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铁]四方五味》 第1章 陈皮糖 “你这是在干什么?” 望向远处月台被击穿的黑黝黝洞口,我心神恍惚地回答:“我在祭奠陪伴我多年的砂锅以及锅里正煮着的核桃酪。” 这星槎里的红泥砂锅我用了小百年了,如今不幸遭遇反物质军团的袭击,随着大半船身一道成宇宙尘埃,多少让人有些心痛。 “锅?” 空间站负责接引我的小女孩仰头,奶声奶气地说,“再买一个不就好了......核桃酪是何物?” “是一种吃的,甜味的汤品,要将米浆、核桃屑、枣泥放一起煮。” “我没吃过。” 她棕黑的瞳仁直直探过来,好奇道:“是仙舟美食?还是古法汤品?好吃吗?” “好吃的。” 从小长在太空中的人大概很少能吃到这类食物。我探了下袖中小洞天里,幸好里头还有个小铜锅,剩下的食材也还在。女孩仰着头看我,很是可爱,我没忍住摸摸她毛茸茸的丸子头,“我们先去避难吧,等安定下来我可以再做一遍的。” 她小大人似的点头,拉着我的袖口给我带路,脚下一路哒哒哒地将我引向黑塔空间站的主控仓段。她找了椅子将我摁下,板正着脸认真叮嘱我:“你且在此不要走动,我得去问问接下来怎么办。” 我失笑着点头应好,小姑娘这才踏着小碎步走掉了。 我环顾四周,有些闲的无聊,从袖中掏出一小包陈皮糖兀自咀嚼着,拿出手机开始玩单机版的枘凿**,余光则是瞧着身边科员们来来去去。不知多久,小女孩才又跑回来,拧着眉朝我道:“他们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只能等艾丝妲站长通知。” 我指指旁边的座位:“不急,过来坐会儿吧。吃零食吗?我来之前自个儿做了些陈皮糖。” 她坐到我身旁,对着一小袋陈皮丝左瞧右看:“陈皮糖是什么?和我平日里吃的糖果不一样。” 半响她捏起几根试探性地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倏然眼神一亮,“甜甜的,酸酸的,还真是糖......你自己做的?怎么做的?” “将橘子皮用盐洗净,泡三个时辰凉水,每一个时辰换一次水,然后切成丝,烧水煮透,捞出攥干,再放入适量糖水一起煮,熬干后撒入若干糖粉即可。” 小女孩认真听讲的模样,时不时还点点头,神情严肃得像是在上课记笔记一般:“原理我明白了,就是这适量、若干究竟是多少克?” “你问住我了。”我一时犯了难,我这人做饭做习惯了便一向凭感觉,大致报了个范围后,摇头,“具体到克数我真不知道。” 她点头,说了句好吧。 在这个到处都是便捷食物的琥珀纪,对这种细节感兴趣的人不多,更何况眼前还是个看上去年龄不大,灵动可爱的小女孩,我忍不住又掏了几袋陈皮糖塞给她,撸了两把她的小脑袋。 她倒是误解了我的意思,将其当成了一项任务:“你放心,我会把它们当成对照组的,等我试验出来具体克数会告诉你的。” 倒也不必如此。 我想了想,还是没有打击她的积极性,开口鼓励了几句。 “对了。” 她将糖咽下,开口:“我是温世玲,空间站应物科科员......唔,我记得你是烛墨学派的撰稿人,是叫陈知?你还在漫游指南里写过罗浮的食物历史对吧?” “嗯,我是陈知。” 我自我介绍道,“不算什么撰稿人,是个喜好吃食的普通人罢了。” . 待到空间站的信号恢复,已然过了大半天,打开手机发现聊天框已然被停云的消息塞爆了。 小停云:[ 您刚刚寄存过来的剑器、配方也已经收到了,如若有人购买的话,信用点会在月底打到您的账上。这是大致估计的价格,请过目。] 小停云:[ 怎的聊着聊着不说话了?可是有要事?] 小停云:[ 理理我可好~阿知姐。] 小停云:[ 说起来,您三十年前怎么说走就走?也不打声招呼,停云好生难过呢。] 小停云:[ 一别小三十年,您什么时候再回罗浮看看呀......] 前头都挺正常,直到我看到最后几条,兀然心虚了起来,打哈哈回了句。 [ 当年是一时走得又急,没来得及道别。] 甫一发送,总觉得有些欲盖弥彰,于是我又补了几句解释失联的原因,想要将此话题盖过去。 [ 我本就准备回罗浮看看,只是乘坐的星槎途经了黑塔空间站,我便准备下去逛一逛,谁曾想遇到了反物质军团入侵,估计要晚些时日才能回去。] 此次前来黑塔空间站,一是找个地方补给歇息,将上次旅行的所见所闻所吃整理成文,发给博识学会那群老学究换取些稿费;二来是对这空间站慕名已久,趁此机会参观一下设施也好;三是想起十来年前从武装考古学派的何塞.拉赛罗那里喝到过一种汽水叫做卡利白,与酒一样放置越久越香,味道很是上头。他当年说在黑塔空间站留了几瓶,如果有缘分可以去机修间找一找。 没想到的是,不过一时兴起,正巧赶上了反物质军团入侵,乘坐的星槎灰飞烟灭,我也无法长出翅膀,或是在真空中呼吸,只能穷困此地,等着航路恢复了。 她立即关慰:[ 反物质军团?您是否受伤?] [ 我无事,空间站内目前很安全,再者,我好歹数百年前也是云骑军的一员,还是有自保之力的。] 我们又寒暄了两句,直至她说有要客要接待,这才结束了闲聊。我捧着手机忽然有些感慨,时过境迁,停云已然不是当年缀在驭空身旁,绵软无邪的小狐狸,现在也是天泊司的接渡使,八面玲珑、日理万机的商团代表了。 不晓得这次回到罗浮,那些人、事、物还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呢? 衣角被攥了下,我低头见到温世玲小姑娘圆润的双眼。 她道:“艾丝妲站长发通知了,让我们将客人安顿在基座舱段的接待中心。” “好。”我笑了笑,“麻烦带路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陈皮糖 第2章 羊肉串 我在第二日见到了空间站的艾丝妲站长。 她捋了捋搭在肩头的粉色长发,弯起透明如晴空般的双眸,温温柔柔地开口:“终于见到您了,陈知老师。我是您《舌尖上的星穹》栏目的忠实粉丝。” “我从小对于天文学十分感兴趣,从小读着漫游指南长大的。您在专栏撰写文章时常提到各个星球的运转周期、生态地貌等对当地食材、人文的影响,记录详实而生动有趣,令童年的我对广袤无垠的星系与宇宙更为憧憬神往。” 她递来一本书册,正是我第一次发布文章的那本漫游指南的纸质版:“请问可以帮我签个名吗?” “好、好的。” 我虽不是头一回遇见粉丝,但也不算常见,被当面夸了一番有些不好意思,真没想到黑塔空间站的站长竟然也看我写的关于食物的文章。 “太好了!” 她先是露出了雀跃的神情,而后又转为羞赧,“见到老师后,我有个问题很想要问......” 我赶忙说:“没关系,随便问。” “陈知老师是仙舟人吗?” 她好奇地问:“因为自从数百年前,您就已经在杂志上连载了。” “是,我生长于罗浮,大约在三百年前离开仙舟,出门游历。” “我与长辈闲聊时,听闻罗浮仙舟上也曾有一位女云骑,常执剑入敌阵,轻取敌首,与老师同名同姓......” 没想到如此久远的事情还能被提及。 我一晒:“已经是数百年前的往事了,不值一提,我也早已不是云骑。” 