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选组]仁心笺·诚字旗》 第1章 池田屋 福泽千夏盘腿坐在榻榻米上,膝盖上摊开一本厚重的汉方药剂典籍。 她的指尖划过一行关于贝母润肺功效的小字,抬头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书架上的另一本书所吸引,在众多医学藏书之间它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那是一本关于新选组始末讲解的历史书,封皮已经有些褪色。 她望着书微微一怔,一段被成人繁忙生活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记得童年时别的女孩迷恋偶像明星,她却偏偏沉浸在幕末的风云之中。为幕末历史,为新选组,特别是为那位天才剑士冲田总司如樱花瓣转瞬即逝的命运所着迷。 记得那个看完新选组历史的下午,年少的她在日记本上写下了长大后的心愿:我要为他人治好肺结核。 选择学医不仅是受祖父为汉方名医、母亲为外科医生的医学家庭熏陶,更是一种自小播种难以言说的奇怪执念。所以长大后,福泽千夏如愿成为了一位临床药师,最近还荣幸参与一项肺结核治疗特效药物的研发项目。 她拂去书上的薄灰坐回原地,轻轻翻开这本她许久没有翻开的书。泛黄老旧的书页间,是土方岁三冷峻和近藤勇庄严面容的黑白照片。她快速翻动着,直到目光定格在最后几页,那里简短记述了冲田总司的最终结局—— 明治元年夏因肺痨死于千驮谷植木屋,时年26岁。 平淡而简洁,似乎没有任何情感,指尖按在那些冰冷的印刷字体上,又仿佛能触摸到那段令人扼腕的遥远历史。 肺结核在当今年代可以轻易治好,在那时却是夺走无数年轻生命的绝症。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她接通了电话。 是研究所的通知,他们研发的肺结核新型特效药现在需要送往合作医院,要求由她这个项目核心成员随车送达,司机已经在楼下等候。 福泽合上那本意外勾起过往回忆的历史书,匆匆披上白大褂快步走下了楼梯。 一辆白色的厢式货车停在路边,司机是个沉默的中年男人,只是朝她稍微点点头也算是打过招呼。福泽拉开车厢侧门确认了一下放在车厢内的医药箱,那里面正是这批珍贵的肺结核特效药。除此之外还堆放着一些常用的抗生素、无菌纱布和其他医用急救用具、药品。 检查无误关好门之后她就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货车驶入夜晚的城市车流,霓虹灯璀璨的光影在车窗上快速滑过。福泽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脑海里还残留着方才看过的字眼,她总觉得正是因为他,自己才会走上研制肺结核特效药这条路。 她甚至来不及多加思考,一道刺眼的白光就突然透过玻璃照射进来。他们前方的一辆轿车突然毫无征兆地强行变道,司机猛地急忙打满方向盘,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和一股焦糊味。 福泽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狠狠抛起,天旋地转间玻璃碎裂的声音震耳欲聋,她眼睁睁看着司机被甩出破裂的前车窗,身影瞬间消失在外面。 紧接着,她就仿佛坠入一个无声的漩涡,瞬间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在一片死寂中恢复了意识。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作为医生她本能地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毫发无伤,甚至连一点轻微的擦伤痕迹都没有。 福泽挣扎着打开安全带,从车厢里爬了出来。借着朦胧的月光,她总算看清周围是一座座布满苔藓、样式古旧的石碑——这里似乎是一片墓地。 大脑嗡的一下就空白了,她明明记得自己不是正在马路上行驶然后发生了车祸吗?为什么会来到一片墓地? 不仅如此,司机也不见了踪影,这里只有她一个活人。她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没有任何信号,电量也即将耗尽。 