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妖》 第1章 青面獠牙 “醒醒,醒醒!” 白日梦被人打破,小七想要醒过来,却被山那边的斜阳余晖刺得睁不开双眼。 她松开手里的东西,抬手想去挡住刺眼的光,被人一把拦下。 “别,手上全是泥。” 这低沉浑实的男声她再熟悉不过了,那是风沁。 小七原本倚树而坐,此刻被他拉了一把,顺势站了起来,怀里的野菜纷纷落下。 她睁开眼看到后想要弯腰去捡,然而风沁已经先她一步,三两下将野菜拾起来放在一旁的背篓里。 “你怎么挖个野菜还能睡着?” 风沁宠溺地看着她,无奈一笑,随即一手揽过背篓背在身后。 夕阳将大片大片的云染成金色。 小七眯着眼望了望天,在原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牵起风沁的手便往回走:“现在估摸也是酉时刚过,你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风沁大手握着她的小手,手心上的茧不自觉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今日七月半,薛员外家晚上要做法事,所以活儿比平日里少些。” 尽管风沁这么说,小七还是能察觉出他的疲惫。 他的里衣早已被汗水浸湿,脸上薄汗擦了没一会儿,汗水又顺着他硬朗的下颚线聚集,欲坠不坠。 细细看去,这滴汗珠竟是将阳光折出了五彩斑斓的颜色。 小七继续抬头往上看,风沁的五官轮廓在金色余晖中格外清晰明了。 “怎么了?”察觉她盯着自己,风沁也转头看着她。 小七垂眸,正好瞧见了他左手拎着的东西,是一个鱼篓和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你还去捉鱼了?”小七指着鱼篓问他。 “哦!” 风沁这才想起来,将东西拎至她面前解释道:“这是薛小姐给的,两条鲤鱼,还有些果子和点心。” “这么多?”小七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 风沁瞧见她嘴角溢出的笑,也忍不住勾起唇角:“嗯,正好配你的野菜,晚上可以烧个鱼汤喝。还有点心,里面有你爱吃的酸枣糕。” “我不挑食的。”小七仰起脸冲他笑,少女的俏皮可爱在他面前一展无遗。 风沁想伸出手指刮刮她的鼻子,可还是忍住了,只笑道:“你以前在宫里很挑食的。” 听风沁说起往事,小七笑容淡下来,可语气并无忧伤:“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只要是吃的,我都喜欢。” “不过,”小七歪了歪脑袋,疑惑道,“那位薛小姐怎么总是送你东西呀?她对所有人都那样好吗?” 风沁笑着摇了摇头,想了想,试探道:“可能是因为喜欢我吧。” 风沁本期待着能从小七的脸上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可没想到她只是神色如常地“哦”了一声。 风沁微微蹙眉,语气严肃了些:“你知道她的喜欢,是什么意思吗?” 小七闻言垂下脑袋,细细想了想,然后问道:“是父王和母后对我说‘喜欢’的那种喜欢吗?” 风沁摇摇头。 “那,是皇兄和皇姐说‘喜欢我’的那种喜欢吗?” 风沁同样摇摇头:“那是同一种喜欢。” “那是沈家小姐喜欢我二皇兄的那种喜欢吗?” 小七对沈家小姐的印象不浅,因为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她在宫里常听人说起沈家小姐喜欢二皇子月澈,想要嫁给二皇子做皇妃。 风沁终于点头。 小七刚要松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问:“那她也想要嫁给你吗?” 风沁闻言低笑:“我一穷二白的,拿什么娶她,把我招上门做个赘婿还差不多。” “那你会去吗?” 风沁终于在她脸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神色。 于是他停下脚步,侧过身,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与她对视。 小七仍是仰着脸看向他。小巧的鼻尖微微泛红,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急切和忧虑。 她应是许久不曾照过镜子了,不知自己如今已是出落至这般模样了,否则怎会用这双眼睛,这样肆无忌惮地望着一个男子。 风沁想到这里,近日里害怕的那种心悸感又出现了。 小七见他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半晌没有回应,追问道:“你会上门去做赘婿吗?” 风沁看着她的脸,目光贪婪地扫过每个细节,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也不由自主沙哑起来:“告诉我,你希望我去吗?” 小七一愣,他这是在征求自己的同意吗? 她觉得心里似乎有东西在往下坠去,一直以来努力压抑的不安和恐惧此刻正弥漫开来。 她该怎么回答?她可以说不吗? 她可以以公主的身份强迫他留下吗? 恐怕不行,大月国没了,她也不再是什么尊贵的大月国七公主。 那可以请他带上自己吗? 带上自己一起去薛府过好日子。 他应该知道自己没了他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吧? 可他不许自己叫他哥哥,那薛小姐要是问起来,他该怎么解释呢?自己的身份会暴露么? 小七就这样盯着风沁左眼角下那道细细的刀疤,出了神,半天答不上话。 风沁眼明心亮,自是看出了她眼底的不安与不舍。 可他非但没有感到疼惜,而是察觉到长久以来被压在心底的东西呼之欲出,此刻正在胸膛里烧得难受,就连意识也模糊了几分。 小七见他双眸暗沉,握住自己肩膀的双手也开始逐渐收紧,于是小心翼翼出声道:“风沁?” 这带着些许稚嫩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风沁深呼吸了一会儿,然后松开她,将手上拎着的东西递给她道:“你先回去吃几个饼子吧,我去河边冲个凉,顺道把菜洗了,饭等我回来再烧。” 小七接过东西,看了眼山那边已经沉下去半个身子的太阳,有些为难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风沁叹了口气,无奈笑道:“你是想看我洗澡吗?” “我不看,我背对你在河边坐着。” “可我不行。” 风沁拒绝后,看着她失落的模样,还是出声解释道,“我没办法在你面前洗澡。” 小七接过东西,嗅到了饼子的香味,忍不住打开包袱挑了一个吃起来。 风沁见她吃得一脸满足,忍不住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可手握了握,还是松开了,只是出声催促道:“快回去吧,天马上就要黑了。” 小七拎着东西不情不愿地走开,没走两步,回过头叮嘱道:“那你洗快点啊,今日七月半,我害怕。” 风沁应下,目送那娇小的身影走远后,这才飞快地奔向河边。 小七回到茅草屋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她进屋将东西搁在桌上,找了个破洞稍小点的盆,将鱼放进盆里,又从水缸里舀了瓢水倒进盆里,这才坐回桌边,打开包袱。 “一,二,三,四......” 小七细细地数着包袱里的果子和糕点,又一一举到眼前细细观察。 然而仅是从外观上,并不能看出这些饼子是什么馅儿的。 刚才在路上已经吃了两个了,两个饼的馅儿都不一样。剩下的饼子也长得各不相同,还是等风沁回来一人一半的分着吃吧,这样每个味儿都可以尝尝。 