少女站长闻言点了点头,没再过多询问此事,而是介绍了一遍空间站,又与我聊了聊最近去过的星球。我们相谈甚欢,直到一位灰白发系的少年寻了过来,她这才歉意地告知我还要处理被军团入侵后的一些琐事。 不过也得益于此,我拿到临时科员的权限,在航线还未恢复前,能够在空间站大部分区域参观。 “当然,如果老师您能帮忙处理一下剩下的反物质军团就更好了——我开个玩笑,请老师不要当真。” 粉发的少女仍旧笑意盈盈,俏皮吐字后便抱着书籍与我道别。 . 我于空间站闲逛许久,还是未曾找到何塞口中的机修间在何处,可能那存了四个琥珀纪的卡利白汽水与我着实无缘。 这儿的大部分科员要么形色匆匆,要么聚在一起相互讨论,我驻足围观倾听了一番,一些专业名词实在听不懂。一些专业设备我也不敢去碰,逛来逛去,这儿的订餐机器人倒是引发了我的兴趣。 [ 正在识别用户信息,请不要晃动您的工牌或人脸,识别成功,您当前可领取的套餐为:空间站商务套餐。] [ ......餐点正在为您派送中,请您耐心等候......套餐已发放,祝您用餐愉快。] 空间站只提供基础的套餐,里头多是类似于大宇宙炒饭、果腹粮食、能量饮料之类的,味道说实话比较普通。我将其全部尝了一遍后终于忍不住打听这儿哪里可以开火,温世玲小姑娘听到我这个问题后陷入沉默,最终推荐了刚刚将军团剿灭完、却未来得及处理现场的部分安全区域,并叮嘱我低调行事。 我听从她的建议,在大部分人处于梦乡之际,这才溜出去寻了一处来吃宵夜,从小洞天里面掏出居家必备的小型发电机与便携电烤炉,以及早早备好的浮羊肉,准备拯救一下几乎三四天没碰过大荤的自己。 我拎出一块浮羊肉,将其控干水分,草草处理一下,切成小段,串到之前吃小串用剩下的签子上。此肉肥美,香味重,无膻味,不提前腌制也好吃。 将这些烤串放入烤炉,刷上油。我一边熟练地反复翻面,一遍想着,真可惜手头只有电烤炉,不能火烤,还是差不少意思,少了那么一番滋味。想当年师父头一回带我吃烤串,便是用的除烟的松树枝子,烤完肉上便会沾上极其特殊的香气。 直至香气扑鼻,羊肉冒油,外表微微焦黄,将辣椒面、烧烤粉往上随便撒撒,这烤羊肉啊才算差不多了。 我略略吃了几串,口中终于沾了些荤腥,但仍觉得有些不过瘾,思来想去便又摸进小洞天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几块速冻过的烧饼。 面皮解冻,往烤炉上一热,再拨上些许芝麻,香味一下子就出来了。热个几分钟,打开薄薄的两层饼皮,再塞入那么两串烤好的羊肉串,这简单的羊肉烧饼也就完成了。 我心满意足地咬上一口,蒸腾的热气倏的往口中窜。外层的芝麻焦香,饼皮薄脆,缓解了里头羊肉的些许辛辣油腻。 仰头是满天繁星,低头是这羊肉小串加烧饼,总感觉还差些什么。回想百年往昔,对比一下,可能是差口酒,又差陪着一起吃饭唠嗑的人吧。 脑中闪过几个身影后,我有些怔愣地叹气。果真现在年纪越大啊,越容易怀念过去。 老年人不宜吃得太快。 我便慢吞吞地烤两串、吃两串,有些腻味了再卷个饼,或者从小洞天里找找生菜大葱之类的加加料。 低头忙碌着,一道黑色的影悄然靠近,不是丰饶孽物,不是反物质军团,似乎也没有什么恶意,但我依稀觉得来者身上浅浅透着些许熟悉的气息,就像是我曾经走过了数不胜数的沦亡破丧的星球上所隐藏的星核气息——可能是错觉吧,人的身上怎么会有星核呢。 我如实说服自己,一抬眼,只见一名陌生的,灰发金眸的少女静静地看向我。她平和的视线先是落在我的脸上,而后转向我手中的烧饼、以及锅炉上正烤着的烤串。 “这是什么?” “浮羊肉串。” “哦,好吃吗?” “还不错。” 回答完,整个空间又陷入寂静。 我们就如此盯着相互看了许久,我最终三下两下吃完手上的吃食,拍去粘上的芝麻碎,率先打破了沉默,朝她友好地笑。 “一起吃吗?” 第3章 竹叶青 少女名为星。 我邀请她一起烧烤,她也不推辞,就这么在我身旁席地而坐,接过了刚出炉的浮羊肉串,咬了口后,说:“好吃。” “好吃就好。” 她学着我把串往饼里头夹,吃了几口后忽然开口:“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少什么?” “少点喝的。” 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小桶饮料,喇喇地朝我面前一摆:“你有杯子吗?” 我瞥见桶身上的字,卡利白。 可真是巧了,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让我遇到了。 我从小洞天里翻出两个酒杯:“有,不过有些小。” “没事,够用。” 卡利白这汽水在寰宇之间很是风靡,可惜的是瓶装的风味不知为何比起沉淀许久的桶装而言,总是差那么一些。上一次喝这桶装的卡利白汽水已然是十来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与我同路的何塞.拉赛罗不知道现在在哪里游荡,会不会还在舰船上大着舌头和人谈起自己的生平往事。 幽蓝澄澈,泛着紫色的汽水倒入杯中,喝上一口,浓郁的焦糖甜味、风铃草的清香泛入口腔,微小的汽泡在舌尖上舞蹈,之中涌上一阵酥酥麻麻的快意。 我举杯,朝着灰发金眸少女示意了一下,她有些不明所以地也举起来。 我朝前一碰,杯身脆响,笑道:“干杯。” 她有样学样:“干杯。” 我与这陌生的少女就这样慢悠悠地烤着肉,时不时喝两口汽水,也不知是这浮羊肉太耐吃,还是汽水太不耐喝,没多久便见了底。她捞起桶身倒置过来晃了晃,低声道:“没了。” 我手头也没什么可喝的饮料,若是直接喝水便有些了无生趣,想了想,烤肉果真还是得配酒才快活,这才将珍藏百年的竹叶青拿了出来。 星的目光灼灼,落在那釉色的瓷瓶前,很是跃跃欲试。不过在开喝前,我还是遵循着传统惯例先问了那么一句。 “你成年了吗?” “没有。” 她冷不丁地答:“实不相瞒,刚出生没多久。” 我开瓶的动作一顿,上下打量了下这位少女——身上并没有丰饶赐福的气息,也不像是持明族,莫不是所谓的返老还童...... “那——” “刚刚开玩笑的。” 我还未出声询问,她便又一脸正色地诚恳道:“我已经成年了。真的,请相信我。” 我反倒对这句话有些将信将疑,不过也懒得刨根究底,便点头道了声好,然后给她斟了那么一小杯。 “慢些喝,第一次喝酒容易醉。” 她也没立刻喝,而是好奇地转了转酒杯,闻言抬头:“这么说来,你第一次是喝醉了的?” “是啊。” 我兀自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清亮透明的翠绿酒液挂在杯壁,泛着绵甜的药香气。倾斜杯身,我稍稍品了口,说起此事语气便携些怀念之意,“当时年轻气盛,醉得很是厉害。” 星也如此喝了一口,一双清明的金眸望向我,“我喝起来没什么感觉,你是怎么醉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 她指了指炉上转动的肉串,又摇着手中的酒杯:“没事,不缺时间。” . 