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欺》 第1章 藏锋 寒冬腊月,梅花渐开。 燕都,慈安堂。 门外大雪纷飞,站在柜台后的掌柜正专心捣药,忽地从外面飘进来纷纷扬扬的雪花,带着寒冬应有的冷风,吹得掌柜一激灵。 他抬头望向门边,果然,从外面进来一个穿着暖黄斗篷的小姑娘,宽大的围帽将小姑娘整张脸都罩在里边,叫人看不分明,更想一窥究竟。 掌柜却并无窥探**,一见小姑娘进门,立马咧开嘴笑了,边捣药边同她讲话:“洛小姐又来抓药啦,这是这月的第几次了?” 姑娘闻言掀下围帽,露出清秀却被冻得通红的小脸,朝掌柜笑了笑,“才刚第三次,还有月末的两幅药没抓。” 她说着抖了抖斗篷上的积雪,朝手心里呵了口气,缓缓朝掌柜走去。 “吖,这寒冬腊月的,洛小姐仍坚持自己来取药,真是用心良苦啊,老天爷若是长了眼的话,必定会被你这诚心所感动的。” 掌柜真心诚意感叹道,“来我这里拿药的王孙贵族不说多,起码也有几十位,哪个能像洛小姐这样次次坚持风雨无阻的,来过两次意思意思之后就都分给跑腿干啦,自己落得清闲。” 慈安堂地居燕都最东边,虽在皇城但地势偏远,若不是因为这里有震堂名医压着,恐怕早关门了。也正是因为有名医的旗号,来这里看病的人不胜其数,自然也包括许多权贵势力。 人一旦多了,跑腿行当就渐渐盛行起来,那些有钱人家的下人不愿绕远路过来,宁愿花点碎钱让跑腿过来抓药。 可苏溪洛不同,掌柜知道他是本朝王爷谢渊的贴身侍女,说一句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为过,却愿意为了王爷的病症一次次往返于王府与各大药堂之间,只为了能寻得根治谢王爷顽疾的良方。 不过,时至今日,仍未有人能保证可以治好谢渊的疾病。 苏溪洛救主心切,不惜冒着大雪也要赶来取这月的最后两贴药,不可谓不用情至深啊。 掌柜最是喜欢苏溪洛,见人来取药时总是会多聊两句。 苏溪洛听闻掌柜刚才的一番话,并未觉得自得,只是弯唇盈出浅笑,声音泠泠道:“掌柜的说笑了,取个药算得什么用心良苦,我只盼我家王爷的顽疾能早些痊愈,别再受这病痛的折磨才好。” 提起谢渊王爷,掌柜也不免叹了口气,“哎,是啊,谢王爷为人厚道爱民,患疾之前也总是喜欢布施,老天爷怎么就不帮帮他呢。”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阵无言的沉默,没人替他们回答。 约莫一刻钟后,掌柜利索包好了谢渊要用的药,用绳子系好递给苏溪洛。 苏溪洛欠身向掌柜道别,重新罩上那宽大的围帽,转了个身无声出了慈安堂。 …… 街角,苏溪洛左手提着新得来的药包,右手垂着往袖子里缩了缩,她在原地驻足片刻,又开始往前走去。 随着她的行动,身后带起几片梅花瓣,打着旋飘到地上。 苏溪洛脚步微顿,没回头却拿余光瞥了眼身后,又若无其事地踩着厚雪前进。 燕都的最东边是一片造纸厂,造纸厂周围又零星居住着几十户人家,道路像是羊肠小道一样四通八达。 苏溪洛在大道上走着走着忽然拐进一片瓦房中间的小道,闪了个身就没影儿了。 跟在她身后的魁梧身影眼见这种情况,立马跑了几步跟进小道。 苏溪洛听到渐进的脚步声,唇边扬起一抹不带感情的笑,连同脚步跟着加快了起来。 那魁梧大汉并未料到苏溪洛已经发现了自己,仍是紧紧跟在她身后,眼错不眨。 就在大汉离苏溪洛仅有一臂距离,一伸手就能捂住其口鼻之时,苏溪洛突然旋身半转过来,脸上带着嫣然的笑,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那大汉脸上撒了一抔白粉。 “哥哥近来可好啊。” 苏溪洛如此说着,看着大汉脸上先是露出极其意外的神情,后又有些惶然,急忙拿手肘掩护,却到底是慢了一步,吸进不少粉尘。 “咳咳咳咳……” 大汉边咳边摆手挥舞眼前的粉尘,还没喘匀气就开口斥道:“你真是长本事了啊,现在都敢对兄长下手了!” 他喘了口气后继续,“别以为你现在在王府受庇护就能摆脱我。别忘了,当初可是我将你从火海中救出,又为你寻得良主你才得以长大,现在你飞黄腾达了,竟然翻脸不认人?想甩掉我?门儿都没有!” 大汉说完恶狠狠地盯着苏溪洛,脸上浓密的髯胡让他看起来凶神恶煞,说出口的话却极尽刻薄之情。 听完大汉所言,苏溪洛脸上并未显现出害怕或是怒意,仍是一副笑脸相迎的姿态道:“哥哥说笑了,妹何时说过要摆脱兄长之类的话?刚才不过是以为有歹人跟踪,意乱情急之下才着急拿些胭脂水粉来抵抗一二,不曾想回头却看到了兄长。” “幸亏后面跟着的是兄长,要不然……妹便难逃一劫了。” 苏溪洛说着,脸上表情由喜转悲,双眉微蹙。她假意抚了抚侧脸,擦去脸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那大汉见她又要哭哭啼啼,略显不耐烦,胡乱摆摆手道:“别跟我讲那么多废话,我现在也不计较你许多,只想向你讨要些银两解解燃眉之急,快些拿出来吧。” 他说着朝苏溪洛伸出一只手。 那手掌心朝上平摊,能清楚看到缺了一截的小拇指。 苏溪洛眼神只在这只手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眼神向上看着大汉:“哥哥,你知道的,我在王府举步维艰,每月奉银有数,月初你才在我这里拿了五两银子,这银子是我向管家预支的,现下妹身上几乎身无分文,哪里还有银两给哥还债——” 砰—— 苏溪洛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大汉便朝她脑袋扔来一块不小的石头,正砸到苏溪洛额头。 那石头有棱有角,尖锐刺在皮肤上划出一道深痕,立马就露出了鲜血。 苏溪洛一言不发,像是习惯了被如此对待,她抬手在额头上抹了一下,鲜血染在手指最后凝成一滴聚在指尖,与地上积的厚雪形成鲜明对比。 “你别不识抬举!”大汉见苏溪洛不言语,以为对方在害怕,洋洋得意道:“老子他妈的救了你这么个累赘,前几年好吃好喝待你,图个什么?临了不让摸不让碰的,白瞎了老子那么多银子!现在你富贵了,问你要点钱怎么了?这是你欠老子的!” 大汉说完自己倒有些生气,走近苏溪洛朝她啐了一口,“奶奶的赔钱货!” 苏溪洛闭眼承下大汉的奚落,提着药的那只手缓缓握紧。再睁开眼时,她眼底似有不甘,甚至隐隐藏着怒气与杀意。 可下一秒,她就垂了垂眼睑,将眼底的真实情绪悉数掩藏起来,再抬眼时,苏溪洛的眼中蓄着泪水,她有些怯懦的开口: “哥哥别生气,是我说话欠考虑了,我这就去为哥哥筹钱,三日之后我们还是老地方见面,哥哥别抛下我。” 苏溪洛像是害怕被抛弃的小孩一样,颤抖着伸出双手抓住大汉的手腕,力道大到直接将其皮肉掐烂,指甲陷进肉里。 “滚开!” 大汉感受到疼痛,抬手将苏溪洛掀翻在地,立马看向自己的伤口。 那里果然已经出了血,混着苏溪洛指尖蹭在上面半干的血痕,看起来有些骇人。 “要不是看在你给钱的份儿上,老子早他妈扇你了!”大汉粗喘着气看向地上的苏溪洛,“两天,我只给你两天时间,带着十两银子来见我,不然咱们没完!” 他说完后眼神阴狠,似是想到了什么,警告般道:“你也不想你的秘密被人发现吧?” 苏溪洛闻言瞳孔微缩,眼里闪过一抹决绝的杀意,她猛然抬头。 砰—— 还未等苏溪洛有所行动,站在她面前的大汉居然应声倒地。 苏溪洛却全然未觉诧异,似是知道如此结果一般,缓缓起身走到大汉跟前,居高临下睥睨着人。 她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想要趁此机会神不知鬼不觉解决掉这个麻烦。 忽然,从后方响起一道粗沉的声音,“你要杀了他吗?” 骤然响起的声音让苏溪洛身形一顿,她心跳停了半拍,一阵不安浮现在她脸上,那举起的银针也没能如愿扎在躺着的人身上。 苏溪洛立马调整好表情,收起银针后不动声色呼了口气才转身看着不远处的男子,道:“大人误会了,刚才哥哥不小心沾染了奴婢身上的血,中毒昏了过去,方才奴婢只是想为其施以银针,逼出哥哥体内的毒素。” 她说完之后,低着的头稍稍抬起,露出一抹稍显僵硬的笑容。 “是么?” 那男子眯了眯眼,狐疑地看着苏溪洛,“我怎么觉得……” 男子语气阴森,眨眼间便从几步之外移到苏溪洛跟前,他鄙夷地看着眼前不大的姑娘,说出口的话让人不寒而栗。 “你是想杀了他啊……” 苏溪洛闻言脊背一凉,立马扑通一声跪在男子脚下,解释道:“不是的,主子,奴婢真的只是想帮哥哥解毒,别无二心!” 啪—— 苏溪洛有些愣怔。 男子毫不犹豫抬手扇了苏溪洛一巴掌,缓缓开口吐出两个字:“撒、谎。” 苏溪洛闻言额前立马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尚未完全止血的额头重重磕在雪地上,“奴婢不敢!” 男子仔细审视了一番苏溪洛的动作神态,像是在看无处可逃的囚徒。 男子的无言沉默,使苏溪洛心中慢慢滋长出无尽恐惧,就连身子都开始微微抖了起来。 他慢慢享受够了地上女子的惶恐不安之后,才撩起女子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把玩,心情愉悦地开口:“阿洛,莫要辜负我的苦心栽培啊。” “……是。” 苏溪洛松了口气,应声答道。 “最近成王府有何异动?” 男子情绪转变极快,下一秒他便扔下苏溪洛的头发一抖袖袍,换了更为郑重的口气背过手询问道。 成王,即王爷谢渊封号,也是苏溪洛需要时刻监视之人。 