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考科举,你六元及第,前无古人!》 第1章 江陵小杨砚 大乾王朝。 荆州府,江陵县。 “竟然穿越了。” 杨砚睡在一张小床上面,望着屋顶感叹。 前世,他是古典文献学博士,语言学博士后。 刚苦尽甘来,毕业了。 没想到,睡了一觉,竟然重生了。 还成了一个五岁孩童! “好在家庭不算最底层……” 他回忆着原主的记忆。 原主家本身是富农,家里二三十亩地,父亲杨端,乃是家中长子,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 本以为可以步步高升。 可惜造化弄人,去年腊月,杨砚的爷爷一病不起。 为了治爷爷的病,父亲倾尽家资。 爷爷没救回来。 这个家,也彻底返贫。 迫于无奈,杨端去找同乡的一个朋友周光裕,谋了个差事,还向其借了一大笔银子。 周光裕是施州会馆的头儿。 江陵县,水路交通便利,不少买卖人在此地定居,组建起大大小小的会馆。 施州人建立的,就叫施州会馆。 为了讨生活,安葬爷爷后,夫妻俩带着原主,随周光裕会长到江陵,住在离会馆不远的小院。 和父亲一起来的,还有二叔一家和三叔,都住在对门。 记忆里,爷爷临终前拉着父亲的手,恳求他担起杨家的责任,照顾好两个弟弟。 于是,父亲担起来了。 到了江陵,和母亲天不亮就起来做豆腐,母亲挑去卖,父亲到施州会馆做事。 父亲本来是俊后生,却被生活的重担,压得脊背微驼,眉目间刻满了沧桑。 回忆到这些,杨砚心里涌出一股陌生,却无比真实的不甘。 不甘来自二叔一家和三叔。 二叔、三叔说是读书,却用父亲给的钱,在外面花天酒地。 二婶也好吃懒做,最大爱好是逛街,买东西。 就这,还嫌母亲给的钱有味儿,非要拿父亲从会馆领的月钱。 还说那玩意儿有钱香。 我呸! 这股情绪,不完全来自他这个穿越者,更多的是原身的执念。 半个时辰前,原主拿了串糖葫芦在院里吃,二婶眼馋,从他手里夺过来不说,还把他推倒在地。 看他没醒,二婶慌了,却不是找大夫,而是把他抱进屋里,放在小床上,伪装成他还在睡觉。 就这样,小杨砚换了内核。 哼,这三个寄生虫不赶出家门,家宅不宁! 这时,屋外传来二婶尖利的女声。 “大哥,你拿了我家的钱!” “我怎么会拿你的钱。”说话的是父亲杨端。 他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说话还喘着气呢。 杨砚蹙了一下,掀开被子,下床穿鞋。 “难道我放在瓦罐的钱,会自个儿长腿跑了?” “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就是你刚才去杂货铺,买了一堆纸回来。在这之前,都是一张张的买。” “买纸的钱是我娘子给的,我想抄书赚钱。” “她给的起吗?” 听着两方的争执,杨砚走到屋门口,二婶看到他时,眼角闪过一丝惊慌。 “儿子,醒啦。”杨端过来一脸关心。 他年轻俊朗,个头很高,脊背微驼,一身淡蓝色的儒衫。 二婶虚情假意:“看在孩子的份上,只要你承认,偷的钱可以按月还我。” 杨端一把抱起杨砚,走向院子的正中,嫌弃地看她一眼:“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再说了,你好意思说这话,你家用的,都是我家给的。” “哼!”二婶白了杨端一眼,“这是两回事。” 杨端有些气愤:“你说我拿了,有真凭实据么?” “当然有!”二婶取下挂在腰上的钱袋,倒在椅子上,叮叮当当作响。 杨砚边揉眼睛边看,钱的确不少,摆满了椅子。 他还感觉到父亲的愤怒——不在脸上,而在手上,抱的很紧。 是啊,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二婶把钱倒出,数了一遍:“三百四十四文。” “然后呢?”杨端冷冷地问。 “这些钱是我从杂货铺要回来的,和我丢的钱数目对得上。”二婶一瞥杨端,强调道:“大哥,这就是证据!” 杨端争辩:“谁能证明钱的数目能对得上?” “我相公和三叔,都可以作证!”二婶拿出一本账册,洋洋得意的道,“还有账本,我每次花钱都有记账。”说着,还把账本大方的递给杨端看。 杨端放下杨砚,翻开账本,看完进账和入账,心里也很绝望,怎么就这么凑巧。 “要是我把这事告诉会长,他肯定把你们一家三口扫地出门。” 二婶步步紧逼:“哦,对了,你们还欠会长五十两,家里的房子和地为了救公公早卖了,哎哟,可怜啦,要留宿街头!” “你想怎么样?”杨端拿账本的手在抖。 “要么私了,每个月多给我三十文,我就不把这事说出去,要么就到会长面前评理。” “你还要钱,你一家和三弟吃的用的,都是我家出的。我家孩子明年就要开蒙,到现在一文钱都没攒到。”说着说着,杨端的眼眶里都是泪水。 二婶毫不在乎:“砚哥儿还小,不着急进学。论读书哪有我相公和三叔强,他俩刚过了县试,很有前途。” 这一番话,让杨砚听笑了。 既然你们毫无悔意,那就别怪我了,不止要赶走你们,我还要好好的读书,考取功名! 让你们走到哪,都摆脱不了我的名声,想蹭关系却蹭不上。 他迈着短腿,跑到椅子前,用鼻子闻了闻,果然。 “砚哥儿,干嘛?”二婶误以为小杨砚是要拿她的钱,赶忙一把将他抱开。 杨端本能的扔下账本,过来护住儿子。 杨砚在他怀里:“爹,你是冤枉的!” 二婶冷笑:“我知道你心疼你爹,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爹,你闻一闻那些钱就知道了。”杨砚童声童气的说话,却莫名的产生一种想听他话的感觉。 杨端狐疑的拿起几枚铜钱,闻一闻,瞬间明白:“赵琪,你的钱怎么会有豆腐味!”说着,他看向杨砚,眼里透露着高兴,我儿子真聪明。 二婶赵琪不信邪,抓起一把钱,放在鼻子边上嗅了嗅,嗯?真有股豆腐味。 “你还有什么话讲!”杨端沉着脸。 赵琪不知悔改:“算我冤枉大哥,可我的钱,真的不见了!” 然而,下一刻。 她的心口,被杨砚的话重重一击:“我看你是花光了。” 第2章 她干的好事 “怎么可能!” 赵琪声音很大,仿佛能把屋顶的瓦震塌下来。 杨砚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脸色因营养不良而显得苍白,但眼睛却明亮无比。 他捧着父亲扔在地上的账本,自顾自地道:“你上个月、上上个月各去了十二回胭脂铺,每回都买一盒胭脂。” “每盒胭脂十文。”杨端掰着指头算,他经常出入会馆,时间久了会算账。 他那边算,杨砚这边说:“有四回多买水粉,三回多买眉笔。” “完了。”杨端靠手指头,算不明白了。 赵琪其实也在心里算,还没算完,杨砚开口:“刚好三百四十四文,而这次是‘丢’了相同的钱,我相信是她把钱花完了,然后跑这诬陷我们。” 这一番话,说得赵琪心惊胆战。 而杨端更关心另一件事:“儿子,是怎么算的?” 在父亲的注视下,杨砚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买胭脂十二次,每次十文,一百二十文。水粉五十文,四次就是二百文,眉笔八文,三支是二十四文,加一加不就三百四十四文。” 听他小嘴叽里咕噜一长串,却有条有理,杨端惊喜之余,又有几分不敢相信:“儿子,二十加三十一是多少?” “五十一。”杨砚撇了撇嘴,真把我当小孩子。 赵琪在心里算了算:“还真是。”瞬间没了最初的气势,头压得低低的:“大哥,这回是我错了。” “你诬陷好人在前,从杂货铺夺钱在后。”杨端表情严肃,“这样的做派,叫我怎么原谅你。” 赵琪见杨端不肯妥协,干脆耍起无赖:“你想赶我走啊,你难道忘了公公的遗言!” “爹的遗言……” 杨端喃喃自语,眼神中的怒火迅速熄灭,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脊背也驼了几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百善孝为先,自己怎么能让爹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呢。 何况,两个弟弟已经过了县试,正是考府试的关键时候。 赵琪一直盯着大哥,看他面色犹豫,便知道自己以前用的套路还有效果,心里不免得意起来。 就在她收钱准备离开,一道童音响起:“你等一下,把我的钱先还给我。” “你的钱?”赵琪立刻拔高了音量,“这是杂货铺的,我还要还回去。” 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不打算还,如果杂货铺老板问,就让他找杨端好啦。 杨砚就知道她会这么说,眼里闪过一丝冷笑,童言童语:“你抢了我的冰糖葫芦,还把我推在地上,我晕死过去,你只把我放小床上就走了,得给钱吧!” 什么! 杨端浑身一震,目光直视着赵琪:“赵琪,现在就跟我去会馆找会长评理。”说着,就从赵琪手中夺过钱袋子。 “大哥,别……别大哥……孩子的糖葫芦钱……我给你。”不论赵琪如何求情,杨端铁了心不退让。 只因积累了这些年的怨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顾不得街坊邻里看他笑话,一定要赵琪去会馆。 赵琪死活不愿意去,往地上一坐,开始撒泼。 “我不去,你打死我都不去,哎哟,我腰疼背疼。” 杨端看着她在地上打滚,气得脸色铁青。 可叹他是读书人,哪能不顾体面去拽泼妇。 邻居们也来看热闹,议论纷纷。 “发生了什么事!” 一道威严的声音,让院子外面看热闹的邻居们集体噤声,还主动让出一条路。 赵琪也立马爬起来,不敢再打滚。 施州会馆的会长周光裕,步履沉稳的走进院子。 会馆距离小院近,会长很快得到消息,当即决定过来看看。 毕竟丢的不光是会馆的脸,还有整个施州人的颜面。 会长刚到,一个女人挑着担子飞快跑来,她二十多岁,尽管穿着朴素,未施粉黛,但很漂亮。 她就是杨砚的母亲,王蕊是听路人说她家出事了,慌忙收了摊子跑回来。 杨端把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告诉给周光裕,还把钱袋递上。 当然,不忘强调一句,这是他儿子发现的。 周光裕拿过,拿了几文铜钱一闻,果然和杨端说的一样,不禁看向杨砚,眼里透露着一丝欣赏,这孩子真聪明,要是我小儿子和他一样就好了。 “证据确凿,你有什么话讲?”周光裕声音冷峻。 赵琪瞬间想起四个大字:逐出院子!把她吓得冷汗直流,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在偌大的施州会馆,会长就是天,就是王法! 周光裕见她不说话就是承认,便没说什么,只看向杨端:“你想怎么处置?” “分家!”杨端态度坚决。 他照顾两个弟弟,是对父亲的孝道,是做兄长的责任。 但,儿子是他的全部。 王蕊没想到相公转变这么快,忙问原因。 杨端把赵琪抢杨砚糖葫芦、还把杨砚推倒的事说了。 “立刻就分!”王蕊怒上心头。 周光裕也对赵琪的观感,从负面一下子降到最低,心道这么可爱的小孩不疼就算了,还抢孩子的东西,甚至差点害死他,没品又心肠歹毒! 打定主意后,周光裕便道:“简直无法无天,如果我不执行会馆的规矩,这个会长还怎么当!” “会长!”赵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你给我一次机会,我没地儿去。”然后,又把自家相公和弟弟搬出来,说他们过县试,不能受到打扰。 杨砚就等她说这句话,道:“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天底下有这么对待‘父母’的人?从杂货铺抢钱,被发现是诬陷又撒泼,这样的人能齐家?” 周光裕听罢,一脸惊讶的俯视,他觉着自己得重新认识下这个小孩。 至于杨砚的爹娘,望着他那张俊秀的小脸又是怎么瞧都不够,心里头欢喜得不得命,面上还得压抑着。 杨砚坦然接受大家的目光,他心里十分清楚——对恶人的网开一面,无异于自杀。 