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死而生》 第1章 水中浮尸 我身处囚笼,我向死而生。 ——题记 荀阳这地方有山,有水,气候也适宜,但坏就坏在交通不便,虽是个适合游玩的地方却很少有人知晓那里。 可就是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却在十年前瞬间成名,举国皆知。 与之一同兴起的还有一则传闻,传闻中说道:曾有一童生为博美人一笑杀了自己恩重如山的养父母。 不过,这个传闻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人们遗忘在风中。 传闻中的童生与养父母之事孰真孰假人们并不知道,也无人在意。 人们唯一在意的便是传闻中那位美人。 关于这位美人有两个相传最广的说法:一是美人舞技如神明,二是美人回眸噬人魂。 可那究竟是怎样一位美人呢? 于是,人们心中抱着这份好奇接次来到了荀阳。这些人包括但不限于乡绅地主,王公贵胄,甚至有些屡次落榜失意的读书人也会来此处讨杯茶吃、 而这些人去的便是一家名为忘忧的戏苑。 忘忧馆有一戏子秦氏,秦氏十七岁时便以舞艺艳绝京师,无人不为之倾倒。 这些人便是为秦氏而来。 一些有钱有权势之人想高价买下秦氏,但各方钳制,人人想私占秦氏,人人又得不到秦氏。 得不到的永远让人充满遐想,永远吊着人的胃口。 苑主便是借此赚得盆满钵满,他从不曾想到随手捡来的弃婴可以为自己带来如此巨大的利益。 而今日的做场更是苑中节目的重头戏——凤凰涅槃。一日获利便可匹敌寻常商贩数月之盈。 室内大厅香云缭绕,带有精美刺绣的深红桌帷上摆放着铜制鎏金香炉,酒盏相碰间散发出幽幽光泽,与周遭古朴雅致的装饰相得益彰。 纯白如云般的帷幔自上而下飘落在舞台周围,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营造出一种宁静祥和的氛围。 人声嘈杂,无人在意的角落里飞蛾扑向在风中摇曳着的烛火。 大多公子豪绅来此一睹美人芳容不过是个借口,目的还是想要和王公贵胄拉拢关系。 那些世家子弟虽大多都给人一副生人勿近高不可攀的样子,但每家总有那么几个混迹风月场所,玩世不恭的人。 而这里就是商贾一类权势较低者结交贵族向上爬的良好媒介之一。 这也是台下大多人脸上挂着谄笑假意寒暄的原因。 “赵兄近来可好啊!” “贤弟生意还算顺利。” “码头近日送了批香料,明日我便命人送到王爷府上去。” “崔考官好啊!!” ... 大堂的角落里一人身着白衣素衫,衣着朴素,但从衣裳质感来看应是个富家子弟。 这人并不去拉拢寒暄,也并未有人到他的跟前来,如此一看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不过他并不在意,散漫地把玩着手中一柄素白折扇,眯起眼睛注视着台上的一切。宛如一匹灰狼在细细打量唾手可得的猎物。 烛火在这人眸光中跳跃,看不出在思忖着什么。 台上此刻摆着的并非戏桌,而是一个与舞台同等大小的玻璃水池。 临近傍晚,为了更好的观赏体验杂役们将烛火全部熄灭了,只有戏台中的水池下留着许多拇指大小的蜡烛正静静燃烧着,水池中颇有种浮光跃金之感。 暗红帷幕逐渐落下,遮住了周遭投向舞台的一道道视线。 这是一场危险极高的表演。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最起码在苑主眼中很顺利,戏苑里人头攒动,就连街道里也是水泄不通。 待帷幕逐渐升起,戏目开场,人们才终于见到那位传闻中的美人。 水池下摇曳的烛火堪堪照亮了池中景象。 昏黄的光线打在池中人面庞上,为本就十分完美的面庞揉上了一层模糊朦胧的暖色。 美人一袭华服,在盛满水的池中翩然起舞,风姿绰约,衣带飘摇,宛若惊鸿,眼波流转,动人心魄。 自她出现的一瞬间,台下的嘈杂戛然而止,人们被她的美貌所吸引,不约而同地静静望向她。 水温随着蜡烛的燃烧殆尽而逐渐上升,秦氏早已对何时水温恰好了如指掌,她蓄力跃出水面。 在秦氏跃出水面的那一瞬,她全身华服燃起火光,流纱袍摆在火光中漂浮,宛如神凰浴火而出。 前面的舞姿不管多么曼妙,多么动人,也不过是这场节目的前奏罢了。 这场表演的重头戏便是她这一跃。 秦氏冲向半空,两袖燃起的火光夺目,照亮了整个大堂。 她如真正的神凰一般,在半空中挥舞羽翼,盘旋而飞。 一时间,惊呼和喝彩声响彻了整个戏苑。 