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远》 第1章 黄泉路远 下面插播一条突发新闻:今天中午12点06分,本市跨江大桥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一辆轻型公交车突然失控撞毁护栏,意外坠桥。据初步了解,公交车加上司机共载有18人。目前,救援人员已赶赴现场,正在全力开展搜救工作。后续情况我们将持续关注并及时发布最新消息。 —— 刺耳的呼叫声和争先恐后涌入鼻腔的水是肖闵死前最后的记忆。 他想,幸好,幸好这次没有带月亮,不然…… “黄泉路远,小心青灯。” 伴随一阵虚无缥缈的声音传来,肖闵迷茫地睁开了双眼。 雾,有很多雾。 肖闵处身在一片浓雾中,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我是……死了吗?”肖闵的声音很轻,像是石子落在的水面没有波澜,而四周雾气潮湿冰冷,没有半分回应。 肖闵记得他是坐公交回学校,路上公交车突然失控坠到江中。 他是被水淹死的。 那现在他是在哪儿? “黄泉路远,小心青灯。” 那阵虚无缥缈的声音再次传来,肖闵凝神细听,却找不到方向。 青灯? 透过浓郁的雾气,肖闵隐约看到了远处一点微弱的绿光,绿光飘忽不定,是这里除了肖闵以外唯一的东西。 那是青灯吗? 肖闵下意识要往青灯的方向走,却在走了两步之后蓦地停下。 他为什么要朝着青灯走。 那阵虚无缥缈的声音再次传来,肖闵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向着青灯的方向走去。 此地黄泉,唯见青灯,他无处可去。 …… 黄泉路远,也不是这个路远法啊。 肖闵走得腿都麻了才真正看清那绿光究竟是什么。 绿光存于一盏灯中,灯为木制,每一面都蒙着素绢,看着像八角灯,灯角垂着细长的流苏,无风摇曳。 而灯柄被一双细长苍白的手轻轻握着。 这双手的主人脸上戴着纯白的面具,身穿……黑色休闲运动服,在看到肖闵的时候停下了方才那句:“再替班我就是……” 是狗。 肖闵在心里替他说完。 …… 莫名尴尬。 两人面对面站着,虽然这个人戴着面具,但是肖闵能感觉他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 他好像在观察自己。 肖闵不自在地低头,想拿出手机看看时间,但是身上没有手机,想来是不小心落在水里,他只能装作不经意地转身,背对这个人。 …… 为什么背对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这个人的目光很直白,肖闵以前虽然也被这么看过,但是大多都是善意的目光,大家都默认长久的注视是一种冒犯,可身后的人却不这么认为。 “你别看我。”肖闵出声打断了这个人的视线。 这个人仿佛没想到肖闵会这么说,他停顿了半晌,才轻声道:“不好意思。” 声音很好听。 肖闵想到了刚下过雨的清晨,和他说话的感觉一样。 “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 “……” 肖闵并没有理会这个人的话,反倒是这个人提着灯上前,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肖闵。” “肖闵。”这人重复了一遍肖闵的名字,又问,“哪个闵?” “闵惜的闵。” “好。” 再次相顾无言。 肖闵想这时候他应该拿出手机,假装回复别人消息,等过一会儿两人分开,又或者有别的人加入,气氛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沉默。 但是等了很久,这里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就在肖闵想要不还是他离开的时候,身边的人开口:“你来太早了,要坐一会儿吗?” 不等肖闵回答,他们的身后凭空多了两把椅子。 如果现在坐下,是不是意味着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会延长。 肖闵不太习惯和陌生人独处。 “没关系,只是坐一会儿,等人齐了我就带你们渡忘川。” 肖闵还是坐下了,他的腿因为长久的步行确实很累,坐下以后舒服了很多。 “你不问问我叫什么吗?” 肖闵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居然从这句话里隐隐听出了几分期待,这人好像很期待自己问他的名字。 “你叫什么?” 肖闵问了,此人却突然笑了。 “真可爱。” 肖闵莫名其妙,这可爱……应该不是说他。 “我叫云栖月。”肖闵听到这人讲,“云朵的云,栖身的栖,月亮的月。” “好。” 