片刻错愕后,周光裕板起脸:“杨砚说的对,决不轻饶。”说着一瞪眼:“立刻搬离大院。” “求您饶了我这一次吧。”赵琪连连磕头。 周光裕一甩袖子,“自作自受。” 赵琪见会长不肯通融,又去求杨端和王蕊。 王蕊一脸冷漠。 杨端又动了恻隐之心,但立马想到自己儿子差点没命,微驼的背挺起来。 “咋啦?” 二叔和三叔本来在外面鬼混,听到音赶紧回家瞅瞅,从人堆里挤进院子,看到这情形也慌了。 王蕊没好气的道:“你问你媳妇,她干的好事。” 二叔瞪向赵琪,赵琪平日的威风都没了,战战兢兢地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 啪!啪!啪! 二叔抡起巴掌,就往赵琪脸上招呼,一边招呼一边骂:“你个败家娘们儿,害苦我也。” “要打找个地儿打,这是我施州会馆的院子。”周光裕厌恶的看着这两口子。 三叔一股子斯文气息,腆着脸开口:“会长明察,我和他俩不是一伙的,此事我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你知道的太清楚了。”杨砚无情的揭穿。 第3章 赚钱的路子 杨砚心知肚明,爷爷的临终遗言,就像枷锁套在父亲脖子上,无比的沉重。 想要打开它,就得把事情说穿讲透,让父亲明白一切。 所以,他毫不留情的揭穿三叔的真实面目:“我没记错,二婶说的人证是三叔。” 他话锋一转,问三叔道:“告诉大家,你们去了哪?” “我、我们……”三叔眼珠一转,“是我带二哥去逛青楼,但我和这件事真没关系。” “哦。”杨砚故意道,“爹,三叔这么说了,把他留下吧。” 他不是真的要留下三叔,而是勾起赵琪的怒火。 凭什么我们两口子被赶走,你能留下来啊! 果然,她气急败坏地道:“老三,明明是你出的主意,现在却撇得一干二净!” 三叔缩了缩:“二嫂红口白牙,怎么凭空诬陷好人。” 杨端眼神平静的看着他仨,在心里,是无奈,是无尽的疲惫,更是冷笑。 自己是多么有眼无珠,养了这么三头白眼狼。 周光裕看明白了,也听明白了,当即道:“你们现在就搬,别玷污了我的地。” 会长一言九鼎,三叔再也不敢说谎,只得和二哥一家搬东西。 三个人吃的用的都是杨端给的,能有多少东西,一个包袱就收拾完了,在百姓一片骂声中,灰溜溜的走了。 他们走后,周光裕的表情柔和不少,对杨端笑道:“贤弟,我不知道你儿子原来这么聪明。” 杨端也是惊喜万分,又有那么点骄傲和得意,但嘴巴里还是那些谦虚之词:“算不得聪明,有那么几分天赋吧。” “太谦虚了!”周光裕呵呵笑道,“我小儿子周玺,五岁,明年开蒙。我想给他找个玩伴,你儿子聪明伶俐,最是合适。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每个月给一两作为报酬。” 一两……杨端和王蕊面面相觑,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笔大财。 不过,再多的银子,也没有自己儿子重要。 那可是他们的心头肉啊! 杨端搓着手,紧张道:“会长,我儿子太小,很淘气,怕……冲撞了小少爷。” “爹,娘,我正好想有个玩伴。” 杨砚知道父亲开口拒绝是顶着巨大的压力,这一点,光看周会长的脸色就知道,既然父亲这么顾惜他,他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儿子……”王蕊向他摇头。 杨砚迎着母亲担忧的目光,微微一笑,扭头看向周光裕:“我愿意给小少爷当玩伴。” 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周光裕心下感动,道:“你们放心,孩子在我这不会吃一点亏。等他到了六岁,就一起结伴开蒙。” 六岁才开蒙,杨砚可等不了。 但他没表现出来,只感激的看着周光裕。 结伴和伴读,别看只有一字之差,意思却截然不同。前者是同窗之谊,后者则带有明显的主仆关系。 既然会长都这么说,儿子又愿意,杨端只好答应,明天一早送孩子过来。 周光裕满意的走了。 围观的百姓们,一边聊着今天的事,尤其是杨家聪明小孩,一边散去。 会长一走,王蕊难得训杨砚:“你晓得个啥,以后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现在倒好,自己赶着送上门。” 杨端看着他也发愁:“大户人家的少爷都淘气,更惹不起。你陪少爷玩的时候小心点知道不,别去危险的地方,在人家家里,记得听他家的话。” 杨砚虽是被训了,知道爹娘是心疼他:“爹娘,我知道了,我不止陪小少爷玩,还照顾他。娘可以不用照顾我,你们白天干活,晚上来接我。” 王蕊眼眶一酸,气也消了,只剩下心酸。 “杨砚娘,难怪着急忙慌的回来,原来是遇到事儿。”一群挑夫从院前路过,好心的问:“摆平了吗?” 王蕊擦掉眼泪,笑着回应:“摆平了,明天一早就出摊。” 杨砚看挑夫挑的是油,再看屋门口挂着红辣椒。 油,豆腐,辣椒……咦,杨砚不禁想起一道传世名菜。 就用它做生意,虽说赚不到大钱,至少比纯粹卖豆腐强。 只是,该怎么说服爹娘呢? 和挑夫又说了几句,王蕊便抱着小杨砚回屋,然后去做晚饭。 杨端则去书房抄书。 杨砚还在想策略,忽然听到院外传来声音。 “杨砚娘,杨砚娘……” “周夫人。”王蕊和杨端闻声出门,看他们拧着一壶酒:“让你们破费了。” 杨砚也跟着出去。 就见一个微胖女人身后,跟着拧酒的清瘦男子:“大哥大嫂,听说你家终于清静了,特来道喜。” “唉,家门不幸,竟出了三个败类,让街坊邻里看笑话了。进来坐,晚饭在我这吃。”杨端也是如释重负。 杨砚认得他俩,胖女人叫周钰,会长的远亲。男的是她老公,名字叫郭记。 两口子住在隔壁,为人古道热肠,和爹娘关系不错,周钰在家操持家务,郭记是个木匠。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周钰进屋后就去厨房帮衬,杨端请郭记在正堂坐下说话。 郭记谈到街坊的传言,说小杨砚聪明伶俐,巧妙的帮杨端洗清了冤枉。 杨端听了,好窝心,好得意。 趁大人们心情好,杨砚童声童气的插话:“郭叔是木匠?” 两个大人一怔,郭记下意识点头:“是。” “那郭叔会做这个么?”杨砚说着,捡起一根细树枝,在地上画起来。 作为前世立志整理古籍的博士,苦练过琴棋书画,很快就在地上画出轮廓。 郭记起初瞧着糊涂,越看越清晰,一拍大腿:“嗐,这不就是挑子么,我会做。” 类似于武大郎挑的箱子,不过他那个只挑熟食,而这个一边挑炉子和小风箱,一边挑豆腐等原材料。 高约三尺(一米),木制的,不算重,母亲以前挑豆腐卖,完全能胜任。 再者,不用挑很远,出了巷子,找个人来人往的地就行,可谓一举数得。 小杨砚在院子里表现好,令杨端好得意,不仅没有阻止或者训斥孩子,反而问道:“你给你郭叔画这个干嘛?” “爹,我想到了一道菜,就是把豆腐、辣椒、花椒,姜蒜末和油一起炒好后,挑到外面卖。” 要是以前孩子这么说,杨端一定说他嘴馋了,现在不一样,他还真认真盘算起来。 施州府靠近西南,本来就能吃辣,家里有辣椒和花椒。油,也不用愁,挑夫肩上有,路过舀一勺,少给饭钱就是了。 真别说,这是条路子! 以前豆腐总卖不完,一家三口吃豆腐吃到吐。 王蕊闻声出来。 “娘子,我们就按儿子说的,晚饭后就试一试,怎样?”杨端扭头问她。 王蕊点头道:“好呀。” 第4章 吾家有儿 主意已定,杨端又对郭记道:“饭后别走,试吃新菜,要是可以的话,就麻烦郭兄帮我做一副挑子。” 郭记满口答应:“小事一桩。” 王蕊高兴的捧起杨砚的小脸,额头贴额头:“唉呀,我儿子怎么这么聪明,像我!” 杨端碎碎念:“像我才对吧,我可是秀才。”感到一道冷芒,赶紧闭了嘴。 杨砚却笑不出来,感觉自己的脸被母亲揉成团了。 周钰把菜都给摆上,笑道:“都来吃饭。” 饭菜很简单。 由于收摊早,还剩很多豆腐,一大盆清汤豆腐。 一盘杂粮窝头,一盘辣椒,一盘花生米。 杨砚吃的很痛苦。 盐不多,豆腐跟水似的。 窝头也要一点点吃,生怕卡嗓子。 但身处古代农家,能有口饭填饱肚子就不错,哪能挑三拣四? 既来之,则安之吧。 看着自己羸弱的身子,杨砚心想得赚钱吃肉,不然长不高。 王蕊也这样想的,饭后,就进了厨房。 杨砚怕母亲做的难吃,在一旁叽叽咕咕的指点。 豆腐怎么泡,辣椒怎么切,可谓是事无巨细。 此举招致王蕊的碎碎念:“岁数不大,吃倒是挺会的。” 杨砚吐了吐舌头:“娘,好吃才是硬道理。” 到了试吃环节,杨砚没参与。 他是主动不尝的,自己还小,吃不得辣。 杨端心疼儿子,想让杨砚尝一口,他都不尝,以免病从口入。 郭记倒上两杯酒。 喝了口酒,来一口麻辣豆腐,杨端眼睛都亮了起来:“娘子,这豆腐真好吃!” 周钰和郭记也尝了口,赞不绝口:“嫂子,豆腐味道真好。” 王蕊吃了一口,也很满意:“等郭子把挑子做出来,我趁这个时候再练练。” “嫂子,不用等那么久,我今晚上就把你挑豆腐的改改,你先凑合着用,等我给你做副新挑子。” 说起木匠手艺,郭记脸上充满了自信。 周钰瞅他,第一次觉得自家男人也有好看的时候。 王蕊道:“那就麻烦郭子了。” 是夜,隔壁的灯始终亮着,郭记乒乒乓乓的做着木工活。 这边书屋也亮着,杨端在微弱的油灯下,趴在桌案上奋笔疾书。 王蕊睡到凌晨三点,准时起床,梳洗后,去做豆腐。 杨端去推磨,一直忙到四点,才回屋睡会儿。 什么,你问为什么杨砚知道的这么清楚。 那是当然的,因为……他犯了一个所有小孩子都会犯的错: 白天死睡,晚上睡不着。 杨砚躺在和爹娘一个屋的小床上,看着他们辛劳的背影,品味着白天的种种温情。 心里感叹, 到了第二天早上,郭记把挑子挑来,周钰也过来。 帮忙搬桌子,搬凳子,抱碗筷。 摊子摆在离河不远,方便洗刷碗筷。 “哎,杨家娘子改卖小吃啦?” “不是,还卖豆腐,不过是麻辣豆腐,来一碗尝尝?” “尝尝就尝尝,杨家娘子的手艺没得挑。” 几个挑夫放下担子,就在扁担上坐了,看着王蕊做麻辣豆腐。 爆炒一刹那,香气扑鼻,把路人都吸引来了。 里三层外三层,把王蕊围在中间,吞咽着唾沫,看她做菜。 有幸尝到第一碗的,刚入口,就赞不绝口。 于是,挑夫们都决定,这一顿早餐,就在这吃了! “吃可以,但是,我的油不多。这样吧,你们舀一勺,我给你们省饭钱。” 王蕊一边做菜一边大嗓门说话,脸上喜气洋洋。 挑夫道:“好说,别说一勺,三四勺都没问题。” 反正舀的不是自家的油,油商们也不会为了担子里少一两勺跟他们计较。 不远处,杨端拉着杨砚的小手,看生意红火,打心里高兴。 “走,去会馆。” 会馆都建在城外,因为它不是单纯的生意场所。 占地面积很大,每个管事有自己单独的院子。 杨端父子到的时候,周光裕不仅亲自迎接,还给了杨砚一个一两银子的红包。 “午饭就在我这吃,我吩咐了厨房,给你做一顿好菜。”周光裕一边说,一边让仆人送杨砚去后院。 杨端笑道:“儿子,乖一点。” 杨砚点点头,被一个仆人带走了。 来的路上,他就听父亲说,会长子嗣艰难,生了三个女儿,第四胎才得了这么个宝贝疙瘩,今年也是五岁,夫人极为娇惯。 仆人拉着杨砚的手,向丫鬟一打听,才知道四少爷正在后院糟蹋池子里的金鱼。 “这少爷真是的,淘气的不行,还不好好吃饭。” 杨砚听了仆人的吐槽,心想:孩子都这样。 到了后院,果然,一个小孩正用网子网着金鱼,几个仆人围着他转,生怕他掉水里。 还有几个丫鬟不远处站着,一脸焦急。 仆人带杨砚到跟前,对其中一个年长些的丫鬟,道:“白兰,他就是杨秀才的儿子,杨砚,会长让他来陪少爷玩。” “知道了。”白兰的目光落在杨砚身上,眼里一亮,这小孩生的挺俊俏,可惜身子有些瘦。 见杨砚也仰脸看她,她笑着问:“小孩,你几岁了?” “五岁。” 杨砚这一声,引起了四少爷周玺的注意,他扔了手中的渔网,跑了过来,接着,双手叉腰:“来者何人!” “你又是何人?”杨砚暗笑,学着他,双手叉腰。 周玺当即做了个鬼脸:“吾乃鲤鱼精,小心我吃了你,哦呜!” “哈哈哈,我才是老虎精,嗷呜!会吃人,喜欢吃小孩。”杨砚说着,双手化作虎爪,鼓大了眼睛。 小孩子嘛,最喜欢和同龄男孩玩。 “那我就做,黑熊怪!”周玺手舞足蹈,学着戏台上的黑熊,做着动作。 