亮黄的火光洒在台下看客们惊诧艳羡的表情上,秦氏一一看过。 她的视线在火焰彻底熄灭前撞上了一道目光。 待火焰逐渐熄灭,周遭再次恢复黑暗。 秦氏落回了水中,四起的水花溅了近台的看客满脸。他们丝毫不在意美人溅到脸上的水花,还沉浸在方才的喜悦中狂欢着。 如果仔细听水声的话会发现这次的水声和之前的是不一样的。 只是,掌声和惊呼掩盖了落水声,没人注意到。 待大堂的烛火被小役重新点亮,所有人的目光和思绪被重新拉回台上。 人们这才发现了不对。 喝彩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一位身着金丝绸缎,贵族打扮的公子看着此般场景,眼中透出异样满足的神色,抬起双手拍了两下。“啪!”“啪!”两声在这片静寂中格外突兀,格外刺耳。 紧接着,那人缓缓吐出个“好!”字。 这人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全场人都以为是做场效果,纷纷应和高呼。 刹那间,整个戏苑如火星进了油锅,炸做了一团。 水缸中不是他们所满心期待的那个华服美人,而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尸体伤口溢出的鲜血氤红了满缸的净水。 这个在上一刻还风姿绰约的美人转瞬便变作了冷冰冰的尸体,这不像真的,更像是一种错觉。 这场戏目真可谓是新颖,出人意料了。 可是苑主知道,戏苑里的所有杂役也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做场效果,而是真的尸体。 秦氏,死了。 衙门接到报案赶来时,死者仍旧泡在鲜红的水缸中。 尸体瞳孔缩成一个点,嘴巴半张着,显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态。 这样的神情太过难看,即便是在出现在秦氏这张完美得让人挑不出瑕疵的脸上也很难接受。 县令带着衙役,仵作赶来。 按平时来说,这种凶杀案是要封锁现场的,可是,今日能来此处之人不是有钱便是有权,任谁都是不好得罪的。 衙役们无他法,只好登记了在场名册便放人回去了。原本被堵得水泻不通的戏苑登时变得空旷起来。 不必多问,在场没有人不认识死者。 死者名为秦氏,岁二十七年,是忘忧馆的名角。 一个年轻瘦小的女孩手中握着尺子,皱眉看着面前这具尸体,这具尸体除了好看些也没什么了,这样神态在一些他杀死者身上有很多。但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小仵作在尸体身上找了半条都未曾找到伤口在哪,看着那满缸被氤红的血水,她本就拧着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尸体除了身上的许多极小的创口,再没别的大块伤口了。 这些创口或点状或洞状,点状直径大约一分或更小,均呈中心焦黑坏死,周围黑白或暗红。 总之,出血点绝不会是这些创口。 仵作从她的验尸担里取出一根两寸余长的银针,泡入皂角水后插入死者喉部。 片刻后银针被取出,无丝毫变化。 好了,不是中毒而死。 刑书在一旁看着这个新来的女仵作先是寻找伤口,又是银针试毒,现在又把鼻子凑到死者身上… 刑书本就对这个小仵作不满,现在等了半天也没出来准确结果,不耐烦地发了句牢骚:“你行不行啊,不行就换人。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仵作并未理会刑书,将鼻尖凑近尸体,用手掌轻扇了几下,仔细嗅了嗅。 一股极淡的大蒜味飘入了鼻腔,这味道极浅,像是错觉般。 她瞥眼看了下死者褪去的衣物,那些衣物材质看着与寻常衣物不同,有特殊之质,却也不失华服之美。 不过,看着此刻衣物上的焦黑痕迹,她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但是不敢肯定。 华服很美,穿上它的主人也定是漂亮极了。 遗憾的是,她的主人已经死了。 仵作起身面向官员与刑书,清冷的声音响起:“验得女尸一具,仰卧于地,年二十有七,身长五尺二寸,发育正常。尸身微僵。” “验头顶、囟门、发际,无伤;验面部,双目圆睁,瞳孔缩于一点,面目痛苦之状;验颈项,无缢痕掐痕;验胸膛处,见圆孔样灼伤三处,径一分,深达筋骨,四围焦黑如炭,中间凹陷见黄白色。