小七想到这里,又将饼子收了起来。 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的又闪过方才风沁的问话。 “告诉我,你希望我去吗?” 小七想起那时她陪着风沁去薛家找活儿时,薛管家对风沁说的话。 …… “你模样瞧着俊,既会弄刀舞剑又能识字的,不如来府上做个家丁,日后要是能得我们老爷赏识,也教你是吃穿不愁了。” 风沁指了指守在远处的小七:“能带上她吗?” 薛管家将小七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这丫头瘦是瘦了点,不过模样真真是生得好看,进来了我让她给少爷做个通房丫鬟。要是少爷喜欢,日后纳她做了妾,也算是你们攀高枝儿了。” 谁知风沁闻言色变,声音凛冽了几分:“她不是进去做丫鬟。” 薛管家闻言讥笑道:“不做丫鬟做什么?难道进我薛府当小姐?” 风沁:“给她间屋子住着,吃穿用度从我工钱里扣。谁也不要打扰她,更不能碰她。”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薛府,只要进了这个门儿,连你都是薛家的人,更遑论她。” 见风沁半晌未应,薛管家叹了口气道:“我见你二人样貌不凡,你又是文武双全,想必你二人从前也是哪里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吧,只是家道中落,流落至此。 “你二人既是世家子弟,也应知道,府里有府里的规矩。要么你带着她,一起成为薛家的人,薛家保你们不愁吃不愁穿,不然……你就在这干这每日十几文钱的粗活儿吧。” 风沁答道:“我明日卯时准时来干活儿。” “哼!”薛管家甩了甩袖子,转身进门:“不识抬举!” 关门时还不忘瞥了小七一眼,幽幽地扔下一句:“真是个累赘!” …… “我是个累赘。”小七垂眸,轻声呢喃着,手不自觉地伸向胸前,摩挲着挂在她颈上的那颗琉璃珠子。 “啪!” 盆中的鲤鱼用尾巴狠狠拍了下盆身,溅起的水花飞过来打在了小七的脸上。 小七抬起头,水珠便如泪一般滴了下去。 小七盯着铜盆看了一会儿,然后端起铜盆走向灶台…… 河边沐浴后,风沁顺手将一身汗味的里衣给洗了,披着外衣就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他远远就看见茅草屋外燃起了火灶,小七正坐在灶边往里加柴。 风沁忙加快脚步往回走,待走近灶边时,发现灶上正烧着鱼汤。 “你来的正好,快扔两把野菜进去。”小七仰头看他,火光将她脏兮兮的小脸映得清清楚楚。 “你把鱼杀了?”风沁皱眉,不解道,“不是说好等我回来我来弄吗?” “我看你烧饭烧了这么多回,早就学会了,我先烧好饭,你洗完澡回来就正好可以吃了呀!” 小七绕到他身后要去拿野菜,可无奈够不着背篓,只得拍拍风沁示意他把背篓放下。 风沁放下背篓,随手抓了两把野菜扔进锅里,仍是疑惑道:“你不是最害怕杀生吗?你上回杀个鱼就把自己吓哭了,刚才不会又哭了吧?” “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你老是拿出来讲,我现在哪有这么娇气,我会做的事可多了。” 小七把勺子伸进锅里搅了搅,然后从旁边拿起碗盛了一碗鱼汤递给风沁:“喏,尝尝看。” 风沁看着她这般小大人的模样,伸手接过汤碗后忍不住笑道:“好香!” “你尝都没尝,先尝了再说。” 风沁吹了吹鱼汤上的热气,喝了一口,咂咂嘴道:“嗯,不错。” 语毕,他又从口里扯出一片鱼鳞扔在一旁的草堆中,见小七正看着他,说道:“不过杀鱼这种事以后还是交给我,你不喜欢做的不要勉强自己。” 吃鱼本就是件麻烦事,再加上小七手艺生疏,并未将鱼鳞给剔除干净,两人边吃边吐了好一会儿,这锅野菜鲤鱼汤才见了底。 见风沁搁了碗筷,小七打开那个装着果子点心的包袱,挑了个饼子掰成两块,将大的那块递给了风沁:“你吃的多,给你大的。” 风沁一天中最放松惬意的时候就是待在小七身边,听她说话,此刻听她说自己能吃,也不反驳,只是伸手接过。 然而看到小七伸过来的手时,他脸上的笑意却消失了。 “你的手上怎么还沾着血啊?是杀了鱼没洗干净吗?” 小七闻言连忙把饼子搁在他掌心,想把手缩回来,却被风沁一把抓住。 “哎哟,轻点!” 小七嚎了一声,有些心虚地解释道:“那个鱼儿身子太滑了,又一直扭来扭去,然后刀片就滑了一下……” “我看看。”风沁借着火光,将小七的左手细细端详起来。 小七的左手手指白皙修长,而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盖上却泛着殷红的血迹,看样子是切到了手指。 部分指甲已经不在了,可以看到甲床上的鲜肉,还有一些碎甲没有完全剥落,缝隙中正隐隐渗出血迹。 “药膏还有吗?”风沁皱眉问道。 小七摇摇头。 风沁这才想起来,为了能在下个月小七的十五岁生辰时带她吃顿好的,近来一直在缩减开支。 平时自己受了伤也是随便糊弄过去,距上次用药都已经过去好长一段时间了。 见风沁脸色不好,小七扒拉开他的手,转移话题:“无事,这点小伤等两日就长好了,先别管这些了,我有个东西给你。” 风沁闻言抬眼看去。 只见小七将饼子搁在一旁,然后解下颈上的坠子递给他。 风沁看着她掌心中的那颗琉璃珠子,微微蹙眉:“殿下,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这个东西不能当,它是……” “送给你!”小七扬起笑脸看着他,焰火在她的黑瞳里跳动。 风沁闻言一怔,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小七见他愣在原地没有反应,于是将项链塞进他的手心里:“这个东西不是拿给你去当,是送给你。” “送给我做什么?这可是大月王族祖传的宝贝,你从出生起就一直戴在身上,它对你非常重要……” “没有你重要。”小七打断他。 此话一出,风沁的脑子瞬间空白,长久以来郁结在心中的东西此刻正一点点化开。 “风沁,你怎么了?” 小七见他半晌不说话,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瞧来瞧去:“你是不喜欢吗?” “你方才的意思,是不是在说,你喜欢我?”风沁看着她,眼底似有浓浓的雾。 小七想也不想地答道:“是啊,我最喜欢风沁了!” 话音未落,小七便被风沁揽在了怀里。她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就看见风沁的脸在自己眼前逐渐放大。 “风沁!” 小七惊叫着推开他,连忙从他怀里钻出,睁大眼看着他:“宫里嬷嬷说,只有丈夫和妻子才可以亲嘴巴!” 风沁闻言,心一下子从云端沉到了谷底。 他突然反应过来小七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了。这让他的脸羞得通红,双手手指也紧紧攥在一起。 他不敢抬头看小七的眼睛,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她,对她说些什么。 他垂着血红的双眼,努力压制身上的颤抖,想使声音听起来平静些:“你在屋里呆着,我去镇上买药。” 语毕,他便拔腿离去。 “等等我!” 风沁的反应让小七猝不及防。 她连忙起身想要去拉风沁,可风沁竟没有半分要等她的意思,甚至是加快了下山的脚步。 “我不要留在屋里,我一个人害怕!” 今夜是七月半,天上的雾气较以往格外重,别说是星星,就是月亮也让乌云给蒙住了。 借着惨淡的月辉,小七努力地看清脚下的路,可山路蜿蜒曲折,时而陡峭如壁,时而湿滑难行,让她步履维艰。 眼看风沁的身影在远处的山雾中越来越模糊,小七忍不住鼻头一酸,一边带着哭腔唤风沁的名字一边加快脚下的步伐。 