杨砚发现自己也是精力充沛,陪他玩了一会。 白兰看两个小孩在屋里玩得开心,松了一口气,心道会长真是会挑人。 他俩有些累了,白兰趁机道:“少爷,姑老爷前些日子送来一些玩物,少爷可以同他一起玩。” “好呀。”周玺拉起杨砚的手,就往屋子跑,“你叫什么,我以前怎么见过你。” “我叫杨砚。”杨砚跟上他的脚步。 周玺的房间比他家还大,屋里头摆满了玩具,木马、弹弓、蜻蜓都有。 进屋后,周玺捧出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着他这个时代能玩到的最好玩具。 杨砚却道:“玩这些也忒无趣。” 小孩子的特点就是好奇,他这么一说,周玺立即变了心:“那我们玩别的,你想玩什么?” “我们玩一个你肯定没玩过的游戏。”杨砚早看到桌案,以及桌上的文房四宝,就拉着周玺到桌案前。 杨砚踩着凳子上桌,在桌上铺了宣纸,开始磨墨。他力气小,所以磨得很慢。 白兰吓坏了,以为两小只要干坏事,赶紧过来。但看杨砚磨墨的手法,与会长无异,便没有阻止。心想到底是读书人家的孩子,这么小就会磨墨。 杨砚这边磨完墨,开始挑毛笔,先用大笔画线条,再用小笔在空格处写字。 作为四少爷的玩伴,如果想读书,就得把他拉上。 小周玺对不住啦,嘿嘿。 第5章 飞行棋 周玺对此懵然不知,等了半天,都快无聊死了。 没开蒙的他,瞧不出名堂,双手撑着小脸:“你在画什么?” “我在画藏宝图,马上就好。” 杨砚这一世没练过字,手腕不够稳,以至于字写的不够漂亮,慢慢的画出一张简易版的飞行棋盘。 棋盘每一格,都写汉字,连起来是千字文几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再用纸做了个骰子,每一面,用毛笔点上小点,从一到六。 杨砚把自己的杰作拿到矮一些的圆桌上,周玺好奇地转着圈看来看去:“宝藏呢?在哪?” “宝藏在中间,我们一人走一边。”杨砚拿小蜻蜓代表自己,再拿一个小老鹰代表他,“投骰子,你扔到一,就是走一步,二就是走两步。” “走的时候,跟着我念,比如我投……哎是四,那就是……”杨砚拿起小蜻蜓,边走边念:“天地玄黄。” “天地玄黄。”周玺跟着念完,问:“为什么要念?” “这样就不会走错路啊。” 杨砚给了一个答案,而后带着周玺玩起了飞行棋。 不得不说这游戏,无论古今,很容易上手。 周玺起初磕磕巴巴,但慢慢的掌握窍门,加上杨砚“放水”,赢得胜利的周玺,玩得不亦乐乎。 又玩了几局,仆人过来喊两小只吃午饭。 周玺正在兴头上,小嘴一撅:“不嘛,我再玩会儿。” 杨砚却起身:“我饿了,吃了饭再一起玩。” 周玺立马跟着起身:“好,一起去吃饭。” 周光裕和夫人窦晴坐在餐桌旁,还在担心儿子不来吃饭,见杨砚拉着他来了,顿时眉开眼笑。 “老爷,果然没找错人。”窦晴安心的说道。 周光裕也点点头。 杨砚走到跟前,有礼貌的作揖:“会长,夫人安。” “这些虚礼以后就免了,快上桌,一道吃饭。”窦晴看他模样俊秀,虽小小的一只,倒是懂礼,更加满意。 周光裕也道:“我夫人说的极是,到我这就像到家一样。” 杨砚有礼貌的施了一礼,而后上桌。 周玺也有样学样,惹得他的父母笑起来。 仆人把菜端来。 萝卜炖羊肉,土豆烧鸡,清蒸鲈鱼……一道道菜精细又美味。 杨砚想起自家的豆腐,这差距,确实很大。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细细的吃。 周玺这个学人精,便不要丫鬟喂,自己模仿杨砚的吃法。 周家的父母看在眼里,都不禁松了口气,这步棋不是走对了,是走的太对了。 不止是吃肉,喝汤的时候,杨砚也会先吹一吹,等它凉一些,再慢慢地喝。 因为年龄太小,吃东西必须仔细,他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周玺在边上一直看着,不懂这些道理,却喜欢跟着学。 窦晴也在偷偷的观察着杨砚,得出的结论是……这孩子吃东西怪好看,不像穷书生家的孩子。 中午,在杨砚的影响下,周玺吃了两大碗饭。 这可把周家父母高兴坏了:“这孩子不挑食了,真好。” 和所有家长一样,周光裕在饭后,会随口问一句:“儿子,上午和砚哥儿玩的怎么样?” “我喜欢和他玩,他教我下棋。” “下的什么棋?” 周玺已经不记得具体名字,随口说道:“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周光裕手一抖,茶盏差点没拿稳。 他的震惊是必然的。 千字文是孩童启蒙的三大书籍之一,千字文学的好,就意味着开蒙开的好。 而杨砚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引周光裕往开蒙这件事上想。 科举虽是登天之路,中的概率却与彩票差不多。 读书的开销十分巨大。 是以,绝大多数会选择在孩子六岁之后才开始进私塾开蒙。 巧合的是,杨砚只有五岁。 为了提前进私塾,练习基本功,熟悉科举各种的细节,不得不采取曲线策略。 还好,这个策略看上去十分奏效。 “你再说一遍。”周光裕激动的催促。 周玺想了想,把棋盘上的内容,背了一遍。 我儿子真聪明,窦晴骄傲的想。 “这些都是下棋学的?”周光裕忙问。 周玺点点头。 周光裕看向喝温水的杨砚:“哥儿下的什么棋?” 杨砚放下茶盏,道:“我把千字文画成棋盘,一边陪少爷下自创的棋,一边学千字文。” “你会写字?”周光裕一下抓住重点。 “天天看父亲写字,自己学的,写的不好。”杨砚谦虚。 周光裕赶紧让仆人把杨砚画的棋盘拿来,扫了一眼,震惊得手都在抖。 窦晴好奇的凑过去,只瞅一眼,也惊住了。 大概是因为练的少,字写的不够整齐,但一笔一划,已经有了一定功底,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没有父母会承认自己的孩子比别的孩子差,但在棋盘面前,却不得不承认杨砚这孩子有天分。 既然有天分,那就不能埋没他。 周光裕这样一想,想考一考杨砚,看他学了多少。 又怕吓着杨砚,柔声道:“告诉会长,你会多少千字文?” 杨砚眨了眨眼睛:“我也不知道。” 周光裕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那你背给我听,我看看你学了多少。” 杨砚心说对不起老爹,要拿你当挡箭牌了,然后开口,把千字文从头背到尾。 周光裕和窦晴惊喜中面面相觑,都觉得是杨端教的。 还得是读书人家,再穷,孩子的教育都没放弃。 “背的好,背的好!”周光裕在心里确定,该送孩子开蒙。 傍晚,杨端来接孩子的时候,周光裕又问杨端,知不知道杨砚会写字。 “不会吧?”杨端惊讶的看着杨砚,他一点都不知道。 周光裕善意的笑道:“都说‘知子莫若父’,看来你对你儿子并不十分了解嘛。” 杨端有些不好意思,细想起来,自己一直为生计奔波,还真没把心思花在儿子身上。 没想到,他已经成长这么多。 周光裕继续道:“孩子天资不错,不能埋没了。这样吧,我去一趟书院,和夫子说说,送我儿子和砚哥儿去开蒙。” 这件事,杨端想过,但没想到这么早:“孩子还小,会不会?” 周光裕摆手道:“你要是接送不方便,我可以让管家代劳。” “倒不是因为这个。” “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修金的事,不用你操心,至于文房四宝的开销,有我呢。你这些日子一直尽职尽责,我给你涨月钱。” 一番话把杨端的顾虑都打消,当即欣然同意。 两个做父亲的,不由得憧憬起儿子的前途,都笑了起来。 杨砚和周玺都在笑,周玺不知道杨砚在笑什么,跟着乐呵。 他略带歉意的看向周玺,这位少爷有一点很好,就是心宽。可惜啊,等待你的是繁重学业。 请容许我,为你即将逝去的童年默哀! 第6章 不要开蒙了 从会馆出来,杨端牵着杨砚的手,往与回家相反的方向走。 “爹,我们去哪?” “去杂货铺,给你买文房四宝。会长说了不用我们花钱,我们可不能真的不花这个钱。” “我可以用爹的。”杨砚故意说道。 杨端脚步一停,苦笑道:“爹的文房四宝有用,比如抄书。” “会长给你涨了月钱,你还需要抄书么?” “这……” 杨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 是啊,不去考科举,又不用抄书,留着文房四宝做什么。 一瞬间,杨端感觉自己的心空空的。 杨砚知道原因,爷爷在的时候家境殷实,父亲衣食无忧,可以专心读书。现在背着巨债,又要赚钱养家,心里和身体双重压力之下,对于读书有心无力。 但父亲既然中了秀才,自然不甘心一辈子做个秀才,心里非常的纠结。 感受着父亲手心的温度,杨砚拉了拉他的手:“爹,有没有想过重新读书,考科举啊!” 什、什么? 杨端错愕的看着儿子:“我没想过。儿子,你是听谁说我想考科举?” “听会馆的叔叔伯伯说的。”杨砚撒了个小谎。 从刚才父亲的言行,他已经判断出,父亲是想重拾书本,继续在功名路上奋斗。 既然如此,他当然要鼓励父亲。 一来父亲还年轻;二来趁着放下书本的时间不长,重新读书还能行。 时间一长,父亲就算想看书,都看不下去了。 杨端眼神一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旋即暗淡下来,拉着杨砚的手,边走边道:“爹当然要读书,每年的六月要考岁试。” “什么是岁试?”杨砚又故意问。 他当然知道岁试,只是想借这个话题,了解这个时代的科举。 “岁试啊,就是秀才每年都要参加的考试。” 周围人声鼎沸,杨端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杨砚听见。 “朝廷规制,岁试成绩分六等,一等到三等过关,四等五等罚加试一场,六等革去功名。” “新科秀才考了岁试,才能考科试;像我这种老秀才,考了岁试保住功名。” 杨砚认真的听,心说这和明清科举区别不大,以此类推,其他的考试也大同小异。 呼……这真是极好。 我熟读典籍,精通八股,模仿过各类书法,尤其擅长馆阁体。 对明清两代的科举文章颇有研究。 会策、论、表、判。 还会写诗作赋。 也就是说,从我来到这个时代,脚下就有一条通天大道。 嘿嘿! 杨砚的微笑,杨端看在眼里,有些不解。 “儿子,你在笑什么呢?” “啊,”杨砚眼珠一转,“到铺子了,爹,你的留着,给我买新的。” 杨端一抬头,还真到杂货铺,微笑着点头,拉着杨砚,一起走进杂货铺。 杂货铺掌柜认识杨端,也听说杨端分家的事,打心底替杨端感到高兴:“杨生,又来买东西,我给你打折。” “谢谢,我买大中小笔各一支,砚台一方,墨条三根,纸先来一打,还有笔架……” 杨端说着,把会长给杨砚的一两银子掏出,放在桌上。 “哟,杨生,头一回看你出手这么阔绰,捡到金元宝了?” 掌柜检查了银子成色,边称边打趣道。 “哪能这么幸运,况且‘非其道义则一介不取’。” “你说的,我一句都听不懂。” 你当然听不懂,这是朱子说的话,杨砚心想。 又听掌柜道:“但你买这些,是要送给你二弟或是三弟吧。” 掌柜朴实的认为,杨端的两个弟弟,是杨家的希望。杨端和他们分了家,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不可能不管他们。 杨端脸上的笑容一滞,心里的确有些难受,不过旋即绽放,露出更灿烂的笑容。 他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带着骄傲。 “不是给他俩买的。” 他把小杨砚往前拉了拉,“是我家砚儿,他要开蒙了!” 掌柜低头,看到杨砚金雕玉琢般小脸,委婉地道:“砚哥儿才五岁吧,太小了,你如今不比从前,还是要谨慎些。” 他家几代在这方寸之间打转,见过无数兴奋的父母,带着孩子来买这买那,期盼孩子有出息。 然而,坚持不到几年,有的是家财耗光,有的是孩子不争气。 坚持到最后的,已是白发苍苍。 真正能中秀才的,属于凤毛麟角。 那举人、进士,更是高不可攀。 