真要追溯起饮这竹叶青的始末,不得不提一个人,那便是我那馋吃馋喝的师父,陈小红。 她常碎碎念,说,她这名字太俗气乏味,让人留不下印象,一点不如镜流这类的低调奢华上档次。她也没什么名气,大多人认识她是因为镜流剑首——因为她是镜流前辈的亲师姐。 陈小红爱酒,常抱着酒瓶醉醺醺地朝我笑,说:徒儿啊,你要知道,酒是好东西,能让人一醉解千愁。这醉了,便什么愁什么忧都忘了。 她这一生总是浸在酒里,寻到好滋味要以酒下菜,没好菜便就着花生米喝酒解闷;出征要洒出征酒,胜仗得拉着人连夜庆祝到不醉不归,败仗又大哭大悲以酒慰藉逝去的弟兄姐妹。 镜流前辈总被她拉着,印象里总是静静地看着我师傅抱着酒壶撒疯,偶尔会凝望着无边星空与那一轮拟造的明月,无声地举杯轻抿两口。我那师父爱劝人喝酒。镜流前辈意志坚定又武艺高超,她是死活劝不动的,于是便盯上了陪在旁的我与景元,拎着酒壶追着我们灌。其实我倒也跃跃欲试,只是在我勉为其难、装模作样地答应前会被镜流前辈开口拦下。 她轻蹙着眉,扯住陈小红的衣袖,好声劝慰:“师姐,仙舟两百岁才算成年,他们离喝酒的年纪还远。” 景元那时远没有后来圆滑散漫,总是循规蹈矩地点头附和:“师父说的是。” 还转头劝我:“阿知师姐,我们还是等成年再喝吧。” 我表面点头,连声称好,实则是一身反骨,被拦了几次后开口直接问师父要酒。她笑嘻嘻地舍了我一壶竹叶青,道:“我自个儿刚酿出来的,好喝,送给徒弟你了。哦对了,第一次喝酒是吧?喝前记得垫些吃食,也别喝醉撒酒疯,要撒也别再人前撒,否则师妹要来找我麻烦了。” 我确实没直接喝,按照陈小红的推荐去捉了野猪,搞了盘花生米,宵夜时间准备去后山整点烤五花以慰口腹,美滋滋当下酒菜。 未曾想的是,还没翻墙出院便被人捉住了。 我那师弟本在闭目养神,我刚一踏上砖瓦便睁开眼望向我,鎏金色的眼眸流转着澄澈的月色。他略略抿唇,面露难色:“师姐,夜深宵禁了。” “景元师弟。” 我尴尬地半跨在墙上,双手合十对着轮班守夜的白发少年解释缘由,语气放软,“我出去开个小灶,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就回来。这样,我给你带一份烤肉如何?” “食堂有吃食的。” “哎!” 提起这个我就牙酸,“那食堂剩菜什么滋味你也不是没尝过?柠檬炒辣椒?馒头配西瓜?浮羊奶里加盐?吃到食物中毒的都不知道抬去丹鼎司多少个了。” 若是长大些的景元估计会和我一道跑去后山开小灶,可惜的是当年站在我面前的十来岁的他便有些太过一根筋了,尚且是那种倘若我溜出去一定会追在后头将我捉回来的个性。 他就这么仰头望着我,摇头。 这类性格的人一向是我的天敌克星,我拗不过,也不想让人太过为难。只得叹口气,拍拍灰尘从墙上跳下,我先朝院舍迈了两步,又实在是心有不甘,便折回来和他打起商量:“那我在这儿吃行吗?” 这地方其实平日里根本没人来,轮番守夜的人也懒得认真管,都是走个过场,过来扫两眼就回去睡了,只有这师弟傻乎乎地真在这儿彻夜驻扎上了。 “什么?” 他怔然,“在这儿?” “是啊。” 我先斩后奏,直接把需要的松枝、果木烤架、串好的野猪肉等掏了出来,往地上一摆:“也没规矩说不能在这儿吃烤肉啊,你说是吧?” 他沉默一瞬,“是......但是——” “能有什么但是呢?” 我笑嘻嘻地截断他的话语,往他的手中塞了一串猪五花,又立即将松木枝生起火,“好啦,师弟,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第4章 烤五花 我将这数百年前的故事中的具体姓名隐去,只留师父、前辈、师弟此类的代称,大致描述了一番。眼前的少女一边啜饮,一边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在故事讲到半途,我喝口酒缓口气时她好奇地开口提问,“你是被这师弟灌醉的?” “怎么可能。” 我笑道,“当年的他还没本事来灌我。” 不过要是现在的...... 我在心中默默划去这个可能性,相信身当重任、日理万机的神策将军定不会无聊至此。 灰发少女悠悠地哦了一声,她将酒杯往我面前一伸:“好喝,再来点。” “竹叶青的度数高,慢点喝吧。” 我不由咋舌,但还是给她续了一杯,“而且这酒后劲大,你现在喝不感觉什么,等会儿可能就晕了。” 她弯起眼浅笑起来,远处的星辰好似都汇聚入这双金眸,格外明亮,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不会,我银河球棒侠必然千杯不醉。” 我伸手又捞了一串羊肉,听到她这话便揶揄道:“第一次喝酒的人都这么觉得,是不是真的得等喝完才知分晓。” 她道:“那我等你先讲完故事,再喝完这酒。” 我同样笑了起来:“好,那我继续说了。” . 镜流前辈的性格很是古板实诚,身为她徒弟的景元一开始也类似。他怕是第一次见到像我这般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久久不语。毕竟我当年与他虽说认识,但相处的时间不多,外加平日里我还算伪装得当,鲜少外露自个儿的真实性格,想必这番举动还是给他幼小的内心一番震撼的。 将他拉下水的我直接盘腿席地而坐,将串上肉的果木枝条一一刷油摆上,而后一挥手邀他:“来,别客气!坐!” 他略略局促,还是听话坐下了,拿着我递给他的那木串生疏地往火上摆。 “师弟啊,得翻面了,太焦了就不好吃了。” “哦、好。”他认真地烤着肉,眸中满是跃动的火苗,闻言先是急急地照做,又虚心请教,“那这面得多久?” “额,大概一分钟?” 烟气蒸腾,焦香四溢。 白色的脂融化成油,滴滴答答地往火堆里淌,松木枝爆出的浓郁烟气又往那肥瘦得当、纹理分明的五花肉里头窜。 我咽咽口水,已然能想象出滋味了,定是一口咬下去酥脆十分,汁水四溢,齿颊留味。 “师弟,你要孜然粉还是辣椒粉?甜味的烤肉酱也有?还是都要?” 景元迷惘地看我:“孜然辣椒是何物?” “是调料,配肉的。” 我掏出陈小红自制的酱料罐,又拿出几个小碟子,往里头分别装了些,示意他可以用手指蘸着尝尝味道,“喜欢什么便往肉上撒就行,嫌麻烦也可以把串上的肉拿下来蘸。” 他依次试了试,试到辣椒粉被辣得一呛,甜味的烤肉酱则是令他眼眸一亮。 看来这位景元师弟更喜好甜味。 我望着果木枝上的五花肉,看着它们被烤至微微焦黄,眼疾手快便拿下一串递给他:“可以吃了,试试看味道怎么样?” 我自己也拿了一串,撒了些辣椒粉又往火上烤了会儿,他则是颇为斯文地蘸了蘸烤肉酱,小口吃起来。 “很好吃,师姐。” 他浅笑了起来,脸上终于有了符合年纪的几分孩子气,“此肉肥而不腻,添上这酱料更为开胃。” “好吃就多吃点。” 我瞧他的个性就不像是会出来开小灶的,没忍住问了句,“景元师弟,你自从入了云骑,是不是没怎么出去过?” “是。”他垂眸,“我与家人在观念上有矛盾,休沐时不愿回家,便呆在训练场练刀,不曾出去过。” 