苏溪洛思考片刻认真回答:“成王最近都在为了明天的祈福仪式作准备,他虽受顽疾侵扰,但仍兴致不减,与诸多王孙贵族走动频繁。被接触的权贵皆避之不及却仍要笑脸相迎,背地都在商议如何拒绝成王邀约。” 男子闻言问道:“明天的祈福仪式在何处举行?” 苏溪洛:“在城郊深处的光禄寺。” “光禄寺……”男子低低重复这三字,略一思忖片刻吩咐道:“找个机会亲近成王。你在成王府蛰伏许久,却仍未获得其十足信任,连我都要怀疑你的本领了。” 苏溪洛只道:“是奴婢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男子摆摆手,“责罚于我而言没什么用,你只需全力以赴即可。” “是。” “这是春.药,这是毒药,你知道该怎么做。” “奴婢遵命。” 苏溪洛起身上前接过男子手中药物,仔细放进内衬暗兜。 “洛小姐……洛小姐……” 忽而,从远处传来连声略显焦急的叫喊,名字皆为苏溪洛。 男子听到喊声,准备离开。离开之前似是想起什么,又从胸前掏出一颗黑色药丸,一起放进苏溪洛手中。 “这是这个月的解药。” 第2章 谢渊 “是。” 苏溪洛躬身谢主,望着男子走远消失后才直起身动了动。 她将两份药放进暗兜之后,才将那颗解药捏在手中仔细观看,片刻后又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苏溪洛啊苏溪洛,你还真是可怜。 活得像条狗。 她瞧完之后迅速将能决定自己生死的小药丸塞入口中,囫囵吞下,从地上抓起一团白雪,在额头及手心搓了搓,遇热化开的雪水将苏溪洛身上的血痕尽数洗掉。她这才低低呼了口气,蒸腾起热烟。 苏溪洛离开前终于注意到了还在地上躺着的“哥哥”,思及离开男子的威慑,她终是不情不愿地从身上掏出另一颗黑色药丸,丢进大汉口中,看都不愿看一眼便离开了。 那枚药丸是她先前忍着蚀骨般的毒发苦痛才偷留下来的,为的是以后,若是惹那人不高兴克扣了解药能解燃眉之急。 不过现下全都不重要了,她明白,自己若想活命,必须得完全遵照命令行事,与药丸无关。 苏溪洛出了复杂的巷道,在大道上瞧见成王府的孙管家正沿街叫嚷,索性由于此地人烟稀少,如此大的动静也并未引起旁人围观。 她调整了下脸上的表情,眉眼弯弯,朝管家盈盈一笑,“孙伯,我在这里,何故如此着急寻我?” “啊呀,洛小姐呐,可算找到您了!”管家见到苏溪洛如遇救星,合掌使劲一拍,嘴上急忙道: “王爷顽疾又犯啦!此刻阖府上下都乱了套,婆子们都跟无头苍蝇似的乱使劲,又惹得王爷不高兴。您去取药久未归家,我实在着急,便顾不得许多直接跑出来寻您了。” 孙管家还未喘匀气,一口气说了大段话后额上出了许多细细密密的汗珠,忙拿袖子擦拭。 苏溪洛闻言面上一惊,忙拉上管家的胳膊往回走,“那快些往家赶吧,若是耽搁了王爷的医治时辰,我便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谢王爷的病症古怪稀奇,现下只能压制不能祛根,孙管家边疾步快走边向苏溪洛解释:“您刚出门管事就吩咐下人去熬家里最后一贴药了,可那看火的小子不上心,偷懒睡着了,硬生生将药水熬干煮糊,等前来取药的小丫头发现时药已经不能用了。也是祸不单行,王爷这节骨眼上又突然犯病,真是急死个人!” 苏溪洛听完忙安抚道:“孙伯别着急,我是小姑娘跑得快,先行一步将药送回王府,您别跑得太快了,仔细摔着。” 她说着便解开身上的斗篷递与孙管家,将手中的药包放入内衬口袋,往手心呵了口气跑开了,独留管家一人在原地粗喘。 谢渊的病症苏溪洛再熟悉不过,虽说每次发作之时形容可怖,但并无病痛之类的损伤,此次估计又是被人撞破面容,恼怒之下牵连众人才至于此。 如此想着,苏溪洛已经不太着急赶回去了,她胸口揣着三份药,而这三份对症不同的药材,偏偏要在短时间内让同一人服下。 着实是让她有些头痛。 可机会只有这一次,谢渊为人表面谦和,实际冷漠警惕,这次病发是最为隐蔽的天然遮掩,错过便很难再寻机会了。 虽说主人交代苏溪洛在明天的祈福仪式中动手,但现下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能先将春.药与这贴新药混合,提前行动罢。 至于那毒药,谢渊本人已经毫无知觉地吃了三年有余,总归是毒不死,少这一回无碍。 苏溪洛心思活络,不知不觉间便已行至成王府大门前,她立马踏上门前阶跑入府中,将药交于下人。 临了还交代片刻后自己要亲自煎药。 吩咐完事情,苏溪洛立刻便动身前往后院谢渊居所。 经过中庭一道道门槛时,她瞧见府中的下人们皆低眉顺眼一言不发,整个王府与孙管家形容的大不相同。 苏溪洛猜测谢渊已然训斥过下人,再加上他身上骇人的病症,下人们唯恐避之不及,便也不再去触霉头。 她神色如常地行至谢渊书房前,抬起左手笃笃敲了两下门,开口道:“王爷,是奴婢。” 屋内之人听闻苏溪洛言语,并不应声,四下一片寂静。 苏溪洛安静垂首在门前等了一会,终于听到门内传来脚步声。 吱呀—— 门被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极为端肃的脸。 苏溪洛神情微顿,这人是谢渊出入各地带在身边的侍卫。 他上下打量苏溪洛片刻,将门缝打开,侧身示意苏溪洛进去。 苏溪洛神色如常,向侍卫欠身之后大方进入屋内。这侍卫见苏溪洛进门,自己却旋身出去了,走前还仔细将房门掩上。 苏溪洛踩着小碎步走到书案前,向端坐在其后的谢渊行了个礼,“奴婢回来了,王爷现下可还有不适?我已吩咐下人煎药,很快便能将王爷的症状压下。” 她说完话,仍是未抬半分头,等着眼前的男人发话。 “阿洛,抬起头来。” 男人嗓音温润,不疾不徐道。 苏溪洛闻言缓缓抬头,本以为会看到谢渊那病发时可怖的面容,不曾想男人脸上光滑一片,竟无半分病容。 苏溪洛心下微微讶异,莫非谢渊在试探自己? 不对,管家之态不似作假,即便要试探她谢渊也不会让自幼便照顾他的管家前来。 思及此苏溪洛心下更为惊讶,谢渊竟然未靠药物就压制下了一波病发?要知道,连御医都说此怪病实难靠自身压制下去。 苏溪洛想了许多,可最为关键的是…… 若是谢渊本人病症已消,那她要如何趁男人略微昏沉之际施展计划? 莫要说是发生点什么,就算是近其身,也实属不易。 如此想着,苏溪洛又不动声色瞥了眼书案后的谢渊。 谢渊本人毫无察觉,他此刻正手执毛笔,在铺平的宣纸上写下什么,骨节分明的五指一动一静皆是赏心悦目之态。 世人皆言成王谢渊身患恶疾,整日不以真面示人,头戴斗笠自卑难堪,就连东施看了其真实面容也要退避三舍。 可单从苏溪洛数次观察来看,谢渊实属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与外界传言风格迥异。 浓黑有峰的剑眉,看向旁人时永远湛黑无波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以及舒朗的面庞,皆在昭告着世人他得天独厚的条件。 谢渊又在纸上写下一字,便搁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着苏溪洛。 苏溪洛被人盯着,不由得将头低了下去,却在下一秒听到了谢渊的问话: “出去取个药,怎么还将头给磕破了,可是路上发生了什么?” 谢王爷说着微微蹙眉,胡乱猜测,“莫不是遇到了前些日子总撩拨你的那个浪人?” 谢渊所言之人,是月余日子前苏溪洛出门采买胭脂水粉之时遇到的孟浪之徒。 王府的一干采买事宜皆有专人负责,但苏溪洛一直对外宣称自己对多种胭脂水粉过敏,因她是谢渊身边伺候的侍女,王府里的下人们对她多有尊敬,甚至还喊起了“洛小姐”,那采买之人见此情形便让苏溪洛自己斟酌着购买。 苏溪洛也因此得了空子,有机会向外面及时传递消息。 那孟浪之徒,便是苏溪洛刚传递完消息时缠上她的,净在人前说些污言秽语,惹得她牙根痒。 回府之后,她便将此时禀报给了谢渊。一来为了自证清白,二来为了在谢渊心中树立柔弱形象。 苏溪洛闻言,先是谢过王爷关心,之后才解释道:“并非那人惹的奴婢,是奴婢去取药的路上走得太急,被脚下的石子滑了下,磕在了地上。劳王爷记挂,奴婢惶恐。” 谢渊闻言点点头,双手托起刚写的大字在光下细细端详片刻,又开口问苏溪洛:“阿洛,今日出府,可有听闻什么动静?” 苏溪洛心中一寒,不知谢渊此人有此一问究竟是何用意,又不敢不答,便斟酌着试探回答了个方向:“王爷想知道何事?今日外头大雪纷飞,少有人出门,又恰逢冬至节日,公子哥儿们都聚在了醉香楼里吃酒呢,热闹得很,我单从门口经过就听得乐声阵阵,王爷若是闲来无事,也可去吃酒讨乐。” “哦?”谢渊略感兴趣地看着苏溪洛,“竟有此事?” 苏溪洛卑躬屈膝,“千真万确。” 如此说着,苏溪洛背后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谢渊为人城府深沉。 外人只知其好热闹,心肠又极好,虽顽疾在身仍顽强不屈,嘴拙难言,是个与人讲话就容易红温的大好人;而那些王孙贵族又嫌弃谢渊的病症,对其避之不及,致使坊间传闻两极分化,真假难辨。 “阿洛,你看本王今日书法如何?较昨日相比可有进步?” 谢渊像是没听到苏溪洛的回答,兀自又起了个新话头,唇边似乎还挂着一抹笑。 苏溪洛依言上前仔细观看,随即笑了一下夸赞道:“王爷好书法,若不是王爷提前告知奴婢,奴婢还以为王爷是照着字帖临摹的,简直与书法大家所写别无二致,当真是出神入化。” 