她那蜡油滴坠的皮肤纹理,在她身后墙上投下的、略微失调的影子比例,都成了不言自明的数据。 “仅仅为了防止崩溃,成本太高。它要的不是麻木的羔羊,而是能理解规则的参与者。恐惧是佐料,但清醒地走向绝望,才是主菜。它在筛选,筛选出能跟上它步伐的合格品。” 这强制的理性令人沉醉,但也像一层脆弱的冰面。林序能感觉到冰层之下,被强行镇压的情感暗流仍在涌动。 “情绪不会消失,只会累积。现在压得越狠,反弹时就越可能摧毁理智的堤坝。这十分钟是馈赠,也是标好了价格的毒药……必须在这之前,找到锚点。” 他放下袖子,对所有投来的目光回以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药物作用下茫然的点头,然后默默退到一旁,闭上眼睛,仿佛在抵抗眩晕。 看到林序安然无恙,张伟似乎找到了台阶,他强作镇定地第二个走了出来。 王虎在低声咒骂后,也不情不愿地接受了注射。赵曼是最后一个,几乎是被一名护士请过去的,注射时她全身都在剧烈发抖。 当所有人都完成注射后,护士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很好。保持理性,有助于您们的康复。” 她推着医疗车,带着两名护士,如同来时一样,无声地消失在黑暗中。 第5章 认知诊断中心 李鸣被拖入黑暗,第一次强制注射完成,大厅里弥漫着一种药物维持下的、脆弱的平静。 众人尚未从这接连的冲击中完全回神,脸上的表情混杂着麻木与惊魂未定。 就在这时,头顶的广播,传来一阵细微的电流杂音。 随即,一个所有人都刚刚熟悉的声音,带着无比的绝望,撕裂了这片寂静。 李鸣带着哭腔,几乎是哀嚎喊道:“成总,再给我一次机会,那批货我一定能处理掉!……喂?喂!” 电话被挂断的忙音,尖锐地刺痛着每个人的耳膜。 紧接着,是手机被疯狂重拨的按键音,然后,是手机被狠狠砸在地上、零件四溅的刺耳碎裂声。 死一样的寂静中,只剩下录音里李鸣呼哧呼哧的沉重喘息。 然后,那声音开始神经质地低语,混杂着绝望、自嘲和一种即将破茧而出的疯狂: “值不值……哈哈哈……值不值……我像条狗一样求了三天……脸?脸算什么?我爹妈攒了一辈子的脸面,不也照样被踩在泥里……”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生来就在上面?……哈……哈哈哈哈……” 笑声从低到高,逐渐变得尖利、扭曲,听得人毛骨悚然。 这时,背景音里出现另一个更加卑微、小心翼翼的声音:“鸣哥?那个项目您看……” 笑声戛然而止。 李鸣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平滑,带着一种刚刚淬炼出的残忍: “你也配和我说话。想往上爬?先学会怎么当条好狗吧。” 这之后,脚步声响起,是李鸣毫不留恋地离开,只留下那个无声的求助者,和一片虚无的寂静。 广播声止。 大厅里,鸦雀无声。 张伟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作为管理者,太熟悉这种职场倾轧。 李鸣的记忆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某种他不愿深思的规则。他下意识地避开了众人的目光。 王虎啐了一口,低声骂了句“废料”,但那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物伤其类的烦躁。 赵曼抱着双臂,瑟瑟发抖,李鸣那从绝望到冷酷的转变,让她觉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能在某一个瞬间,变成那样吞噬他人的存在。 而林序,静静地站在一旁。 药物的绝对理性效果尚未完全消退,他清晰地捕捉到了这段记忆碎片的精髓。 系统在展示一种污染的传递,李鸣从被践踏者,迅速异化为新的践踏者。 不仅仅是惩罚,更是示范。它在告诉我们,在这里,绝望和残忍是流通的货币。李鸣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它在瓦解共情。当你知道身边人的不堪,你还会伸手吗?还是在被吞噬前,先学会吞噬别人? 林序抬起眼,目光从张伟、王虎、赵曼脸上缓缓扫过。 信任的基石,正在被这段不知来源、亦真亦幻的录音,一寸寸敲碎。 系统的治疗,从未停止。 就在众人因李鸣的声音和紧张氛围而心神不宁时,公共区域一面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一扇散发着幽光的 “记忆回放室” 的门。 赵曼的视线被此吸引住。她像被无形中牵引,眼神空洞地脱离队伍,梦游般走了进去。