怪不得不知道陈小红牌的孜然辣椒粉,这小半年仙舟里卖的很是火热。 “一直在吃食堂?” “是的。” 云骑军的食堂虽说量大管饱,但是味道着实普通,外加有时厨师推陈出新,黑暗料理数不胜数。我虽说当年进云骑也是为了讨一口吃,但自从师从陈小红开始,见识了各种美味后,便再也未踏入食堂半步了。 我有些唏嘘,在吃这一方面,师弟好生可怜啊。 可能是我看他的同情眼神太过明显,他匆匆地轻声补了一句:“不止是食堂......我还吃过一次糖炒栗子。” “后山的栗子?” “嗯。” 我曾经在陈小红的远程指导下利用后山的板栗做糖炒栗子,当时跑出去售卖还没人买,搞得我很是心伤。没想到还有其他的同道中人啊,看来师弟很是识货,不过是太守规矩没什么机会吃。 “我做糖炒栗子可拿手了,看来我们颇具缘分啊。” 我抚掌大喜,“这样,我再教你一吃法。” 从小洞天里掏出珍藏的烧烤物什——两块青石板,我将其往松木火堆里一放,“青石烤肉,虽说没松木那么香,但烤出来的肉更嫩更入味些。” 不薄不厚的石板在火中预热,还需要多留那么一段时间,我将师父给我的竹叶青拿出来,又拿了酒杯,“要试试吗?” 景元经常被陈小红拉去凑人头,认得这熟悉的瓷器,犹豫道:“我们还未成年......” “师弟啊,你我尚且连十八都未满,两百得等到猴年马月啊,”我给自己斟了一杯,举杯嗅了下,竹叶的香气萦绕在鼻腔,很是好闻,“况且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陈小......师父之前告诉我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哦,我想起来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我虽洋洋洒洒地劝了一通,但他最后还是拒绝了。我当然不勉强,只要别拦着我喝就行,乐呵呵地将另一杯摆到自己面前,一饮而尽。左五花,右美酒,可谓是快活似神仙呐。 这一喝便是一夜,我开始与他谈天谈地吹牛,从这青石烤肉一直聊到烤乳鸽炸丸子蒜泥白肉,再说到陈小红当年给我的那碗核桃酪,最后我也不记得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胡话,只记得在袅袅烟气中,面前的师弟好似叹息了一声。 “阿知师姐,你醉了。” . “然后啊,我就喝断片了,等我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师弟送回了宿舍,又头晕脑胀地昏睡了大半天,那喝醉的滋味确实不好受,难受了好久。” 我喝了口竹叶青,转转小杯慨叹了声,“我后来还去那墙边看了看,当时烤肉的一丝痕迹都没留下,想来也是被师弟处理干净了。” 故事讲完了,旁边数分钟前还在应和的星此时却没了动静,我凑过去看了看,发现她已然撑着脸闭眼,手上的酒杯都快握不住了。 我笑了笑,帮她把酒杯收好。 看吧,果然第一次喝是容易醉的。 本想收拾烤具了,看着她我还是改了主意,琢磨着先再吃会儿等等看她能不能醒,如若实在睡得沉,那只能想想办法将她带去接待中心了。 我又为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喝起来。 说起来,如是浅聊一番,这些模糊的记忆随着话语在脑内一遍遍快速闪回,我依稀又想起了一些奇怪的片段。 数百年前的我醉酒之时,好似将那竹叶青的酒壶递到景元唇边,如我师父一般软磨硬泡、威逼利诱着想灌他酒。他一开始是不肯的,又不像镜流前辈那般武艺绝顶,后来怕是实在推阻不过我,还是屈从在了我的酒疯之下。 喝完酒的他是什么反应来着? 这么一想,我眼前似乎忽然浮现了低垂双目,脸色酡红的少年景元的模样。 我摇晃酒杯的动作一顿,盯着杯中晶莹的酒液,觉得自己要么是也有些醉了,要么是被窃忆者改了记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烤五花 第5章 鲜柠绿 少女睡得颇沉。 我左等右等,闲来无事,便拍了张烤浮羊肉串的图片,发给了景元,附了句“可曾吃了”来委婉表达了一下来自同门的拳拳关切之意。 他的回复倒是迅速,同样发了一张图片,里头是一桌子的菜,红烧肉、蒸鹅掌、醋溜鱼等大菜应有尽有,好不丰盛。 大意了,罗浮这个点应当是傍晚,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应当晚些时辰,明日一早发才是。 我看了看手边的锅炉,一时竟显得有些寒酸。外加采购的食材都在星槎上,手头的东西不多,就算我也想做一桌大餐,一时也没有用武之地啊。 我忧伤地发了三个猫咪流口水的表情包。 景元秒回了一个猫咪蹦跳的表情包,后头又跟了一句。 [ 空间站何时恢复航线?] 我根据艾丝妲站长的回答预估了一下,回复道:[ 可能还有接近五日。] [ 好,到时必定为你接风洗尘。] 我大概能想到那一头的人浅笑的模样,笑了笑回道:[ 倒也不用,给我留口吃的就行。] 又闲谈了几句罗浮近事,聊了聊彦卿小徒弟的教学问题,感慨几句岁月不饶人后,面前的灰发少女这才恍恍然醒来。 “我睡过去了?” 她的眼眸雾蒙蒙的,泛着困倦的水光。 和景元说了句有事后,我收起手机,有些揶揄她,“你刚刚醉了,睡了一会儿——我就说,竹叶青啊还是很猛烈的,是吧,千杯不醉棒球侠?” 她也不脸红,理直气壮道:“失败是成功之母。” “是、是。” 我将烧烤的物什一一收拾起来,“走吧,夜深了,差不多该回去睡觉了。” 她醒了醒神后帮我一起,收拾完毕后干脆利落地朝我挥手:“那再见了。” “再见。” “哦对了。” 她似乎想起什么,兀然又转身,朝我弯起金眸:“晚安,祝你好梦。” 我同样朝她笑:“晚安,星。” . 除去东奔西走征战的那些年,我这人的睡眠一向不错,不认床,几乎沾枕就睡。与景元随意又聊了几句后,我扛不过睡意闭上了眼皮,等再次恢复意识时便已经是第二日的上午十点了。 黑塔太空站并没有暖融融的拟造太阳光,独有无声无息缓慢流淌的夜空,挂在黑色幕布上的点点繁星。 即便这些年我总是在各处旅行,习惯了与黑夜做伴,可最为怀念的仍旧是幼时在罗浮仙舟上的灿烂时光,至少啊,罗浮上的天早八点是亮堂堂的,瞧着就心情舒坦。 我打着哈欠,甩掉睡意,摁着咕咕响的肚子思索该怎么糊弄早饭,思来想去还是不开火了,准备出去点份果腹粮食凑活一下。 填饱肚子后我又在空间站溜达了半圈,知识没进脑子,朋友也没交到,倒是看到了不少稀奇玩意,譬如传送马桶,装载记忆的水泡,名为呜呜伯的奇异生物......空间站的研究员们都很忙碌,行色匆匆,我一个前来参观的闲人旅客,四处张望看得津津有味,让人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我走在舱内,即使知晓无人在意我,依旧觉得这无事之人太过张扬了,内心羞赧。