可山里寂静无声,自己的声音消失后,就只剩阴风的啸叫,像是鬼魅在呜咽。 路上时不时有鬼手一般的树枝挠伤她的脸,老鼠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从她脚边蹿过。 她无意中踩到一块长了苔藓的石头,身子一歪,就往山下摔去。 再没有人在这种时候接住她。 小七下意识地双手护头,往下滚了好长一截路才停下来。 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小七不敢哭出声,怕惊扰了什么东西,只得双手撑着冰冷潮湿的泥地站起身来,继续往山下走。 终于走到了山脚下。 看到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小镇,小七才敢放声哭出来。 小七的双手和身子都是泥,衣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可以用来擦脸。 她只得留着鼻涕眼泪挂在脸上,一瘸一拐向镇上走去。 天官上元赐福,地官中元赦罪。 今日正是中元节,镇上正开展着大大小小的祭祀活动,黄符纸钱满天飞。 长街熙熙攘攘,挤满了形形色色的鬼面具,也不知这些面具底下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四面八方涌来的陌生面具中,没有半点风沁的影子,小七的脚步只得在原地停下。 小镇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蓬头垢面,满身泥污的她在长街上格外显眼。 小七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不断被推搡,却只是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忽的有一双大手伸出,将她拉至一旁的小巷。 待她回过神一看,却见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近在咫尺。 面具完完整整,就连佩戴者的双眼也遮盖了。 “风沁,是你吗?” 小七的声音带着哭腔,她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揭开这张面具。 面前这人也不逃,只缓缓矮下身子,好让她的手能够得着。 小七的手颤颤巍巍地覆上面具,希望能看见那张左眼角下带着刀痕的脸。 然而面具揭开后,下面竟同样是一张青面獠牙。 她吓得惊叫起来,连忙伸手又去揭,而后又看到一张与之前一模一样的面具。 她双腿发软,身子止不住地哆嗦打颤,可手还是不停地去揭那张青面獠牙。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终于,小七的手再次覆上那张青面时,触感与之前不一样了——同样是张冰冷没有温度的脸,却没有面具的生硬感。 她的手顺着这人的脸颊往耳后伸去,却发现这青面在这人脸上严丝合缝。 不管是脸颊还是耳朵,亦或是脖颈,面前这人的肌肤都透出一种仿佛能够侵入骨髓一般的湿冷感,这感觉隐隐地像是要唤醒她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 小七的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手指早就像是触到了针尖那样,反射性地缩回来。 她想起了那个夜晚。 幽火肆意的宫殿,用金线绣着龙飞凤舞图案的帷幔,正被泛着诡异青色的幽冥鬼火大口吞噬。 明明四处都燃着诡异的青火,整个大殿却安静的不像话。 既没有鬼火四溢时,回应它的噼里啪啦声,亦没有人群的尖叫或哀嚎。 她跪坐在大殿中间,青火焚过之处的气浪又冰又烫,而她的身体早已被这种奇异的感觉折磨得麻木不堪,气浪抚过之处,只剩下刺痛和灼伤。 她的嗓子亦是被这青烟熏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哪怕只是如厉鬼一般的哀嚎和呻吟。 国主与王后身着华服,正安安静静地睡在她身旁,青火已经噬到这两具尸体的膝盖,而膝盖以下空无一物,只能看见青火灼过的热浪在扭曲地舞动。 她的手颤抖着抚上王后的脸颊。这双早已麻木的手,仍是被指尖传来的深入骨髓的湿冷感给刺痛了。 就是这样的感觉,来自死人身上的湿冷感。 回忆带来的伤痛使小七回过神来。 她抬眼望去,却见那青面獠牙的漆黑双眸,瞳孔竟变成了幽冥鬼火一般的青色。 开文撒花[烟花] 故事开始的时间是东阳国淳化六年,小七15岁(未满),风沁22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青面獠牙 第2章 楸公子 “青妖!” 小七睁开眼,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红木榻上,身上盖着锦被。 她抬头望去,这屋子的陈设精简却典雅,但对于她来说却很陌生。 “你醒了?” 小七循声看去,发现自己左肩后方不远处竟坐着一人。 那人着青绿长衫,以红绸束发,上半张脸覆以银质面具,面具冷辉微现,然而他的眼神却温润如玉。 小七立马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这是哪儿?” 男子本欲起身,见小七如此提防他,只得坐回原处:“我单名为楸,是修炼成形的楸树精,这里是我的居所,清辉堂。 “昨夜我路过衣水镇,在一个胡同巷里见到你躺在地上,浑身是伤,便自作主张将你带了回来。” 小七低头看去,昨日那身粗麻衣服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月白色织锦长裙,触感丝滑柔顺。 自己手上干干净净,左手中间两指的断甲已被处理过了,指尖还缠着小小的纱布。 眼前的一切让小七感到不真实。她回忆了下昨天发生的事,立马目带寒光地看向楸:“你是青妖吗?” 楸闻言先是一愣,旋即低笑道:“你也是抬举我了,我化作人形不过几年时间,哪能有祸世青妖那么高的道行。” 小七想起了那张青面獠牙,仍是不依不饶:“那你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楸沉默片刻,而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我化形时日不长,道行尚浅,样貌也修得不伦不类,不便示人。” 小七细细盯着他的脸。 虽看不到他的上半张脸,可他的鼻挺而不过分刚硬,唇色如樱。 从露出的下半张脸能看到他肤若美玉,白皙通透,竟是半点瑕疵也没有。 单看这些,这副皮相应是化得极好。 小七心中生疑,可他既然都这么说了,应是面具之下有什么恶疾,她也不好再问。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面具,楸出声问道:“我该唤你什么?” “小七。” 小七回答后,略微歪头,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后又问:“这么说,你不是人而是个妖精?” “是的。” “因为你是楸树化作的妖精,所以你的名字叫楸?” “不错。” “谁给你取的名字呢?是你自己吗?” “是我自己。”楸耐心地回答着小七的问题。 小七疑惑道:“你为什么不给自己取个别的名字呢?这样别人就不会发现你是楸树精了。” 楸浅浅一笑:“楸木质韧,乃制琴上选,其叶与花亦可入药。我并不避讳自己是楸树化形的妖精。” 小七细细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也并不是所有的妖精都像青妖那样只会为非作歹。 “那这里除了你还有其他妖精吗?” 小七刚出声询问,就听见一阵诡异的“咕咕”声。她立马警觉起来看向四周:“谁?什么东西?” 楸噗嗤一笑:“是你肚子响了。” 果然,小七的肚子又“咕咕”地响了起来。 她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是抬起脑袋巴巴地望着楸。 “你早膳也未用,现下想必是饿极了,我命人去准备些吃食,你更衣后可同我一起用午膳。” 楸说着就起了身,朝门外招呼道:“水月,你进来伺候七姑娘更衣。” 言罢,他又转头柔声向小七解释道:“水月是清辉堂的女侍,你有什么需要或是不便同我讲的,都可以让她帮你办妥。” 话音未落,推门便进来个披身黑纱的女子。 她盘发高耸,妆容浓艳,行走时步履轻盈,摇曳生姿,完美符合小七脑海中对女妖精的所有想象。 “水月听令。”水月朝着楸福了福身。 楸看向小七微微颔首,这才出了门去。 “七姑娘,昨夜公子带你回来得仓促,我们也没做什么准备,你身形娇小,宅里的衣物都不合你身,只能找了件让你先将就着穿着。昨儿夜深也不便找裁缝,公子于是命我们几个连夜给你裁了身衣裳,还望你莫要嫌弃。” 水月边说边从一旁的柜子里捧出一套衣裳,然后向小七徐徐走来:“就是这身,来,换上吧。” 小七低头瞅了瞅身上的这条月白长裙,似乎是宽大一些,便不再推诿,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粉色襦裙绣纹精细,轻纱外罩飘逸朦胧,玉带束腰并缀以环佩。 小七随着水月的更衣动作自然而然地将双臂抬起放下,扭转身体,整个过程熟练顺畅,一切仿佛是她身体的记忆。 更衣完毕后,还未等水月开口,小七便自觉地坐在铜镜前,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水月有心,看着镜子里的人——那人虽神情呆滞,可难掩贵女姿态。 水月不多言,拿起梳子细细地梳理着她的头发。 “你也是妖精吗?”小七怯怯地问道。 小七见水月第一眼起就有点害怕她。 楸如果不告诉小七他是妖精,小七顶多觉得他就是个带着面具的怪人。 而水月不同,小七一眼见她,就觉得她是个妖精,看了她走路听了她说话后,更是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水月勾起唇角,手正熟练给小七绾发:“是呀!我是水里来的妖精。” 小七想问她会不会吃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敢开口。 水月瞥了一眼镜子里的小七,柔声道:“你放心,公子不会伤害你的,公子不会,我自然也不会。” 束完发后,水月又在小七的发髻上插上一支玉簪。 端详片刻,水月似乎觉得还是少了些什么,于是道:“我们几个的钗饰都不衬你,就连这玉簪,都是公子给的。不过用完膳后,公子会带你出门添置些,到时候你可别跟公子客气。” 说到这里,她俏皮地冲小七眨了眨左眼。 “添置?”小七疑惑抬头,“我还要在这里住很久吗?” 水月闻言一愣:“难道七姑娘要走?” “我当然要走,这里又不是我的家。”小七一脸理所当然。 水月默了默,然后将小七扶起身来:“七姑娘,我们先用膳吧,公子还在等你。” 小七起了身,跟着水月出了厢房。 清辉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水月领着小七连穿了两个庭院,才将她带到了吃饭的地方。 小七向厅堂内看去,堂内设有一张四仙桌和两张方凳,桌上摆满了菜品。 楸正坐在方凳上看着她。 小七走进厅堂后,目光和心思便完全放在一桌子菜上了。 菜品不多,但看起来样式精致,十分可口。 小七在心里飞快地数了数,拢共是四菜一汤外加一碟点心。 她正准备再数数点心有多少块时,楸已经伸手为她盛了碗汤,招呼道:“快坐下吃吧。” 小七见他递过来汤,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撇嘴摇头:“我不要先喝汤,我要先吃肉。” 水月闻言,连忙递上一只空碗。小七接过后便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楸将汤碗放在一旁,拾起筷子漫不经心地夹菜,眼神却一直落在小七身上。 小七没有端着碗狼吞虎咽,也没有吃得很急。相反,她每一口菜都要嚼很多下才舍得吞下去,吃到特别喜欢的菜还会摇头晃脑,神情一脸餍足。 楸见状若有所思,索性放下筷子看着她吃。 这顿饭吃了很久,吃到四个盘子都快见底了小七还没搁下筷子。 楸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小七,那碟酸枣糕你还没尝过,要不要尝尝看。” 小七看着那碟点心,嘴里一嚼一嚼的,又抬眼看向楸,心里感觉这个楸树精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她伸出手背抹了抹嘴,开口说道:“这些吃不完的可以让我打包带走吗?” 水月瞧见那粉纱袖口上的油渍,眉心一跳,心道这件衣裳算是废了。 不过她还是悄无声息地往桌边放了一块手帕。 “带走?” 楸的声音似乎生硬了几分:“你要去哪里?” 小七:“我住在衣水镇的后山上,自然是要回去。” 楸:“你家里可有人在等你?” 小七闻言,目光渐渐垂下,不再开口说话。 楸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回应,于是又开口道:“你要是孤身一人,不妨就在清辉堂住下,昨夜我遇见你,也算是与你结了个善缘。” “住在这儿每天都可以吃得这样好吗?” 楸闻言笑着应下:“自然是可以。” 小七扫了一圈桌上的剩菜,目光最后落在那盘酸枣糕上,盯了好一会儿,摇摇头道:“我还是要回去。” 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应道:“那我送你回去。不过,我们得缓些时日。” 见小七神色疑惑,楸解释道:“幽都与衣水镇一湖之隔,走水路是最方便的。可当下正值伏日,白日湖面上暑气蒸腾,夜里又狂风大作,实在不宜出行。” “我们现在在幽都吗?”小七问道。 楸点了点头。 水月见小七沉思不语,开口附和道:“近来天气是不大好,昨儿后半夜就下了好大一场雨,公子把你带回来时浑身都湿透了。” 小七点头应下:“好吧,那等天气好些了你就快快把我送回去。” 楸瞥见小七空落落的耳垂,又仔细将她打量一番,出声说道:“幽都倚湖而筑,物产丰饶,商贾云集,街上好玩儿的可多了,等下我带你出去逛逛可好?” 小七想着在这里也闲来无事,于是点头应下,起身前又指着那盘酸枣糕:“这个留给我晚上吃可以吗?” 楸的面具很容易遮挡审视他的目光,小七也很难看清楸眼里的神色。 楸顿了一下回复道:“这般暑气,糕点搁到晚上恐是吃不得了,回头命人重新给你做好么?” 小七本想说没关系的,见楸已经起身,于是点头应下,随他出了门。 幽都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店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盛世繁华之景。 小七自小长在深宫中,宫里高墙林立,人影稀疏,大月国国灭后她又随近侍风沁流落在外,为避开追兵,一直都是躲藏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很久没见过这般热闹了。 幽都的热闹,不禁让她回忆起大月国王宫午门外的那条长街。 那条长街她只见过一次,是在她十岁那年出宫游行的时候。 当时她就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看着那条长街。 不过那时街上禁军开路,万民跪拜,气氛十分严肃,远不及幽都街上这般好玩。 