门在她身后合拢。 门内,是颁奖典礼后台。 香槟的气味,绒布的质感,一切真实得可怕。 他站在那里。沈澜庭,她的导师,引路人,曾志同道合的爱人。 他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邃,只是此刻,这目光正对着媒体镜头,说着将她推入深渊的话。 “……小曼。” 他用着那个亲昵的称呼。 “她非常有才华,但大家也知道,做我们这行,压力太大。她后期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提供了很多……嗯,虚构的材料。” 他微微蹙眉,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痛心与无奈。 “而我,作为她的导师和未婚夫,不忍心看她这样。不得不力排众议,在那些混乱的素材里艰难地筛选、核实,才勉强挽救了这次报道……” 赵曼站在人群外围,听着那曾无比熟悉的声音,此刻却一下一下凿在她的理智上。 她浑身发冷,想开口,却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封住了喉咙,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曾经最信任的人,在聚光灯下将她一点点抹黑。 就在这窒息的死寂中,她抬起头,猝不及防地迎上了四周投来的目光。 周围那些曾经熟悉的同行、上司,此刻都用一种混合着同情与鄙夷的目光看着她。 那目光像是在说:“看啊,这就是那个疯子,多亏了澜庭……” 荒谬与刺痛感尖锐地涌上心头。而也正在这一刻,记忆中的沈澜庭仿佛有所感应般,忽然转过头,视线穿透虚妄,看向了她。 几乎同时,周遭的一切开始褪色、晃动,如同沉入水底。 沈澜庭的唇形还在动,但覆盖他原本声音的,是一个更清晰、更贴近耳畔的语调…… 温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在她意识深处响起: “你需要治疗,赵曼。” 是林序的声音。 那个在现实中刚刚听过的声音,此刻竟如此诡异地嵌入了她最痛苦的记忆里,与眼前沈澜庭那虚伪的面容重叠。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背叛?哪一个才是此刻的审判?赵曼的世界在刹那间混淆难分。 门外,现实世界。 就在赵曼进入记忆回放室的短暂时间后,林序敏锐地察觉到团队中少了一个人。 而几乎同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墙壁上一丝微不可查的闭合痕迹。 正当林序心中升起疑虑时,那面墙壁再次无声滑开,赵曼从里面踉跄着走出。 她的状态明显不对,脸色苍白,眼神涣散,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被背叛后的疯狂与绝望。 她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又仿佛会暴起伤人。 林序心中一惊,出于一种基本的关切,也是出于对团队稳定性的考虑,他下意识地朝赵曼的方向迈近一步,想查看她的情况。 他微微倾身,试图用平和的声音询问: “女士,你还好吗?你看起来……” 他的话被打断了。 在赵曼的感知里,那个刚刚在记忆回放室深处对她做出判决的声音,此刻正带着同样的表情,向她逼近。 他的温和是伪装,询问是嘲弄。 “别过来……别过来!” 赵曼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所有的理智随之绷断。 她猛地扑上前,双手死死攥住了林序的衣领疯狂拉扯着,仿佛想将这虚伪的关切,连同那令人作呕的诊断一起撕碎。 “骗子……你们都是……一样的……”她语无伦次地嘶吼着,泪水夺眶而出。 王虎和张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时僵在原地,不知该上前拉开还是静观其变。 林序则站在原地,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他在被抓住衣领的瞬间,身体本能地僵硬了一下,但迅速克制住了任何可能被视为反击的动作。 他沉默地承受着这份不知源自何处的怒火,目光平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状似疯狂的赵曼。 这死水般的平静,没有给她任何回应,让赵曼觉得似乎做这一切似乎已没有什么意义。 赵曼的嘶喊断了,紧绷的身体,随之脱力她攥着他衣领的手,一点点松开。 