所以,他才会善意提醒,穷人供读书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杨端是过来人,知晓掌柜的话是善意的:“我儿子想读,就让他读!” “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 回应他的,是一声叹息。 掌柜把文具递给杨端,笑道:“行,等你家出个状元郎,一定要请我喝喜酒。” 看在小杨砚的面上,他还多给杨端几张纸。 杨端再次谢过,一手搂着文具,一手牵着杨砚,向家里走去。 而在周家,却是一阵闹腾。 “我不要开蒙,呜呜呜,我就要在家玩。”周玺哭得鼻涕眼泪都分不清了,举着小手掌,红彤彤一片。 夫人窦晴抱着儿子,也埋怨老爷:“孩子还小,怕去书院开蒙很正常,干嘛打他。” 周光裕一阵黑线。 天地良心,他当真没敢用力,就这么一个孩子,可宝贝着。 之所以动手,完全是因为这小子不成器! 正式开蒙之前,夫子会先考一考孩子的底子,周光裕想让儿子在夫子面前表现好一点,便提前给他补课,哪知这小子坐了不到一刻钟就闹起来。 不打不成器,周光裕既心疼又恨恨:“你给我起开,今天非得让他知道厉害,你就惯着他。” “瞧瞧你自个,再瞧瞧砚哥儿,你还不知道进取。”周光裕铁青着脸,手里举着板子。 窦晴把儿子护在身后,对老爷道:“刚开始,谁知道今后是高是低。你现在就打他,把他吓到了,更加不愿读书了。” 周光裕这才放下了板子,无奈道:“你说怎么办?” 窦晴松了口气,转身蹲下,对抽噎的儿子道:“儿子,学是一定要上的,但不止你一个人去学堂,还有砚哥儿陪你。” 孩子嘛,都有个逆反心理,你越打他,他越拧着来。 等母亲提起这茬,周玺才想起来:“爹也要给他教课。” 窦晴回头看周光裕,周光裕叹了口气:“教,教。” “快送少爷去洗把脸。” 吩咐完丫鬟,窦晴对周光裕道:“派个人去趟杨家,他家日子过得比较难,送些礼过去。” 儿子肯读书,周光裕气消了不少:“人是要派的,他家还欠着我的银子,看在砚哥儿的面上,免掉三成吧。” “砚哥儿不算书童,给点月钱吧。”窦晴补充道。 第7章 白兰上门 天快黑,王蕊才收摊,粗略算了下,发现进项不少。 这把她高兴坏了,想起自家瘦儿子,回家路上顺便买了一只大肥鸡,给杨砚补一补身子。 喝着香喷喷的鸡汤,杨砚心里高兴,得寸进尺:“我现在是读书人,爹,我能用你的书房么?” “想用就用。”杨端夹着根鸡翅,不太斯文的撕咬,口里含糊不清地道,“这只鸡的味道真好。” 他不知道,自己儿子想用书房的真正用意——翻阅这个时代的典籍,了解这个时代的避讳制度。 “不是鸡的味道好,是你吃少了。”王蕊心疼了,“咱家以后一天一只鸡。”说着掩不住的得意,“找我吃麻辣豆腐的人越来越多,都说明天还要来。” 又想起这全是儿子的功劳,她伸筷子夹住鸡腿,放在小杨砚的碗里:“多吃点,长高长壮。” “娘,我吃饱了。”杨砚摇了摇头。 他没说假话,小孩子的胃和大人不一样,不能暴饮暴食。 感觉吃饱,杨砚放下碗筷,到院子里,在月亮的映照下,开始打起了太极拳。 动作不快,只讲究吐纳。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随着拳势的展开和呼吸的吐纳,身体有了一些变化。 当他收拳,吐出一口浊气时,感觉整个人身体清明许多。 以后,一早一晚练习,为自己安身立命赚足‘本钱’。 杨砚转身,脚步轻快地走进书房。 屋内唯一的光源是油灯,桌后,一个修长的身影弯着,正在提笔抄书。 正是他的父亲,杨端。 饭后,王蕊劝杨端别抄书了,赚不了几个钱。 杨端想着,自己还欠着会长的银子,抄书的钱再少也是钱。 瞧见杨砚进屋,杨端柔声问道:“看书么?” 杨砚点头,从伸手能及的书架上拿下一本,到光亮处瞅一眼。 咦,是《论语注疏解经》。 他知道,这是在《论语集解》基础上修改的,删除了集解中的玄学内容。 粗略一翻,果然是这样,再拿一本。 是《孟子音义》,在《孟子》基础上注音释义,校正文字。 杨砚不禁皱眉,这都不是官方注解的。 杨端瞧自家儿子越瞧越喜欢,俯身将他抱了起来,然后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爹。” 杨砚赶紧用手擦掉口水,扭着屁股要下来,他其实可不喜欢给人抱了。 “好了,你慢慢看。”杨端放他下来前,狠狠地蹭了蹭他的脸蛋以表喜爱。 当夜,又忙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鸡叫头便,杨砚便起床,更衣洗漱后,在院子里打起太极拳。 “砚哥儿,早啊。”白兰站在院门口。 “白兰姐姐,请里面坐。”杨砚收了拳,“我爹还在睡,我去喊他。”说完,往屋里跑。 王蕊闻声出来,又是端茶倒水,又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白兰忙制止她:“杨家娘子,您坐您坐,不用这么客气,我们这回来是奉了老爷的命令,给你家送点心意。” 她一招手,周家下人把一担米面油挑进屋里,还有两匹绸缎。 刚爬起床的杨端,和王蕊对视一眼,有些惊讶。 杨砚也有些惊讶——他真没想到,会长竟然如此豪爽。 提了月银,给了红包,还送礼。 “老爷有什么吩咐?”杨端忙问。 白兰看了看杨砚,“说不上吩咐。事情是这样的,既然和小少爷结伴读书,按老爷的意思,那就不能让砚哥儿白照顾,每个月开一两工钱。” 每月一两?! 王蕊之前卖豆腐,累死累活两个月,都挣不到一两啊! 砚哥儿才五岁,都有人开每月一两工钱了! 而且还带来了一箱厚礼! 两个大人有些懵,杨砚却冷静道:“和玺哥儿结伴读书,是之前就说好的,这月钱我不应该拿。” 白兰闻言很是欣赏、钦佩。 她早知道这个家困顿,但即便这样,仍有风骨。 难怪杨砚能和小少爷这么投缘。 心中暗自敬佩,白兰态度越发和煦,笑道:“拿吧,这也是我家夫人的意思。” 杨端终于反应过来了:“无功不受禄。再说,我们还欠着会长一大笔银子。” 白兰一听,一拍脑袋:“差点忘了。老爷说了,免掉二位欠的银子的三成。” 天呐,三成! 杨端和王蕊一瞬间感到了轻松。 “不妥不妥。” 王蕊被这一连番的大喜事惊得晕晕乎乎。 她也理智了:“会长已经照顾很多,哪能再免银子。” 白兰露出笑容,道:“这都是老爷的意思,也是看在砚哥儿的面上。话已带到,东西请收下,我也好回去交差。” 王蕊道:“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家的麻辣豆腐刚出锅,带点回去尝一尝。” 白兰推辞不过,用食盒带了一盘回去,杨端和王蕊送她出门。 回到屋里,看着一担米面油,感觉生活没以前那么苦。 随后,一起看向杨砚,稀罕的不行。 杨砚怕被他们抱,忙道:“爹,别墨迹了,快吃早饭,送我去书院,说不定会长早到了。” “说的是呢。”杨端放弃了抱儿子的打算。 一家三口吃了早饭,王蕊挑着挑子,去外面卖麻婆豆腐。 她早有打算,顺路去一趟裁缝铺,请裁缝上门,给杨砚量体裁衣。 杨端带了三条肉干作为节仪,送杨砚进学。 父子俩一路往东,穿过几条巷子,便看到一片竹林,而在竹林深处,便是书院。 走到门前,杨砚见那门上挂着一块‘齐德书院’的匾。 名字取得好。 刚感叹,就听杨端道:“齐德取自《东京赋》,登封降禅,则齐德乎黄轩。比喻一个人拥有黄帝一样的德行。” “原来是这样。”杨砚装第一次知道。 等一小会儿,就见周玺兴奋得要蹦过来:“砚哥儿。” “玺哥儿。”杨砚跑过去握手。 看到周光裕和背着书箱的管家走来,杨砚打招呼:“会长,管家大叔安。” 周光裕高兴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杨端也过来作揖,说起免三成的债和给小杨砚工钱。 周光裕摆手道:“出门在外,都靠亲友帮衬,将来说不定需要砚哥儿帮衬我家儿子。” 杨端还要说些客气的话,就见一个五十余岁的男子出来,面容严肃,眉心有两道皱纹。 杨端和周光裕一起转身,向男子施了一礼:“孙夫子。” “二位,早上好。”孙夫子还礼,“请到书斋小坐。” 第8章 齐德书院 齐德书院是会馆开的。 凡是会馆名下的男丁,到了年纪,都可以到书院开蒙。 除此之外,附近的富户、乡绅,也愿意花钱,把自家孩子送到书院读书。 是以,齐德书院面积很大,夫子也不止一位。 一个夫子只带一批学生,具体由书院协商安排。 这些学生待在一个房间里,夫子从开蒙教到考科举。 杨砚为什么知道呢? 因为他从书屋路过时,看到屋里有十几个大小孩子在温书。 这些孩子有大有小,大的感觉十七八岁,小的只有六七岁,背的书也不一样。 有背《千字文》的,有背《论语》、《孟子》的,听起来却一点不乱,只让人觉着书声琅琅,十分悦耳。 由此推测,孙夫子就是书院安排教杨砚、周玺的。 孙夫子全名孙勤,是个秀才,十年前被会长聘请到书院,教书育人。 孙勤在孔夫子画像一侧端坐,杨端和周光裕把杨砚、周玺推了过去。 杨砚怕周玺掉链子,拉着他一道过去。 孙勤似乎并不急着行拜师礼,先问了他们的名字,再拿出一本三字经:“我念一遍,你们记一遍,我看看你们能背多少。” 学前测试是书院惯例,周光裕倒不担心开不了蒙,就怕儿子和杨砚相比差太多。 杨砚灵机一动:“三字经啊,我和玺哥儿早就会背。”然后从人之初开始背起。 孙勤越听越高兴,听到‘教五子,名俱扬’让他停下来:“好好好,果然记了不少。” “我只会背三字经。”杨砚接过话茬,“玺哥儿已经会背一部分千字文。” 孙勤更高兴了,看向周玺,周光裕这心便提了起来。 有杨砚打头,周玺也没那么害怕了,声音时高时低,背到了率宾归王。 “两个孩子基础都好。”孙勤意味深长的瞅了一眼杨砚,扭头向周光裕,“会长平日里没少花心思。” 周光裕也感激的看了杨砚一眼,无功受禄:“这孩子淘气,我只教了一些基础的,在书院全靠夫子。” “身为夫子,这是应该的。”孙勤说完站起身,杨端和周光裕也起来。 孙勤先向圣贤像恭敬的施了一礼,再转身让两个孩子,对着圣贤像跪拜。 杨砚先做示范,周玺跟着学,在圣贤像面前磕了头。 孙勤没让他们立马起身,而是告诫道:“勤有益,戏无功,尔等要牢记在心。” “至于书院的规矩,等进了班,我再慢慢告诉你们。” “学生记住了。”杨砚先说,周玺跟着说。 这孩子真是聪慧,孙勤多看杨砚一眼,又道:“从今开始,你们就是书院正式的蒙生了,起来吧。” 周玺就要起身,杨砚拉他跪下,对着圣贤像磕了一个头:“夫子教诲,学生铭记。” 孙勤轻捋胡须,心道:到底是秀才的儿子,教得太好。 杨端也感到脸上有光。 周光裕更是感激,等回去,就给杨端提成文案,先到茶行历练。 拜师礼结束。 孙勤收了杨端和周光裕的肉干,便送他俩出门。 杨砚和周玺在屋里等着,怕周玺无聊,杨砚讲起了故事。 故事没讲完,孙勤就回来了。 “走,我带你们去书屋。”孙勤提起二人的书箱,让他们跟在身后,向书屋走去。 书屋里,一张大案对着数排整整齐齐的书桌,桌上的书本文具也是整整齐齐。 弟子们看见夫子来了,都安静下来,起身恭迎。 “玉不琢,不成器,请夫子教诲。” 孙勤把书箱放在地上,先还了礼,再介绍两个孩子:“这是你们的新同窗,周玺和杨砚。” “同窗好。”一个少年带头,其他孩子向他俩作揖。 周玺第一次碰到这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躲到杨砚身后。 杨砚把他拉出来,小声说:“别怕,都是同窗。”然后率先施了一礼。 周玺这才跟着施礼。 孙勤满意的点头,向他俩介绍了带头的少年:“这是你们的班长陈赞。” “学弟好。”陈赞施礼。 “学兄好。”和之前一样,杨砚先说,接着是周玺。 陈赞离开书桌,把两个孩子的书箱一个一个的搬到两个中间的紧挨着的空桌,那里以后就是杨砚和周玺的座位。 “去吧。” 孙勤放柔了声音。 杨砚拉着周玺,坐到了课桌后面,陈赞帮忙从他俩的书箱里拿出文具。 论质量,周玺的要比杨砚的好。 笔是湖笔,墨是徽墨,砚是端砚,纸是宣纸……整整一套,盖过全班的年轻学子。 不过杨砚气质端正,从从容容的把自己的文具摆好,还帮周玺摆文具。 孙勤调侃道:“看来我的新学生,很会照顾同窗呐。” 学子们都哄笑出声。 周玺揽住自家玩伴的肩膀,笑的十分得意:“我和砚哥儿最要好了。”