谢渊闻言启唇,欲说什么,忽闻门外传来笃笃两声。 “王爷,煎药的下人来请苏姑娘前去掌药。” 是刚才帮苏溪洛开门的侍卫。 谢渊闻言有些不悦蹙眉,苏溪洛却如蒙大赦,悄悄松了口气。 “去吧。”谢渊朝苏溪洛摆了摆手。 “是。”苏溪洛倒退着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低头走出。 那侍卫见苏溪洛走远,进来将门掩上,走到谢渊跟前行礼。 谢渊:“可有何发现?” “回王爷,苏溪洛此人果然有异,属下在慈安堂附近的小巷中发现一中毒男子,其脚边落着苏溪洛出门时所带斗篷上的一颗珍珠。” 侍卫说着右手掌心朝上,里边赫然躺着一颗如豆大小的白珠,若是前去查探之人稍稍粗心一些,便会让这一点痕迹跟随厚雪一起被掩盖,了无踪影。 他眼中露出寒芒,“依属下之见,此人必得除之而后快。” 第3章 维护 谢渊执宣纸的手顿在半空,似是在忖度思量,他想事之时喜欢拿手虚握成拳,不轻不重敲在桌面上,一下更比一下规律。 “唔……再说罢。” 最终,谢渊也只道:“且先过了明日的祈福仪式再另行商议。” 侍卫对谢渊的话信服至极,应道:“属下遵命。” 谢渊摆摆手,“若无其他事,你便也下去吧。” 侍卫站在原地未动,似是仍有事情要禀告,欲言又止的姿态让谢渊轻“啧”一声,“还有何事一并说了,跟谁学的扭捏作态。” “属下还查探到,明日的祈福仪式会有两波势力趁机搅水,意图制造骚乱,未免王爷受其侵扰,可要属下增派人手暗中保护?也可断绝其他觊觎王爷的有心之人从中作梗。” 侍卫向谢渊提议。 “小小一个祈福仪式,问都说身体抱恙不能亲至,暗地里却都舍不得错过。”谢渊饶有兴致道,“这一出好戏,若是提前埋伏,岂不失了其中许多乐趣?你且先不用动作,本王倒是想瞧瞧,究竟是何人如此惦念祈福仪式,说出来好交个朋友。” “是。” 侍卫应下,临走前略显担忧地询问谢渊,“王爷现下可有何不适?才刚强行压制下了一波病发,属下吩咐厨房为王爷备些滋补晚膳?” “不必。”谢渊声音冷肃,并未多言。 “是。” 谢渊待人走后,盯着宣纸沉默片刻,缓缓拿起搁在案上的毡毛笔沾了砚中墨汁,在纸上端正写下一个“杀”字。 可真是……赏心悦目啊。 …… 另一边,苏溪洛跟着管事婆子走到后厨煎药处,将纸中包着的药草分成三等份,其中一份抓进煎药炉中,升火熬煮。 她仍旧心有余悸,坐在火前边用蒲扇扇风,边仔细回想之前在谢渊房中的种种,确保自己并未有任何纰漏后,才稍稍放宽了点心,继续思考下药之事—— 既然谢渊病症未起,那现下熬制的这贴药剂中便不适合再另外加料,苏溪洛只得将计划挪至明日祈福仪式,届时她可以防治为由劝谢渊喝下带有春.药的汤药。 而为了使谢渊不起疑心,苏溪洛仍旧熬制了今日份汤药,劝谢渊服下。 翌日,前往光禄寺途中。 谢渊坐在马车之内闭目养神,苏溪洛坐在马车前头,与马夫各坐马车一边。 昨日才下大雪,今日便已然晴光乍好,暖融阳光只一个时辰便将昨日积起的厚雪融化大半,才不至于行路艰难。 马车行在途中,偶有颠簸绝不影响行进步伐,反倒颠得人昏昏欲睡。 今日前来祈福之人皆为王胄,马车浩浩荡荡缀了几里,隆重程度可见一斑。 皇帝近来身体抱恙并未移驾,将祈福仪式全权交于谢渊操办,并派来太子谢重(chóng)协助完成,与其同行之人还有后宫一干女眷,切切私语之声从未间断。 一干人等又晃了一个时辰有余,才终于行至光禄寺正门前,袅袅香烟飘在空中,伴着几声厚重钟鸣。 寺中住持早已等候多时,见马车停下立马上前道“阿弥陀佛”,将谢渊等人迎出马车。 因着下雪的缘故,今年的祈福仪式较往年略简陋,但仍有许多繁琐步骤需要进行。 谢渊今日出行仍戴斗笠面纱,未以真面示人,与他同行的谢重见此情形忍不住开口苛责道:“皇叔怎可如此不敬,毕竟是一年一度的祈福仪式,怎可因为自身缘由头戴面纱?岂不是要冲撞神明?皇叔也太任性了!若是病症未显还是快快摘了去。” 谢重岁数与谢渊相仿。他是皇帝长子,皇帝又是先皇长子,而谢渊则是先皇最后一个儿子,虽辈分不同,实则太子要比谢渊还长一岁。 听闻谢重责难,谢渊也不生气,好脾气地同太子解释:“昨日本王顽疾复发,久压不下,今日堪堪恢复,若是摘下斗笠后病情反复,岂不更是冲撞神明?何况今日出行女眷众多,若是被本王病发时的可怖面容吓到,那便难办了。” “你……” 谢重被下了面子,心有不甘,但谢渊所讲也不无道理,他只得放下此处错误,转而看向谢渊身后跟着的苏溪洛道: “吾瞧着皇叔身边这名婢女不错,本太子甚是喜欢,不如皇叔送与吾作暖床丫鬟可好?” 苏溪洛站在谢渊身后,闻言大感不妙。谢重一番话后,几人间一时无人言语,寂静万分,苏溪洛心脏砰砰直跳,连着呼吸频率也弱了几分,大气不敢喘。 她如同待宰羔羊,等着谢渊开口宣判自己的命运。 谢渊在沉默一阵后,轻笑一声回道:“太子说笑了,小小婢女世间千千万,太子何愁挑不出几个不错的。本王身边这婢女容貌普通,嘴拙舌笨不大会讨太子欢心,送与你也恐冲撞白白失了性命。” 苏溪洛听闻谢渊的一番话后微微一愣,她倒是没想到此人会回护自己一个小小婢女,毕竟在过往期间,谢渊从未展现出对自己有分毫信任。 就连谢渊身上的病症,也是苏溪洛偶然撞破之后才知晓几分。甚至在刚知晓那几日,苏溪洛还整日担忧成王是否会因自己窥见他病发而将自己灭口。 “皇叔多虑了,吾何时有对手下丫鬟婢女们有过打骂?皇叔如此维护她,莫不是……喜欢这婢女,舍不得了?皇叔当真是喜欢得紧呐。” 谢重见谢渊不肯将苏溪洛送与自己,忍不住拿言语挖苦道。 他本意是想找谢渊麻烦,对于苏溪洛的去处并无执念,但眼见谢渊如此维护这奴婢,谢重心中竟真产生了几分夺人之念。 可谢渊接下来的话,让谢重哑了火。 “这婢女是本王母妃在世时侍候之人家中唯一幸存之女,当年本王前去母妃故乡之时发现其流落在外于心不忍,便一并带回来给口饭吃罢了,也能稍稍宽心。” 谢渊不疾不徐向谢重解释。 听闻谢渊拿其母妃做挡箭牌,谢重自然不敢有所反驳。事实上,就算皇帝现在在此,也不能要求谢重必须交出苏溪洛。 当年皇族之中发生动乱,先皇微服私访却遭刺客连番追杀险情不断,就连跟随保护的锦衣卫们都不敌刺客,危急关头谢渊母妃以身挡剑救下先皇不幸殒命,先皇悲恸至极又心怀愧疚,于是下令封谢渊为成王,并昭告世人其在世可享太子待遇,旁人不得以任何缘由为难逼迫谢渊。 故而,谢重如今也无计可施。 他自知今日在谢渊这里再也讨不到半点好处,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苏溪洛并不知此间种种,见谢重离场心里重重松了口气,欠身向谢渊道谢:“多写王爷为奴婢说话,奴婢定誓死跟随王爷,报答王爷。” 谢渊“嗯”了声,声音凉薄不辨喜怒,早已没了谢重在场时的温和,他吩咐苏溪洛道:“你且先回马车处等候。” 苏溪洛心中一喜,心道天助我也,面上却不显露应声道:“是。” 她转身离去,才没走几步路,便听闻后方传来一道清泠女音:“王爷为何独自站在此处?可是还未寻得同行之人?” 苏溪洛有些好奇,不动声色侧身朝后瞥了一眼,只见一名身披印花斗篷女子站在谢渊跟前,面含羞切地掩帕轻笑。 不知那女子同谢渊说了什么,而后便从身后取出一支刚折下的新鲜梅花递至谢渊面纱前。 原来是谢渊的倾慕者。 苏溪洛并未多瞧,脚步匆匆离开。 她离开之后先行至光禄寺正门前,在王府马车跟前停留片刻,待四下无人之时又悄然离去。 她大费周章绕到寺庙后方,站在檐墙之下驻足片刻,而后脚尖轻点地面,轻松跳上足有三米高的墙栏,四下观察仔细之后便毫不犹豫跳下围墙朝一个方向奔去。 苏溪洛早先便有耳闻,光禄寺存放书籍之地中藏有许多珍贵药材,世间多种疑难杂症皆可寻到对症之药,若传闻属实,她也想到此处碰碰运气,兴许能够寻得解她身体上毒症之药。 若真有那么一味或几位药材的话,她便可靠自身脱离被控制的命运,不再任人宰割…… 如此想着,苏溪洛已然行至一片瓦房前,她抬头一一扫视过这些外形相似的房屋,盯着中间最为气派一间房梁下挂着的一块匾额—— 上面写着“藏书阁”。 苏溪洛心道就是这里了。 她警觉地朝四下仔细查探过后,确认周围无人,从袖中掉入手心一根铁丝,用巧将门上锁解开,一个闪身溜了进去并将房门掩上。 苏溪洛进去之后背抵房门,杏圆眼眸似有好奇地打量着整幢房,原本紧抿着的嘴唇也因专注而微张。 光禄寺的藏书阁果然名不虚传,光是目之所及范围内的书籍便整整两楼,惹眼地彰显着其内容量巨大。 或许此处真的有她身上毒症的解毒之法。 苏溪洛只在起初稍稍惊讶了一番,而后便迅速地开始进行翻找。如此之大的藏书阁,必定会有专门的册子分门别类记载各类书籍,她只消找到那本册子,便能事半功倍。 她身姿敏捷地往返于各个书架之间,很快便寻到了那本记录册。 苏溪洛顺势用背抵着书架,迫不及待开始翻阅册子。 她看得专心,并未留意周围动静,殊不知身后已悄然而至一黑影。 下一秒,苏溪洛的口鼻便被人大力捂上。 “唔!” 第4章 病发 骤然而至的变故致使苏溪洛反应不及,手中捏着的册子应声落地。 背后钳制她的人力气极大,苏溪洛一时半刻挣不脱,何况能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从背后偷袭,此人也绝非等闲之辈。 故而苏溪洛在那人将她向后拖的时候并未反抗。 她在等待时机。 果然,背后之人在将她拖行过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苏溪洛眼中闪过微芒,方才用来解锁的铁丝瞬间从袖中滑至手心,苏溪洛伸手借由这人胳膊的力量脚掌撑地,生生压下此人前行的步伐。 