衣水镇的街上也很热闹,但是相较于幽都的街道,就小很多了。 楸见小七一直盯着前面那个卖泥人的草垛,伸手指了指:“你喜欢那个吗?” 小七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楸伸出左臂护在她身后,将她推过去,问道:“你要哪一个?” 小七仍是摇摇头。 楸扫视一圈,挑了两个他觉得最好看的,摘下来递到小七跟前,示意她拿着。 小七也不收,只是摇头道:“我没钱,我不买的。” 楸拉起她的手,示意她把泥人拿稳:“你不用担心钱,我给你买。” 小七接过泥人,果然见他从腰间解下钱袋,付了账。 一路上,小七未开口要过东西,可什么东西但凡她多看一眼,楸便会自作主张买下。 这些东西她大致是知道价格的,因为从前在衣水镇的时候,她就总眼巴巴地望着这些,问了价后又灰溜溜地离去。 小七看着自己手里拿的怀里抱的,心里想,上一次有人这么大手大脚地给自己买东西还是在衣水镇。 想到这里,小七突然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楸公子 第3章 酱油味的头发 这一声哭得楸猝不及防,街上行人纷纷转头看着他俩。 楸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忙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抬手将她脸上的泪拭去:“怎么了?” 小七眼里噙着泪水,瞪着他控诉道:“你是不是要把我卖到妓院去?” “啊?”楸一脸诧异,不明白这唱的是哪出,“你为何会这样想?” “那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我……” 这话倒是把楸给问住了。 他看着小七眼里的惊恐和警惕,细细想了下,然后沉声问道:“是不是以前也有人对你这样好,然后想要将你卖到妓院去?” 小七点点头,看不清楸那张银面下是什么神情。 “那人在哪儿?”楸的声音一下子凛冽起来。 小七摇摇头:“他被风沁打死了。” “风沁……” 楸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然后又问:“你说要回衣水镇,就是去找他的么?” 小七点头。 楸从怀里掏出一张小方帕,细细将小七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才柔声对她说道:“你不用害怕,也不要多想,我对其他人也是这般,所以你不要有什么负担。” 小七虽然眼里仍是戒备,可还是冲他点了点头。 楸俯身拾起地上的东西,听见小七在一旁嘀咕道:“你最好不要把我卖到妓院去,不然风沁会打死你。” 楸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七见他嘴角上扬,以为他是在嘲讽,连忙吹捧道:“你别不信,风沁的剑术厉害得很,他使剑好快的,趁你还没反应过来,就可以一剑刺破你的喉咙。” 楸脸上的笑意逐渐绽开。 “就算你反应过来,也打不过他,他还可以刺你的心脏,也是‘咻’的一下,你就死了……” 小七越说越离谱。楸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憋笑憋得难受,于是出声打断她:“好了好了,在你口中我已经死得透透的了,七姑娘你且饶过我吧。” 小七见他出声求饶,这才住了嘴。 接着,楸带着小七去裁了两身衣裳,又买了些首饰,两人这才打道回府。 楸给小七买了吃的玩的,穿的用的,除开定制的衣裳首饰,大大小小的拢共十多件玩意儿,现下全堆在小七厢房里的桌子上。 楸见小七在自己面前拘谨的很,只在她房里坐了一会儿,交代了水月一些事情,一盏茶的功夫后便离开了。 楸前脚一走,后脚小七就伸手将桌上包裹一个个拆开,挨个清点起来。 水月见她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索性也就退出房去。 小七边吃点心边把玩着桌上的小玩意儿。 后来玩累了,她干脆弯身将左手环在桌上,头枕着左臂,侧过脑袋细细观赏起右手拿着的泥人,还不时砸吧着含在嘴里的糖。 小七这样玩着玩着便睡着了,口水也混着糖液湿了满袖。 吵醒小七的是水月推门进来的声音。 小七缓慢抬起僵硬的脖子,整个左手臂现下已经麻木了,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里面啃咬。 她用右手揉了揉左臂,抬头向门口看去,只见日头斜落,光线非常刺眼,水月映在地砖上的影子也被拉得老长。 水月见桌上堆满了东西,只得先将食盒放在一边:“七姑娘,该用晚膳了,我先帮你把桌上这些收起来可好?” 她虽是这么问,可不等小七回答,已经手脚利索地将东西归整至一旁,然后将朱漆食盒拎上桌。 水月边将菜品端上桌边说道:“公子有事出门,晚膳就不同你一起用了,公子吩咐,你若是还想吃什么别的,只管同我讲,不必等公子回来。” 小七的眼神黏在水月端菜的那只手上,脑子里全是吃的,根本没有什么公子。 两荤一素一碗白米一盅燕窝。 小七看清了桌上的菜品后,又抬起头巴巴地看着水月:“酸枣糕。” 水月轻轻一笑,拉开了食案的隔板,又端出一碟酸枣糕放在桌上。 “七姑娘,你等下要是有什么事情在院子里喊一声便是,我听到了自会来,若我不在,你瞧见了别的姑娘也可以吩咐她们去做。” 未等水月说完,小七已经端起碗筷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水月见状也不多言,阖门而去。 小七吃饱后,又将那碟没吃完的酸枣糕放在枕边,躺在床上玩了好一会儿,水月才推门进来收了碗筷。 见骨瓷碟少了一个,水月也不说什么,收拾完碗筷后对小七说道:“七姑娘,你昨夜来时浑身是伤,身子不便沾水。今儿身子好些了,等下让人送来热水,我服侍你焚香沐浴吧。” 小七未答话,像是没听到一般,只自顾自地在床上玩泥人儿。 水月当她是默认了,于是去准备热水和更换的衣物。 待一切准备妥当,水月伸指试了试水,便招呼小七过来。 小七灵活地从床上跳下,三两步蹦到水月面前,张开双臂,右手握着一个竹签,竹签上还插着一个泥人儿。 水月熟练地替她褪去衣物,伸手想要拿走小七手上的泥人儿。谁知小七不肯松手,紧紧地抓着竹签。 “七姑娘,这泥人儿先收起来罢,不然沾上水可就融了。” 听她这么说,小七这才松开手,让她把泥人儿收起来。 待小七进入浴桶后,水月从木碗里抓了一把淡粉色的花瓣,细细地洒在水中,然后拿起一块帕子,开始仔细地为小七擦拭身子。 “这是什么花?”小七坐在水中,手指捻起一片花瓣,放在眼前仔细端详起来。 “这是楸树花瓣。” “是楸的花瓣吗?” 水月思忖着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想到这些花瓣的确是公子给的,于是应声答道:“是的。” “他每天都会开花吗?” 水月拿着帕子的手顿住,心想她问的问题怎么如孩童问的一般天马行空,不着边际,让人难以回答。 想到这里,水月不禁看了眼那具藏在楸树花瓣下若隐若现的身体。 瘦是瘦了些,可是玲珑有致,曲线婉转,往上看去,该丰腴的地方也正渐渐丰腴。 小七脸上神情虽仍有孩童时的灵动,可此刻在水汽氤氲中,眉眼间却尽显娇俏妩媚。 “他每天都会开花吗?”小七见她半天没动静,又问了一遍。 水月回过神来,继续给小七擦拭身体:“他想开的时候会开。” 听着像是敷衍,可水月说的也算是实话。 清辉堂院子里虽有好几棵楸树,可早已过花季,现下树上正结着楸子。 春华秋实,夏荣冬枯,万物皆有它的运行规律,楸树也不例外,楸不想介入其中,干扰它的生长。 可他自己已修炼成精,跳脱植物的生长规律外,所以得些花瓣,取些果实也不是难事。 “那他开花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好看吗?” “我没见过。”水月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公子本就生得好看。” 小七疑道:“他不是脸有恶疾吗?难道你见过他面具下的样子?” 水月心下一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想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圆,于是连忙转移话题:“七姑娘,我来为你濯发吧。” 小七摇摇头,拒绝道:“不要,头发湿的我睡不着。” 夜已深。 水月心道:虽说自己可以用灵力帮着烘干,可自己的修为毕竟不如公子,想要把七姑娘这头乌发给完全烘干,定是要折腾半天。 不过…… 水月吸了吸鼻子,皱眉想道:这两日天热难耐易出汗,七姑娘应是许久没有洗澡了,头发汗渍渍油腻腻不说,还有股酱油味儿。 “七姑娘,你头发有股酱油味儿,真的不洗一下吗?”水月害怕伤到她女儿家的面子,但更害怕她头上长虱子,纠结半天后,还是小心翼翼询问道。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身体年龄十五岁,心理年龄却落后一大截的小七,根本不在乎什么女儿家的形象面子。 闻言,她惊喜地转过头,兴奋地说道:“酱油味?我喜欢酱油泡饭。” 水月:“……” “还有其他味道的头发吗?你的头发是什么味道?” 算了。 水月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既然她都不介意,那就白日再洗吧。 沐浴更衣后,水月收拾完厢房,准备熄灯出去,然而小七怕黑,应她的要求,水月又给她留了盏灯,这才退出房门。 小七卧于榻上,身上盖着滑腻冰凉的锦被,头靠着柔软细腻的云丝绣花枕头。 她打量着厢房内的各种陈设,不自觉地就想起了以前在宫里的日子。 她刚刚逃出宫的那段日子,做梦梦见的都是从前在宫里的生活,可后来时间一长,那些回忆却很少再想起了。 现下,她手指摩挲着锦被上的丝线,心里竟然涌现了从前在宫里生活的感觉。 从前,每天在宫里疯玩得满头大汗后,她也是由人服侍着焚香沐浴。 不同的是,睡前会有嬷嬷给自己讲故事,而寝殿里也会有宫女彻夜值守在她床边。 虽然清辉堂这厢房远不及她从前寝殿的一半大,她却觉着这厢房空荡荡得吓人,一个人睡着好生孤独。 没人守在房里,她不敢闭眼。 思来想去,她决定不睡了,干脆玩个通宵,明日天亮再睡,就不害怕了。 想到此处,她将白日里买的那些东西一股脑儿搬到床上,边吃边玩起来。 一直玩到二更天,更声响起不久后,小七听见院里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就是轻微的交谈声。 小七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正想凝神听得仔细些,就听见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有人正朝她的厢房走来! 小七立马将她的东西都收到被子下面,然后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 果然,门上的油纸渐渐显现出一个身影。 小七的右手紧紧抓着那个骨瓷碟,碟面上还有酸枣糕的残渣。 小七想,要是那个人意图不轨,自己就用这个碟子打他。 那个身影缓缓伸出右手,不知是要敲门还是推门,不过在空中犹豫顷刻,又缩了回去。 之后,他又在门口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走开。 此人走远后,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小七重新从被子里掏出她的宝贝们把玩起来。 午膳吃得多,晚膳也吃得多,刚才还一直不停地吃糖果点心,此刻她平躺在榻上,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活像个圆球。 她心道有趣极了,索性把小玩意儿们都放在肚皮上玩了起来。 又这样玩到下一次更声响起,小七才觉得眼皮沉重,怎么睁也睁不开,她努力睁,努力睁,睁着睁着就开始做梦了…… “她肚子怎的这样大?里面可是有小娃娃?可她看起来还很小。” “不知道,会不会是吃多了?你瞧瞧,满床都是零嘴儿和油纸。” “啊?她一个女孩子怎的这样邋遢?这头发看起来也是很久没洗了吧?油得都可以炒菜了。” …… 小七迷迷糊糊之中听见有人说话,意识逐渐清醒起来。 然而待她稍稍看清了眼前的东西后,眼睛立马瞪得如铜铃一般大,仿佛眼角都要裂开来。 “鬼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酱油味的头发 第4章 曼姝沙华 小七惊声尖叫起来,倒是将飘在她面前的两个魂儿吓了一跳。 那两个魂儿分别是两名妙龄女子的形态,一个着红衣,一个着青衣。 之所以小七说她们是鬼,是因为小七睁眼时,正好看见那两个魂儿浮在半空中,身子还是半透明状。 “你别叫了!”那青魂伸手想去捂小七的嘴,可她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子是透明的,此刻伸出的右手正从小七的脑后穿出,看起来像是给了小七一巴掌。 见她伸手过来抓自己,小七抄起搁在枕边的骨瓷碟就朝她们砸去,然而骨瓷碟却穿过她们的身体碎在了墙上。 院子里的灯正一盏盏亮起,那红魂看起来很着急,冲青魂埋怨道:“怎么办怎么办,我就跟你说了不要来,现在怎么办?” 小七持续不断地尖叫,那声音高得简直都要飙到九霄云外去了。 青魂见状,急得眉毛都快烧起来:“我的老天爷,你快闭嘴吧!你再叫公子都要来了!” 话音未落,便有人推门而入。 “曼姝姑娘?沙华姑娘?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青魂见来人是水月,拍着胸脯庆幸道:“还好,还好。” 然而容不得她高兴一会儿,门口便传来男子清冷的声音。 “你们几个这是在做什么?” 青魂心道完了,来人正是楸。 见水月与楸皆在,小七立马跳下床,光着脚跑到楸身后躲起来。 “有鬼!有鬼!”小七显然是被吓坏了,连声音都带着哭腔。 楸明显是仓促赶来,散着头发披着外衣,只有那银面具还稳稳当当地挂在脸上。 “她们不是鬼,只是两株花魂。”楸转身握住小七颤抖的双手,柔声对她说道。 或许是惊吓过度,他握着的那双小手凉极了。 楸叹了口气,将外衣解下披在她身上。 水月趁此时对花魂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快走。 青魂见公子的注意力不在她们身上,心道好机会,悄悄地向一旁溜去。 不知怎的,见楸与小七二人,红魂竟有些挪不动脚,无奈在青魂的催促下,还是跟着从窗外溜了出去。 楸瞥见小七光着的双脚,眉头微蹙,伸手抄起她的膝弯将她抱起,往榻边走去。 水月见状,无声地退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妖精的五感本就较常人更为通透,虽是隔着衣料,楸的手臂却能清晰地感知小七肌肤的温度,他的耳根也微不可察地红了起来。 见到榻上如此杂乱,楸愣了一下,也不多言,只是放下小七动手将东西收到一边。 楸将锦被拉至小七身上,又为她掖好被角,见她仍是警惕地看着窗户,于是坐在床边出声安慰道:“她们俩不是什么鬼怪,是我养的一株花所化成的两个花魂。穿红衣裳的是姐姐,名叫曼姝,穿绿衣裳的是妹妹,名叫沙华。” 见小七转头看向他,楸又继续说道:“她们并不会害人,只是平日里顽皮了些,估计是听说你来了清辉堂,想过来与你交个朋友。” 