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就听孙勤说道:“趁着有新学生来,我重申一遍书院的课业安排。” “一、诸生清晨到书屋后,先温习五遍昨日的学习内容,上午我会一一抽查,而后放饭。” 啊……! 周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杨砚心说,真是位严师,不过严师出高徒。 “二、饭后,练字一个时辰,再开始正式授课。” “三、每半个月考试一次,检查授课的成果,优异者,给予纸笔犒赏;功课勤惰者,罚抄写。” “你们能做到吗?” 孙勤威严的目光扫过全屋,每个学生都觉着他在盯着自己。 “能!”学生们齐声道。 接下来,孙勤从举业班的学子开始授课。 举业的只有四个,应该是明年参加童生试。 杨砚听着内容,心生期待——这些内容,自己都很熟悉。 唯有律令、历史等,还需要重新了解。 好在,他杨砚,从不缺重头再来的勇气! 不久后,轮到杨砚等蒙生。 尽管杨砚说他和周玺背熟了三字经,孙勤还是从人之初,认真的教起。 杨砚心说,夫子不会是猜出我说谎了吧。 到了申时末刻,孙勤终于收起书来,宣布下学。 周家管家来接周玺。 接杨砚的,却是邻居郭记:“你爹被会长升了职,在茶行当了文案,这会儿还在茶行办事,他让我来接你去茶行。” 孙勤看郭记是周家赘婿,又和杨砚很熟,这才同意他带走杨砚。 第9章 打的是谁! 施州会馆名下的茶行,坐落在码头附近。 茶行门前是一片宽阔的广场,许多商贩汇聚于此。 叫卖声、吆喝声、说话声、笑骂声不绝于耳。 郭记怕把杨砚弄丢了,一把抱起他,在人山人海中挤着走。 杨砚本来不喜欢人抱的,这会儿,也没闹着下来。 还没挤到一半,忽然听到有人喊:“打架了!” 人类有看热闹的爱好,听到这一声大叫,都围了过去,但在悠久的围观历史中,形成了一套规矩……那就是围观者会自觉的给当事人腾出地方。 郭记和杨砚还没弄明白什么事,在他们的前方已经里三圈外三圈,围得密不透风。 大伙兴奋不已的相互打听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很快便在人群中传播——好像是有人砸茶行的场子,已经把桌子凳子掀翻,一个书生愤怒的和她们理论,却被打翻在地,茶行伙计一看,撸起袖子出手保护,两边打作一团。 杨砚听完,顿时着急了,那位书生不用猜,肯定是父亲。 “郭叔,挤得进去吗?” 郭记摇头。 杨砚眼珠一转,在耳边郭记道:“郭叔喊‘花魁来了’,趁他们看河面的时候,我们冲进去。” 郭记当即扯开嗓子,大喊一声:“花魁来了。”话音一落,大伙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河面,他抱着杨砚,趁机从人群中冲出。 也有没看的,躲在人群中劝了一句:“别打了,再打就要吃官司了。” 场中一条壮实的汉子闻声回头,对人群恶狠狠的威胁道:“少管闲事,小心连你一起报销!” 人们一看,原来是道上的,都不敢言语了。 就在汉子耀武扬威时,人群中冲出一大一小,正是抱着杨砚的郭记。 杨砚一眼看到坐在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父亲:“爹。” 杨端听到这声,看了过来:“郭兄,快带砚儿走。” 可眼下局势不是杨端能控制的,茶行伙计不是这群有备而来的壮汉对手,被打得节节败退。 郭记想走,回头看身后,又重新被围起来,出不去了,索性跟他们拼了。 他把杨砚放地上:“别乱走,我去救你爹。”说罢,抡起一条不知道被谁扔出茶行的板凳,冲向汉子。 那大汉也怕,连连后退,真让郭记靠近杨端。 但郭记虽取得初胜,却失去了突然性,三个围殴茶行伙计的黑道马上转身,硬吃了郭记板凳一下,给他窝心一脚,将郭记直挺挺的踹倒在地。 杨端急了,赶紧起身救郭记,正好撞上想报复的汉子,干脆拦腰一撞,抱住那汉子的腰,便狠狠咬下去。 那被咬的汉子顿时哀嚎,用拳头使劲砸杨端的背,却只换来杨端更用力的咬。 与此同时,被踹倒在地的郭记,拿着板凳当扫把,横扫在三个黑道的腿上,把他们扫倒。 能动弹的茶行伙计,和黑道的扭打在一起;不能动弹的,被黑道的拳打脚踢,场面一片混乱。 杨砚一边小心的躲避人群,以免被拐子带走,一边想对策。 正想着,忽然听到有人说道:“真有意思,公选还没开始,就先打了起来。” “嗐,我们早已司空见惯,三月三选出行首之前,这样的大戏随处可见。” 说话的是老者,明显见多识广。 杨砚回头问那说话的老者,道:“什么是行首?” “就是安澜公所的头儿。”老者解释道,“这种事,官府想管管不了。” 不料,这一句解释,被那汉子听到了,指着老者骂道:“老东西话多,给我收拾他。” 话音一落,两个地痞就冲了过来。 老者被吓得浑身一哆嗦,转身想跑,结果腿一软,跌倒在地。 “不许欺负老人!” 杨砚也顾不得自己年纪小,捡起菜刀,横眉怒道:“你们快放开我爹,不然我杀你全家。” 两个地痞立刻停下脚步,打大人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小孩就未必了。 还是一个拿着菜刀、满脸愤怒的孩子,这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小东西口气不小!”汉子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怯了,“你知道我哥是谁吗?” “你知道你怀里的是谁吗?”杨砚反问道。 “一个穷酸文案。”汉子突然意识到,自己怎么能被个小孩子吓住呢,登时气势汹汹:“告诉你,天王老子也打得!” “我爹当然不是天王老子。”杨砚冷笑道,“但他是秀才,你有本事再打一下。” 在惟有读书高的年代,秀才不仅享有免税,还有见官不跪,不能上刑的权力。 遇到事,官府还会偏袒秀才,因为都是一个系统出来的,彼此要照应。 是以,一听自己打的是秀才,那汉子登时没了气焰,“哪个王八蛋说他是普通书生,怎么是秀才老爷!” 啊,打的是秀才老爷……事情要闹大! 其他地痞一看情况不妙,对视一眼后,扔下那汉子拔腿就跑。 “喂,你、你们这群没义气的。”汉子也想跑,却被杨端死死抱住,想把杨端推开,又怕把秀才老爷弄出个好歹,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请来的打人,跑得无影无踪。 随后,这汉子被茶行伙计五花大绑,无奈的成为阶下囚。 杨砚扔掉菜刀,赶紧去看父亲。 杨端吐出几口血沫:“砚儿乖,我没事。”说着,揉一揉嗡嗡作响的脑袋。 杨砚又去看郭记,他也只有几处淤青,没有大碍。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呵斥声,人群忙不迭的让出道路,几个公人来到了现场。 “哪位先生受了伤?” 杨砚心道,他们真会找时机。 “这位捕爷,”郭记一指杨端道:“受伤的是本县杨秀才。” 那班头看一眼杨端,但见他眉清目秀,只是衣衫残破,登时起了敬重之心,端详着汉子:“陶仁坚,你闯了祸。” “陶仁坚,黄州会馆会长的弟弟。”很多人没见过他本人,但是听过他的名讳,迅速传播开来。 弟弟勾结黑道亲自下场,这可不是好名声。 陶仁坚额头见汗,狡辩道:“我只是路过,和他争吵,一时情急动了手。” 班头摇了摇头:“你这是自找苦吃。”一挥手,两个公差把陶仁坚押着离开。 风波暂时平息,茶行能动的伙计,抬着不能动的,往药堂去了。 第10章 温县令 杨砚这边,和茶行伙计去了药堂。 另一边,班头把陶仁坚送到了县衙。 这让素来自诩‘太平无事’的县太爷,十分恼火。 县令名叫温承先,表字启后,祖籍在江南。六岁入蒙,十六岁考中生员。之后一番寒窗苦读,在三十岁前中进士。 但他三甲的名次不靠前,又在后来的朝考中,无缘翰林院,仅赐同进士出身。 别看只多了一个‘同’字,地位天差地别。进士出身,可以留在六部观政。 同进士老爷,只能委委屈屈的去吏部报到,成为一名光荣的候补知县,等待县令出缺。 这一等就是一年左右,等到吏部凑够了一定数量的位置,才通知候补县令们抽签,抽到哪里就去哪里。 温承先的运气不坏,抽中了江陵,这个江北布政司最富庶的县之一。 等他喜滋滋的跑到江陵上任才知道,我滴妈耶,这是最危险的地方。 当地豪绅富户遍地,每一个都和上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加上荆州府的府衙也在江陵县,他只好当起了‘黄老’,在地方上推行无为而治。 风平浪静了五年,他在吏部得了个‘中等’的考评,只要不出什么大岔子,就可以安安稳稳等着升迁。 没料到……出了这档子事! 这让他很愤怒:“没弄死弄伤人命是小事,马班头,你怎么把人抓回来了,还是黄州会馆的弟弟。” 倒不是他怕黄州会馆,而是怕把事态升级了,影响他的风评。 马班头很无奈:“老爷,小的也不想掺和,奈何陶仁坚眼睛长在额头上,把一个刚到本县不久的秀才打了,那么多人在场,我不好徇私。” “秀才?”温承先两眼微眯,“哦,施州来的杨端吧。” “正是此人。”马班头抱拳道。 温承先不禁扶额,同是科举出身,他不能不管,谨慎道:“先把陶仁坚收押,你再去一趟杨端家,把他叫来。” 解决事端最好的办法是争取当事人的原谅,他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马班头拿着火签,领着一班衙役,先去了茶行,这才知道杨端已经回家了。 他们又找到施州会馆,一见人家门前挂着大学士赐的匾额,当场矮了三分。 马班头暗骂一声晦气,只好让手下在远处候着,自个向门子递上县令的火签,拱手道:“县尊有令,请杨端杨相公随我们去一趟县衙。” 门子不愿意了,指着门上匾额嚷道:“会馆正经做生意,从没干过不法的事,你们要带人问话,我们配合,但你不应该带这么多人来,岂不是坐实我们这的人有罪!” 班头姓马,脸拉得老长,嘴上服软:“咱、咱们只是请杨相公去趟县衙,没有别的意思。” 门子确定衙门不会把杨端下狱,道:“杨相公不在这,咯,你从这往东走,看到一座别致的小院,就是杨相公的住所。” 马班头抱拳道了一声谢,带着人赶紧往东走。 与此同时,杨端已经回家。 他趴在床上,背上青一块紫一块,已经上了跌打药,用一块布盖着静养。 周光裕看过,问道:“要多久才能下床?” “只用趴一天。”杨端道,“大夫说,好在都是皮肉伤,再用药搓在伤口,一天搓上三次,七天就好。” 他心中感慨,同是皮肉伤,郭记活蹦乱跳,自己却不行。看儿子每天练拳,自己也该练练。 周光裕这才松口气,抱起小杨砚放在腿上,笑道:“听说你今天很勇敢。” “不是勇敢,是智慧。”杨砚指了指自己的小脑袋瓜子。 这本来平常的动作,但搭配上童言童语,让大家越看越可爱都笑了起来。 周光裕笑完,又向杨端致歉:“这事怪我。本是一番好心,却害得你受了伤。” “这怎么能怪会长,要怪就怪陶仁坚,竟用这种手段,想逼我们退出行首之争。” 杨端一激动,感到身上好几处传来钻心的疼痛,不由得倒吸着冷气。 “行首之争,我是不会退出的!” 周光裕斩钉截铁:“五年一选,这不光是我个人的事,也关系到整个施州会馆。” 杨砚听到这个话,开始琢磨起来。 听父亲说公所有一座藏书楼,只有得到行首同意才能进入,要是自己帮会长争到行首,是不是就可以进藏书楼? 在那里,自己可以用最短的时间,了解这个世界的前世今生。 于是,他装作很随意的问:“会长,行首很难争么?” “当然啦。”周光裕柔声道,“九个府在江陵有会馆,加上荆州本地的商会,刚好十府。” “不过最有希望的,只有咱施州会馆。”杨端笑道。 杨砚目光一闪,继续装作很随意:“那……我帮会长把行首挣回来好不好?” 周光裕只当是孩子说着玩的,笑呵呵地道:“好啊。要是你帮我争到行首,你家欠我的银子一笔勾销。” 来的路上,周光裕就想好了,一点一点的减免,不引起大家注意,说他区别对待。 “一言为定,拉钩。”杨砚伸出小拇指。 周光裕更喜欢了,也用小拇指:“好,咱们拉钩。” 