她不待背后之人反应,维持半下腰状态立刻将另一只手中的铁丝刺向此人胳膊。 苏溪洛看不清状况,但手下力道不减,待那人反应过来抽手之时铁丝已在他身上划过一道深痕,鲜血直流。 苏溪洛立刻趁此空隙在空中翻滚旋身,脚点地面滑至远处。 然而下一刻,她便瞳孔微缩,震惊无比地看着对面。 偷袭之人,赫然是谢渊那个面瘫侍卫! 苏溪洛看着对方松手之后立马拿手捂住受伤之处止血,片刻后又抬头盯着她。 眼中防备神态明显,甚至暗藏杀意。 苏溪洛心下一惊,暗道不好,她脑中迅速思考,想着究竟该如何解释自己此刻的行为。 可不待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对面瞬间移至自己身前,未受伤的那只手掐着她脖颈,迅速收缩。 眼见空气稀薄,苏溪洛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先前是戴着面纱的。托那面纱的福,这侍卫现下应该是没认出来她;但这面纱也确实断了一部分空气,让苏溪洛呼吸越发艰难。 没过几秒,苏溪洛便脸色涨红,口中耐不住地发出“嗬嗬”声响。 她眼冒金星,什么都看不到,想开口说出自己身份,却根本办不到。 苏溪洛被单手提在半空,动弹不得。她眼眸微转,想以目示意侍卫停下来,却看到了此人眼中熟悉的憎恶。 那是过往日子里侍卫常对自己露出的神情。 他认出来了。 苏溪洛此刻才意识到,原来这人在开始便认出了自己,他本就想要自己的命! 迟钝地想到这点后,苏溪洛忽然开始剧烈挣扎了起来。 她手脚并用,不管不顾地朝一臂距离的侍卫拳打脚踢,甚至想要将手指伸向嘴边咬破。 他已然受了伤,若是将自己的血液沾染上伤口,便还有一线生机! 未曾想,苏溪洛才刚将手指伸向嘴边,那侍卫便再次伸手将其口鼻掩住,断了她的路。 他像是很害怕苏溪洛发出声音,捂得极为用力,恨不得她下一刻就死去。 侍卫边捂边朝藏书阁更深处瞧,怕自己的动静被里边之人发觉。 可随之动作,他掐着苏溪洛的另一只手却不自觉地松力,给了她稍稍喘息的机会。 “允之,外面发生了何事?” 然而,苏溪洛的动作还是惊扰到了里面的人。 是谢渊。 侍卫倏然扭头盯着后方,刚要开口解释,苏溪洛便趁他松懈之时张嘴咬在了他虎口处。 “嘶——” 侍卫察觉疼痛微微抽气,继而警告般看着苏溪洛,想要让她闭嘴。 苏溪洛自知此刻若是不出声,极有可能死在这里,便顾不得许多地“呜呜”出声,想让谢渊察觉此处动静。 侍卫见状眯了眯眼,边从腰间抽出小刀边向谢渊解释道:“王爷不必担心,只是只老鼠将架子上的书籍踢落到地上了,属下将其放回即可。” 里边的谢渊听到解释,似是信了,并未多言,只“嗯”了一声。 侍卫静静等待片刻,见里面果然安静下来,悄悄松了口气。 而后,这人便将刚抽出来的小刀抵在苏溪洛侧颈动脉之上,压低声音语气阴森道:“我是不会让你打扰王爷的。现下王爷旧疾复发,这里容不得第三个人存在,那你就只能去死了。” 他说着,便毫不犹豫将刀往苏溪洛皮肉中深入一分。 苏溪洛在听到谢渊反应之后,便知晓不能靠外力脱身,她自觉实力不敌侍卫,想要活命便只能智取。 可这侍卫素来不待见她,虽相安无事相处了三年,但两人之间毫无情感可言,让她无从下手。 而在她听到谢渊“旧疾复发”这四字之后,终于让她找到了机会。 苏溪洛红着脸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侍卫手臂,紧接着从腰后掏出一只小药瓶,朝藏书阁深处指了指。 那侍卫是个聪明人,瞬间就明白了苏溪洛的用意。 他立刻道:“现下你身上有药?” 苏溪洛快被憋死了,闻言白了他一眼,又用手指了指她颈侧的刀以及掐着她脖子的手,意思极明显了。 侍卫救主心切,立时将别的想法都抛诸脑后,松了对苏溪洛的钳制。 苏溪洛终于得以呼吸新鲜空气,久未进气的嗓子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 她双手捂着脖子,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将心肝一起跟着咳出来。 侍卫见状又要用手捂苏溪洛口鼻,被她拿着小药瓶威胁了一下之后作罢。 然而如此大的动静,注定要引起谢渊的警觉,不待外面两人再行交流,里面的人便走了出来。 谢渊此刻鬓发皆白,眉头微蹙地循着声音向两人所在之处走来。他动作稍慢,脸上毫无血色,表情却依旧如常。 “怎么回事?” 苏溪洛瞧着,这人应当是刚才又靠自己在压制毒法,不过昨日才刚发作过,现下即使再如何压制,也还是无法完全压下,故而才会须发皆白。 苏溪洛渐渐停了咳嗽,在侍卫连威胁带暗示的提醒下,才出声向谢渊扯道:“王爷,奴婢听说光禄寺的藏书阁中有许多与医药疾病有关的书籍,奴婢见王爷顽疾久治不愈,心中焦躁万分又无计可施,刚巧今日前来祈福,奴婢闲来无事便向主持请求前来瞻观一二,或许可以寻得为王爷治病之良方。” 她讲完稍顿片刻,拿眼瞧了谢渊一下,见他并未开口打断,才又继续道:“适才谢大哥听到老鼠的声音前来查看,奴婢刚巧也听到了声音往这边来,因为戴着面纱的缘故,谢大哥没有认出奴婢,以为是遭了贼,便起了争执,劳王爷费心了。” 苏溪洛说着低头向谢渊行了个礼。 谢渊听完,原本微蹙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抬眼看了谢允之一眼,又开始盯着苏溪洛看。 苏溪洛被盯得有些不自然,却仍维持着行礼姿态,等候谢渊反应。 就连谢允之,也跟着心虚低头,不言不语。 “罢了,”谢渊瞧着两人反应,叹了口气,“你二人且在外候着罢。” 说完,他便又转身朝里走去。 “王爷!” 谢允之见王爷还在强撑,立刻道:“苏姑娘今日带了熬煮的汤药,王爷快快服下。” 他如此说着,伸手过去将苏溪洛手中攥着的小药瓶夺走,又双手向谢渊奉上。 苏溪洛不悦扭头看着谢允之,没见过你这样邀功的,这药明明是我带的。 然而谢允之根本不理苏溪洛,只管将药递与谢渊。 谢渊垂眸看着谢允之手中的药瓶,片刻后抬手接了,继续转身朝里走去。 适才压下去的症状已然又起来了,苏溪洛抬头,看到谢渊脖颈上已长出不少白色绒毛,且正以肉眼可见之速度继续生长。 这才是谢渊急于进去的缘由吧,这人一直不愿让旁人目睹自己发作时的模样。 然而,谢渊进去没多久,在外面候着的两人便听到从里面传来器物落地的脆响声。 两人皆是面面相觑。谢允之当机立断朝里面跑去,苏溪洛紧跟其后。 越往里走,光线便越发暗淡,唯一清晰的,只有随着距离缩进越发大的喘息声,带着隐约压抑。 苏溪洛脚步僵在原地。 遭了,忘记那只药瓶里装着两份药! 适才被谢允之扰乱情绪,苏溪洛已然忘记昨日自己将春.药下在里面。 她的计划原是找个与谢渊独处的机会时再下手,现下还多了一人啊! 如此想着,苏溪洛却更往里走了几步,被同样听出声音异样的谢允之拦下。 “你要干什么?” 谢允之警惕地盯着苏溪洛。 “王爷声音有异,你在这里拦我作甚,还不快去查看!”苏溪洛眉眼含着焦急,拿手使劲摇晃谢允之胳膊。 谢允之自然要去查看,但他不放心苏溪洛,便半威胁半交代道:“你且在此等候,不得再往前走,也不可独自离去,不然小心项上人头!” 苏溪洛被吓住了,怯怯点了点头,保证道:“王爷还在此处,做婢女的自然不会离开,你且速速去了。” 谢允之闻言立即转身朝里冲。 下一秒,此人便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不动了。 苏溪洛神色如常地瞥了谢允之一眼,随后不顾他的威胁朝黑暗深处走了过去。 屋内喘息之声仍在继续,苏溪洛循着声音小跑到谢渊身旁。藏书阁深处黑灯瞎火,苏溪洛根本看不到谢渊,她立马从袖中取出一根火折子,吹燃后寻到壁灯将蜡烛点燃。 直到黑暗中亮出火烛光,苏溪洛才得以看清眼前场景—— 谢渊狼狈倒在地上,呼吸重得犹如七八十岁老妪,粗喘不止;他身上的病症根本没被汤药压下,反而越发猖狂。 苏溪洛走上前扶起谢渊,瞧见他脸上已然长满了白色绒毛,就连睫根、眉尾,也全都染上了白色。 原本谢渊病发脸上应当白似透明,可却因苏溪洛下药的缘由,此刻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她看着谢渊轻唤道: “王爷。” 苏溪洛:确实容不得第三人存在,那你睡一觉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病发 第5章 克制 谢渊此刻看着极为痛苦,他似是没听到苏溪洛的话语,仍旧兀自忍耐,却很难抵抗药效的威力,忍不住发出极低的吟喘。 听到那声似压抑又似欢愉的声音,苏溪洛抱着谢渊的手臂微僵。 事到如今,她又有些害怕了。 谢渊身上灼热的体温隔着衣物布料清晰地向她传来,眼前种种都在向她昭告着,这是一个体魄康健且身形魁梧的男子。 不巧,这名男子还是一个可怕的人。 谢渊在眼下如此痛苦难耐的时刻,竟然仍旧保留了一丝清醒的神志。他压下心里燥欲的火种,瞧着眼前微微出神的姑娘,“阿洛。” 他仍旧如此叫她。 可无人知晓,他现在的理智已经摇摇欲坠,光是凝神集中注意便已然耗费了极大精力。 眼前的一切皆如梦幻泡影,苏溪洛的身形微微模糊,却在烛火照耀下越发勾人。 谢渊之前说错了,苏溪洛的长相根本就不似他对谢重讲的那般,容、貌、普、通,反而在这种时刻让他的欲念更深一步。 他有些口渴了。 谢渊微微喘息着,耐不住咽了口唾沫。 