嗅之隐约有蒜臭之气;验肚腹,再见四处处,形貌同前,径二分,深及腹膜;验背脊、两臂,两处创口,形貌同前;验下身,无异常。” 刑书手中笔随着仵作唱报在纸上移动飞快,在写下最后一个字时笔尖一收,挽袖又抽了一张草纸,冷冷道:“继续。” “周身检验完毕,共计特异灼伤九处,创口虽小,其深透骨,异于常火。创内异物蒜臭,与白磷之火性相合。体表别无致命伤痕。据此,初步推测死者系受白磷之物灼伤致死。” 听到这里,苑主如遭雷击,极力想撇清关系:“不可能,定是有别的原因。若是白磷灼烧所致,那满池子的血水该从何解释?” 秦氏有时做场会用到白磷,这一点苑主是知道的。 或者说这其实是他为了谋取更多的利益暗中授意的。 当地官员肯定是不许秦氏有这么危险的做场的,秦氏为这个贫苦之地带来的巨大利益不是假的,他们还是不愿秦氏出什么意外的。 若真是因苑主一时猪油蒙心令秦氏丧命于白磷,那他们是不会放过苑主的。 不过县令等官员还是倾向于白磷不是主要致死原因,毕竟,那一池的血水还在,总不能是凭空冒出来的吧。 可是,依当下的情况来看,秦氏死于白磷才是对他们最有利的。 “不过,这只是初步推测罢了。”仵作扶额蹙眉,看着众人道:“具体死因...我目前有些困惑。” “白磷致死案例不算少见,只是,如此少量的白磷定不致死,何况白磷灼烧留下的创口也绝对不会流出那么多鲜血。可死者确实有失血过多的迹象,还有一点就是,我并未在死者身上找到大型创口。” 仵作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的结果对她来说无疑是对自己技术的否定。衙门的人本就对她是个姑娘就心存不满,如今只怕是更要借此对她百般刁难了。 可她暂时想不出别的办法。 荀阳的盈利大多全靠秦氏吸引来的众多人流,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秦氏,如今在荀阳地界出了事,县丞只想早早结案,听了这个年轻仵作的陈述反而有些不耐烦。 “什么死者失血过多,秦氏就是被白磷烧死的。”县令一挥右手,“是苑主失职不察,害死了秦氏。” 苑主听闻极度震惊,反驳道:“县令可莫要妄下断言。” 捕头虽知此事不简单,但还是先暂时将戏苑众人扣了下来。 苑主在衙役的钳制下扭动着肥胖的身子大喊冤枉,县令等官员也陆续离开。 待喊声渐渐淡去,戏苑大堂再次恢复静寂。 秦氏依旧保持着那副神情静静躺在避人的草席上,重新燃起的烛火在她的面庞上悦动。 一个捕快不禁暗自在心中感叹这张脸,这张脸已经不能单以好看来说了,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伟大了。 水墨画般的面孔,在烛火的映照下竟有种透亮白皙的神性之感。 模糊,朦胧,这位捕快不自觉便看得出了神。 一旁的同侪看见这人此等目光,以为这人被美人惑了心智,抬胳膊用手肘戳了戳这人。 “喂,注意点形象。” 这人被同侪一戳猛得哆嗦了下身子反应了过来,讷讷低声说了句:“她的脸…有点神奇。” 同侪一听便乐了,压低声音调侃道:“怎么,勾了你的魂。” 尽管二人已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一旁正在勘察现场的捕头听到了。不仅捕头听到了,这个小仵作也听到了。她掀起帘子将死者整个从头到脚盖了起来,看不到一丝一毫。 捕头转向二人,厉声吼道:“你们两个给我过来!” “是!” 两个捕快立刻正身,跑了过去。 “今日将现场勘察完毕,要是被老子发现遗漏了一丝蛛丝马迹,”捕头恶狠狠地盯着两人,目光仿佛可以将人拦腰斩断,“你们两个就可以收拾东西滚蛋了!” “是!” 逃离了捕头视线后,那个高瘦细眉的捕快问道:“都怪你看美人,害得老子也得跟着值工。” 那个有些讷讷的捕快闻此甚是不满:“我没有,我只是觉得她的脸有些奇怪。” 高瘦捕快闻言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重复道:“我只是觉得她的脸…”有些奇怪。 “这水里怎么会有金粉?”木讷捕快的疑问打断了同侪的阴阳怪气。 金粉?怎么会有金粉?? 仵作刚走到水池边准备看看水中鲜血便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水中浮尸 第2章 杨氏 她站在凳子上伸手捞了一下池中血水,被稀释过的鲜血中确实掺着些别的东西。 在火光的映照下,指尖残留的红色液体中隐约有明灭的光线,忽闪忽闪的。 确实是金粉。 