随后,整个身体顺着他的轮廓,无声地滑落下去,半跪在地上。 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脸,只有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哭泣声从发丝后传来。 林序维持着被撕扯后的僵硬姿势,衣领凌乱,站在那里,低头看着脚下崩溃哭泣的女人。王虎和张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空气中只剩下赵曼绝望的哭声。 而系统的电子音,或许正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冰冷地观察着这一切,在这时响起。 【观察对象B:关系妄想加剧,具有攻击性。社会信任度:5%】 【观察对象D:成为不信任焦点,协调能力受阻。社会信任度:30%】 就在赵曼瘫倒在地的哭泣声中,场面一度凝固。 张伟深吸一口气,作为团队名义上的领导者,他不能允许情况继续失控。 他走上前,试图将一切拉回正轨。他俯身,不算温柔地抓住赵曼的手臂,想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场面眼看要升级,林序蹙眉,正要说些什么。太阳穴却猛地一胀,眼前的景象也随之晃动。 “够了!别哭了,先起来!我们得……” 这句话在他听来,已变成了一段冰冷的、毫无波动的机械播报音: “指令:终止无效情绪表达,恢复行动功能。优先级:维持团队秩序。” 林序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非旦没能驱散脑中的粘滞感,反而让那份空洞更加清晰。 他指尖用力,微微抵住掌心,用这细小的痛感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这冗余且失真的信息让林序感到一阵轻微的不适,仿佛大脑被塞入了一团无法处理的杂音。 更让他心底微沉的是,他察觉到一丝异样。似乎有某段短暂的记忆,就在刚才那混乱的几秒钟里,被无声地抽走了。 他试图集中精力回溯,想抓住那缺失的一角,但在强制理性药剂的作用下,这种努力像徒手搅动稠泥,思绪被压制成平静,难以聚焦。 “得保持冷静。” 张伟后续的话语继续以机械音的形式传来。 “喂!你给我轻点!” 也正在这时,一声粗鲁的呵斥撞破了这片混沌。王虎看不下去了,他大步上前,一把搡开张伟的手,挡在了赵曼身前,怒目圆睁。 “没看见她都这样了?对个女人动手动脚,你算什么男人!” 张伟被推得一个趔趄,脸上挂不住,怒气也涌了上来:“我在维持秩序!你想让大家都死在这里吗?她刚才攻击人了你看不见?” “我看见了!但那也比你现在这怂样强!”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视着,空气中火药味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 “滋——” 电流声响起。 就在张伟与王虎之间,那面原本光滑的墙壁再次无声滑开,露出了另一扇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暗。 广播声随之响起,依旧是那平板的语调,却宣告着残酷的规则: “检测到不可调和的人际冲突。启动双人诊断程序。” “冲突方:观察对象A张伟,观察对象C王虎。请立即进入诊断室。” “裁决依据:诊断价值实时评估。低价值者,矫正。” 声音落下的瞬间,两股无形的力量攫住了张伟和王虎。 他们脸上同时闪过惊愕与挣扎,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转向那扇门,一步步被拖入那片黑暗之中。 门在林序和依旧瘫坐在地、抬头茫然望着的赵曼面前,无声地合拢。 墙壁恢复原状,大厅里只剩下林序和神情恍惚的赵曼。 林序站在原地,理了下衣领。药物的理性效果压制着他本应涌现的情绪,但一种更深沉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失去了暂时的“领导者”和最不安定的“武力”,身边只有一个精神崩溃的队友。 而系统的审判,正在那扇门后,无声地进行。 第6章 认知诊断中心 纯白,无边无际的纯白。 张伟和王虎感到一阵意识剥离的眩晕,下一刻,便已置身于一个没有任何特征的空间里。脚下是虚无,四周是空茫。 没有声音,没有提示。 但一段陌生的感知,不由分说地涌入王虎的脑海。 王虎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灯火辉煌的宴会厅角落,手里端着冰冷的香槟杯,周围是喧闹的恭维声。 