他们刚拉钩,就听到一连串脚步声,周光裕放下杨砚,板着脸出去。 杨砚赶紧跟上,看会长脸色就知道,绝对不是好事。 果然是马班头带着公差来,“周会长也在,打扰了。事情是这样的,县太爷想请杨相公去趟县衙。” 大会馆的背后都有靠山,连县令都不敢造次,何况他一个区区的班头。 周光裕道:“杨端受了伤,不能去县衙,请你回去转告温县令一声,今天的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语气很平静,但藏着愤怒。 马班头感受得到,陪笑:“我们不是来抓人的。只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杨相公又是当事人,于情于理都该去县衙讲清楚。” 话不说第二遍,周光裕只看着他。 马班头咽了一下口唾沫,读懂周会长的意思,准备空手回去。 “我爹病着,作为他的儿子,我跟你去一趟衙门。” 杨砚的声音不疾不徐,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马班头惊喜的回头,看到小杨砚,嘴角登时一抽一抽的:“你太小了吧。” “别看我小,我什么都知道。”迎着众人吃惊的目光,杨砚露出自信的笑容。 第11章 衙门口向南开 “国朝明文,年满十五岁方能应诉。”马班头已经做好空手而归的准备。 杨砚继续毛遂自荐:“我也在场,我爹知道的我也知道,所以我替他去完全没问题。” “这……”马班头为难了,看向周光裕。 空手回去和带个聪明的小孩回去,马班头想选后者。 周光裕沉声道:“结束后,麻烦你把他送回来。”说着拿出一个银锭,这是跑腿费。 马班头收了银子,笑道:“您放心,我亲自送他回来。” 杨砚向周光裕作揖,而后向屋里喊了一声:“爹安心养病,我去去就回。” 屋里,杨端的眼睛湿润了,为父以你为荣。 杨砚跟着马班头出了小院往西走,穿过几条街道,跨过几座石桥就到县城。 城里店铺密集,道路宽敞,行人如织。但看到公差,都下意识的避开。 也有闲人小声嘀咕,怎么马班头带回去一个小孩,挨了马班头一记瞪眼,赶紧住嘴。 走着走着,就看到江陵县衙。 衙门口向南开。 门口一对威武的石狮子,把守着六扇大门。中间两扇门紧闭,两边的门开着。 马班头引杨砚从最左边的门进了县衙,绕过一堵影壁墙,来到县衙院中,便看到前院的左右各有两院。 “这是县衙的前院,大堂在里面。”马班头说话客气,“你见了县太爷记得磕头。” 杨砚心里好笑,后面一句才是重点吧。 进了大堂,马班头就去后院禀报,留杨砚在这等待。 杨砚站得笔直,目不斜视,等了一小会,县令就来了。 他一见堂内立着个清秀童子,不由笑道:“娃娃,见了县太爷为何不跪?” 杨砚不慌不忙的深鞠一躬道:“回禀县尊,学生代家父而来,家父是生员,太祖恩赐见官不跪,学生怕陷县尊于不忠不义,故而不敢跪拜。” 温承先乐了。 他听马班头说,带回的是杨端的五岁儿子,立刻火冒三丈,把马班头一顿臭骂。又看到小家伙不下跪,还以为这孩子是不懂礼法,没想到……真有趣。 温承先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起了逗趣的心思:“小滑头,如果我让你跪,我就是不忠不义之人咯?” “学生不敢。”杨砚不卑不亢。 “罢了、罢了。”温承先道,“本就是问个话,那就免了吧。” “谢县尊。”杨砚立在堂中,挺拔如松。 温承先越瞧越喜欢,“这么小的年纪,已经有礼有节,难得!难得!”又赶紧让衙役搬了把椅子来,让杨砚坐下回话。 “多谢县尊。”杨砚作揖,而后坐一半。 他先不卑不亢,再懂进退的只坐一半,给人留下一个机灵又知进退的感觉,有利于下面的谈话。 杨砚还有更大的想法。 温承先瞧这孩子挺机灵的,也不急着问案,详细地问道:“你叫什么,今年几岁,可有蒙学?” “学生名叫杨砚,今年五岁,今日蒙学。”杨砚轻声道。 “如此聪慧,蒙学早一点是应该的。”温承先一脸和善,“等你再大些,本官亲自为你赐字如何?” “学生万分荣幸。”杨砚满脸感激,“今后一定发奋读书,不辜负县尊的看重。” 凡是科举出身,都会被一个群体接纳,这个群体就是士人阶层。 士人在这个时代不是指贵族,而是科举入仕的读书人。他们因科举而登上庙堂,出将入相,执掌国家命运。 所以,这群人把彼此看作同类,瞧不起其他行业的人,尤其看不惯监生。 但内部等级森严,不断细分,互相倾轧,互相扶助,只在栽培新人的这条道上,不遗余力。 因为这是有天大的好处。 比如说杨砚考中秀才,便不把赐字的温县令称作县尊,而是要恭恭敬敬的称呼一声‘先生’! 对杨砚回答很满意的温承先,不禁又问道:“你在哪位夫子门下发蒙?” “齐德书院,孙夫子。”杨砚答道。 “好是好。”温承先皱眉道,“可惜他只是个秀才。” 杨砚道:“孙夫子教学生识文断字,很仔细。父亲本来可以教学生的,只是……” 温承先听得认真,突然见小杨砚满脸愁容,心中登时一紧:“只是什么?” “只是学生的父亲为了生计已经累得腰都挺不直,学生怎么好意思请他开蒙。” 杨砚眼圈说红就红,哽咽道,“父亲为治爷爷的病,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到了江陵,又供二叔、三叔读书,却被他们诬陷,说我父亲偷钱,刚洗清冤屈,如今又卧床不起……”说着,哭出了声。 他这一哭,惹得温承先心里一阵阵发酸,眼圈也红了。 马班头心里一阵无语,问话就问话,怎么哭上了,自己要不要陪着哭。 他哪里想到,这是杨砚故意为之。 一看县令上钩,杨砚趁热打铁,把自家家里的故事,绘声绘色讲给县令听。 一位受苦受累的慈父,一位勤劳持家的慈母,便浮现在温承先的眼前……那不是杨砚的爹娘,而是他温承先的爹娘啊。 年少时,一盏油灯下,温承先温书,温父做草鞋,温母针线。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情绪复杂又汹涌,冲得温承先心里一阵泛酸,以袖掩面,竟默默的垂泪。 我还是陪哭吧,马班头拼命地挤眉弄眼,装出一副痛哭的样子。 过了一会,温承先擦了泪,带着哽咽吩咐师爷:“去,账房支取三两银子……哦不,五两银子给砚哥儿。” 师爷不敢怠慢,赶紧往前院跑去。 “砚哥儿啊,你要好好读书。大人的事,我就不问了。”温承先恢复了冷静,脑子开始盘算怎么处理。 既然杨端伤的这么重,那自己就不能轻轻放下,免得外面有人说他不善待‘自己人’。 至于陶仁坚,嘶……轻不得重不得,难办啊。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想把事情闹大,闹复杂。 杨砚察言观色,用只有温承先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县尊,好像感觉挺为难。” “哦,没有。”温承先说话时,自己都有些泄气。 “一路上听了很多,我以为一切问题的根源,在于行首之争。” “没错。”温承先惊喜地看着他。 “而我有个法子,可以让双方在和平中选出新一任行首!” 第12章 衙门的饭 温承先被小杨砚的话给震到了,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他吃惊地上下打量着杨砚。 “你……你说的是真的?” 他压低了声音,话里带着一丝不相信。 “这可是本县最头疼的一件事,上一次选行首,一方不满另一方当选,两边发生械斗,伤了一大片。” “所以,我才说和平的选出行首。”杨砚一脸自信。 马班头看到这一幕,整个人也惊了,这种事能和平吗? 械斗这事,不是官府不想管,而是管不了。 官府才几个人,还一半混工钱的,而械斗往往几十、上百。 唯一有能力管的团练,因为不是造反,不愿意管。 温承先顾不得年龄大小,赶紧请教:“你说出来,我琢磨。” 杨砚故意左右看看,温承先心领神会‘哦’了一声,请杨砚到后堂说话。 后堂有个名字,叫退思堂,是县衙的标配,意思是退思补过。 退思堂里,温承先一边让杨砚坐,一边吩咐丫鬟,给杨砚准备一桌晚饭。 “现在就你和我,说吧。”温承先笑眯眯道。 “我说可以,但请您答应我,今后不传我父亲过堂。” 杨砚是为父亲的名誉考虑。 秀才过堂的事一旦传出,会影响到岁试考官对考生的观感。 要是运气不好,遇到个清流出身的考官,甚至会直接给卷子判第六等。 温承先也猜到这层,对杨砚刮目相看:“好,我答应你,不传他过堂。” 杨砚没了顾虑,便道:“我的办法是,比试。” “这法子并不新鲜。”温承先笑眯眯道,多少有点失望。转念一想,五岁的年纪面对县令不卑不亢,又能出主意,已经十分难得,就没说什么。 杨砚并不气馁,他的声音在退思堂里轻轻响起,从从容容。 “我的比试,不是主持的出题,而是一家给另一家出题,并且连出三道题。” “三道题,不限题材,只要不是类似于鸡蛋变石头的怪诞题。” “倘若答题一方三道题都对,则判胜。” “至于谁出题,抽签决定。” 温承先捋着胡须,认真的听着。 当他听到抽签决定时,心里又自己的想法。但对杨砚的主意,则赞不绝口:“好好好,这个法子好。” “这样比下来的胜者,相信没有人会不服气,只是……” 他顿了顿,微笑的看着杨砚,问道:“你这么肯定,能连续破解对方三道难题么?” “不相信有解不了的难题。”杨砚语气坚定,配上他的眼神,风骨自成。 温承先欣赏道:“这话对极了。” 这时,府上的下人很有颜色的过来:“老爷,晚饭好了。” 温承先起身,拉着杨砚的小手:“你饿了吧,走,在我这吃了晚饭再走。” 杨砚跟着他走到隔壁房间,里面一张桌上,摆了四菜一汤。 杨砚上桌后,准备自己拿筷子吃饭。 不料,温承先端起他面前那碗饭,把里面的粗壳细心挑出,倒上一些热汤,方便孩子进食。 没想到县令还有细心的一面,杨砚吃惊不小。 “米和汤很热,凉些再吃。”温承先笑道,“趁这个时候,我教你对对子。” “不瞒县尊,我会一点点,就怕对的不好。”杨砚见状,知道县令兴致正高,便打算陪他玩文字游戏。 温承先呵呵一笑道:“那行,我出一个简单的。” 他左看右看,希望能找到点灵感。又低头看向桌面,空杯子正被丫鬟倒酒,灵光一闪道:“有了。” “砚哥儿,我的上联是……酒盈樽,盈是‘满’的意思,樽是指酒杯。”温承先怕杨砚听不懂,还专门解释了一番。 他话音刚落,杨砚就笑了起来。 “已经有答案了?” “嗯,县尊自己告诉我了。” “说来听听。” “书满架。” 温承先反复咀嚼,拍手赞道:“对的好!我还有一个,你若是答上来,我多送你二两银子。” 杨砚旗开得胜,士气正旺,眉毛一挑:“县尊请出题。” 温承先望向门外,春意正浓,张口来了上联:“春入户。”接着解释了,入户就是进门的意思。 “福临门。”杨砚拱手。 温承先又是一阵大笑,许多年没这么开心。 正好,饭凉了些,温承先让杨砚吃饭,他则喝着酒,一边看着杨砚吃,一边在想,若是这样的孩子没出息,哪样的孩子有出息! 想到这里,温承先忽然想起江陵一个传说,话说十余年前,江陵出过一个神童,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 难道……眼前的童子,比那神童还要厉害! 杨砚当然注意到县令在观察他,始终保持着镇定,夹菜、吃饭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连续吃了两碗。 温承先笑道:“吃饱没?” “饱了。”杨砚点了点头。 温承先让师爷把七两银子给他拿着,又派马班头送杨砚回家。 母亲王蕊一直在门口等着,一见到他,便跑过去关心:“有没有挨打,有没有伤着,什么东西这么硬?” “是银子。”杨砚拿出来,“娘,县尊没为难我,赐座请吃饭还给了赏银。” 王蕊高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想到什么,又把多出来的二两,忍着心痛,递给马班头。 马班头想收,但明面上推着。 王蕊又递,人情世故她是懂的,孩子这么有出息,万一被哪个拐子看中抱走,马班头看到了,说不定帮忙夺回呢。 马班头见推脱不过,这才收下银子,喜滋滋的走了。 杨砚跟着母亲进屋:“爹怎么样?” “你爹好多了。