想了想干脆去收容舱段帮忙处理一些裂界生物,一来是答应了艾丝妲站长,二来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碰剑了,好不手生,干脆练一练,也当是饭后消食了。 我先是从小洞天内挑了一把剑,又与艾丝妲站长的助手阿兰联系了一下,得到一张临时通行证,再向驻守的研究员登记过后,这才得到了进入危险区域的许可。 “我们知晓老师实力颇强,但如若遇见太过危险的敌人,请老师不要勉强自己。”灰白发色的眼罩少年隔着莹蓝色泽的通讯仪如此叮嘱,“请您务必小心。” 我运气算是不错,并未遇到他口中强悍危险的裂界造物,数量也不算多,在舱内固定的路线上走了两圈后便清理得差不多了。 我伸了伸懒腰,从自动门的一端走出,视野尽头灰蒙蒙的拐角处兀然出现了星核的气息,耳旁细微的风声也告知我有生物正在临近。 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我贴着墙壁捏住剑柄,眺望着尽头,一灰一蓝的两人出现在眼前。 见着人的那一瞬,我反倒放松了起来,靠着墙壁朝她们“嗨”了一声。 “鬼啊!!” 粉蓝衣饰配色的少女惊了一瞬,弓箭下意识地对准我,而后又立刻放下,抚胸呼气道:“什么嘛,原来是人啊。” 灰发少女的眼眸缩了一瞬,神情却淡定,朝我摆手:“嗨!” 她将棒球棒不动声色地放下:“半日不见,如隔一点五秋。” 我正色:“是啊,好久不见。” “你们认识?” 粉发少女好奇地张望,看看星,又瞧瞧我。 “嗯。” 我点头:“我们是昨天认识的,我是——” “我昨天和你讲过了。” 星同时也介绍道:“她就是——” 话音未落,星身旁的那一位粉发少女便闪着眼睛,伸出手抢答。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您就是陈知老师!” “你好,陈知老师!我是三月七。” 少女热切地开口,“我是您专栏的粉丝,我超喜欢您在文章里曾经提过的青梅茶和酸梅汤,原料易购,做法简单,实在是太好喝了!” 我受宠若惊:“谢、谢谢。” 她双手合十:“能给我个签名吗?” “好的。” “能签两个吗?我们列车长也超级喜欢你的,是美食栏目的超级粉丝!” “签几个都行!” 没想到我还算有些名气,竟然在空间站碰到两个认识我的读者了,要知道之前走南闯北时可能数十年都遇不上一个读过我那些文章的,更别提追更美食专栏的了。 这位名为三月七的小姑娘很是健谈,可以说我们在吃这一方面简直是相见恨晚,说着说着我都忍不住想给她露两手了。 可惜现在是下午,过了午餐时间没多久,远不到晚饭的点,思来想去倘若想要给她一些积极反馈,也就只能做做饮料了。结合一下她一开始提及的几款饮品,大概她的口味更偏向果汁类饮料吧。 陈小红曾言,遇饮品不决做水果茶,遇水果茶不决做鲜柠绿,要不等会儿就做点鲜柠绿给她们送些过去吧。 我正如此思索着,下一瞬就听到三月七小姑娘活泼的声线:“我们列车长做的点心超级好吃的,得带过来给老师您尝一尝——老师等会儿可以一起喝下午茶吗?可以来列车上一起喝!” 灰发少女星高高举手:“附议!” 粉蓝色的漂亮眼睛一动不动地盯向我,让人根本生不出拒绝的念头。 “那我来准备饮料吧。” “好耶!” 两个小姑娘击掌了一下,而后与我交换了联系方式,拉了一个名为“下午茶好耶”的小群。 三月七眨眨眼朝我说:“我们要先去和同伴汇合,他在另外一边帮忙。唔,我们得先去汇合......等会再到基座舱段接老师,可以吗?” “你的同伴一起吗?” “我得去问问他。” 三月七眨着眼睛,“不过啊,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拒绝的啊,所以老师下午茶时间见啦!” “好的,”我朝她们点头,“待会儿见。” . 鲜柠绿是陈小红教给我的第一款茶饮,用她的话来评价这款饮料,便是便宜量大、简单好喝、不容易出错。 材料不过绿茶、柠檬、冰块、糖浆。 做法也很简单,将柠檬去籽,泡好绿茶底,放入糖浆搅匀。杯底垫上柠檬片,满杯冰块,最后倒入茶汤便大功告成了。 我将其放入小洞天的冰箱内部,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后便晃晃悠悠地朝基座舱段走去。 [ 老师老师,我们派人去接你了哦!只要报接头暗号就可以了!] 看着小群里面的定位,我走到了一张白色圆桌旁,可并未看到那两个少女的身影,反而看见了另一位故人。 他长得如此眼熟,连衣物配色的喜好都是如此相似,可与百年前相比而言又有那么些的变化。 是丹枫? 我有些迟疑:“你是......” 他看了我一眼,平静地接话:“你好,我是丹恒。” 可能是由于持明族的轮回所以改名了吧,又或许是因为那一场内乱,不知道现在的他还有没有以前的记忆。 我从善如流:“你好,丹恒。” 氛围沉默了一会儿,我想起来还没报暗号,于是又朝他开口。 “人在黑塔。” 他诡异地顿了顿:“刚下......列车。” “此世相遇。” 他默然一瞬:“尽享美味。” 第6章 花生冰 遥想我头一回知道丹枫还是因为景元。 百年前的一天,白发少年拂了拂我肩膀,眉眼含笑,言语间似是藏着钩子:“师姐,想去见一见饮月君丹枫吗?” 饮月君? 我把这名号往脑海里一转,竟然模模糊糊地想起一个影子。哦,是那位深居简出的持明龙尊啊。我依稀有些印象,原来他的名字是丹枫吗? 不过当年的我还是个死宅,除去吃饭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打着哈欠婉拒了他:“不了,不大感兴趣,你自己去看就行。” 景元似乎预料到了我的态度,我刚一转身,他便朗声道:“哎呀,真可惜,后日特地定的那么一桌至味盛宴的九和宴,还加了翔鲟公......” 我脚步一顿,转回身子抬起头,颇为热切地盯向他,目光灼灼:“师弟你说什么?你刚刚说的是高唐主厨的至味盛宴,和那五十年一跃的那个翔鲟公吗?” “是,有翔鲟公做的安和五君。” 约莫是我提高语气吓到他了,他倏然没了方才的从容,透白的耳根红得惊人,说话声也倏然变轻,“上将说下回征伐要与持明族一同作战,得熟悉一番,便在那儿设宴,邀各方将士,定席位的同僚便托我来问一声......” 啊,原来是应酬啊。 我恍然大悟,又问他:“镜流师叔去吗?我师傅去吗?” “都去的。” 我一向不喜欢这种社交场合,以往也都是拜托景元帮我找个理由应付过去,但这宴席的丰富程度超乎我的想象,与我的懒散一脉相承的陈小红竟然也答应去了。 这令我有些犹豫不决,又瞧见眼前从小伴到大的师弟低垂头颅,瞧着我再次耐心地问:“阿知师姐,你去吗?” 我一时不察,动作比头脑更快几分,回过神来已然点头,只得看着他有些讪讪地找补了句:“也去的......” 他那色泽璀璨的金眸微弯,似一道烈阳:“好,我这就去和负责席位的人讲一声。” “嗯。” 我依旧盯着他:“师弟,就是......” “怎么了?” “你的耳根为何愈来愈红?可是中暑了?” 他闭了闭目,微微呼了口气,又睁开,笑道:“是啊,天气太热。” 