苏溪洛听到谢渊叫她,立马回神,她只得先抛开心中情绪,应道:“王爷,奴婢在。” 她看着谢渊身上仍旧不断生长的白毛,脸上表情关切道:“王爷,您的病症已然压不住了,现下距离王府路程颇远,再回去取药实在是不现实。奴婢不知到底哪一步出了岔子,连这汤药竟也压不下王爷身上的症状!” 苏溪洛不待谢渊开口,便又接着道:“王爷现下定然不好受,奴婢真是有心无力。王爷快快告诉奴婢,究竟该如何去做,才能让王爷好受些。” 苏溪洛如此说着,脸上表情泫然欲泣,她努力咬紧下唇,瞧着谢渊的那双眼睛眼波流转,再多说一个字,眼里蓄满的泪水就要落下。 苏溪洛被自己的这套作派恶心得够呛,她这些神情皆是从那些在王府后院争风吃醋的女人们身上学来的,每次聚作一堆向谢渊告状之时,能将人吵死。 尤其苏溪洛在场时,这些女人的眼刀能将她杀死几百次。 故而,苏溪洛对这一套动作格外熟悉。 她如今管不了许多了,那个人要她接近谢渊,眼下除了这一大好机会,别无他法。 谢渊并不知苏溪洛心中所想,他现在已然比刚才还要神志不清,瞧着苏溪洛着急的表情,忍不住安慰道:“阿洛为何如此着急?我无碍,你且先出去稍等片刻,我稍事休整就好。” 随后谢渊又像是想到什么,询问苏溪洛道:“允之在何处?让他进来见我。” 苏溪洛一听到谢渊要叫那侍卫,眼神不由得一凛,又像回到了之前向谢渊禀报事情之时的气氛,叫她谨慎起来。 不知是不是她太过专注的缘故,谢渊讲话这段时间的喘息之声已渐小,完全不似开始厉害。 她不敢大意,便半真半假道:“谢大哥与奴婢一同进来的,路上黑灯瞎火,奴婢只听见一声巨响,之后便被震晕了过去,待奴婢醒来之时谢大哥已经昏了过去,奴婢担心王爷安危,便顾不得许多急忙进来查看了。” 这段话苏溪洛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不过谢渊此刻自身难保,很难去思考这中间的差错,便勉强点了点头,“本王知……唔……” 谢渊只讲了三个字,便被又上来的一波药效侵袭,身上如同有烈火在灼烧。他腹部微微抽抽搐,衣袍底下已然有了反应。 苏溪洛原本就处于紧绷状态,现在瞧见谢渊的一系列反应后紧绷的那根弦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被拉得更紧了。 她虽未做过此等事情,但全都知晓,谢渊如此状态,估计那春.药的药效已达顶峰。 苏溪洛垂下双眼,睫毛微微颤动,一番内心争斗后,伸出一只手搭在身上穿着的外袍,捏起一角便往下掀。 外面罩着的袍子厚重,落在地上时发出纯实棉花扑地时的厚重声音。 噗—— 谢渊被这声音所吸引,艰难转动眼眸往地上瞧去,被苏溪洛一把捂住双眼。 他声音虚弱却带着困惑,“阿洛?” 苏溪洛看着脸色潮红的谢渊,轻声开口:“王爷无需忍耐,奴婢是自愿的。” 手心下被捂着的双眼微微眨动,睫毛扫过引起异样的触感,苏溪洛立刻撒开手。 苏溪洛瞧见谢渊眼神不甚清明,口气却极为严肃道:“阿洛,你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吗?” 明明此刻欲.火焚身,谢渊却仍旧忍耐住了,他别开双眼拒绝道:“你且先出去。” 此刻谢渊的口气比不得刚才,隐隐有了不悦,与他脸上被药物作用引出的神情大相径庭。 苏溪洛也为自己此刻的行为感到厌恶,但她别无他法,眼见着谢渊要拒绝自己,苏溪洛眼睛微微睁大,狠了狠心俯下身—— 她闭眼,轻轻吻在了谢渊的嘴唇上。 谢渊嘴唇灼热,皮肤因得不到充足的水分而干得起皮,粗粝的质感印在苏溪洛唇上,她被磨烫得微抬下巴,睫毛眨动幅度更甚,却不肯将贴上去的唇挪开。 谢渊突逢如此变故,来不及反应,着实让苏溪洛钻了空子。 苏溪洛以为这便是应允,颇有些放肆大胆地将手伸上谢渊胸前,抓紧外衣顿了几秒,便一寸寸往下扒。 谢渊感受到苏溪洛的动作,猛然醒悟,他倏然攥紧小姑娘此刻搭在他胸前的那只手,同时别开头错开那一吻深深喘了喘气,红着脸紧盯苏溪洛。 “谁教你的?” 即便在当下如此狼狈的情形中,谢渊身为王爷的威严仍旧让苏溪洛头皮一紧。 她顶着谢渊的目光,慢慢将头低下,下意识咬了咬下嘴唇。 一时间,两相沉默。 苏溪洛等了会,见谢渊依旧压抑着药效带来的冲击,只盯着自己,只得被迫答道:“无人。” “奴婢见王爷如此隐忍,焦灼难堪,只恨不得能替王爷受罪。若是奴婢能让王爷好过,王爷便不必顾忌许多。”她轻声道。 谢渊听完苏溪洛一番话语,并未觉得舒坦,心下的防备也并未少一分。 “呃……” 病发带给谢渊的,远不止疼痛,随着病症发作,谢渊全身上下如同万蚁钻肉,疼痛的同时带起酥麻难耐的痒感。 此时与另一味药激烈对冲,无可发泄的,远不止欲念如此简单。 可谢渊却不肯接受苏溪洛。 苏溪洛暗自咬牙,她都做到如此地步了,谢渊却仍不肯相信自己。 她倏然抬头,用责怪般的眼神瞧着谢渊。 谁知下一刻,谢渊便伸出一只手,大力将苏溪洛推开。 “本王这里用不到你如此,你只需在外侯着,一切事宜暂且稍后。去吧。” 苏溪洛被推倒在一边,闻言颇为震惊地盯着谢渊,我都做到如此地步了,你还不肯就范? 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谢渊拒绝之意显而易见,苏溪洛如今实在无计可施,她在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依旧可怜,声音略带委屈应道:“是,奴婢遵命。” 说完便披上外衣大步离开。 谢渊本人紧紧盯着苏溪洛离开的方向,直到无尽黑暗将苏溪洛身形吞没,他才重重松了口气,两只手肘撑在地面,仰头大口喘息着。 片刻后,谢渊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薄白的嘴唇勾起一抹笑容。 哈啊…… …… 苏溪洛不甘心地往外走,路上瞧见谢允之依旧躺在地上,忍不住拿脚踢了这人小腿一下。 真能睡。 谢允之一动不动任凭拿捏。 苏溪洛自觉无趣,便匆匆往外赶。 既然接近谢渊不成,那边继续去翻查书籍,两样事情总归要办成一件才好。 这下便无人可阻挠她了。 如此想着,苏溪洛又回到被谢允之拖走前的地方,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册子,仍旧继续翻阅。 这藏书阁之书籍犹如充栋汗牛,连带着记载这些书籍目录的册子也颇为厚重,苏溪洛看着看着,慢慢席地而坐。 这本册子上记载着世间极为罕见的药材、佛教传世之法、以及毒症解毒之方。 苏溪洛看着最后一栏记载着的几个大字,迫不及待找到对应书籍存放地。 她低头边翻阅册子,边抽出书籍一目十行查看。 忽而,苏溪洛瞧见一段非同寻常的话术,夹在众多病症药材名中间,显得颇为怪异。 这是一段故事。 “大荒之内,物皆有所依,润万物之芳泽,成天地之灵芝;四海之外,物皆有所存,借万物之灵气,立沧海之一药。此间药物,非花非草非根非木,采而食之,可保万世芳华。一砍柴者,见之误以为食,采而食之,须发皆白,无计可施,医者闻之皆言巫蛊之毒,遂往南芜,见之施展法术,方恍然大悟,遂回。后采“乐樊”食而动,尽除。①” 虽说这是一段故事,不过此间也记载有一味药物,名曰“乐樊”。 苏溪洛不由得聚精会神查看,上述种种,似乎与谢渊身上之病症极为相似。 此次任务已然失败,若是无功而返,那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说到底倒霉之人只会是自己。 若是她从此处突破,寻得谢渊顽疾之解药,既可向上交差又可借机取得谢渊信任。 思及此,苏溪洛正待往下继续翻阅,忽听得门外一片叫喊。 她眸光轻转,迅速将手中之书藏于身后,警惕地盯着藏书阁正门。 片刻后,外面便开始叫嚷开来,甚至隐隐能听出兵刃相碰之声。 苏溪洛自觉不妙,立马将手上的书籍塞进袖袍之中,转身往藏书阁深处跑去。 路上再次遇到谢允之,苏溪洛便毫不客气地一脚踢上这人胸前,“别睡了,快快起来保护王爷,外面出事了!” 谢允之原本毫无反应,一听得王爷二字,立即睁开双眼。 苏溪洛被谢允之的反应吓了一跳,堪堪后退两步站定,心道还是谢渊好使。 “王爷怎么了!” 谢允之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扭头盯着苏溪洛。 当—— 倏然从外传来一声极为清晰的脆响。 两人皆目光凝重,警惕看着响动发出的方向。 下一刻,浓重的血腥气便传了过来。 ①这段话系胡编乱造,无考究无依据。 私密马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克制 第6章 诡异 见血了。 苏溪洛脸色显出一丝凝重。 这处藏书阁位于光禄寺深处,而祈福仪式则在前院,与此处相隔甚远。她想起昨日那人问她今日祈福仪式之事宜,想必是有人出手了。 苏溪洛扭头瞧谢允之,侍卫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旦安静下来,更往深处的喘息声便毫无遮拦地传了过来,叫人听了忍不住心慌。 眼下谢渊自身难保,若是真从外面闯进来什么人的话,难保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何况此处是个寺庙,若是让人捏住了把柄的话,祸患无穷…… 谢允之思及此扭头对苏溪洛道:“你且先进去守着王爷,切记不要让外面的人进来,我去外面查看一番。” 说完,谢允之便要往外走,及时被苏溪洛拦住了。 “等等。” 苏溪洛伸出一只手拦在谢允之胸前,侧耳仔细倾听。 “太子殿下,这下该怎么办啊。” 一女子声音忽然响起,话音中略透出些许焦灼。 “婉儿不必担忧,这些人想要刺杀本殿下,殊不知本殿下早有防备,吾敢如此大摇大摆前往这光禄寺便已做好万全之准备,这些人的下场是他们应得的。” 谢重冷哼一声,满不在乎道:“这些人想得倒挺美,敢假扮和尚前来刺杀吾,还敢对你无礼,实在是死有余辜。” 话音刚一落地,适才讲话的女子便发出一声嘤咛,好似十分害怕。 苏溪洛全身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扭头看了眼谢允之。果然,这木头毫无感觉,依旧面色沉肃地全神贯注,试图从两人对话上窥得一丝线索。 然而,那女人发出那一声动静之后两人便开始旁若无人地缠绵起来。 “……” 这下可好,苏溪洛略显无奈,内忧外患了吧。 总不能在此刻出去暴露行踪吧,何况听谢重所讲,暗处应当也有人。 ……当太子暗卫倒也辛苦。 不过…… 苏溪洛忽地想起什么。 她扭头看着谢允之,问道:“此刻你可有听到王爷动静。” 苏溪洛发觉,那难耐的喘息声不见了。 莫不是…… 苏溪洛忽然睁大眼睛,这人憋得太久,不行了吧…… 听闻苏溪洛讲起谢渊,谢允之这才将竖起的耳朵放了下来,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王爷已离去。” 什么?! 何时离去的?! 方、方才那喘息声还在的。 她的计划。 不,这人竟然在拒绝她之后逃了?! 苏溪洛也只有在震惊之时才会显露出一丝幼稚懵懂,谢允之瞧见她此刻神态,终于身心舒畅了。 “王爷身上的症状还未褪去,怎可莽撞离去?” 苏溪洛本还想再试一次,不曾想谢渊竟然比这寺中和尚还要无欲无求? “王爷离去自有他之道理,怎么?苏姑娘心里莫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谢允之饶有兴味地审视着苏溪洛。 这苏溪洛本就身份不明,此刻又急于接近王爷,莫不是想要趁王爷分身乏术之时刺杀王爷? 哼,有他在,他是不会让此人接近王爷半分的。 “呵呵,谢大哥可真会说笑,莫要说我现在只是救主心切,就算是我心中真有什么想法……”苏溪洛缓缓上前与谢允之错肩而立,“谢大哥也是拦不住的啊……” 她说完,朝谢允之露出一个纯然无害的笑。 苏溪洛只以为谢允之发觉自己想要靠此种手段亲近谢渊,便故意用言语刺激他,想在言语上争个胜负。 不曾想,谢允之却误会了苏溪洛的话,以为这人是在同自己炫耀,冷哼一声警告道:“我自小便跟随王爷,王爷的一切事宜我皆知晓,若是你想在中间挑事,别怪我杀了你。” “谢大哥多虑了。” 苏溪洛敷衍道。 这谢允之原就未曾信任过她,现如今已然起了杀心,那她在私下也就不必再有好话了。 既然谢渊已经不在藏书阁,苏溪洛觉得自己也不必在此地逗留了,还是先回到马车处才好,莫要让不相干的人瞧见落了把柄。 思及此,苏溪洛先警惕地观察了一圈藏书阁四周,确定没有暗卫埋伏之后,便蹑手蹑脚往外出。 她着实不想在此刻发出动静撞破那两人的欢愉之事。 然而,谢允之却没有这种自觉,她瞧见苏溪洛小心翼翼的模样,不屑地嗤了声,提着剑身便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急得苏溪洛直接一巴掌拍在此人后脑勺上,惹得谢允之头脑翁然,又一次起了杀心。 你是傻子么? 苏溪洛瞧着谢允之的傻样,悄声开口:“太子殿下才在光禄寺门前吃了咱们王爷的哑巴亏,你此刻又出去撞破他的好事,且不说你来此地究竟有何目的,单单就你是谢渊侍卫这一重身份便够太子发作的了。你自己落难倒没什么,难道也要连累王爷吗?” “我——” “你什么你,你不过是自恃武功高强,又因着王爷的缘故不将太子放在眼中,可他毕竟是太子,被发现之后你待如何?杀了他?好啊,那你去吧。” 苏溪洛半恐吓半夸张地同谢允之讲了一大堆,这小侍卫终于不再急着往外冲了。 苏溪洛见谢允之听进了自己的话,悄然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这侍卫虽武功高强却没什么心思,还挺好忽悠的。 苏溪洛费劲讲了大段劝诫之语,当然不是为了谢渊着想。暂时取得谢允之信任是其一,最重要的自然是为了保命。 这谢允之武功高强,若是真让他闯了出去,他自然有办法脱身,可自己就不行了。 眼下屋外情况不明,贸然闯出若是被抓,苏溪洛自知身后之人定然不会为了自己大动干戈去得罪太子,若是她命大没死,也是会被扒一层皮的,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种赔本买卖她自然不会冒险去干。 “你待如何?” 谢允之止住脚步瞧着苏溪洛。 “这偌大的藏书阁自然不可能只有正门一个出入口,建造之初工匠定然设计的有暗道,为了防止失火造成典籍尽毁。你我便悄悄从那暗道出去吧。”苏溪洛略微思索片刻道。 谢允之点头同意,继而又问道:“那暗道现在何处,你我还是快快离开此处才好。” 他担心现下这种状况,王爷会有危险。 “我又不是工匠,从何得知那暗道在何处?”苏溪洛瞧见谢允之理所当然的嘴脸,颇有些不满,“若是想得知暗道在何处,自然是要靠你自己找。” “我知晓了!”谢允之忽然有些激动,“王爷定然也是靠这暗道出去的!” 他瞧着苏溪洛道:“王爷若是先出去,定然会在有暗道的地方留下记号。” “啊……” 苏溪洛露出了然的神情,“原来谢大哥之前也不知道王爷是什么时候离去的啊。” “我看谢大哥之前如此镇定,还以为王爷提前与你商议好了。” 苏溪洛此话结结实实刺在了谢允之心上,他忽然一哽,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既如此,你我二人便分开寻找暗道吧。” 苏溪洛挖苦完谢允之后心情略好,便不计较许多地放过了这小侍卫。 “不行。” 然而谢允之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谢允之不待苏溪洛问出口,便道:“你独自一人前去寻找线索,我不放心。” 他眼神犀利地盯着苏溪洛,“若是你趁此机会前去干些不利于王爷之事,后果不堪设想。” “呵。” 苏溪洛对于谢允之的警惕倒是不太意外,只是这侍卫未免过于实诚,在她面前连一丝谎话都不愿扯,着实将她气笑了。 “你若是不放心我,那便一起行动吧。”苏溪洛作出请的姿态,脸上挂出一丝假笑。 …… 二人未在此处打转许久,谢渊留下的记号极容易辨认,就连苏溪洛在瞧见的第一眼也立马辨认了出来。 二人循着标记往前走了片刻,果然瞧见已然启动的暗道机关。 然而,昏黄的烛光下却印着一滩血迹。 苏溪洛在外面响起打斗声时便已觉察不妙,此刻这种心情攀登至顶峰。 谢允之立刻冲上前半蹲下去查看那滩血迹。 “温的。” “快出去!” 苏溪洛来不及多想,拉起谢允之袖子就往外冲。 这条暗道修得极为窄小,堪堪容纳两人并肩而走。 两人跌跌撞撞从黑暗中出来,亮光刺得苏溪洛双眼微眯。 待她适应之后睁开眼睛,瞳孔微缩。 目之所及之场景,突然让她心底涌现出无尽恐慌。 是人…… 一眼望去。 全是死人…… 血腥气较之在藏书阁之中闻到的要浓烈千百倍,苏溪洛感觉自己双眼熏熏然,眼中瞬间便蓄满了泪水。 她已然看不清眼前状况,只有无尽恐惧之情。 谢允之瞧见眼前之情形也略微怔然,怎么会…… 暗道通出来的地方是光禄寺中殿前一片花园,昨日下的新雪还未化尽堆在只有枝干的残花束上。 温热血迹溅洒在上面,犹如新长出的点点梅花。 妖艳、绮丽。 骨血长出花朵,温热滋生邪念。 不远处,谢渊单手撑扶剑柄,单膝跪地。 第7章 下狱 听见这边动静后,谢渊低着的头缓缓抬起,看向苏溪洛与谢允之二人。 谢允之最先反应过来,心中骤然升起不好的预感,疾步奔到谢渊身旁,问王爷:“王爷可有受伤?” 距谢渊离开密室约莫才过一炷香的时间,外面竟像是被劫匪屠戮过,横尸十数人。 恰在此时,苏溪洛已然从情绪中回神,正要朝谢渊跑来。 谢渊此刻内府受伤,呼吸间带出灼热的疼痛感,火辣辣牵扯着五脏六腑一起不敢轻易动弹。 他瞧着朝二人奔来的苏溪洛,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对谢允之说:“快走……” 苏溪洛见谢渊不知说了什么,谢允之忽然脸色大变,立刻将谢渊扶起来就要离开此处。 她全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凭两人脸上的表情预感出大事不妙,于是极速掠过地上的尸体到谢渊另一边,将王爷另一条胳膊搭上肩头。 靠近谢渊的那一秒,苏溪洛忽然意识到对方身上恶疾症状居然已经被压了下去。 仅是一炷香时间,事情似乎正在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三人沉默着穿过一重重院落,行至本寺正门前。 即便死了十数人,也仍然有逃脱之人,这些人现在竟然全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将整个光禄寺衬得十分寂静诡异。 原本的祈福活动竟然成了屠戮场,苏溪洛不用细想也能预料到之后坊间会有多少流言传出。 只是还不等她忧心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忽然从远处传来紧凑的脚步声,官道上荡起的灰尘一直蔓延到三人眼前。 