唉,都怪我去豆腐店谈事,知道的晚了。等我跑回来,你已经去县衙。” “豆腐店谈事?”杨砚抓住重点。 说起这一件事,是王蕊今天为数不多的好事,“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从明天起,娘不做豆腐了。” “啊!”杨砚拖长音。 “这两天卖的太好,摊子外排起长队,豆腐不够,辣椒不够。所以,娘把做豆腐的时间腾出来,专门做辣椒。” 杨砚立马想到了一个词:辣椒酱。 “娘,我们可以把辣椒做成酱,这样一来,麻辣豆腐的味道能更上一层楼。” 第13章 找个帮手 这个时空有辣椒,自然就有辣椒酱。 王蕊心灵手巧,在老家就做过辣椒酱,一听儿子的话,立马就想起这茬。 “砚儿真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咱家就有,去年做的,带来一直没舍得吃。” 传统制酱,靠的是自然发酵,都是夏天做,等半年才能吃。 而且,时间放得久一点,味道更好。 “就是……不多,卖的话,肯定不够。就算想做,也要等到六月份才行。” “您就算做出来,他们也吃不起。” 杨砚佯装苦恼,“而且……路边摊,有钱的不肯来。” “这倒是个麻烦事。”王蕊犯愁了。 母子进屋。 他俩的对话,杨端早听到了:“要不在附近租个铺面?租了店铺再做,生意肯定红火。” 杨砚推波助澜:“娘有房子既能卖麻辣豆腐,又能做辣椒酱,还不用吹风淋雨了。” 王蕊心里感动得不行,她的儿子比棉袄还暖和,转念一想,还是舍不得:“铺子太贵了。再说,经营铺面靠我一个人可不成,得有个帮手。” 这也是实情,至少得有个端盘擦桌的吧。 一家人正为此发愁,忽然听到有人敲院门。 开门一看,是隔壁的周钰,她端着托盘,上面隔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鱼汤,笑道:“我想嫂子要照顾大哥肯定没空,所以炖了鱼汤给你家送来。” 杨砚还看到一大罐白米饭,心想远亲不如近邻。 王蕊高兴的对周钰道:“谢谢你。进来,我这里有些米面,你拿一半回去。” 其实周钰一进院子,就看到厨房里悬着的两块猪肉,心里已经有些羡慕。 虽是周家的远亲,但周光裕的照顾,仅止于给个房子住,吃穿用度全靠郭记。郭记一个名声不显的木匠能赚几个钱,日子其实过的和杨家一样紧巴巴。 王蕊自然知道,不由分说的拉着她进厨房,给米给面。 周钰有些动心了,搁下托盘,又实在不好意思:“使不得,这是你一家的口粮。”说着,她转身就要走,唯恐再待一会便忍不住答应下来。 王蕊一把拉住:“若不是你家男人出手维护,我官人要被那伙歹徒打死。这么多的东西,我一家吃不了。” 这确实是实话,白兰送来的东西足够一家吃两个月。米面油倒还好说,猪肉放不了多长时间。 周钰还是摇头。 “婶子,要是觉得我娘送的太多,就帮她忙吧。” 看她们推来让去,杨砚适时的开口,声音十分稚嫩。 “帮忙?” 周钰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是啊。”杨砚道,“我娘想开个麻辣豆腐店,正缺人手。” 周钰心中一喜,看向王蕊。 王蕊点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周钰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事做,只能在家待着,日子过得艰难。 “是有这么回事,我们正在商量,在城外找个铺子开店。” 这一句话,让周钰心花怒放,连问几声‘真的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她当即表示:“找店铺的事交给我,我保证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王蕊一想,自己继续做麻辣豆腐卖,让周钰找店铺,两边都不耽误,于是同意了。 周钰便兴高采烈的收下了,口中却道:“晚饭别做了,我给你们端熟的来。” 王蕊笑道:“那就多谢了。” 周钰走了之后,王蕊端着饭菜,进屋喂杨端。 杨砚早就吃了晚饭,这会儿不饿,就想去书房瞅瞅。 刚到院子,杨砚便看到白兰出现在院门口,手里还提着食盒。 这可是夫人的贴身丫鬟,杨砚赶紧拱手:“白兰姐姐。” 见他给自己行礼,白兰噗呲一笑道:“砚哥儿真乖。”说着望向院内:“我是奉老爷之命,来看杨秀才的。” “里面请。”杨砚伸手。 白兰进了里屋,王蕊正在喂饭,看到她进来就要起身相迎,她忙摇手道:“不用客气,我把东西放下就走。”说着,把一个精致的食盒放在桌上。 “这是老爷和夫人的一点心意。”白兰说着,从腰间取下一个银锞子,放在桌上,“老爷还说,明天一早,会派管家前来,接砚哥儿去书院进学。” 在床上趴着的杨端,拱手道:“有劳姑娘转告一声,多谢会长的照顾。” “老爷早知道您会这么说,特地让我告诉你,说我们是朋友,不用客气。” 白兰说罢,转身就走,王蕊起身相送。 走到院子里,白兰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嫂子,您上次做的豆腐还有么?” “都卖光了,不过,我可以现做一份。”王蕊惊喜道。 “不用了,改天再来尝尝,那豆腐味道真好。”白兰走出院子。 杨砚望着她的背影,心想麻辣豆腐这条路走对了,不过这个时代没有产权保护一说,市面上应该很快就有麻辣豆腐。好在,母亲有辣椒酱,味道更胜一筹。 但辣椒酱不是稀罕物,迟早也能仿制出来,那么是不是该改良一下辣椒酱。 不着急,事得一件件来,等母亲开店再说。 次日,天刚蒙蒙亮。 院子里,晨雾还没散去,便已有了声响。 王蕊悄无声息的起身,生怕打扰了睡觉的杨端。 而杨砚,早已在院子里,迎着逐渐明亮天空,练起了太极拳。 演练一遍后,杨砚又拿起树枝在地上划拉,王蕊只当他是他在乱写乱画,就没在意。 其实杨砚是在练字,因为手腕力气目前不足,看着像乱写乱画。 过了一会,一家三口吃早饭。 “砚哥儿,砚哥儿。” 饭还没吃完,就见周玺蹦蹦跳跳的进来,邀杨砚一起去书院。 杨砚没有因为玩伴的到来而加快速度,仍然细嚼慢咽,周玺撑着小脑袋瓜子在旁边看着。 周玺的身后,是背书箱的管家。 杨端起身拱手道:“今天要麻烦你了。” “区区小事不必行此大礼。”管家摇了摇手,“老爷说了,以后这事交给我。如果你们没空,我就带回会馆,等你们来接,哎,要是遇到拐子就麻烦了。” 说起这个,杨端和王蕊还真有些后怕,千恩万谢。 杨端还要当面道谢。 管家道:“当面就不用了,会长今天不在会馆,去县衙了,不知道什么时辰回来。” 第14章 英雄不问年少 江陵县衙,退思堂。 周光裕先到,作揖道:“鄙人周光裕,见过县尊。” “请坐。”温承先还礼。 两个人刚走下,一名仆人引着一个身穿锦袍、留着一撮山羊胡的中年,施施然走了进来。 他一到,先向堂上端坐的温承先行礼,温承先略微拱手。 周光裕缓缓起身,两个人互相见礼。 “陶兄,为何姗姗来迟啊?” “我顺道去看了眼弟弟,耽误了点时间,还请见谅。” 中年抱拳,沉着脸又作了一揖。 “都不算晚,坐吧。” 温承先话音刚落,周光裕和中年男人一左一右,在桌前面对面的坐下。 这中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陶仁基,陶仁坚的哥哥,黄州会馆的会长。 陶仁基敢这么横,是有底气的。 因为温承先口中的神童,正是出自陶氏一族,论辈分,神童还要称呼陶仁基一声‘叔叔’。 温承先感觉自己有点压不住他,一开口便提到知府:“今天邀二位来县衙议事,知府大人也知道。” 陶仁基的脸色稍有缓解,喃喃道:“县尊有事,尽管吩咐。” “请县尊吩咐。”周光裕也道。 “哦,吩咐谈不上,只是……” 温承先顿了顿,“最近发生在茶行的械斗,幸而没造成伤亡,但再这样下去,必然闹出大事,五年前的教训还不够惨重!” 当时,前任刚走,温承先这个后任还没来,没有人及时沟通,以至于发生械斗,有两个会馆打得头破血流,还失去了各自在行业里的龙头地位。 生意人都是什么赚钱做什么,但有两样雷打不动。 一是茶叶,二是布匹。 巧的是,施州会馆和黄州会馆都后来居上,一个是茶行龙头,一个是布行龙头。 当然前者也做布行生意,后者也做茶行生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势均力敌,是本次公所行首的有力竞争者。 “县尊,恕我直言,教训虽然惨重,但不能因此放手。”陶仁基沉声道,“谁成为行首,谁就能定价,这可是天大的事。” 公所会给名下的会馆、商铺定一个价,避免恶性竞争前提下,保障大家的利益。 那些不在公所名下的商人也会遵守,倘若违反,就要面对公所泰山压顶一般的攻势。 自然的,外地来此经商的,会识趣的给行首好处。 是以,行首是香饽饽,谁都想咬上一口。 周光裕也不例外,“陶兄这话有理,选出合适的行首,才有利于公所的发展,陶兄觉得自己合适么?” “合不合适你说了不算,得大家选!”陶仁基叫嚣。 他早就在私下里串联了四家会馆,另有两家保持中立,等离开了县衙,再去活动活动,这次行首之争,他志在必得! “既如此,咱们在三月初三,一比高低。”周光裕针锋相对。 这时,传来一声咳嗽,两个人齐齐的看向声音来源。 温承先正一脸严肃的看着他俩,随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给他俩震撼。 “我已经禀报过知府大人,他也赞同我的做法。” 眼见两个人疑惑不解的表情,温承先心里一阵得意。 “这届行首之争的规矩,改了!” 改规矩! 周光裕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他以为是陶仁基的主意,再看陶仁基却发现脸色和他一样,都是吃惊。 “什么规矩?”陶仁基一脸的郑重其事。 “很简单。”温承先道,“改成出题、解题,一家出三道题,另外一家解三道题,全解开的获胜,一题没解开的落败。” 周光裕忙问:“如果解开一题或两题呢?” 温承先看向他,郑重道:“也是败!不过,官府会因此酌情减免火耗,算是奖励。” 官府每年在正税外,会多收一些银子,称之为‘火耗’。 温承先为了能稳步升迁,就把火耗免除一部分,还能得个美名。 知府也同意了,上次闹大已经让他在吏部挂了号,再来一次,知府的乌纱帽不保。 周光裕心里一盘算,横竖不亏,便问道:“请问,怎么决定出题者和答题者?” “你是答题者。”温承先看向陶仁基,“你是出题者!” ‘轰’的一声,仿佛一道惊雷在周光裕的脑中炸开。 答题者! 我们居然是答题者! 凭什么? 周光裕刚要张口,温承先严肃的抬手:“我知道你心中不服,但本县没有让杨端来过堂,这是网开一面。”说着,看向一脸亢奋的陶仁基,又道:“你的弟弟敢殴打秀才,就是目无朝廷,本县要判他服刑五年。” 秀才,在这个时代的地位是很高的,当地有喜事,秀才不来,开席都没面子。 陶仁基也知道弟弟闯祸不小,好在有行首可以弥补:“要是这么算的话,我没意见。” “周兄,你呢?”温承先问周光裕道。 “我也一样。”周光裕心里卯着一股劲儿,我就不信了,一道题都解不开。 这场议事,在中午时落下帷幕。 陶仁基飞快的走了,他要赶紧给族侄写信,请他请假助拳。 周光裕也起身,准备离开,却被温承先叫住。 “周兄,我有点偏袒陶家,作为弥补,我给你推荐一个人。” “谁?” “杨砚!” “他……”周光裕浑身一震,“只有五岁啊。” “英雄不问年少。别忘了,本县第一神童,七岁熟读四书五经。” 温承先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光彩。 周光裕一边琢磨着,一边拱手告辞。 他没回会馆,也没回家,而是径直去了书院。 书院里,上午的课早已结束。 杨砚和周玺跟着同窗,都从食堂出来,回到书屋,准备开始下午的练字课。 孙勤咯吱窝夹着书本,信步走来。 “起立!”陈赞高声一呼。 学生们都站起身,跟着陈赞一起念:“玉不琢,不成器,请夫子教诲。”随后作揖。 孙勤还礼,把一张纸贴在墙上,到大案后端坐下来,指着身后墙上贴的字,声如洪钟:“念!” “淡泊明志,宁静致远。”