寒意顿时顺着脊背爬上来,福泽努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然后开始观察四周。她顺着一条狭窄的泥土路从墓地边缘往前走,终于踏上了稍微宽敞一些、铺设不规则石板的大路。 远处有灯火,是房屋的轮廓,但是看起来异常低矮,没有任何她所熟悉的现代建筑。 她急忙拦住一个行色匆匆、穿着类似于着物和袴还佩戴武士刀的男人,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穿成这样,她还是礼貌地询问道:“请问,这里是哪里?” 男人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那身现代衣着,不耐烦地回答道:“这里是京都啊,赶紧回家去吧,长州志士和新选组正在池田屋里打斗,现在城里已经戒严了!” 京都?新选组?池田屋? 听到这些词汇她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随后又不确定地问,“现在是元治元年吗?” 男人虽然不太想搭理她这个怪人,最后却还是嗯了一声,而后就跑远了。 怎么可能,元治元年?她穿越到了161年前的京都,而且还正好是池田屋事变的节点? 容不得她胡思乱想,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先于思考行动,福泽急忙跑回那片墓地找到了货车。她迅速拔下车钥匙打开车厢门,提上那箱肺结核特效药又抓了一把酒精、纱布和抗生素装进一个布袋中,然后又关上车厢门用断枝残叶对货车做了简单遮盖。 做好这一切后她又一路狂奔回去,遇见路人便急切打听池田屋的具体位置。 当她终于气喘吁吁赶到名为池田屋的二层木质建筑外时,门口一片狼藉,地上躺着几个背后留有被刀剑劈砍伤痕的人,他们已经死了。 屋内的战斗似乎已经接近尾声,她闯进去时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这一切强烈的触感、嗅觉、视觉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不得不确信眼前是真实发生的场景。 在屋内,福泽撞见了两个互相搀扶着的年轻男子,他们都身穿新选组那有名的山形纹浅葱色羽织,只是那浅葱色已染上大片的血红。 那二人的其中一个额头受了刀伤,搀扶着他的另一人则是手指虎口处还在向外渗着血。 “你是什么人!” 虎口受伤的男人警惕地按住刀柄,仿佛随时都会拔刀,但却因为伤口的疼痛忍不住侧了一下身。 “我是、我是医生!你们的伤口需要立刻处理,不然会有危险,尤其是他!”福泽指着那个额头受伤的男人,“快让他躺下!” 他们明显不太相信她,但也清楚自己的同伴伤势严重,所以那男子便扶着同伴躺下了。 他躺下后,福泽立刻蹲下身从布袋里拿出消毒酒精和纱布,熟练又强硬地帮受伤的男子处理包扎伤口,然后又看向手受伤的男人。 “请让我为你包扎。” 或许是因为她过于镇定,男子呆呆看着着装奇异的她为自己处理伤口,甚至都忘了反抗。 不远处的暗角里,看不清那人身影只听到他的声音:平助、新八,你们没事吧?总司在哪? 躺在地上的藤堂平助忍着疼痛,焦急地说道:“近藤先生,总司……总司还在楼上,他情况不太对。” 一旁的永仓新八也看向福泽,眼神复杂,但眼下紧迫的情势他只能选择信任,“拜托,请你上去看看他!” 听到冲田总司的名字,福泽的呼吸一滞,心也猛的一沉。她赶紧提上药箱,快步冲上木质楼梯。 二楼的景象更为惨烈,木质结构上是累累的刀痕,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尸体和血迹。福泽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看见在走廊的尽头,一个穿着同样浅葱色羽织的男子正背对着她,以刀拄地,身体微微佝偻,肩膀正剧烈地耸动着。 福泽放轻了脚步走近,似乎是听到了动静,那个年轻男子猛地回头看向她。 那是一张俊秀却因为激战和病痛显得苍白、病态的脸,他的嘴角沾染着刺眼的鲜红,而后剧烈地咳嗽起来,殷红的血沫溅落在他的羽织和前襟上,像朵朵雪中绽放的残梅。 福泽顿时僵在原地,手中紧握的药箱变得格外沉重,跨越时空似乎就为了眼前的这一刻,她见到了那个只有简短文字描述却无照片留存于世的天才剑士冲田总司。 揪心的咳嗽声把她的意识又拉回了现实,福泽急忙冲上前去想要扶住他摇晃的身躯。 