仵作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再次跑到了秦氏尸体旁,并让人打来了一盆净水。 她将一块干净帕子在水盆中打湿,细细擦洗着秦氏的尸体。 帕子将死者尸体上的污垢尽数拂下,仵作仔细打量手中帕子,上面确实多了些极小的明灭光斑。 方才秦氏被放在避人的角落里,光线有些昏暗,她这才没有注意到。如今清理了尸体身上的金粉,那些点状或洞状的创口尽数出现在眼前。 这些伤口主要集中在双臂,其中,腰腹和后背也有或多或少的分布。 仵作又拿起了寝室的华服,华服被烧毁的区域也都集中在双臂与腰腹。 她心中清楚,其实到这个时候就可以断定死因是白磷了。可是,随着视线转移到血色水池,困惑再次浮现在脑海。 水池中大量的血水从何而来,为何死者身上没有出血伤口却有失血过多的迹象。 即便是有出血伤口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流失那么多鲜血… 一旁捕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下人,被呵斥过的两个捕快在仔细搜查着舞台,又两个在拿着本子来回核对着此次到场人员名册,还有几名穿梭于戏苑的各个房间搜查…… 余光中那个瘦小的身影蹲在尸体旁边若有所思。 捕头走向仵作,在她身旁蹲下,开口道:“你觉得死因究竟是什么?” “就目前的线索来说,铁定是白磷不错了。可是,我不明白死者失血过多从何而来,还有那满池的血水是怎么回事。” “死者失血过多…”捕头低声重复道,他顿了顿,叹了口气道:“这个案子不太一样,上面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白磷致死是最好交差的。” 仵作感受到一只宽厚的手掌在自己肩头意味深长地拍了两下。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可是,她不愿这样。 死者含冤而亡,凶手不能在阳光下逍遥法外。不然,那就太不公平了。 想到“公平”二字的时候她不由握紧了拳头。 仵作紧抿着双唇,眸光下敛,未曾注意到角落里投来的一到阴暗目光。 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此刻正在看着这个仵作,如果猜的不错,这个仵作是想要彻查此案。 不过… “芙蓉,你这丫头原来在这儿躲着呢!” “捕快大人,她是不是也得被带走啊!” 一个穿得花花绿绿,头戴一朵大紫花的中年女人出现在芙蓉的目光中。 不过这个中年女人被捕快缚着双手,此刻正伸着脖子朝芙蓉的方向扭着,示意捕快看向芙蓉。 芙蓉看到她后弱弱喊了声“师娘”。 “别别别,我可受不起。”中年女人并不领这一声师娘,反而阴阳怪气道:“这可是名角的丫鬟,我可受不得哇!” 捆着女人的捕快扯了一把手中的绳子,冲着女人厉声道:“啰啰嗦嗦什么呢!快走!有什么留着到了衙门再说。” 接着冲向芙蓉喝道:“还有你,过来!” 仵作清楚地记得这个丫鬟看自己的眼神,那眼神很奇怪,似是藏着期许,又像是悲伤。不过,有一点她可以肯定的是,那眸光中透出的一丝懊悔和欲言又止是藏不住的。 “那个姑娘,是什么人?”仵作问。 捕头答道:“她呀,她叫芙蓉,是秦氏的丫鬟。” “秦氏的丫鬟…”仵作喃喃重复道。 “先审她,她一定知道些什么。”仵作快步跟了上去。 衙狱中,捕快正在审讯众人。 “你是何人,与死者又是什么关系?” “我叫芙蓉,是秦氏的丫鬟。五年前我乞讨至此,是秦小姐不厌弃我还收我做了丫鬟。”芙蓉微微低下了头,看着地上一处虚空怔了神。她顿了顿,接着道:“芙蓉这个名字还是她给我取的。” “死者表演时衣服上带有白磷,你知道吗?” “知道,这也是苑主默许的。”说到这里,芙蓉本就苍白的指尖因紧紧攥着而泛了青色,她看着审讯者,语气有些幽怨:“秦小姐总是会被这些白磷灼伤,可是苑主并不在意。他,他对秦小姐并不好。” “死者表演时,你在哪?” “我一直在看台后面等着做场结束为秦小姐处理伤口。” “死者平日里可曾得罪过什么人?或者与什么人结过怨?” 审讯者清楚地看到芙蓉的目光里有一丝惊慌,常年身为捕快练就出来的近乎本能的反应告诉他很快就可以破案了。 芙蓉许是因为紧张,从听到“得罪”二字时一直在抠指甲,直到指尖泛出血花才缓缓开了口。 “得罪…得罪倒说不上,秦小姐这些年广为人知后就很少露面了。”