可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走向洗手间。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喧嚣。 他作为张伟走到洗手台前,双手撑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 镜子里映出一张疲惫、惶恐的脸,是张伟的脸。胃部在翻搅,喉咙发紧。 “下次…下次运气就不会这么好了。他们会发现我是个……” 话未说完,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他对着洗手池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时,镜中的“张伟”抬起头,精准地“看”向王虎意识所在的方向,脸上扯出一个被看穿一切后绝望而诡异的笑容。 “见鬼!” 王虎下意识里爆出一句粗口,将这不适的感知甩开,“瞻前顾后,怕什么!真是窝囊!” 没等王虎从那令人作呕的软弱中平复,另一段全然不同的感知,流入了张伟的意识。 张伟感到一阵轻微的失重感,意识被拽入另一个视角。 他正透过少年林序的眼睛,观察着一间中学画室。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空气里浮动着炭笔屑和颜料的温和气味。 “自己”的手正握着一支铅笔,在速写本上勾勒着窗外摇曳的树影,笔触稳定而轻快。 画室里的喧闹仿佛是另一个频道的背景音,被这双眼睛的主人自然地过滤了。 直到那阵不和谐的声浪强行涌入。 画室另一角,几个男生正围着一个瘦小的同学。 被围在中间的男生死死攥着自己的画纸,指节发白,一个高个男生正用力掰着他的手指,嘴里骂骂咧咧。 周围有零星的窃笑,但更多的是沉默的旁观。 就在这时,“林序”的视线从速写本上抬起,平静地投向那片骚动。他的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好奇,更像一个学者,在观察突然闯入视野的样本。 他手中的铅笔微微一顿,笔尖轻轻点在纸面上。 一段冷静到近乎抽离的思绪,流入张伟脑海中: “力的传导……无效的抵抗。群体的压强正在扭曲个体的形状。” 就在这时,那个被欺凌的男生被推搡了一下,撞到了旁边的画架。哐当一声,画架倒地,也引来了老师的呵斥。 那群人瞬间散开,装作无事发生。只剩下那个男生低着头,默默扶起画架,捡起散落一地的、被踩上脚印的画纸。 张伟的目光,追随着那个男生的动作,看了大 约两三秒。 然后,他便感到“自己”的视线自然而然地移开,重新回到了窗外的树影上,仿佛刚才那段插曲,只是一个需要被略过的噪点。 然而,就在视线转移的刹那,张伟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了窗户的玻璃。 阳光在玻璃上形成了一片反光区。 就在那片明净的反光中,张伟清晰地看到了映在其中的脸,是少年林序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同情,没有愤怒,也没有事不关己的轻松。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彻底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淡漠。深棕色的瞳孔里,映着窗外摇晃的树枝,记录着光影变化,而非生命律动。 嘴角自然的弧度,在此刻看来,也并非温和,而是一种缺乏情感参与、机械般的放松。 记忆片段戛然而止。 张伟感到一股寒意从那段记忆中蔓延开来,他眨了眨眼,关于林序的那段记忆渐渐散去。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脏沉了下去。 他原本以为林序只是性格冷静,仍是可以合作的对象。可那扇窗户中的倒影,无声推翻了他全部的预设。 那不是冷静,是某种接近真空的空洞。一种剥离了情感与立场的、纯粹的非人视角。 “他当时……到底是什么感觉?” 张伟在内心追问,却找不到任何属于人的回答。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连一丝怜悯或厌恶都未曾出现。 那种绝对的空白,让他对于人与人之间必然存在情感联结的根本信念,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一个清晰而冰冷的结论在他心中成形,林序绝不能留在团队里。 