看上去是不大舒服的模样。 作为大部分时间没病没灾的长生种,我年少时没什么医疗常识,也不谙人事,想了片刻便伸手入小洞天掏出几瓶冰镇的鳞渊冰泉,手忙脚乱地往他怀里放,又拿了瓶贴在他额头上,颇为愚钝地询问:“这样好些吗?” 他一时被我这举动惊到,半响才憋出一句:“好多了......多谢师姐,一瓶就够了。” 景元不动声色将额头上的那瓶拿下来抿了口水,过了几分钟便说自己无碍。 可那时他不仅耳根子,满脸都是红的,这颜色还顺着脖颈向下漫,有愈演愈烈的征兆。于是,我当年固执地扶着他坐至旁边的茶馆歇息,极力劝说他别因为少年人的自尊心作祟而伤身体。 我苦口婆心:“师弟,中暑没什么大不了的,身子虚时就要好好休息,别逞强。” 他那时唇瓣微动,但也没成词句,只是低低地应和我。 “嗯。” 虽说这也算一段我的黑历史,但后来想起他这欲言又止,噎住但不敢反驳的神情,我就特别想将这记忆里他的神情刻成光锥,特此留念,顺便拍张照发给现在的景元瞧一瞧看一看。 白驹过隙、岁月如梭,往日之事不可追,可这些记忆中的往事现在想来依旧别有一番乐趣。 我瞅着身旁带路的丹枫......哦不对,现如今该称他为丹恒了。 不过我第一次遇见他并不是在安排的宴席上,而是在宴席开始前,街头的一家鼎鼎有名的连锁奶茶店前。 我这人不善交际,周围的友人掰着指头就能数出来,可宴席开始前总少不了寒暄。景元在这种场合游刃有余,颇为自在,我则多是低着头脚趾扣地,呐呐无语。 景元见我尴尬,便偷偷与我咬耳朵说:“离席面开始还有半个多时辰,师姐着实无聊可以去买杯饮品再进来,门口右拐三十米便有一家店。” 还是他了解我啊,连周遭的情况都探明了。 我顿时来了精神,拍拍他的肩膀:“谢了师弟,你要喝什么吗?我帮你带一杯。” “都行,和你喝一样的就行。” 景元看向我时总弯起眼睛,笑得格外明亮,咬字带着一种另类的柔和,“多谢阿知师姐了。” 我习惯了他有时会这么带着名的喊我,一时也不觉得有多么奇怪,直到我们的共同友人应星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忍不住询问我与他的真实关系时,我才发觉成年后的景元对于其他的师姐师兄前辈们好像并不这样。 当然,这都是后话。 百年前的我丝毫不觉、没心没肺地冲去了不夜侯的茶饮专店,自觉排到队尾,开始低头思索起今日翻牌子的茶饮是那一种,经典的仙人快乐茶、相思仙草红豆冰都不错,季节性的糯米绿豆汤也别有一番风味。 队列不长,不一会儿就快排到我。 选择一多,我是惯于纠结的,边想边听着前面几个排队的人与店员的交谈,想着参考一下。 “亲,有没有兴趣尝试一下我们的麻辣花生冰奶茶呢?” 第一个狐人小姐姐沉默了一下:“不了,谢谢,我想要仙人快乐茶。” 我倒吸一口凉气。 麻辣花生冰奶茶,听起来好魔鬼的搭配。 “亲,我们新推出的麻辣花生冰奶茶真的特别好喝哦,想不想尝试一下呢?” 第二位云骑打扮的将士挠着脑袋:“还是算了,我还是喝鸳鸯仙人奶茶吧。” 嗯,比起麻辣花生,鸳鸯奶茶确实更保险好喝一些。 “亲亲,我们的麻辣花生冰真的!真的味道不错!不仅有花椒,里面还有Q弹的布丁和仙草哦!是新推出的,真的不想尝试一下吗?” 我前面一位的顾客面对店员的热烈推销时犹豫了片刻:“那就、请帮我来一杯吧。” 店员顿时喜上眉梢:“好的!!亲!” 真的有人尝试了麻辣花生,着实骁勇啊。 我大为敬佩,瞅了眼他的背影,一身极其庄重的深绿衣裳,两支挺拔的龙角显明了他的身份,是持明族的一员。 “亲!请问是打包还是现在喝?” “请打包,麻烦了。” 好可惜,没有机会在这里听到这位持明族对于麻辣花生冰奶茶的评价了。 我唏嘘一瞬,但不过须臾便高高兴兴地点了两杯冰镇仙人快乐茶带回了宴席。虽说有些好奇这麻辣花生冰的味道,但是还得带一杯给景元,谨慎起见还选经典款为佳。 我拎着奶茶踏入至味盛宴,就被陈小红逮捕了,她痛心疾首我竟然不给她带一杯,但她刚数落不到两句又被镜流师尊拎走去与持明族的长老应酬。 我按照席位安排寻了半天,终是落了坐,将奶茶递给一旁的景元,他也像是寒暄过多口渴了,与我一齐吨吨吨了起来。 仙人快乐茶喝了一半,各方长篇累牍的致辞才开始,我这才见到了身处主位的传说中的持明龙尊饮月君,就是这身形,那龙角不知为何格外眼熟,就和排在我前头的那一位持明族一模一样。 我定定地盯着他,以及他桌面上的不夜侯的空塑料杯,陷入沉思。 “师姐。” 景元凑向我,“你是在看丹枫吗?” 我回神,摇头:“准确来说,我是在看一名敢于挑战的先行者。” 一位喝完了麻辣花生冰的先行者。 . 我原是打算有机会也买一杯麻辣花生冰尝一尝,但是这宴席过后,长达数十年的战争再次打响,等我从一线回来后,这款新品早已下架了。 我偶然也曾想过问一问他,只是身为持明龙尊的丹枫当年逼格巨高,神情云淡风轻,生人勿近,自带一股仙气,我对这类性子的人总是格外敬重。虽说也与之在战场上并肩多载,但大部分时间都是一群友人一同聚会,我们并未单独相处过,交流不多。外加战事繁乱,我便将此事抛于脑后了。 不过,在此时此刻前往列车的路途上,回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我不禁有些蠢蠢欲动,想要了却这桩憾事。 “那个,丹......恒。” 他侧身看向我:“怎么了?” “有件事已然困扰了我数百年之久,我一直记挂着想和你说。” “什么事?” 丹恒的眼眸微微睁大,“与罗浮有关吗?” “没有,与之无关。” 他看上去突然有些局促:“你要不先去问问别人......比如景元?” 既然提起了景元,说明他还是有以往的记忆吧。 我一脸正色:“不,这件事只能问你。” 他的表情僵硬:“那是......何事?” “你还记得麻辣花生冰奶茶吗?” “什么?” “就是百年前至味盛宴前右转三十米的不夜侯茶饮店的麻辣花生冰奶茶,你当时买了的。” 我真挚地看向他,“那究竟是什么味道?我太想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花生冰 第7章 布朗尼 我在丹枫......哦不,丹恒这张酷哥脸上看到了具象化的“默然”。 不过只浮现了短短一瞬,长年累月的修养令他 立刻板正神色,看上去正在努力回想。片刻后,丹恒微微摇头,艰难而歉意地吐字,“抱歉,我不大记得了......可能、是辣的?” 加了麻辣花生可不是会辣嘛。 我倒也不是特别执着于答案,非要刨根究底问个明白,这个无关痛痒的话题也不过是脑袋一拍随意一提,他这副认真的神色反倒让我有些惭愧起来,于是我重重点头,恍然大悟。 “哦!原来如此!我当年就一直觉得它会有辣味。” 他似乎被我的笃定神情说服了,仿佛了却一番心事般松了口气,随着我一齐点头。 “嗯,应该是有些辣的。” 麻辣花生冰究竟是什么滋味并不是那么重要(过了些年我尝试复刻后发现其实不辣,多是花生奶茶的甜味)。重要的是故友重逢间的尴尬与无语,随着这个话题开启的闲聊而逐渐消失了。 