冲田抬起头,因咳嗽而泛着泪水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警觉,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穿着奇特的女子。 就在福泽靠近他,伸手想要帮他拍背顺气的那一刻,冲田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充满杀气,而后便迅速用刀毫不犹豫刺向她的方向。 福泽吓得紧闭双眼,心想着果然还是太过冲动要被杀死了吧?然而她身后却传来了别人因中伤倒地的呜咽声。 猛然回头,她竟不知自己身后何时出现了一位长州志士,整个过程快得几乎只是一瞬间,即使是身体不适那人也毫不犹豫又无比精准地击倒了将要袭击她的人。 冲田一手撑在地上,身体又是一阵摇晃,压抑不住再次咳嗽,将一口鲜红的血直直吐在了地上。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强忍着疼痛,声音沙哑地询问,却始终没有放下戒备。 福泽此刻才明白刚才的误会,然而真实的杀人场景在自己眼前上演依旧会心有余悸,可看到冲田咳血的样子,医者的本能还是压倒了一切恐惧。 “我是医生,我可以治好你的病!” 福泽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箱,从里面翻出肺结核的特效药,取出药品后倒了几粒白色的药丸放在手上。她也顾不得解释,趁着冲田因咳嗽而气息不稳、一时无法反抗的间隙,几乎是强硬地把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让他强行咽了下去。 “咳咳咳!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冲田被这粗暴的喂药方式弄得一阵呛咳,又惊又恐。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迎面而来的那两张面孔她是认识的,正是历史上新选组的领导人局长近藤勇和副长土方岁三,和照片里的模样差不多。 他们显然已经处理完了楼下的残敌,眼前的场景更是让他们愣住:一个穿着白色奇怪服饰的女子正近乎挟持一般给冲田喂下了不知名的东西。 “放开总司!” 土方岁三厉声呵斥道,刀已出鞘。几名队士也立刻冲上前将福泽控制住,并夺走了她的药箱。 “副长,她应该不是想害总司。” 永仓忍不住为福泽辩解,虽然不知道她的来历,但在为他们处理伤口时露出的那种眼神,他觉得仅仅像是一个医生想要拼尽全力挽救性命。 汉方药剂:源于中国古代并在日本发展形成的传统医药体系,即使用中草药材的治疗方式,本作中的汉方医生可理解为会中医的日本人。 新选组:又译新撰组(正史似乎多称新选组,这里采取前者说法,实际上两种说法都不算错,前者更官方),日本幕末时期维护幕府统治的武士组织,以其高超的剑术(尤其是近藤勇为首的天然理心流一派)、严格的局中法度闻名,明显的特征除了山形纹浅葱色(切腹时所穿服饰的颜色象征每一次战斗都视死如归)羽织还有写着“诚”字的红色诚字旗(组织贯彻的武士道精神内核,当旗帜随风飘扬时像近藤等人出身的试卫馆的“试”字),多为一些平民阶层武士,日常主要负责维持京都治安(治安警察)进行巡逻,镇压尊王攘夷派(通常是长州藩人)的志士。 冲田总司:新选组一番队队长,被誉为天才剑士,是组织内的核心高手,非常敬佩近藤和土方,是如父如兄的存在。九岁时进入近藤勇的试卫馆学习天然理心流(剑术流派),在池田屋事变时已罹患肺结核(当时称为劳咳或肺痨),于1868年病逝,年仅26岁。 土方岁三:新选组副长,是组织的实际管理和指挥者,以严厉冷酷和智谋著称,人称鬼之副长。 近藤勇:新选组局长亦是灵魂和支柱,极具人格魅力待人和善,也是试卫馆馆主,此三人皆为天然理心流。此外,已经出场的藤堂、永仓以及之后登场的原田、山南、井上等人皆为其试卫馆食客,更是新选组组成最初的几人,其感情自是情同手足。 池田屋事变:1864年(元治元年)发生在京都池田屋旅馆的事件,此前激进派打算在京都纵火被发现其计谋。当时除池田屋还有土方等人去往的四国屋作为可能的集会地点兵分两路,新选组突袭了集会的尊王攘夷派志士,以少胜多,一战成名。此事件是幕末历史的一个重要转折点,至少将明治维新的历程推迟了一年。 尊王攘夷:字面意思维护天皇统治(尊王)赶走打开国门的西方人(攘夷),日本幕末天皇权利架空,德川幕府存续期间掌握实权。实际是个动态变化的政治思想,大致可以分为早期的保守派和激进派(攘夷)、后期的开明派和维新派(开国)。