芙蓉食指被抠得只剩下了半片指甲,鲜红滑腻的血肉裸露在空气里上面还隐约粘了些雪白的指甲屑。 都说十指连心,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还在继续向下抠着。 一个审讯者看不下去了,蹙眉厉声道:“别抠了,流血了还抠。” 另一名审讯者食指中指靠在一起扣了扣桌子,“继续。” 芙蓉这才停了手上动作,将那根被抠得鲜血淋漓的食指紧紧握在了手掌。 “秦小姐人很好,对我也很不错,我跟着她的这五年来,只知道她与杨小姐关系很糟糕。” 说到这里,芙蓉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她眼睛里水润润的满是泪水,发出的声音里也带着鼻音。 “她们总是在吵架,甚至昨天晚上我还听到她们在争吵。” “昨晚还在争吵?你知道她们具体是为什么而争吵吗?” 芙蓉尾音颤颤巍巍的,似是随时会摔倒一般,她紧咬着下唇,“我,我不清楚。我只听到了她们在争吵,并未听清争吵的具体内容。” 捕快看这个小姑娘这般模样,便问了别的。 “杨氏又是谁?” “杨氏也是戏苑的名角,只是没有秦小姐受欢迎罢了。” …… “杨氏也是我苑中的名角。起初她们二人的关系还能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尽管那和平岌岌可危,不过,我也并不在意。对我来说,只要她们还能老老实实待在戏苑就可以了。”苑主懊悔地捶了捶胸口,力度没把握好觉得有些痛又悻悻收了手。 “哎,如果我能早点发现,说不定也不会…”苑主摇了摇头,连连叹气,此刻只剩懊悔。 “你怎么就笃定是杨氏杀的人?” 苑主一听便紧张了起来,连连摆手,大张着圆眼睛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昨日起夜时听到她们二人在秦氏房间争吵才妄自猜测的。” “那你当晚可曾见到过芙蓉?” 苑主有些困惑,眉头皱了起来,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芙蓉?未曾见过。” …… “昨夜我也隐约听到了争吵,那时我以为是秦氏又在和苑主争执就没在意。”杂役道。 “秦氏和苑主争执?” “对”衙役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秦氏和苑主。秦氏早就攒够了钱想离开戏苑,可是苑主又怎会放过这么个摇钱树呢,不肯放人离开。” “他们经常会因此争执。捕快大人,你说,会是秦氏自己…”杂役话未说完便被狠狠瞪了一眼。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后弱弱住了嘴。 “去审杨氏。”捕头看了口供后将目标锁在了杨氏身上。 在秦氏所带来的巨大利益面前,苑主是不会希望秦氏死掉的,如今最大的嫌犯便是杨氏了。 在捕头起身去审问杨氏时,身旁一个小捕快却说带来的嫌犯里面没有杨氏。 “我们那时搜查了整座戏苑,并未发现杨氏。” 捕头一听便有些怒了 “什么!那就去找,还需要我告诉你怎么做吗?” “是。” 可是,尽管他们在接到报案时便封锁了荀阳城,可在翻遍了整座城后还是未曾发现杨氏的一丝踪迹。 捕快们带着这个消息回到衙门时,迎来的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在捕快们被骂完后,仵作又拿了新的尸检报告出来。 死者不是秦氏,而是杨氏。 众捕快个个目瞪口呆,在心里骂了一万遍这个小仵作。 捕头更是:!?“什么!尸体是杨氏!?” “那秦氏又在何处!?” 仵作自知理亏,悻悻答道:“是的,死者脸上带着一种特制的面具,加上又施了粉黛,卑职一时没有看出来 ” 仵作立刻跪在了地上,发音决绝而清亮:“是卑职的疏忽,求大人给卑职承担过错的机会!” 头顶一声叹息,能听出捕头此刻的无奈,“那么多人力和时间你赔的起吗……” “……” 她确实赔不起。 捕头生气又无奈,对着这样一个小姑娘他实在是发不了太大的脾气,也是没招了:“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直接滚蛋,老子才不管你男的女的。女的也照样给老子滚蛋!” “是。”深知自己犯了错,挨骂是必然也是无用的,还不如多去检查几遍尸体,于是她趁着捕头生气时候悄悄退了出去。 捕头余光瞥见溜走的背影还未来得及骂出口,耳朵里便传来阴阳怪气的一句:“女的也照样给老子滚蛋~” 转头一看正是昨夜那个高瘦的捕快。 “你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活干完了吗?” “头儿,您昨天安排给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 “现场有什么发现吗?找到凶器了吗?” “暂时没有找到,不过我们有了别的发现。” “那还不快说。” “我们在水池底部发现了许多镜子碎片。” “镜子碎片……” 闻此,捕头眉心紧拧成了一个“川”字。 第3章 秦氏再现 “你之前说秦氏和杨氏经常吵架,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者,秦氏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行为?” 阴暗潮湿的囚牢里,芙蓉手上戴着沉重镣铐,稀碎的当啷声随着她的动作而起。 她跪在地上,静静注视着一簇绿得两眼的苔藓,似是在回忆着久远的往事。 “我来戏苑后听忘忧馆里的人说秦小姐和杨小姐都是苑主捡来的孩子,她们幼时相伴却在几年后的一日忽然决裂,自那以后关系愈演愈烈。” 芙蓉深深吐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一般独自静默,瘦小的胸膛随着呼吸而起伏着。 囚牢中烛火隐约亮着,火光在姑娘的脸上跳跃。 良久,芙蓉才缓缓道:“那是十年前,秦氏一舞动荀阳,再舞动京城那一年。不过这些也只是我从别处听来的罢了。” 芙蓉心中其实知道十年前那件事,也正是因为那件事,秦杨决裂,自己五年后成了秦氏的丫鬟。 “秦小姐和我说,她很早便想要离开戏苑了。可是苑主不肯放她离开…还将她一直锁在房间里…” …… “是,我是不肯放她离开。捕快大人你想想,那些人可全是奔着她秦氏来的啊,我要是放她走了,我的戏苑还怎么盈利啊。” “那你为什么要将她锁在房间里?” “捕快大人冤枉啊,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十年前她和杨氏彻底决裂之后整个人就变得疯疯癫癫的,我是怕她出去闯祸坏了形象才这么做的。” “那她们二人为何突然决裂?” “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不过,十年前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记得十年前秦氏刚出名那会儿子,有个读书人为了讨秦氏一笑杀了自己养父母。”苑主努力思索着,“我那时候想这人怕是读书读疯了,喊人将他乱棍打了出去。应该就是在那之后秦氏和杨氏忽然决裂的。” “那个读书人现在在哪?” “那您可就为难我了,这都十年过去了,若是您不问,我早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杨氏是什么时候?” 闻此,苑主额上冷汗直冒,他心虚地擦了擦,“是在秦氏死的前一晚,那日我听到二人在秦氏房间争吵就去看了看。” “不过秦氏真不可能是我杀的!”苑主极力想撇清关系,有些激动道。 “死的人是杨氏。” 一句话如同蒙汗药一般,苑主当场就定在了那里。 他原本满是肥油的双唇早已变得皲裂发白,此刻正颤抖着:“什么,死的是杨氏!?” “你再好好想想,最后一次见到她们是在什么时候?” “就是临近做场的前晚,不会记错的。” 捕头将参与此次案件的全部捕快聚集在了一起。 “死者为杨氏,与秦氏在幼时被苑主一同被捡去忘忧馆。秦氏,杨氏关系紧张,而秦氏早就想离开戏苑,不排除有杀害杨氏伪装成自己的嫌疑。” 说到这里,捕头想起了什么,冲着手下人问道:“忘忧馆近几日的来客名单是谁负责的?” 一个浓眉细眸子的捕快上前一步道:“是我负责的。” “有什么发现吗?” “我排查了发现死者那日忘忧馆的来客名单,又与往日名单进行了对比。” 这名捕快拿着自己得出的对比结果人手一份发给了在场的各位。 “在与往日的来客名单进行了对比之后,我发现,”他停顿了一下道,“‘许氏’是忘忧馆的常客,在案发前每日都会来,却唯独在发现尸体那日没有记录。” “其余的大多只有秦氏出演之日才会到忘忧馆。”浓眉捕快合上手中的誊抄结果,抱撼道:“当然,也并不排除别的情况。” “去查查许氏是何人。”捕头听后冲向手下人命令道。 “许氏是个商贾。”浓眉捕快轻咳了一声道:“我查过了。” 