他模糊地叙述离开仙舟后的人生,寥寥数语掠过了苦与难,重点强调了现在他遇到了一群不错的伙伴。 “不过,偶尔也会觉得有些吵闹。” 说这句貌似抱怨的话语时,丹恒的语气格外平平淡淡,只是眼尾的笑意不自觉地流露出真实的心情。我还没来得及调侃两句,两道熟悉的身影从远处朝我们疾驰而来,踊跃地摆手呼唤。 风带来了她们的齐声呼唤。 “陈——知——老——师——” “我——们——们——们——” “可——想——死——你——啦——” 好大的欢迎阵仗啊。 我还没来得及朝她们挥手呼应,便发现前头带路人的步伐突然一顿。 “既然已经带到了,那我就先......” 丹恒飞速地朝我点头,这么说着的同时脚尖一转。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迈步,未尽的话语也被更为热烈的呼唤覆盖住了。 “丹——恒——老——师——” “我——们——们——们——” “也——想——死——你——啦——” 没想到只过了短短数分钟,我便又又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了“默然”。 . [ 另一位无名客?你说的是丹枫?] [ 当然......不,已经是丹恒了。] 已然被邀请上车的我边回复着天际之外的某人,边打量着正在嘀嘀咕咕的星穹列车三人组。 [ 有影像吗?] 我知晓这是句玩笑话,[ 偷拍犯星际法的,我可不想进去。] 也不知在偷懒还是休憩,对面的消息回得倒是格外快。 [ 想必他不会在意。] 真可惜我为人正直,且懒散。 [ 我在意。] 景元回了个猫猫委屈的图片,白色的长毛卡通猫捂着自己的脑袋,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看着,我又莫名其妙、不自觉地弯了下嘴角。 想不明白是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我下一刻便将视线从表情包转向三人组。 他们三个脑袋依旧抵在一起,比起看上去微妙兴奋的三月七与星,我竟然从故人的脸上瞥见几分无奈的纵容。 一眼便看出,因这神色太过熟悉,我见过不少回了。曾经并不是在丹恒的脸上,而是在年轻时的景元面目上。那时的我每每拉着哄他尝些创意料理,我的师弟总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相似,又有些不同。 我盯着丹恒唇角扬起的小小弧度琢磨了会儿,半晌给景元发了句慨叹。 [ 他如今看上去挺开心的。] 这条消息与上个话题隔了段时间。这次倒没有被秒回,聊天框静默许久,也不知是不是他突然忙了起来。 我又等了些时候才收了手机,唤出袖内小洞天,寻思着要不要将冰箱内的鲜柠绿提前拿出来,以防太过冰,大家万一喝了冻着身体就不好了。 也是巧了,我刚一拿出来,粉发少女便砰砰砰地跑到跟前,一举一动难掩激动。三月七少女的后头跟着一脸淡然的两人。 不过、在我看来,一人的淡然似是假装,另一人似是被迫。 “咳咳、我宣布星穹列车第七百......额不对好像是八百?算了管他多少次下午茶会兼陈知老师欢迎会开始了。” 三月七手持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话筒,说完此番开场词,便带了头,热烈鼓掌捧场。 “好!” 她身旁的灰发少女同样啪啪啪地热烈鼓掌捧场。 “让我们隆重欢迎本次下午茶特邀嘉宾,陈知老师。非常感谢老师的到来!以及带来的格外美味的饮品!!!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三月七热烈鼓掌捧场。 “好!” 星继续啪啪啪地热烈鼓掌捧场。 我被如此氛围所感染,心态似乎也年轻了,跟着一起热烈鼓掌。 “谢谢大家!” 我们的掌声将将结束,所有人的目光一致落在了角落的丹恒身上。 “......我鼓掌了。” “要热烈!” 他面无表情地啪!啪!啪! 格外用力地拍了三下。 此等力度我甚至怀疑他是边想着族里某些冥顽不灵的老顽固,边击得掌。 三月七满意地点头,“那让我们进行下一个环节!” 我好奇了:“什么环节?” “隆重欢迎星穹列车的列车长,帕姆!来为我们介绍今日下午茶的餐点!” 我在寰宇旅行期间早有听闻星穹列车的大名,列车长却是头一回有机会见到,这位是阿基维利时代的人物,心中的期盼令我不禁正襟危坐了起来。 “三月七乘客今天竟然如此隆重地欢迎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帕!” 正对的一扇车厢门缓缓打开,我的视线顺着声音寻去。 “今天的下午茶点心是列车长特制的布朗尼蛋糕帕!” 入目的是两个大大的银色餐盘,上方的透明盖子内部是点缀着坚果的糕点。 布朗尼焦脆的外皮是刚刚好的可可豆色,柔软的内部色彩更深一些,从盖子里还隐隐约约渗透出烘焙过的黑巧克力与核桃混杂的香气。 没有数次的练习很难做出如此完美的布朗尼,这绝对是烘焙老手的作品。 我的心思先是被这样的香气所吸引,而后又看见一抹隐隐约约的红色。等凑近了,发现是一套保养得当的列车服。 “你是陈知乘客吧帕!” 轻微地“啪”一声,满是点心的托盘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面前的桌子上,随之展现出的是列车长的真容。 “你好!我是帕姆!” 列车长突然低了下头,一眼便是紧张又羞赧的模样,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和三月七乘客一样是你美食栏目的粉丝,已经订阅很多很多年了帕......这些年来的列车上很多餐品都是按照专栏的教程来做的帕!很喜欢你的栏目帕!” “您好,帕姆列车长。谢谢您的喜欢!” 我与其视线平齐,伸出手进行短暂而友好地碰拳。 是预料之内的,柔软顺滑的触感。 “那个......我有一个请求帕!” 帕姆列车长从身后小心翼翼地掏出几本书递过来,最上方那本的书名是《漫游指南-舌尖上的星穹精选版合集》。 “陈知乘客可以帮我在上面都签个名吗帕?我真的很喜欢你的!买了好多和美食专栏有关的书帕!” “当然没问题。” “太感谢了帕!” 我的视线落在灰白相间的,轻微晃动的双耳之上,一时被迷了眼惑了心,久久不能挪开,此刻别说是签些名,可能让我专门为它写一篇美食专栏都会答应。 众所不知周不周知,我此人实际上还有个小小的怪癖。 “列车长,实际上我也有一个请求,不知该不该说......如果您感到冒犯完全可以不理会......” “怎么了帕?请说帕!” 兔子样貌的可爱生物像是寻到宝藏般抱着书籍,疑惑地歪了歪头,圆滚滚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陈知乘客,是我准备下午茶不合胃口吗帕?需要更换其他菜单吗帕?没问题的包在列车长身上了帕!” “不是,列车长的布朗尼看上去就非常美味。