一个无法理解、甚至可能漠视同伴痛苦的人,其危险性远大于任何有形的对手。 他必须不动声色地防备,在往后的所有合作中,为这个潜在的隐患,提前划清界限。 没给两人任何喘息之机,周围的纯白瞬间褪去,将他们共同抛入一条闷热、肮脏的小巷。 少年王虎被几个混混堵在墙角,他们不停地踢打他。他蜷起身子,把怀里一个破旧的铁皮文具盒护得紧紧的。 那是他攒了很久的钱,才给妹妹买到的生日礼物。 “放手!窝囊废!” 一个混混狞笑着,用力掰开他的手指,抢过文具盒,狠狠摔在地上,用力踩踏。 铁皮盒子发出刺耳的扭曲声。 那一刻,极致的屈辱和愤怒在王虎,以及体验着他情绪的张伟体内奔涌。 王虎感觉到,体内某种理智啪地一声,断了。 就是这里。 张伟的意识在恐惧与求生的本能中疯狂运转。他必须做点什么。 王虎的暴力一旦被再次点燃,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自己绝对没有胜算。 团队……团队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领导者,不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就在王虎眼白充血,即将冲上去的瞬间。 张伟抓住王虎的肩膀,喊道: “王虎!住手!你想被打死在这里吗?” “你妹妹还在等你!你出事了她怎么办!” 这声呵斥像一盆冰水,让王虎狂暴的动作出现了一瞬的凝滞。 他存在的意义,他挥拳的理由,在极致的愤怒与这突如其来的理智之间被疯狂撕扯。 他挥出的拳头僵在半空,眼中的血丝迅速褪去,转而望向地上被踩扁的文具盒。 巨大的痛苦和茫然淹没了他,他不能倒下,为了妹妹。 纯白的空间重新归来。 王虎瘫软在地,眼神空洞。 张伟则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利用他人最珍视之物所带来的自我厌恶。 但那片刻的反思微不足道,他很快强行压下了这份不适。 “我必须这么做……为了活下去……为了……团队。” 张伟说服着,平复着自己的思绪, 就在这时,冰冷的系统播报声,毫无预兆地在纯白空间中响起,宣判了最终结果: 【评估完成。】 【样本王虎:认知整合度:低。样本状态:已污染,失去核心驱动力,价值大幅衰减。】 【样本张伟:认知整合度:高。样本状态:虽受污染,但展现出强大的认知重构与策略性生存能力。诊断价值:优。】 【裁决:样本张伟,存活。样本王虎,启动矫正程序。】 播报声落,一扇门在张伟身后无声地滑开,门外是他来时那片虚无的大厅。生的希望近在咫尺。 张伟的心脏先是因狂喜而猛跳一瞬,随即被更复杂的情绪淹没。 他踉跄着转向那扇门,几乎是本能地,用“团队需要我活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的想法来覆盖内心深处那尖锐的自我审视。 这借口如此顺滑,几乎让他自己都要信了。 可就在张伟即将踏出门口的刹那,他忍不住回头。 他发现,王虎并未如他想象中那般狂暴或绝望,他的身形轮廓似乎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那个粗壮凶悍的成年男人,而是变回了记忆中那个瘦削、头发有些凌乱的少年模样。 他单膝微曲,一只手撑着膝盖,姿态里竟透出一种奇异的平静,与之前那个一点就炸的莽汉判若两人。 王虎望着空无一物的纯白前方,眼神温柔,低声呢喃,仿佛在对着某个看不见的人倾诉: “小雅,是哥不好,当时不该松手……现在哥可以看到你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了却所有遗憾的释然。 下一刻,张伟惊恐地看到,王虎的身体像是被某种粘稠的、透明的糖浆包裹,动作缓慢而凝固。 不仅仅是王虎,纯白空间的远处,也隐约浮现出其他几个同样被糖浆包裹的身影。 他们脸上都带着类似的、近乎幸福的平静神情,静静地望着这个新来的伙伴。 随即,他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吞噬,迅速消失在纯白之中。 张伟浑身一颤,巨大的寒意涌来。 他不敢再看,转过头,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那扇门,将那片吞噬一切的纯白,和王虎最后那温柔的低语,死死地关在了身后。 【本场体验结束。】 张虎回大厅,门外站着林序和神情有些恍惚的赵曼。 在他身后,门缓缓合拢。 广播声平静地响起: “病人王虎,诊断价值归零,已转入重症监护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