捕头向他投来了赞赏的目光,面带笑意:“可以啊你小子。” “许氏是个商贾。是京城的那个许家,不过许氏是家中幺子的身份尚且存疑。” 众捕快随着浓眉的讲述面色渐渐沉重了起来,许家是京城的商贾大户,若是这个案子牵扯到了许家那就不太好办了,恐怕又要成为一桩不明不白的案子了,但是死者又比较特殊。到头来倒霉的只会是他们自己,所以此刻他们只愿能找到秦氏来排除许氏的嫌疑。 浓眉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许氏幼时因婢生子的身份被家中大房赶了出去,就这样销声匿迹了许多年,却在三年前忽然杀了回来,以或强硬或狡猾的手段迅速吞并了许家大数商铺。不过他很少露面,即使露面了用的也是化名,在登记册上用的便是化名。” 捕头面上表情已经不能用愁云来说了,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了上面,交叠握着的双手紧了又送,松了又紧。 良久后吐出了一句话。 “找出秦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还有,杨氏的尸检有新消息没有。”待一批捕快出去寻找秦氏后,捕头转向了小仵作。 小仵作立刻便上前了来,拿出本子将杨氏新的验尸结果说了出来。 “经系统解剖之后,全身多处存有淤血,初步断定杨氏本身患有血汗病,且病症严重,本身就撑不了多久了。” “谁会想害一个将死之人?”一个捕快不禁发问。 “还有一种可能,凶手不知道杨氏就要死了。” “不过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我真不知道杨氏快死了啊,大人您就放过小的吧。杨氏的什么血汗病小的压根就不知道啊,我只当是她从小流浪落下的病根子。” 苑主一副牙疼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竖起手指对天发誓,尽管此刻头顶是黑漆漆的囚牢,不过这并不妨碍苑主向皇天表明自己说的是实话,他目光恳切且坚定道:“我对天发誓,绝对不知道杨氏有血汗病一事。” “我妻子也可以证明的,更何况杨氏若是忽得就死了于我的戏苑来说也并无好处啊!” 捕快见他目光如此恳切便放过了他,转而问道:“那你可曾结识许氏?” 苑主一听便惊了,瞪大眼睛道:“许氏?我怎么会结识他啊?他这种野路子出来的我躲还来不及呢,许家他都敢动,小的怎么会敢与他结交?” “是吗?可是你夫人可是说有位姓许的富商公子经常会和戏苑有联系啊,” “胡诌,简直是胡诌,这个娘们什么都不知道,大人可莫要听她胡诌啊!”苑主反应极为激烈,扭动着被束缚的身子,大声喝道:“大人你可要明察啊,小人怎么会敢和那样来路不明的人有联系啊!” “胡说,老娘可是亲眼看到的。这个姓唐的就是掉进钱眼里了,他胆子可大着呢。”苑主夫人满脸气愤,此刻就像只气急败坏的大公鸡,头发凌乱,原本戴得规规矩矩的紫色头花早已不知到了哪去 ,“大人,那姓唐的也就看着老实,他心眼儿可坏着呢,他为了利益不放秦氏离开,将人整日整日地锁在屋里。” 苑主夫人抱怨起来可谓是喋喋不休,捕快也并未阻止,“这换谁受得了哇,他刚开始也不这样,多年前他捡回那两个小丫头时还说要把她们俩当做自己的女儿呢,”她右手拍了拍左手手背,那意思是你看看。 “这才多少年哇,小丫头被她当做摇钱树了哇!还有芙蓉那个小丫头,那么小的个子,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干,别说是父母了就是我看着都心疼哇!”说着,苑主夫人还露出了个痛心的表情,捶胸顿足。 “够了,”捕快终于不想再听了,“你可知杨氏和秦氏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们关系忽然决裂?” “哎呦,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哇,我整体忙得很,忘忧馆里大小事务都要经我手的,哪有什么心思去在乎小丫头们这些小别扭哇。” 苑主夫人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白皙光滑,心中甚是满意,有些答非所问“教导这两个小丫头可是费了我不少心思呢。” 捕快有些无语,“讲重点!” “重点,我说的不就是秦氏这两个小丫头嘛捕快大人你可要听我讲话的哇。”