是我私人的请求。” 深知自己的糟糕怪癖,又没忍住,“请问我可以摸摸您的耳朵吗?” 我保证道,“就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布朗尼 第8章 栗子酥 是的,我有一怪癖。 那便是喜爱毛茸茸的,可爱的,柔软的事物。 儿时爱追着陈小红养在房外的鸡鸭鹅一通乱摸,大了些,便天天在大街上招猫逗狗,撸来摸去。罗浮仙舟内小狐族有段时间,看到我更是恍若见着丰饶孽物来袭般相互报信,四处逃窜。 我也是年轻气盛,每逢战争归来,为了解压不择手段。看上的毛茸茸事物,就算是老虎屁股摸不得也越挫越勇,惦记着把毛剪下来搓两下。 这导致我名声极差,人称“罗浮绒见愁”。传到我的师傅陈小红,听闻她先是大笑捶桌,再是愁容满面,说怕我脑子打仗打出问题,给我专门准备了个偏远的院子修身养性,再然后忧心忡忡地来给我搬几盆蒲公英。 我搓着蒲公英对她说:师傅,我真没事。 她叹口气,表情苦口婆心,口中却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词:批提爱死低都这么说。 什么叽里咕噜的。 我打个哈欠:那是什么?我听不懂,要不还是吃饭吧? 她啧一声,扔下一地的毛茸茸植物,与她亲手烹饪够吃上数个月的大鱼大肉。再挥挥衣袖,留下一句:等着,待为师为你找个医师。 空等了半晌,医师倒是没来,却传到了一心练剑斩杀孽物的镜流剑首耳朵里,她传话说派了人来特意探望我。 散养惯的人向来怠惰,不会拒绝。 我也无意拒绝好意,整天瘫懒在椅,饭都懒得烧。唯有一日听见敲门声,一抬眼。 来人眼熟。 刚从战场上铩羽而归的人,浑身尚且竖满进军的锐意,结果没摸清楚状况便被送到我的全新养生住处,与窝在毯子里发困打哈欠的我大眼瞪小眼。 是景元。 我推开毯子,慢吞吞地问他:“你怎么来了?又有新战事?我也要出征?” 他背着手,谨慎而艰难地答:“不,早已停战了,是我回来得晚......是师傅与师叔说,阿知师姐有事,让我来见见。” “是师傅她们夸张了——仙舟无事,罗浮无事,我也不会有事。” 若可以,我只想永永远远卧下去,躺下去,摇椅是我此生的棺椁也无妨。 他先是抿平嘴角,而后又笑:“那便好。只是许久未见,与师姐聊聊天如何?” 我顷刻坐直:“好。” 这一聊便是好几日,兴致来了便在别院住下了,这位在军中锻炼得善解人意,七窍玲珑的师弟,于三言两语间便摸清我的光荣事迹。隔了没些天,还带着他养的大猫咪咪,还有借的几只大大小小的毛绒绒们上门了。 大概念在师门情谊作祟,他好心肠地将它们借给我吸吸摸摸。即便我天天泡在动物堆里左拥右抱,幸福打滚,吸毛丧志,景元也只是坐在一旁,饮茶朝着我浅笑。 那段日子,景元的白发留长了许多,蓬松到时不时遮着眉目,与他养的咪咪竟有几分神似。我有时隐秘而冒犯地想着:不知道要是摸上一把,师弟会当和反应? 不过也就是闲暇一想,他带来的毛茸茸已然足够满足我的怪癖。外加于我的视角逆光看去,青年浑身似是散着柔和的菩萨光。与我眼神相触之时,他则是转杯浅笑,闲指着一盘烤得焦脆的点心。 他说,是向陈师叔请教的做法,特地烤了带来让我评鉴。 我好奇:“这是什么?” “栗子酥。” 美景美狮美人,好不惬意。 我撸着绒毛,尝了两口又两口。 刷过蛋黄液的表皮锃亮酥脆,舌尖的味道甜而不腻。能做到这个水平若不是厨艺奇才,也是下过苦工。 内里的油栗醇香绵密,粉糯甘甜,与儿时记忆中的一致,令人格外怀念。吃得我眼神发亮,不禁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 “好吃!是训练营后山的栗子吧?” “是。师姐还记得?” 当然记得。 手下的咪咪被景元喂了两粒后,已然跑开了,我望着它的背影陷入了年少回忆。 我缓缓笑道:“是啊,我当年天天翻墙出去摸一袋栗子,回来糖油滚一下,在食堂旁边叫卖——若不是后来被发现了,后山的栗子说不定被吃光了......” 景元静静地听着我说话,点点头,时不时插上两句附和。 我越发怀念,忍不住又尝几颗:“下次带些生的过来,我来做个糖炒栗子吧。不,过两天直接出门一趟如何?许久未去后山瞧瞧了?” 他先是一愣,而后莞尔笑道:“都好。” 唏嘘的是,隔日我们便接来了前线的传报,说战事复起,这旧山重回烤栗子一拖再拖,再后头百年一过,军营连着后山都被丰饶孽物的奸细一把火烧干净了。 而我,早也记不清园中究竟有着几头狮子,记不清一花一草一树一木姿态如何,与景元聊天聊地又扯了哪些闲话。 唯独记得一刻朦胧的光阴。 . 今时不比往日。 年长了,不上战场了,性情克制了,人会稍稍矜持一下。对方就算拒绝了,也不能像年轻时撒泼打滚死缠烂打了。 再者多多少少算是一个公众人物,有了些包袱。望着列车长崇拜到发亮的目光,我不禁逼着自己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问出了问题。 “可以吗?” 我看到帕姆列车长脸庞白白的毛发上沾染出一抹红色,它低下头,支支吾吾的,声音细若蚊蝇:“可......可以的帕。” 我还没来得及欣喜,一旁竖起耳朵的灰发少女握拳,面无表情却大声地复述道:“是的!列车长说可以!” 三月七竖起拇指:“哦哦哦!可以!” 旁边的丹恒则是抱着胸,一副神游天外,什么都不想管的模样。 得到许可后,我在三众瞩目下,伸出了手,轻轻地拂过毛茸茸的灰白耳朵。 手指触碰到的面积陷下去一小块,柔软顺滑,仿若摸到了膨胀的棉花糖与云朵。 太过心满意足了。 我摸出手机,立刻决定给景元发去三百字的毛茸茸感想,抒发一下内心的快乐。 “等等,我也想要!” 灰发少女拦住我收回的手,我不解地看向她。 “什么?” “摸摸头啊,刚刚不是你摸了帕姆,现在可以轮到我了吧?” 她一本正经地说,眼眸发亮:“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 逻辑有些奇怪,但好像没什么不行。 我迟疑片刻:“可以。” 灰发少女转头望向另一位少女,“你呢?三月?” “被陈知老师摸摸头吗?我也可以!” “等等帕!不是我先来的吗帕?” “啊?那要不石头剪刀布?” “黑白配吧?比较快!” 三言两语间场面乱成了一团,我甚至被挤到了一边瑟瑟发抖,狭缝间我看到了唯一的局外人,来自丹恒的目光。 他缓步走了过来,表情平静里带着些许的不解,他好似在用眼睛发问。 “平日......你也这样?” 我思索片刻:“差不离。” “那——” 他犹豫片刻:“景元知道吗?” 我茫然:“他知道什么?” “这样。” 他呼出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我明白了,我什么都不会和他说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栗子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