认识的学子背着手,齐声念道。 “下午,你们就练习这八个字,每人练习一百遍!” 听说写这么多,不少学子脸上愁苦,却没一个敢出声。 杨砚静静地铺纸研墨,周玺也有样学样。 周光裕出现在门口,向孙勤作揖:“我想请杨砚出来一下。” 第15章 海水不可斗量 齐德书院。 书斋。 “砚哥儿,你的意思是说,那日你随马班头去县衙,趁着县尊对你的喜爱,请求县尊不让你爹过堂。” “县尊答应了。你看出县尊有心事,一问之下,就给他出了这个主意。” “比试的主意是你出的!” “天呐,县尊不光答应,还向我推荐了你。” 听完周会长的复述。 杨砚轻咳一声,在会长和夫子不可思议的注视中,无辜点头:“是的,就是这样,很合理吧。” 很……合理吗? 周光裕满脸震惊,甚至有点怀疑人生。 这事儿吧,听起来挺玄乎。 要是当事人不是自己人,周光裕甚至想说:这县尊怕不是被人下降头了吧! 见两个大人表情都晕晕乎乎,杨砚也无奈。 没想到,县尊比他还能异想天开。 不过这正中他下怀,省去了毛遂自荐的环节,现在就看周光裕怎么抉择了。 周光裕思索片刻,和蔼道:“砚哥儿有县尊的推荐,我呢,也很看好你。”说着看一眼身边的孙勤道:“你就代表我们施州会馆在三月初三接招。” 孙勤一直没说话,突然开口:“怎么,您真的让砚哥儿去,他毕竟才五岁,不合适吧?丢了面子是小,万一没答对一题,砚哥儿承担不起后果啊!” 夫子说话不客气,但话里藏着对他的保护,杨砚以退为进:“如果有合适的人选,我可以不去的。” 孙勤沉声道:“这话在理。” 杨砚心说:‘我就客气下,你别当真’正要开口挽回,那边的周光裕已经开口道:“有道是海水不可斗量,就算是输了,大不了五年后再战。” 孙勤皱眉道:“事关施州会馆的未来,岂能任由孩子儿戏?” “听孙夫子的口气,好像这事还有内情?” 周光裕一看他激烈的反对,立马警觉起来。 “咱们相识多年,你有话但讲无妨。” “周会长,我不是这意思。”孙勤叹了口气道,“唉,你忘了一个人。” “谁?” “陶仁基对行首志在必得,必然不会派一般的人出战,而他陶氏一族有个神童!” 周光裕身体一颤,下意识的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他还真没想到,倒不是说忘了那个神童,而是神童人在京城,已经进了翰林院,能为这个事回来一趟。 杨砚则在想,管他是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算了,要是他真有本事请动,我无话可说。”周光裕重重的一搁茶盏,“神童一到,我就算当出题者,他有本事解题。” 孙勤这才没说什么。 周光裕强笑道:“砚儿,我会大力支持你,你需要什么帮助,尽管提出来。” 杨砚笑着点点头,轻声道:“那我就不客气了,第一个要求就是想要个伴儿,助我一臂之力。” “你要谁,尽管开口。”周光裕打量下杨砚的衣衫,心想该给他找个裁缝。 “此人不是别人,就是玺哥儿。”杨砚笑道。 为了比赛,他势必要离开书院几天,周玺见不到他,搞不好又要大吵大闹,索性带在身边,让他开开眼界。 周光裕先是一怔,继而感激的笑道:“好,答应你。” 认识砚儿,真是我这辈子走的最对的一步棋。 “要是你赢了比试,我给你把月钱涨到每月五两。”周光裕笑眯眯道,“等江南第一戏班来了,请你看大戏。” 杨砚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通过戏班可以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喜欢看什么,他手中的一支笔就写什么,又是一笔稳定的收入。 孙夫子微微皱眉。 在他看来,赢,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另一边,陶府。 陶仁基刚回到家,就吩咐管家找一个可靠的家丁过来。 “爹。”眉宇间和陶仁基有几分相似的胖子,挺着肚子进屋。 陶仁基一看他的大肚皮,气哼哼道:“吃吃,就知道吃,书也不好好念。” 这个胖子叫陶颜齐,是陶仁基的独子,今年十三岁。 陶颜齐平白无故挨了顿骂,不忿道:“爹,你在外面受了气,就拿我撒气。” “受气?哼,你爹我高兴还来不及。”陶仁基往椅子上一坐,得意洋洋的说道。 一个壮实的家丁进屋:“老爷,您找我?” “嗯,老邢,你是我最可靠的家丁,我现在让你办个事,你务必给我办好,等你回来,重重有赏!” 那家丁一听,很有眼力见儿的跪下,对天发誓一定办好,办不好就怎样怎样。 陶仁基听着耳朵舒服,脸上露出慵懒,笑道:“好了,我已经知道你的忠心,你现在就替我跑一趟京城,见京少爷。” 那家丁静静听着。 “然后告诉他一个消息。” 陶仁基眼神一凛,“就说顾家大嫂病故身亡了……” “啊!” 一声惊讶打断了他的话。 不是那家丁,而是在一旁的陶颜齐。 他记得顾家婶子身体好好的,前些日子,还上门过元宵。 陶仁基横了他一眼,而后对家丁道:“说话的时候注意点,别让京少爷看出破绽。” “明白!”家丁弯腰起身。 陶颜齐心口像堵了块石头,不吐不快:“爹,你是唱的哪出?” “你京哥身上有文人的臭毛病,我要是告诉他回来是帮我抢行首的位置,他绝对不肯。只能用他老娘当幌子,先把他骗回来,再跪下求他。” 陶仁基胸有成竹,“他爹去世的早,是顾家婶子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要是知道顾家婶子没了,天大的事都拦不住他回来尽孝。” 陶颜齐在心里默默地想,还说我蠢,爹才是真蠢,京哥要是知道真相,绝对不会轻饶爹。 在这两家之外。 行首之争改为比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江陵。 一时间,不分男女老少,都在热议着这件事情……黄州会馆自不消说,是布行龙头,拥有荆州府最大的布行。江陵第一神童,也是出自黄州会馆。 倒是施州会馆这边,居然派了一个童子出战,令人新奇。 但有了神童的例子在,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纷纷在想一个问题。 像陶家神童那样的人物,五百年才能出一个,江陵已有一个,怎么会再出一个呢! 第16章 同窗 那日,杨砚很晚才归家。 他一回来,爹娘悬着的心就安定了。 当杨砚说自己要代表施州会馆,在三月初三争行首的时候,爹娘的心又悬起来。 “莫不是开玩笑,你才五岁,怎么能担当重任?” 杨端和王蕊都吃惊不已。 “这是会长的决定。”杨砚道,“会长还说,岁考在四月,爹考完岁考再去会馆。” “真的么?”杨端眼睛放光。 “不止,会长还承诺,如果我帮他争到行首,月钱涨到五两,还请我看大戏。” 这下就连王蕊都惊喜的合不拢嘴。 夫妻俩心思通透,知道现在不是质疑的时候,也就顺着孩子的思路故意跑偏话题。 “我给你烧热水,晚上好好洗个澡。” “谢谢娘。” “真乖。” 这一晚,杨端读了很久的书。 王蕊不用做豆腐,整个人轻松不少,但心里还是担心儿子,总是翻身,睡不安稳。 偶尔看向儿子的小床,却发现他睡得很香。 这孩子……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好些,能让会长心甘情愿掏钱供他开蒙,能让县尊对他另眼相看,竟然还懂美食,嗯,做娘的也要努力,争取明天再多卖点。 再看丈夫的书房仍然亮着灯,心想,当家的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次日一早,裁缝上门。 杨端请过一次,这次是周光裕派的,要给杨砚做几身衣裳。 古代做衣裳没那么快,杨砚还是那身发白的补丁衣服。 杨砚倒是无所谓,不够能多几件新衣裳是好的,挺直身子,让裁缝量身段。 “小小年纪轮廓就这么好,长大了不得了。”裁缝用尺量着,赞不绝口。 随他一道来的白兰,笑道:“已经不得了,要代表咱们施州会馆去迎战黄州会馆呢。” “我听说了,哈哈,砚哥儿好好表现。”裁缝鼓励道。 杨端和王蕊听了,好生得意。 杨砚只是微微一笑,这算什么,后面惊掉下巴的事多着呢。 量完,在管家背着书箱,带领杨砚和周玺,出门进学。 清晨的日头将将升起,空气还带着些许凉意。 “来了,来了!” “他就是杨砚,才来书院几天。” “哦,长得挺清秀的嘛。” “是啊是啊,将来必是翩翩佳公子。” 还没进门的学子,直直的看向杨砚方向,眼神好奇。 自打杨砚比试的消息传开,全书院,不,全荆州府都在激烈谈论他呢! 孙勤一人头上拍一下:“都杵在门口干嘛,还不进学?” 他刚把学生都拍进书院,杨砚来了。 “夫子,好。”两个孩子行礼。 孙勤还礼,并道:“还以为你要在家待着,学习比试的知识,不会来读书呢。” “跟着夫子学习才是最重要的。”杨砚乖巧的说道。 这话孙勤爱听,大笑道:“孺子可教也。” 但是在孙夫子的心里,还是不认为杨砚能赢,他认为,黄州会馆一定会把神童请回来,到那时,砚哥儿毫无胜算可言。 于是,孙夫子看杨砚的眼神,慈爱中带着一丝怜悯。 杨砚进了学堂,大家都围拢在杨砚身边,趁着孙夫子还没来上课问东问西。 这个问:“砚哥儿,你真的比么?要是问你四书五经怎么办?” 那个问:“砚哥儿,要是比写字怎么办?” 还有问:“比划水怎么办?” 每个同窗都很热情,带着孩子的天真烂漫。 杨砚很喜欢这个氛围,能让他想起许许多多的往事,同时又非常的珍惜。 “不用担心。”杨砚拍着胸脯道,“赢的人,一定是我。” 同窗们都笑了起来,是毫无恶意的笑。 只有陈赞摇头:“砚哥儿,我听说,黄州会馆已经派人去京城请本县第一神童回来。” “有多厉害?”杨砚只听说那个神童好像读书很有天赋。 “这么和你说吧,他十二岁就中了童生试。” 他这话一出,引起书屋里学子们的一片蛙声。 杨砚不仅没哇叫,反而高兴起来:“如果他能来,就太好了,我就能遇到对手了。” 这下轮到陈赞:“啊……” 这时,孙勤走进课堂。 大家回到各自座位,站得笔直,朗声念那十一个字。 此后,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氛围也越来越紧绷。 然而令所有人吃惊的是,杨砚却和往常一样,该干嘛干嘛,仿佛参加比试的人不是他。 这引起了一部分会馆成员的担忧,他们找过周光裕,认为他是把行首之争视作儿戏。 周光裕的回答很直接,“若是能成功,我便是行首,天下有谁比我还在乎输赢?” 会长都这么说了,成员们才闭了嘴。 三月初三,天还没亮,周光裕便带着会馆众人来到小院,邀杨砚去参加比试。 顺便送来了早餐,和裁缝铺做的三套衣裳。 食盒有数层,管家从每一层中都取出一碟菜……鱼烧豆腐,一碗白米饭,一小屉小笼包,一盘粉粥肉。 饭菜一端出来就芳香四溢,让人暗吞口水。 杨砚的头发,也和之前不一样,之前是扎着两个包,昨晚睡前洗了头,今早起来简单的一束,在头巾一包。 再把裁剪得体的青色儒衫往身上一穿,衬托的他肤色白皙,五官端正清秀。尤其是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似嗔似喜,让人看一眼仿佛就就要陷进去一般。 真是人间俊俏童子! 周光裕一见,不禁笑道:“常说人要衣装,果然没错。” 原本对杨砚心存犹疑的会馆成员,一见之下,也打消不少。 “砚儿,来,把鞋穿上,娘亲手做的。”王蕊拿出她连夜赶制的一双布鞋,给杨砚穿好。 这样一来,身穿就算好了,杨砚坐下开始吃饭。 哪怕是大事当前,杨砚依旧没有丝毫慌乱,细嚼慢咽,吃的还很优雅。 有成员看了眼天色,急了:“会长,太慢了吧。要是……” 周光裕抬手打断他说话:“你们先走,撑住场面,我带着两个孩子后面到。” 众人一听,便没再说什么,起身要走。 杨端道:“今日盛会,知府、知县都要到场,会长不去,恐怕压不住场子,会长先走,我带着两个孩子去。” “如此……也好!”会长拉着周玺要走。 周玺甩开他的手,“阿爹,我要和砚哥儿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