小七想了想她们的样子,若不是飘在半空中还带着个半透明的身子,这两个魂儿的样貌身影还真是与一般女子无异,甚至长得还有点好看。 “叫她们不要晚上来,我害怕。” 小七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楸见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七的头,然而右手刚抚上去便僵住了…… 这头发摸起来,怎么油腻腻的?不是都洗过澡了吗?这屋子都还有焚香的味道呢。 见小七看着自己,楸收回手应道:“她们畏光,所以喜欢夜里出来玩,不过她们日后要是想见你,我会让人提前给你打招呼,不会再吓到你了。” 小七点点头,打了个哈欠。 楸见状,也忍不住跟着打了个哈欠,而后将外衣收起来搭在自己的小臂上,准备起身离开。 谁知小七却一把拉住他的衣角,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你跟我一起睡吧。” 楸银面下的瞳孔倏然睁大,看着小七半天说不出话。 “我一个人害怕,睡不着。”小七哀求道。 楸闻言松了口气,将外衣披在身上,坐在小七的枕边将身子倚着床梃。 “睡吧,我守着你。”楸看着小七柔声道。 许是怕他在自己睡着后跑了,小七仍是没有松开他的衣角,反而是连带着衣角一起将手伸进了被子里。 “你平日里也是同别人一起睡的么?” “嗯。”小七闭着眼哼了一声。 “同谁一起?”楸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风沁。” “他同你睡在一起,可还有做别的?” 小七睁开眼睛,没好气地看着他:“我都睡着了怎么会知道。” 楸沉默半晌,才开口说道:“小七,男女有别,你日后断不可同别的男子共寝一室。” 小七想了一下,问道:“像现在这样也不可以吗?” “除……”话到嘴边又被楸咽下,他改口说道,“今日例外,要是你害怕一个人睡,日后就让水月守着你吧。” 小七想了想,水月给自己带了酸枣糕,又给自己洗了澡,好像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恐怖,于是点头应下。 “快睡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楸边说边扬了扬手,屋子里的灯随即熄灭。 小七见他靠在床边,于是阖上了眼。 …… “哎,那边那个,是你夫君么?” 王婶冲小七努了努嘴,小七顺着看去,便瞧见蹲在河边给野兔剥皮的风沁。 小七摇了摇头。 “那就是你哥哥了?” 小七想起第一次见风沁时,嬷嬷在她耳边嘀嘀咕咕的那一串:“这是国舅爷夫人亲弟弟的先夫人的儿子,论起辈儿来,七公主你私下还得唤他一声表哥,不过他现在是你的近侍,人前可不能这么唤他。” 小七至今都未厘清这是层什么关系,但总归知道是沾亲带故的,于是她点了点头。 王婶来了劲儿,将身子朝小七挪近了些:“你哥哥可娶亲了?” 小七摇摇头。 王婶眼里立马露出欣喜的神色,冲小七挤眉弄眼道:“带上你哥哥来我家吃饭呗,我屋子就在旁边那村儿。” 小七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见风沁喊她。 转头一看,风沁背上背着背篓,手里拎着处理干净的野兔,正等着她一块儿回去。 小七刚要起身,却被王婶一把拉住。 王婶将身子靠过去,低声对她说道:“回去好好跟你哥哥说下,到时候婶儿给你们弄两个肉吃,瞧你这丫头瘦的。” 见风沁正盯着她的手,王婶连忙放开小七,笑着催促道:“去吧去吧。” 两人回到茅草屋后,风沁手脚利落地在外面空地上支架生火,然后将野兔置于火上缓缓翻烤。 小七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 柴火噼啪作响,风沁专心地烤着兔肉。 “哥哥?” 风沁怀疑自己听错了,转头看向小七,便又听见小七喊他:“哥哥。” 风沁皱起眉头别过脸去,声音有些严厉:“不许这样叫我。” 小七愣住了,风沁很少对她说不许,一般他说不许的时候就代表他生气了。 小七有点难过,想问他为什么不许。 可既然他都生气了,自己还是不要问了,以免他更生气。 小七思考着应该说些什么使他高兴,想了一会儿说道:“王婶让我们去她屋里吃饭,还说要给我们肉吃。” 风沁用匕首轻轻刮落焦皮,将烤得焦黄酥脆的兔肉放到面前吹了吹,然后问道:“昨天找你去捡菌子的那姑娘,是不是她女儿?” 小七点点头。 “不去。”风沁冷冷答道,从一旁拿了块破布包裹铁签一端,然后将串着兔肉的铁签递给她。 “拿好了,小心烫。” “你不吃吗?”小七接过铁签问道。 “你先吃,若有剩的再给我。” 风沁边说边重新拾了根铁签,伸进火堆里搅了一番,然后拨出来两个黑黢黢的番薯。 番薯还冒着热气,风沁拿着铁签将这两个番薯拨来拨去,想让它们凉得快些。 小七看着他摆弄地上的番薯,将兔肉举到唇边吹了口气,大口吃了起来。 “嗯!真香!”小七闭眼呢喃,嘴里还一动一动的。 楸听见声音后醒来,转头看着小七。 “好吃!风沁也尝尝!”小七闭眼扬起笑脸,抓着他右臂的手用力了几分。 楸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臂,轻轻将小七的手抚了下去,塞进被子里,然后重新倚着床梃,看着她的睡颜…… 次日上午,水月来了小七厢房好几次,小七都没醒,想起早晨公子的嘱咐: “她昨晚歇得不好,让她多睡会儿罢。” 水月只得又合上房门。 临近午膳时间,水月终于忍不住,进房叫醒了小七。 小七迷迷糊糊中醒来听见水月要带她去洗头。 头确实挺痒的,看样子也该洗了。 小七想着便下了榻,向水月走去。 水月为她濯发后,又将她带到院子里将头发拭干,然后才为她梳妆更衣,带去用膳。 小七梳洗干净,略施粉黛,便显出了她清水芙蓉之姿,与刚来清辉堂时那副埋汰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 楸见到她后,目光一动,似是有话要跟她说。 然而小七对吃饭很积极,见到楸后也不招呼一声,直接端起碗筷开始干饭。 楸随便吃了一点,端起茶盏漱了口说道:“待你用完膳后,曼姝沙华想同你赔礼道歉。” 小七听到这两个名字,不由得回忆了下昨晚情形,摇摇头道:“不碍事的。” “她俩自然是还想同你交个朋友,想来白日里你一个人打发时间,不如让她俩同你做个伴。” 小七想想也是,那些街上买的小玩意儿都被自己玩遍了,跟两个魂儿一起玩,好像也挺有意思的,于是点点头。 用完膳后,楸让小七先回房等着,待会儿他会带着两个花魂儿过来。 小七回房后在榻上躺了一会儿,便将藏在被子里的小玩意儿统统拿出了摆到了桌面上,然后坐在桌边静静地等着。 没等多久,便有人推门而入,是楸。 楸进屋便合上了门,随即一挥衣袖,那青红两魂立马在小七眼前显现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曼姝沙华 第5章 清辉堂老大 “七姑娘好。” 青红两魂一起向小七施了个礼。 那红魂曼姝带头说道:“昨夜不请自来,令姑娘受惊了,曼姝与沙华,在此向姑娘赔个不是。” 曼姝说完又向小七鞠了个礼,小七摇摇头不说话。 曼姝与沙华都不明白这七姑娘是什么意思,只听得楸开口说道:“小七并未将昨晚的事放在心上,你二人也不必介怀,只是昨夜你们行事冒失,断不可有下次。” “知道了。”沙华拖长声音回答道。 她们二魂日出而息,日落而作,今日凌晨喝了朝露水,才睡下没多久,便被公子叫起来,一直念一直念,念得沙华都快被烦死了。 现下午时,又被叫起来给人赔礼道歉,沙华心里更烦,然而还不得不假装微笑。 “你们三人好好相处,我晚些带你们回去。” 是一人两魂儿! 沙华在心里纠正道,不过面上还是挤着假笑,目送楸出了房门。 