保守派主张维护幕府统治但幕府要听从天皇采取更强硬的对外政策赶走外国人,激进派认为幕府无能且篡权主张推翻幕府让天皇领导国家驱逐外国人。开明派主张继续维护幕府统治但放弃不切实际的攘夷学习西方技术富国强兵,维新派则主张推翻幕府统治在天皇带领下建立全新的中央集权国家富国强兵。知道新选组是佐幕派而长州、萨摩藩、土佐藩等是倒幕派也就能明白他们为什么水火不容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池田屋 第2章 他的病 藤堂额头的血已经止住,他也替福泽说话:“还不能断定是不是和长州人有关系,查明清楚再处理也可以吧?” 沉默的近藤看着众人最终也点了点头,“阿岁,先把她带回去吧。” 回到新选组在壬生村的屯所之后,无论福泽如何解释自己只是一个医生,是来帮忙救人的,她的来历和那些超出时代认知的物品都无法取信于人。 尤其是土方岁三,他本就生性多疑,这样一个突然出现在池田屋的可疑女子,即使无法确认她是否与长州人有关,他最终还是下令把她软禁起来严加看管。 在被临时充当“牢房”的房间里,这位赫赫有名审讯手段向来残忍的鬼之副长亲自审问了福泽,福泽绞尽脑汁都无法说出我来自未来这种话,毕竟谁又会相信呢?至此,连身为坚定的唯物主义、崇尚科学的她都难以置信。 她只能反复强调自己和长州人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一位路过的医生,没有任何恶意。 审问陷入了僵局,土方岁三的表情也变得异常难看,他看起来似乎准备上点刑罚手段了,这让福泽都不由得心头一紧,难道自己注定无法活过今天了吗?一定得想办法争取活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副长,不好了!池田屋受伤的几个队士,现在伤口恶化发起了高烧,情况危急!” 土方闻言眉头紧锁,福泽更清楚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伤口感染引发高烧,几乎等同于被判了死刑。 但对福泽而言,眼下却是一个机会。 福泽急忙拉开门对门外的人说道:“让我去吧,我有办法救他们的!” 那人正是她所包扎过的虎口受了伤的男子,结合历史记载池田屋事变受伤情况来看,他就是新选组二番队队长永仓新八,额头受伤的则是八番队队长藤堂平助。 土方眼神冰冷地看着福泽,显然完全不信任她。 大抵是因为情况紧急,再加上看到过福泽为自己和平助包扎时熟练的手法,永仓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副长,她的医术的确有点奇怪,和我从前见过的有所不同。但或许可以试试看,毕竟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权衡片刻后,土方看着永仓恳切的眼神,又想到性命垂危的队员们,终于还是阴沉着脸挥了挥手,“新八,你带她去,看住她。如果有异常,直接杀掉。” 福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应该真的敢这样做。 眼下来不及想其他,福泽被永仓带到了伤员所在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脓血和**的气味。她压根顾不上旁人警惕的目光,立刻投入救治之中。 福泽要求永仓等人去烧开热水并拿回自己的药箱,随后她就用水洗手并为器具消毒,再用消毒酒精为伤员仔细清创处理伤口,拿无菌纱布重新包扎好,并给高烧的队士服下了布洛芬胶囊退烧。 她在现场的指令清晰、动作专业,威严的气场让原本甚至还抵触她治疗的队士也不由自主地听从。 福泽并没有注意到,冲田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门外,正靠着廊柱,远远地望着她忙碌的身影,偶尔用手掩住嘴,压抑着低沉的咳嗽声。 “接下来等他们睡过一觉之后就会好很多。” 福泽毫不嫌弃地用湿布一遍遍地为伤员们物理降温、清理脓血,一夜过去,几名伤势严重的队员的高烧竟然奇迹般地退了下去,呼吸也变得平稳。 这结果让所有人都大为震惊。 她挽救了那几人的性命,尽管事实摆在眼前,土方心中的疑虑却始终没有消除,那些来历不明的药物和匪夷所思的治疗方法反而让他更加警惕。 他将福泽重新软禁起来,药品也再次被没收保管。 福泽知道土方现在还不信任她,可想起冲田的肺结核,她还是向其提出请求,希望能先为冲田诊治。 