苏溪洛心中一惊,定睛去瞧分作两股将他们团团围住之人,个个身上都着铠甲,全都来势汹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溪洛只瞧了一眼便倏然低下头,咬着口腔中的软肉,逼自己莫要慌张。 为首之人待下属将三人团团围住之后,从腰间掏出令牌向谢渊亮明身份,“谢王爷,我等是圣上座前御林军,接皇上口谕:有人弹劾王爷假公济私,借今日祈福之事在佛前行□□勾当,故派我等前来查看。” 圣上座前御林军仅百余人,平日从不离开皇城,职责便是保护圣上安危。 皇帝在得知此事之后心中大怒,竟然动用御林军前来核查,不难想象此件事情的严重性。 苏溪洛听完为首之人的话后,表情大骇。 该不会是自己刚才试图勾引谢渊之事被人撞见,直接告到了圣前! 她慌乱间想要抬头去看谢渊此刻脸上的表情,却被旁边的士兵发现,将手中的长枪往前戳了戳,警告道:“姑娘莫要轻举妄动,刀剑本是不长眼的。” 话音刚落,四周目光皆被吸引过来,竟然齐齐盯着苏溪洛,他们将手中的长枪往上举了举以示震慑。 威压骤然而至,苏溪洛低着头不敢看人,只觉得呼吸间都是迫人的威慑,仿佛她稍微一动就要人头不保。 头顶阳光正好,暖融融照在神州大地,树梢枝头的厚雪被烤得化成雪水,滴滴答答砸在地上,听得人头皮发紧。 谢渊正正身形,示意谢允之放手之后站得笔直。他盯着眼前的首领看了许久,抬手做了个“请”。 在经得谢渊许可之后,御林军只留了一部分守在原地,其余纷纷贯入寺内,声势浩大。 谢允之想到刚才院内凄惨的景象,脸上表情变得异常难看,他看着谢渊:“王爷,我们被做局了。” 谢渊如何想不到,他短暂调了调内息,声音竟然意外平静:“这是个死局。” 苏溪洛闻言内心思绪不止,她敛了敛表情,将脸上的心思尽数隐藏。 或许现在的结果正是那人手笔。 她只需稍稍动脑便能想通这件事情。 皇城距离此处光禄寺少说得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就算是有人在出事的第一时间快马加鞭赶到皇城告知皇帝,再片刻不停地赶回来,这中间也需要四个时辰的时间。 而现在,距离事发还不足一个时辰。 有人在事情还未发生之时就将结果告知了皇帝。 御林军是有备而来。 所以,无论他们作何举动,都逃脱不了落入陷阱的命运。 “阿洛。” 正当苏溪洛神思不属之际,谢渊忽然叫了她一声。 “王爷有何吩咐。”苏溪洛连忙应声,脸上表情慌张,咬着嘴唇有些害怕。 她本就长得精致,小巧的五官以双眼最为突出,瞪大时候圆溜溜的,像含着一汪春水,嘴唇紧抿倔强的不动声色。 当真是可怜可爱,演技高超。 谢渊见小姑娘如此表情,即将说出口的话顿时闷在嘴里,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允之见状不动声色翻了个白眼,心中早已冷嘲热讽了千百次。 任凭你如何演,王爷也是不会为之所动的,别白费力气了。 然而,下一秒,王爷便伸出他那只常年握剑的手,覆在苏溪洛柔软的发上,轻轻揉了揉。 “你……”王爷斟酌片刻,安慰道:“别害怕,安心等待即可。” 谢允之:“?” 王爷,醒醒,您都要自身难保了! 苏溪洛在谢渊身旁从来都是不敢松懈的,骤然得到对方好意,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更进一步的欢欣,而是由内而外、愈发笃定的慎重: 谢渊一定是在试探我。 苏溪洛眼神忽然变得坚定起来,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规规矩矩表忠心道:“王爷放心,奴婢不害怕,奴婢愿意与王爷共存亡。” 谢渊一言难尽地垂眸看着苏溪洛,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语气淡淡道:“跪错方向了。” 苏溪洛坚定的表情瞬间裂开一道口子,她抬头朝前面跪拜的地方看了眼—— 一名御林军正握着长枪杵地,眼神飘忽看向苏溪洛,似乎是有些无所适从。 苏溪洛看向那人的时候,那人恰巧端着一张严肃脸开口:“姑娘不必行此大礼。” 苏溪洛:“……” 怎会如此…… 她扭头去找谢渊身影,却发现对方早已退到一米开外。而刚才谢渊站的地方,正堆着树枝承受不住压力砸下来的雪。 谢渊开口:“另一枝上的差不多也该落了,你也躲躲吧。” 苏溪洛:“……” 呵呵,王爷真乃热心助人之典范。 虽令人尴尬至极,刚才的紧张气氛却被这一举动拨得散了不少。 苏溪洛装作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谢渊身旁站好,终于舍得老实起来。 又一炷香的时间,其余御林军从寺庙中走出,苏溪洛站的位置恰巧正对着光禄寺大门,瞧见御林军似乎押着什么人。 下一秒,她的疑惑便被解开,太子谢重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大胆!吾乃当朝太子,尔等竟敢这么对吾!放肆!还不快快给吾松手!嗷!轻点!胳膊、胳膊要断了!” 她差点就忘了,从密室出来之时,谢重还在禅房内行苟且之事,此刻被抓起来当真是一点也不冤枉。 而那名女子就没这么好运了,在出来之前就已被打了个半死,并被安上个蛊惑当朝太子的妖孽之名。御林军虽给此人留了口气,瞧着也是奄奄一息,活不长久。 苏溪洛并不为女子惋惜,因为她已是自身难保,怎能分出多余的同情心去可怜别人。 一旦见血,事情便终难善了。 御林军首领态度比刚来时好上不少,不过也没太松口,他独自走上前跟谢渊隔着一尺距离,双手一拱,“请王爷跟属下走一趟。” 语气中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谢允之冷着一张脸,本想挡在王爷面前,却被抬手制止:“既如此,我便跟你们走一趟吧。” 首领闻言朝属下使了使眼色,当即有两名御林军上前,守在谢渊两侧。 侍卫不动声色往谢渊身旁站了站,呈一种保护姿态。 首领见状才想起谢渊两边守着的下人,再次挥了挥手,想要将苏溪洛与谢允之二人一并拿下。 谢渊倏然沉下表情,而后似笑非笑看向眼前的首领:“圣上可有让你拿旁人?” 谢渊常年在外征战,位高者身上那股压迫感骤然传至首领身上,冷汗瞬间蔓延。 于属下们而言说一不二、杀伐果决的首领忽然犹豫了。 他沉默片刻,终于还是低头,往后退了一步。 “这位姑娘可以走,但您身边的侍卫,不可。” 谢渊目的达到,没再为难首领,点点头道:“走吧。” 苏溪洛还未反应过来,身前守着的御林军便悄然退下,一队人带着搜出来的人和物,像来时一样,浩浩荡荡朝燕都离去。 她看着被重重包裹的谢渊,唇瓣张了张,心情略显复杂。 那名女子被扔在了光禄寺前,她全身上下只着单薄纱衫,整个人被凛冽寒风吹得瑟瑟发抖。 苏溪洛犹豫片刻,将身上披着的斗篷解下,罩到女子身上。 女子耷眼瞧了苏溪洛片刻,不为所动。 苏溪洛将斗篷留下之后便不再犹豫,大步行至王府马车前,粗暴将马车上绑缚马儿的绳子解开,纵身上马,双脚夹紧马肚子,扬长而去。 她得立刻赶回去向王府报信。 两个半时辰后,苏溪洛横冲直撞行至王府前。 她与御林军前后脚到,事关重大,御林军都是避人而行,此刻消息还未传至燕都百姓口中。 苏溪洛纵身下马,路边一公子哥儿瞧见她,吊儿郎当挑逗道:“苏姑娘今日怎的如此慌张,往常不都是要替你家王爷拿药么,莫不是田螺姑娘当腻了?哎,倒不如跟了我,我保你一世享清福,吃香的喝辣的。只要……往这儿亲一下。” 男子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自己面颊正中。 “呸!你连我家王爷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苏溪洛无意与此人周旋,啐了他一句,撂了马儿提起裙摆钻进王府。 老管家正在院里给下人安排活计,见苏溪洛慌里慌张往府里跑,不由得纳闷:“洛小姐,您不是同王爷一起在祈福么?” “这怎么连斗篷也撂了,仔细着凉发热,难受着呢。”管家同往常般絮叨,却被苏溪洛一把拽住胳膊:“孙伯,我有要事同你讲。” 老管家狐疑着摆了摆手,让下人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两人行至安静角落,“洛小姐,发生什么事情啦?” 苏溪洛清秀面容皱成一团,咬着嘴唇说:“王爷被抓走了。” “什么?!” 管家还未出声,两人身后却先传来一声尖叫。 树梢的雪似乎被惊动,颤巍巍向下滑。 而后,一女子从房柱后走出,脚下步伐生风,面部表情狰狞。 她直直朝苏溪洛走来,途中将袖袍撸至肘上,等行至苏溪洛身旁之际,二话不说一扬手。 啪地一声脆响。 巴掌便落在了苏溪洛脸上。 瞬间,雪落满地。 第8章 刁难 “下贱奴才!不过几个时辰未见,竟叫你带来这么个消息!” 来人满面怒容,指着头被打得偏向一侧的苏溪洛训道:“出发前我与你叮嘱过什么?!让你照顾好表哥、照顾好表哥!你倒好!把人照顾进了大牢?!” 苏溪洛捂了捂逐渐麻木的脸,垂眉低眼,她肩上斗篷随动作左右晃动,恰好遮住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 无人发现,那只手正逐渐握紧。 