见楸离开后,曼姝瞧着这桌上大大小小的一堆玩意儿,用灵力稍稍推了推这些物件,在桌上腾了个空地儿出来。 紧接着,她解下腰间同样是半透明状的荷包,手指微动,桌上凭空出现了一支镶玉金钗。 好神奇! 小七瞪大眼睛,在心里惊叹。 嘁……没见过世面! 沙华在心里鄙视道,随即打开了自己的荷包,须臾,桌上便出现了几本册子。 “这些是我与沙华赠给七姑娘的见面礼,望七姑娘喜欢!”曼姝冲小七甜甜笑着。 小七没有回应,伸手拿了一本画册津津有味地翻了起来。 “哎!你怎么连谢谢都不说一声!”沙华朝她扬了扬下巴。 小七抬头看向沙华,眨巴了下眼睛后脆生生地说了句“谢谢”。 看着小七在那里自顾自翻起了画册,将自己和曼姝晾在一边,沙华心里嘀咕着这人怎么忒没礼貌,还木木的。 于是她飘到小七身边,吹了口气合上了小七的画册,说道:“都送给你了,你可以日后再看,先跟我们一起玩吧。” 小七一听要跟自己一起玩,瞬时两眼放光,将桌上的泥人举到沙华面前:“玩这个!” 沙华皱眉撇嘴,略带嫌弃地看着面前的泥人:“这个……有什么好玩的。” “不如我们来玩鬼抢荷包吧!”曼姝灵光一现,双手合掌提议道。 沙华继而又转头嫌弃地看着曼姝:“姐姐你都多大了,还玩这个。” “好呀好呀!”小七已经起身跑到一旁空旷处,一副随时准备开始的样子。 曼姝从桌上挑了个小猪布偶,用灵力让小猪布偶悬浮于掌心之上:“就用这个当荷包吧,开始咯!” 她说完便将布偶抛向小七,小七没接住,赶忙将布偶从地上捡起来。 “怎么就开始了?” 沙华看着这二人躲她远远地,用手指着自己鼻子问道:“我怎么就成鬼了?还没猜拳呢!喂!” …… 书案旁,楸细细读完了手中的信,抬眼问道:“他近来可好?” 镜花单膝跪于案前,毕恭毕敬答道:“大人一切如常。” 楸将信纸折起来放回信封,再将信封放进一旁的黑匣子里:“昨日逃走的幽冥使可有追到?” “属下已全部处理干净。” 楸点点头,继而又叹了口气:“即是这样,也只是多几天安宁日子罢了。” “属下定会加强戒备,还请公子放心。” 楸想起信中所述,又叮嘱道:“让他好生休养,不必忧心于我。还有,小七的事,决计不能与他透露半个字。” “属下明白。” 楸扬了扬手,屏退镜花,又坐在案前看了会儿书。 日头斜落,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打在泛黄的书页上,亮得有些刺眼。 楸合上了书,眯着眼看了看窗外,想着也快到晚膳时分了,于是起身出门朝小七的厢房走去。 还未走到门口,楸便听见里面传来少女的嬉戏声。 “我来——咯!” “差一点,差一点,不作数!” 楸勾起唇角,推门而入:“什么这样好玩?能否算我一个?” 听见动静,屋里两魂一人齐刷刷地回头看向他。 小七跑得满头大汗,正扶着桌子喘着气。 曼姝眼底笑意浮现,甜甜地喊道:“公子——” “公子你来的正好,我当了一下午的鬼了,你来当鬼。”沙华如获大赦,连忙将楸请进来。 楸看了眼小七手里捏着的小猪布偶,指着那布偶问道:“我只要碰到拿着小猪包的人,就算我赢了是吧?” “公子聪明!” “那我开始咯?” 楸刚说完便迈开腿向小七走去,小七立马嬉叫一声跑开。 “扔过来扔过来,哎呀你个小笨蛋,快扔过来!” 小七听见沙华喊她,忙将布偶扔向沙华,沙华用灵力接住后,又远远地传给曼姝。 楸身高八尺,一步当小七三步,此时正不疾不徐地穿梭于她们三个之中。 几个来回后,小猪布偶又重新落到了小七手上。 楸的视线刚转过来,小七便将手藏到身后,躲到了屏风后面。 楸跟过去后,小七便领着楸一直围着屏风转圈。 “别转了!再转你会晕过去的!”沙华在一旁看得干着急,“往那边跑,那边!” 小七往沙华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准备跑去,谁知抬起的右脚竟被自己的左腿给绊住了,这一下整个身子都往前栽去。 楸跟着小七身后不远处,见此情形心下一惊,连忙伸手将她拉了回来。 然而他的力道重了些,使得小七的后脑勺重重地靠在了他的胸前。 “慢一些!”楸没忍住出声责备道。 小七见楸扶着自己的肩膀,连忙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有点不高兴地埋怨道:“你碰到我了。” 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说道:“刚才那是意外,不作数,还是我当鬼。” 沙华悄悄地绕到楸身后,睁大眼睛双手叉腰瞪着小七,还用口型夸张地说着什么。 小七看着她想了想,开口说道:“谢谢楸!” 楸有些意外,不过还是莞尔道:“不必言谢。不过现下该用晚膳,你们三个玩一天也玩累了,不如你同她们道个别,明日再一起玩,好么?” 小七点点头。 “该睡觉的时候不让睡,该玩的时候又不让玩……”沙华小声嘟囔着。 “出了一身汗,等下让水月先为你换身衣裳,再引你来用膳。” 楸一边说一边用手替她将额前的湿发挽到耳后,随即又起身对着飘在半空的二魂说道:“你们俩也早些回去歇着,别忘了修炼才是要事。” “知道了,知道了。” 沙华不明白,公子一副年纪轻轻的模样,怎么念叨起来跟个老妈子一样。 楸出门后,沙华立马变脸,故作严肃地瞪着小七:“你又没礼貌!” “啊?”小七委屈巴巴辩解,“我说了谢谢。” “不是这个!” 沙华双手叉腰纠正道:“你不能直呼公子名讳,你应该和我们一样,叫他楸公子。” 小七想了想,忍不住出声问道:“为何?” “因为他是清辉堂的老大!” 曼姝看着沙华在小七面前故作神气的样子,忍不住觉得好笑。 小七还真就乖乖点头:“好吧。” 不过很快她又看向沙华,认真地问道:“那你算老几?” “嘿!你这……”沙华赤白着脸,指着小七刚想开骂,然而看到小七那天真无邪的眼神后,又生生给忍住了。 她托着腮帮子,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想了个满意的答案,回答道:“我和我姐姐,并列第三!” 曼姝闻言好奇道:“那第二是谁?” 沙华见她竟然不知,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对她道:“那位大人!” “哪位大人?”小七歪着脑袋问道。 “哎呀,我跟你说……”沙华飘到小七身旁,刚要同她细细道来,便听见有人推门而入,立马住了嘴。 水月见曼姝,沙华二魂还在屋内,出声催促道:“二位姑娘快些回去吧,不然教公子知道后又要惹他不高兴了。” 一听“公子”二字,曼姝沙华二魂悻悻地出了房门。 水月为小七沐浴更衣后,正要领着她出门,却听见小七在身后脆生生地说了句“谢谢”。 水月脸上浮起笑意,轻轻地摇了摇头,推开房门道:“七姑娘快随我来吧。” 小七今日在厢房里嬉戏了一天,精疲力尽,胃口也比平时大了不少。 虽然她平时的食量已经很惊人了,但现下添至第三碗饭时,面具下楸的眉毛还是忍不住抽了抽。 见桌上已经没什么可以下饭的菜,水月正准备去厨房再命人炒两个菜,却被楸制止。 “吃完这碗也就差不多了,不然晚上积食了可不好。”楸看着小七,柔声说道。 小七津津有味地嚼着白米饭。 “明晚宜出船,你要是想回去,我们便明晚启程吧。” 小七拿着筷子的手顿住,抬头神色欣喜地看向楸。 果然还是想回去啊! 楸在心里默默念道。 “谢谢楸公子。”小七突然开口。 楸闻言微微蹙眉:“为何这样唤我?” 小七以为他不喜欢,想了想,又改口道:“谢谢老大。” 水月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见公子的视线扫过来,连忙用手掩住嘴。 “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谁教你的?是沙华吗?” 小七没敢答话,继续默默地往嘴里送饭。 楸静静看着她,半晌后开口说道: “不如唤我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