毕竟肺结核越早治疗效果越好,如果拖到了晚期就算是有特效药也将无济于事。 土方自然不可能同意,但他在那一晚独自去探望了在休养的冲田。 “感觉如何,好端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土方看着依旧脸色苍白有些虚弱的冲田,眉头紧锁地质问着。 冲田轻松地笑了笑,“还好啦,劳烦土方先生挂心,没什么大碍。”可随即又是一阵止不住的轻咳,毫无说服力。 土方的面色更加沉重,又问道:“池田屋的那个女子,你之前可认识?” 冲田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看着冲田不时咳嗽的模样,土方最终下定了决心,“让那个医生给你看看。” 反正也要看医生,既然那个女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医生可以治好病,那就借此来试试她的底,看看她究竟有没有能力治病。 “真的没什么事啦。” “你这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还是说你在瞒着我什么?” 冲田顿时沉默,他实在推脱不掉,最后还是有点不情愿地跟着土方来到了软禁福泽的那间房间。 一打开门,便看到了面露疲色、忧心忡忡的她。可在看向冲田的那一刻,她的眼神就仿佛遇见了什么救星似的。 “你不是说想替总司诊治吗?我把他带来了,好好看看他是得了什么病。” 冲田却微笑着,带着些许调侃的语气说道:“土方先生,你在这里看着,她一个姑娘家怕是会不好意思诊治啊,要不你先回避一下?” 土方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满脸都写着麻烦二字,“有必要吗?如果她又给你灌些奇怪的东西,你就不怕她毒杀你?” 冲田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失声大笑,“土方先生,你是觉得我冲田总司会死在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身上?未免也太不信任我啦。” 冲田推搡着要赶土方走,他最后只好依言暂时离开房间在外面等候。 土方一走,方才还一脸天使微笑的冲田瞬间就变了脸色,他沉着脸冷漠地反手关上了门,跪坐在了福泽的面前。 “那么,医生,请你开始诊治吧。” 福泽微微颤抖着手拿出药箱里的听诊器,然后有些尴尬地询问道,“呃,那个,冲田先生,可以麻烦你,就是……稍微把领口再拉开一点吗?我需要仔细听一下你肺部的声音。” 冲田饶有兴趣地看着福泽,一手依言扯开领口,“你该不会是借着诊治的名义,想对我做什么不轨之事吧?” 福泽内心暗道:外面那位鬼之副长的刀都快架在我脖子上了,我还能有心情整这些吗? 她并不说话,只是一本正经地将冰凉的听诊头放在了他肺部的位置上,冲田大概是因为冰凉的触感身体稍微颤了一下,但也没有反抗,反倒是很意外的配合。 屋子里静得几乎只能听到他俩的呼吸声,眼睛望着冲田那若隐若现的腹肌,福泽的表情却越发凝重。 肺结核具有特征性的湿性啰音,就像是用吸管向水中吹气泡时产生的、断断续续又短暂的咕噜声。这证明他的肺部空洞或者病灶区域有稀薄的液体像是血液、炎性渗出物之类的,那么在气流通过时形成水泡并破裂就会产生这种声音。 福泽问道:“午后是不是经常觉得潮热,夜间熟睡后会出汗?” 像是身体乏力、精神不振还有食欲减退这些症状自是不必多说,更何况他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咳嗽和咯血。 如果从现在开始就坚持吃特效药治疗,严格依照2HRZE/4HR方案,或许还是能够治愈的,关键在于她要如何劝说冲田老老实实吃下那些对他而言稀奇古怪像是毒药的现代化合药物? 冲田正了正神色,似乎惊讶于福泽与他并无交集却能精准说出他最近所出现的这些症状,在他点头之后福泽压低了声音,神情严肃,“我如实说了,冲田先生,你患的是肺痨。” 冲田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他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对于自己是否得了肺痨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即便如此,我能治好你的!”