苑主夫人脸上的脂粉早已花了满脸,加上那怪异表情。呃…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算了,问你也问不明白。”本想审问血汗病的事,现在想来问了也是白费时间。 就在案件卡在秦氏这里时,随着太阳渐渐升上地平线,清风带来第一缕晨曦,案件也终于出现了转机。 在捕快们满城寻找着秦氏时,却在不经意间于戏苑大堂里发现了秦氏吊死的尸体。 捕头很快闻讯率人赶来。 “尸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忘忧馆大堂的?” “不清楚,”发现尸体的那名捕快快步跟在捕头身后,“我清早准备再搜查一次现场,推开忘忧馆的大门便看到了。” 捕头听了有些不耐烦:“要你有什么用?” “仵作呢?过来验尸。” 跪求收藏[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秦氏再现 第4章 秦氏惨死 “面目肿大,皮肉溃烂,呈焦黑糜烂之状,间有灰白色黏着物,嗅之有碱腥气。双目塌陷,睛珠混浊,不可辨物。口唇翻肿,有血水沫溢出。鼻腔内可见同色灰白粉末。喉骨上方有一道索痕,斜向耳后,呈紫黑色,深陷入肉。索痕宽窄与现场所获麻绳相合。痕处有血荫,扪之犹硬。指甲青紫,十指微曲,呈抓握状。其余体肤,未见其他异常伤痕。” “初步推测,凶犯先以熟石灰泼洒死者面门,使其痛极失智,丧失抵抗之力。趁其翻滚挣扎、气息紊乱之际,再从后用麻绳绕颈,强力勒紧,致其窒息而亡。” 这时一名捕快有些困惑:“这脸都被烧成这样了,怎么知道她是真正的秦氏的?” 方才发现尸体的那名捕快很快回答:“秦氏后颈及肩处有一胎记,如鸟展翅欲飞,又如囚于桎梏缩瑟。” 闻此,仵作一惊,为何不曾有人同自己提过此处胎记? 察觉到仵作投来的目光,那名捕快心虚地抓了抓脑袋,:“这个也是方才审讯那个丫鬟时才知道的。” “那个丫头为何不早些说,偏在发现秦氏尸体时才道出这一线索。”仵作隐隐觉得不对。 “如今秦氏的尸体在这儿,死相如此凄惨,那杀害杨氏的应当另有其人。”捕头一手掐着下巴细细思索着。 “或者说,杨氏的死根本就是个意外。”仵作淡淡道。 “意外?” “嗯。” “杨氏患有血汗症,本来就快要死了。她和秦氏不和,不能排除她想取代秦氏的可能。” 众人灵光乍现,“会不会是与杨氏密谋之人杀了秦氏,而杨氏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害死了自己?” “只是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最让我困惑的是杨氏的面具,那样精湛的易容术倒是少见,应当出自世家之手。”仵作回想起杨氏脸上与皮肤近乎合为一体的面具。 捕头一声令下:“去查近一个月内与杨氏往来之人以及精通易容术之人。” “可是大人,这范围可就大了,且不说人力,就是这时间也赶不上。”一个小捕快有些犹豫,“更何况如今和忘忧馆之人有来往的大多都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 “惹不起也要惹!难道有权势就能杀人而不受惩罚了吗!这没得道理!”捕头一双扫把眉紧紧拧在一起,怒火溢出面上。 “先从易容术着手,能有如此精湛技艺的怕是没有几家。” “是!” 马车外枫叶肆落,随着山边小径的蜿蜒铺展着延伸至天边。 自车窗探出一只白皙好看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手中捻着的一颗朱砂被捏碎为齑粉,随风扬起,落于不知名的角落里。 那只手收回车窗,随着马车里传来一句:“回京师。”车夫加快了速度。 这声音听来是带着笑的,可是却让人后背发凉,冷飕飕的。 许氏端坐于轿内,一纸素白折扇放于身侧。 一块写着字的绢布此刻正在炉火里静静燃烧着,火舌一下下舔舐绢布四周,直至将其彻底吞噬。 马车内昏暗,火光照射在许氏的脸上,晦暗不清。 不过,那双眼睛尤亮,像是暗夜里的黑狼寻找到了目标。 他没想到自己的好师傅竟然背叛自己,将一切都给了那个废物。 在等申签结果...先不写那么多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秦氏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