苏溪洛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来人正是谢渊母族一脉一表八千里的表妹叶依欢,年前才从江南一带来到燕都投奔谢王爷。 自谢渊母亲去世后,母族那边为明哲保身早已断了与谢渊的往来,更无书信,只有叶依欢一人巴巴往上凑。 因苏溪洛是谢渊身旁的服侍丫头,故而叶依欢总看不惯她,明里暗里找过许多麻烦。 她今日原是想陪谢渊一同去光禄寺祈福,不曾想被谢渊一口回绝,却带了苏溪洛这么个身份卑贱的婢女,着实令人怄气。 她见苏溪洛归家,本就想随便找个由头发难,不曾想却听到了个更糟的消息,一时顾不得礼仪直接打了这婢女一巴掌。 而这一巴掌来得始料未及,苏溪洛身旁的孙管家反应不及,见叶依欢指着洛小姐骂,心里着急王爷又不得不上前相劝。 “依欢小姐莫动气、莫动气,一个小丫头家知道什么,王爷之事凭她一个婢女也是无法扭转局面的,她能全须全尾回来为王爷府报信已是万幸……这见天冷的,咱们回屋慢慢说……慢慢说。” 叶依欢敢对苏溪洛一个婢女颐指气使,却不敢同捏着王府上下的老管家使劲,甩甩袖袍“哼”了一声,转身看着枝头细雪道:“我早知燕都形势复杂,当时就劝表哥小心,不曾想还是被人算计了……” 孙管家赔着笑连连点头,“依欢小姐,眼下出了大乱子,王府又无主事之人出来主持大局,阖府上下还全指着您呢,眼前最主要的事情是把王爷给救出来才好啊。” 这话倒是说到了叶依欢心头上,她不动声色勾了下唇,终于就坡下驴:“苏溪洛,你说,光禄寺祈福一事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把你知道的所有都一五一十交代出来!” 苏溪洛心想我就算知道点什么也不能告诉你啊,面上却摆出一副忧愁苦相,仍旧捂着半张脸将今日发生之事真假掺半讲了出来。 叶依欢及老管家听完皆是心内一惊,面上已显现惊慌。 孙管家不住地出冷汗,他拿袖子擦擦脸,弓着身子忧心道:“御林军……便是穷凶极恶之徒也劳驾不了御林军出马,这恐怕跟宫里那位脱不了干系啊……” 那王爷……还能平安回来吗? 这话他没敢说出来。 三人此刻已进了屋子,屋内炉火正旺,苏溪洛身上披着斗篷跪在地上。她热得发慌,再有脸上的巴掌印还火辣辣的,一时受不住额头不住往外冒汗珠。 她心思活泛,心想王爷府的两个麻烦都不在,今晚终于可以悄悄潜进各处摸摸底了。 即便孙管家如此说,可苏溪洛深知谢渊为人老谋深算,她定然不信这人在入狱前毫无准备。 苏溪洛猜顶多几日,这事定有转机。 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叶依欢从进来之后就不时瞥她两眼,见她跪在地上却依旧无动于衷。 她已将今日之事讲了个大概,再怎么算谢渊入狱之事也落不到她头上,可叶依欢摆明了要给她下威风,稳稳坐在上位盯着她,既不责罚,也不放人。 谢渊入狱之事凭叶依欢与孙管家二人如何商量,光是打点走动这一点便举步维艰,故而老管家已急急出府去请平日与王爷有私交的尚书之子李录了。 此刻屋内只剩她跟叶依欢。 叶依欢在椅子上静了片刻,见四下无人,才终于扶着把手起身,施施然走到苏溪洛跟前,居高临下睨着这小小婢女。 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能入了谢渊表哥的眼。 苏溪洛五感敏锐,叶依欢落在她身上的每一寸打量她都能立刻察觉,不过此人对她构不成半分威胁,苏溪洛便低着头任凭打量。 左不过是说些敲打的话,若是叶依欢能拿着治她毒的解药甩到她脸上让她滚,那她真要谢天谢地了。 果然,叶依欢在她面前踱了几圈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叫……苏溪洛?” 苏溪洛咬了咬下唇,表情登时变得可怜起来,她维诺抬了下头又立时低下去,小声答:“是。奴婢苏溪洛。” “你来王府几年?” “三年有余。” “家中亲眷几人?” “奴婢自小便是孤儿,被卖入燕都做杂耍,有病无医被弃,幸得王爷相救才能苟活至今。故而……亲眷全无。” “哦?如此说,王爷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叶依欢眸中稍显惊讶,对苏溪洛的打量更甚,她最终抬起一只脚,轻轻抵在这婢女下巴,只稍一用力,便让苏溪洛抬起头来。 苏溪洛眼中含着晶莹泪光,似是触动伤心之事,双眸微蹙,惹人怜爱。 她眼波流转,轻轻一点头。 “还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啊……”叶依欢望着苏溪洛面上表情,不由得轻声道。 人都道美色误人,果真不错。 思及此,叶依欢脸上才浮现出的愣怔一收,转身坐回椅子上,冷声道:“侍奉王爷三年,也算得上是知恩图报,现在王府出了大麻烦,未免殃及池鱼,你还是早早离开的好。” “最好出了这燕都,离得远远的。”叶依欢说:“我为你置些家产,埋名隐姓过个一辈子,岂不安稳舒适?” “这样自是好极了,不过奴婢虽未念过书,也懂得‘树倒猢狲散’非君子所为。今日王爷落难,我若独享安乐,岂不愧对了王爷救我这一条命?” 苏溪洛听完叶依欢所言惶恐极了,趴在地上叩首道:“奴婢虽无本事,可也愿意陪着王爷度过难关,奴婢不走。” 叶依欢闻言眼神微冷,她本就欠缺些耐心,今日跟这婢女多说至此已是极限,既然这下贱奴才如此不知好歹,那便该罚一罚! 孙管家有言,表哥不在家,那做主的人便是她,在谢渊表哥身边待久了,这奴才竟生出了违逆主子的想法,再久些岂不爬到主人头上? 她起身走到苏溪洛跟前,勾唇一笑,“既如此,那便跪着替你主子祈福吧。清早我便交代过你,代我替王爷表哥祈求平安,如今看来你心不诚,竟触怒了神佛降下牢狱之灾,实在可恶。我便罚你跪在此处思过,什么时候王爷平安归家,什么时候你再起来。可有异议?” 苏溪洛早料到这厮不会善待自己,适才驳了她的提议,叶依欢定然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兜兜转转找许多借口,还是要罚她。 她不动声色咬了咬牙,应道:“奴婢不敢。” “那就给我跪好了!” 叶依欢闻言倏然变了脸色,语气凌厉道。 说完不待苏溪洛反应,正正衣身扬长而去。 苏溪洛等脚步声远去,才直起身子擦了擦下巴,不动声色撇撇嘴,在心里诽腹:若不是受人牵制,这偌大的燕都便是有天仙我也要跑到十万八千里远。 定然不会与你争一个谢渊。 “哎呀,是欢欢妹妹啊,瞧这脸上如此动怒,又是谁惹了你不高兴啊?说与我听,我来替你教训教训这不识相的可好?” 流里流气的声音隔着半个屋子从外面传来,苏溪洛逐渐放空的大脑倏然变得清醒起来。 她眨了眨眼,抬手暗暗在自己大腿外侧拧了一把,眼泪瞬间盈满整个眼眶。 谢渊那个无赖朋友李录到了。 李录虽为尚书之子,言行举止间却全然没有尚书大人卓绝之风姿,整日好寻花问柳、拈花惹草。 每每来谢王府,李录必然要将阖府上下的姑娘婢女调戏个遍,惹得姑娘们个个羞红了脸,唯恐避之不及。 而苏溪洛因着总在王爷身边的缘故,被调戏的次数可谓“一马当先”。 李录调戏人的手段一般,故而苏溪洛总是无动于衷。她本以为这位少爷见她逗起来无趣便会放弃,不曾想竟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未免耳朵遭殃,苏溪洛未雨绸缪先演了起来。 叶依欢未曾料到李录会来得如此之快,眼神有瞬间的心虚,她正正表情如常道:“不过是忧心表哥罢了,李公子这边请。” 她说着要将李录往苏溪洛所在之处相反方向引去。 李录闻言微一颔首,做出君子模样理了理衣袍,刚转身迈出一步,“嘶”了一声又转回来,盯着不远处的屋子道:“往常我跟渊兄相聚便是在这里,既是商讨如何营救渊兄,何不如就在此地可好?” 叶依欢来谢王府时间不长,拿不准李录与谢渊的熟稔程度,一时不知该以何姿态回答这个问题,一时犹豫:“这……” 而正是这片刻的犹豫,李录已然行至屋门口,恰好瞧见屋内跪着的苏溪洛,不由得一惊,往后一跳:“何人在此?” 他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唰一抖开,挡了一半脸轻浮道:“姑娘如此身姿曼妙,实乃佳人天成。” 苏溪洛背对着门口,闻言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此刻倒是希望叶依欢能使出手段请李录离开。 “不过是婢女不小心犯了错,我罚她在此反省罢了。”叶依欢也看不上李录的轻浮姿态,不过眼下正事要紧,她依旧好声好气道:“李公子,时间不等人,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商议正事要紧。” “既是不小心,训几句便过了,何苦让如此妙人受折磨,依我之见还是免了罚跪吧。” 李录行事贯是如此,叶依欢不疑有他,朝屋内瞧了一眼,未免耽误营救表哥,便挥了挥手,道:“你起来忙去吧。” 苏溪洛巴不得离开这是非地,闻言动作利落起身,低眉顺眼朝两人行礼,便要离开。 “哎……” 随声音出现在苏溪洛身前一把展开的折扇,她听旁边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道: “姑娘岂不闻英雄救美?今日我救了你,姑娘是否该以、身、相、许?” 我来啦,没有存稿,大概率隔日更,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