福泽急切地补充道,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我带来的那些药,就是专门治疗这种病的,只要你按时服用,有很大希望可以痊愈!” 可冲田的眼神里没有欣喜,只有一种无动于衷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他忽然伸手,抓住了福泽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容不得她反抗。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不管我是否得了肺痨,谁不知晓得了那个病只能等死?你居然狂妄地说能治好绝症!到底是个庸医啊。” 他几乎不给福泽解释的机会,又继续威胁道:“听着,我的情况不准告诉任何人,尤其是近藤先生和土方先生。如果你敢说出去……”这话他没有说完,但眼神里的凌厉寒意让福泽明白这不是开玩笑。 福泽很清楚,冲田这样做是不希望他最敬重的那两个人为自己担心。 明明隐瞒病情才是最让人担心的。 土方听到一些争吵的动静便推门进来,询问道:“怎么样?” “医生,把你的诊治结果如实告诉土方先生吧。” 他刻意加重了如实一词的读音,显然是威胁她听从他的话。 福泽感受到冲田目光里的威胁,只能低下头违心地回答,“只是染上了普通的风寒,加上近日过度劳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她根本不敢看土方的眼睛,生怕立马被对方戳穿这拙劣的谎言。 冲田立刻接过话,语气轻松地埋怨道:“看吧,我就说是土方先生你太大惊小怪了,我怎么会有什么事呢?” 土方自然是将信将疑,但冲田坚持说自己没事,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此事便暂时揭过。 冲田嘴上对福泽说着不信,他又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第二天早上他还是独自一人离开屯所,走遍了京都几家有口碑的医馆让那些医生为自己诊断。 结果全部无一例外,肺痨。 医生们看向他的眼神里全都带有一种对年轻生命被判处死刑的悲悯。 “请问有什么药可以治吗?” 他们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治疗肺痨?或许以后有可能吧,但现在能做的只有静养或是吃些润肺止咳的方子缓解,一切都听天由命啦!” 冲田不由得苦笑,也是,他居然真的相信了那个女人的话,肺痨怎么可能治得好啊。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冲田手里提着一包据说是能够缓解咳嗽症状的草药,站在人群熙攘的街头发了会儿呆。 壬生村:即八木邸,新选组常驻屯所主要有三个,此为第一个也是起源之处,因新选组成员狠辣他们也被人称之为壬生狼。 肺结核:一种由结核分枝杆菌(德国的罗伯特·科赫于1882年发现)引起的慢性传染病,在抗生素发明之前如幕末时代死亡率极高,被称为白色瘟疫或肺痨,在当时认为由瘴气或体质虚弱所引起。国际常用治疗方案2HRZE/4HR是指前两个月异烟肼、利福平、吡嗪酰胺、乙胺丁醇四药联用快速杀灭大量结核杆菌降低传染性控制病情,后四个月则异烟肼、利福平联用清除残留的顽固结核杆菌防止复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他的病 第3章 肠胃炎 明明自己还这么年轻,怎么偏偏得了这么个人们口中的富贵病?新选组才刚刚有了起色,这种时候他又怎么可以躺在那里休养?他还要为了近藤先生和土方先生的理想而挥刀啊。 冲田走在街头,路过一个卖金平糖的小摊,那些五彩的糖粒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决定买一包回去。 回到屯所时,冲田经过软禁福泽的房间恰巧遇到了来送饭的藤堂,“平助,这是给她送的饭?” 藤堂点了点头,“她给队士们治病的时候都没怎么吃饭,肯定饿坏了。” 冲田沉默了一下,接过饭说道:“我去送吧。” 藤堂也没拒绝,便交给他去了。冲田将饭放在门口时,也一起放下了那包金平糖。 “给你的。”他的话语里听不出太多情绪,“算是谢谢你之前救了新八还有其他队士们。” 冲田顿了顿,又像是顺口一提,“土方先生那边似乎已经查明了,你与长州那边没有关系,估计很快就会放你走了吧。” 接下来的几天果真如冲田所说,福泽原本好似看守犯的处境好了不少,甚至于在此期间除了已经见过面的永仓和藤堂,连三番队的斋藤一和十番队的原田左之助都陆续以感谢为由来送饭看望过她。 直到这一天,监察山崎烝也来了,他是来正式通知福泽去见近藤和土方,这意味他们已经做好了如何处理福泽的决定。 福泽在山崎的带领下来到屋内,最前方坐着的是近藤和土方,其余几名试卫馆派的队长则坐在两侧,而冲田正靠在门边发着呆,仿佛是无可奈何被喊来似的。 “现在已查明你的确与长州逆贼无关。”土方严肃地说着,“但是你的来历依旧成谜,为什么那晚会出现在池田屋,你给总司还有其他队士吃的究竟是什么?” 近藤见气氛不妙,赶紧劝阻道:“阿岁,既然跟长州人没有关系,放她离开就是了。” 永仓和藤堂也在一旁替她表态,“副长,她的药有用,而且给我们包扎的伤口恢复的也很快,肯定不是想害我们的。” 土方没有表态,反而转头看向了靠在门边心不在焉拄着刀鞘的冲田询问道:“总司,你觉得呢?” 冲田这才抬起头来,换上了他惯常的、略带散漫的笑容:“她?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医生嘛。新选组里多一个人就要多一份开销,与其天天关着她吃白食,放她走不是更好吗?” 这话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在为新选组考虑,他们很清楚眼下随着队伍逐渐壮大花销也越来越大,若不是因池田屋一事得到了松平大人的奖赏,恐怕现在他们还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呢。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六番队队长井上源三郎匆忙跑来报告,“近藤先生、土方先生,不好了……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肚子,这会儿突然有好几个队士莫名其妙的上吐下泻!” “什么?”土方紧蹙眉头,“那还不赶紧找兰医来看看!” 一旁的福泽却又再次主动请缨,“土方先生,我也是医生,就请让我去看看情况,我可以防止他们的病情更严重!” 土方显然不太乐意,可近藤却已经先他一步发了话,“医生,那就麻烦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啊,最近大家的身体状况都不太好的样子。” 土方紧蹙眉头,这种时候居然还要对那个陌生的女人觉得不好意思,近藤总是这么老好人。 福泽跟着井上去查看那些队士们的情况,呕吐腹泻、腹部绞痛还发热,她根据这些症状迅速判断应该是传染性的急性肠胃炎。 “这恐怕是因为传染引起群体性爆发,总而言之要先把他们和其他人隔离开,否则会迅速在屯所里散播的!另外,井上先生,请您帮我把我的药箱拿回来可以吗?还有,按照我所说的比例去用温水煮盐和糖!” 井上当即照做,随后赶来的藤堂和永仓等人也开始依照福泽的话进行协助。他们虽然不知道福泽究竟要做什么,但总觉得这种时候只能去信任她。 福泽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医用口罩戴上,在拿到药箱后立刻翻找,还好当时随手乱抓的时候刚好抓了一板诺氟沙星,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怀疑同时也让所有发病的队士都能喝到足量药物,福泽选择把药片磨成细粉倒入让他们制作好的简易口服补盐液里喝下去。 没有静脉滴注,只能用这种原始的办法先让他们补水了,只是有两位队士的腹泻症状更严重,除了补液还得想办法止泻。 没有蒙脱石散的话要怎么办?福泽绞尽脑汁去思考汉方药剂,对了,可以喝五苓散止泻! 福泽急忙对永仓说道:“永仓先生,请你帮忙去买泽泻、猪苓、茯苓、白术、桂枝这五味药材回来。” 眼看永仓去买药了,福泽又对其他人说道:“麻烦你们也用布包住口鼻尽量减少和病人接触,再用生石灰把他们的呕吐物和排泄物进行掩埋处理。这段时间暂时不能吃东西了,等他们症状稍微好点之后喝一些清淡的米汤稀粥。” 有些人不理解福泽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当即训斥道:“难道要让其他人也被你们祸及吗?并不是抛下你们不管不顾,这种病症在新选组这种人群密集狭窄的地方很容易传开,我来照顾你们就行!” 福泽的雷厉风行让其他人不敢再反驳,因为接下来的时间里,在她寸步不离的照顾下症状较轻的队士们已经开始恢复了。 福泽不让别的队士进入她划分的隔离区域照看生病的队士,自己却不眠不休地亲自为症状最重、无力自理的队士喂药、擦拭、更换被污染的衣物。 尽管她自己也极度疲惫,但始终保持沉稳专业。 福泽的努力没有白费,严格的隔离措施防止了传染进一步扩散,持续的口服补液让脱水的队士情况稳定下来,抗生素起效后发热和感染症状也得到了控制,直到所有人都恢复,福泽才终于松懈下来。 然而,高度忙碌紧张之后的精神放松,再加上照料过程中不可避免会受到交叉感染,福泽体力透支,竟两眼一黑昏了过去直接倒在地上,还发起了高烧。 福泽并不知道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在自己意识模糊期间额头上不时传来冰凉的触感,有人在用湿布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降温。 口渴,干燥,感觉嘴唇都起皮了。 在她这样想的时候又好像有人在用勺子喂她喝水,她艰难地吞咽着。 直到不知多久之后她终于转醒,身上还是有点发烫,她发现自己躺在那间用来软禁自己的房间里,枕边放着的是一包熟悉的金平糖。 藤堂前来照料她时见她转醒,当即高兴地跑去禀报。很快,土方、近藤还有那几位队长都来到了房间。 福泽赶紧坐起身来尽量和他们保持距离,“抱歉,我现在还未痊愈,各位离我太近恐怕邪气相传会让你们也生病。” 这个时候还没有微生物传染疾病的概念,福泽只能用他们所能理解的邪气、瘴气一说解释。 土方略微蹙眉,事实上她这几天的所作所为他全都看在眼里。这个医生的行为古怪,有些又符合他们所认知的常理,最重要的是那几位队士全都恢复健康了。 就结果而言,她的措施有效。 “多谢你治好了那些队士,你之后可以离开这里了。”土方难得诚恳地向她表示了感谢,并将药箱和布袋归还给她,“既然是因为我们而让你生病,等到病好离开也行。” 福泽看着土方,又看向其他人,按理来说自己好不容易能够重获自由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但这里可是最为混乱的幕末时代啊,身为现代人的她无依无靠独自一人,如果离开新选组又能去哪里呢? 她又看向坐在最后面仍旧不时掩饰咳嗽的冲田,最重要的是他的病还没得到治疗,而她手握能彻底改变他命运的特效药。 深思熟虑过后,福泽深吸一口气,恳切地请求道:“请让我留下来!我不需要俸禄,只需要有容身之所和一日三餐,我可以做队医,继续为新选组的队士们诊治。” 永仓、藤堂和原田听到福泽的话之后都表示赞同,“咱们现在人数越来越多,除了些小病平时也难免会受刀伤,有个队医在总归是好事,能及时处理伤病。” 土方却还是扳着一张脸,能让这个女人完好无损地离开新选组已经算是他最大的宽容了,现在居然还提出要留在新选组? 他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回头默默看着冲田,像是让他来做这个决定。 这一次并不像原先福泽提出为他诊治时那样干脆地答应,冲田摇头拒绝了。 “不可以哦。说到底是个来历不明的人,日后恐怕会惹事端给新选组招来麻烦的吧?再说了,一个女子长期混居在我们这群男人之间,对组内风气和对外名声都不太好吧?”冲田面无表情平淡地说着这话。 金平糖:一种来自葡萄牙由传教士带入日本的传统花形小糖果,由糖和糯米粉制成,外形像星星,色彩缤纷,在幕末时代是深受孩子和女性喜爱的零食。 松平容保:会津藩藩主,当时担任京都的守护职务。他是新选组的直接上司和财政支持者,新选组相当于他的直属警察部队。因其知遇之恩,近藤自始至终舍命追随。 兰医:江户时代末期通过荷兰人学习并实践西方医学的日本医生,他们的医术(如外科)与建立在汉方理论上的传统中医有所不同。 传染性急性肠胃炎:由病毒或细菌等病原体引起的胃肠道感染,其主要症状包括呕吐、腹泻、腹痛和发热,并通过被污染的食物、水或人与人之间的接触迅速传播。 口服补盐液:现代医学中用于预防和治疗腹泻等引起脱水的溶液,其基本原理是通过精确比例的糖和盐来促进肠道对水分的吸收。 在紧急情况下,配比可以是一升干净的温水,混合半茶匙盐和六茶匙糖,搅拌均匀后让患者少量多次饮用。 五苓散:传统的汉方药剂,由泽泻、猪苓、茯苓、白术、桂枝配成。主要功效是利水渗湿,常用于治疗水湿内停引起的水肿、腹泻和头晕等症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肠胃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