如同云栖月回答“闵惜的闵”一样,肖闵也回了一个“好”字,表示知道了。 云栖月:“好在哪里?” 肖闵:“……” —我只是客套一下,你怎么还真的问了。 仿佛知道肖闵心里的想法,云栖月笑着道:“我就是看你可爱,所以逗逗你。” “……” 肖闵第一次听见有人用可爱来形容他。 他哪里可爱了。 肖闵自认为他属于酷一点的,平时穿着什么的也被人说过酷,临死前的穿着虽然没有穿得很认真,但是跟可爱一点也不搭边。 他不可爱。 “你不谢我一下吗?” 云栖月突然俯身凑到肖闵面前,肖闵看着这一张全白的面具一时哑口。 “怎么谢谢这么难说?” 云栖月催促,肖闵以为云栖月是想让他谢给他凳子坐,于是他开口:“谢谢。” 云栖月笑了,他提着青灯站起来,跟肖闵道:“人差不多齐了,一会儿你要假装不认识我,不能跟我讲话。” 肖闵很无奈,他本来就不认识云栖月,而且是云栖月要跟他讲话的。 云栖月撤了凳子,他们并排站了没多久,一对情侣率先出现在他们面前。 “哇,终于到了。”男生气喘吁吁地拉着女生走到云栖月面前,女生同样很累,她到了以后便直接坐在地上,男生也直接坐在女生身边。 紧接着一个小男孩也自浓雾中出现,他先是看到了肖闵,惊讶道:“大哥哥,好巧,在这儿碰到你了。” 肖闵记得他,公交车上这个小男孩就坐在自己前面的位置,当时上车的时候还跟自己打了招呼。 小男孩看到肖闵以后又看到了地上的情侣,他同样喊了哥哥姐姐。 “我记得哥哥姐姐当时就坐在我旁边的位置。” 情侣对男孩显然也有印象,男生招呼小男孩在他旁边坐下:“你是不是也走了好远,坐下休息休息。” 三人很快熟络起来,云栖月弯腰靠近肖闵低声道:“你不去坐吗?” 肖闵:也不知道是谁说不能说话。 肖闵没有理云栖月,只是离云栖月远了一步。 很快又来了十几个人,大家来了之后便挨着小男孩一一坐下。 云栖月和肖闵被围在中间。 …… 肖闵想了想也坐下,现在只有云栖月被围在中间。 …… 云栖月对被围着这件事并没有多大反应,他手里提着青灯,说了一句话。 “欢迎各位来到黄泉。” 声音缥缈,和方才跟肖闵说话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原来“黄泉路远,小心青灯”这句话也是出自云栖月之口。 所有人都抬头望着云栖月,云栖月继续道:“吾乃青灯使者,负责将各位引渡忘川。” “忘川是什么?”人群中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奶奶提问。 云栖月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提着灯离开,众人面面相觑。 “哥哥,我们要跟上他吗?” 小男孩就坐在肖闵旁边,他拉着肖闵的袖子问肖闵。 肖闵看着云栖月的逐渐离开的身影,想了想道:“跟着吧,不然我们又能去哪里。” 肖闵率先跟上,小男孩紧随其后,剩下的人见状,虽有疑惑,但也都纷纷跟上。 小男孩还是拉着肖闵的袖子:“哥哥,你是一个人吗?” 肖闵回头,看到大家或多或少有同伴,心下明了小男孩问自己是否一个人的原因。 “我是一个人。”肖闵道。 小男孩又问:“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肖闵点头:“当然可以。” 从小男孩的口中肖闵得知他叫奚朗,小名西瓜,今年10岁,是S大附小的学生,今天本来是坐公交去学校上学的,但是不想出了意外。 提到意外,奚朗的情绪显然没有方才那么高,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但是又很难过。 “我妈早上还说要送我上学的……”奚朗的声音带着哭腔,肖闵以为他是在想如果他妈妈送他上学他会不会就不会死,但是奚朗却说,“幸好我没让我妈送,她不会游泳,落水了会难受的。” 奚朗会游泳,他落在水中的第一反应是破窗而出,可是那水好像很沉,他的耳朵、鼻子、嘴巴里全都是水。 溺水的感觉很难受,他会游泳的都这样,还好他妈妈没有送他,万一落水了,他妈妈会更难受。 奚朗低着头,尽管极力控制自己,但身体的反应还是在告诉肖闵,他在哭。 肖闵静静摸了摸奚朗的头,他不太会安慰人,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陪伴。 等到奚朗停止哭泣,他们已经跟着云栖月来到了一条河边。 河水清澈见底,因为大雾,并不能看到河对岸有什么。 云栖月拿着青灯上了一条小船,他将青灯挂在船头,回头看着众人。 …… 奚朗扯了扯肖闵的袖子,问:“肖闵哥哥,他是不是要我们上船?” 肖闵猜是的。 是的为什么不说呢,肖闵感觉船头的那个人一点也不像和自己聊天的云栖月。 云栖月话多,作为青灯使者的他却又惜字如金。 第2章 阎罗劫狱 还是肖闵先上船,奚朗跟着肖闵上船。 船很小,等后面的人陆陆续续上来的时候,肖闵被挤到了船头。 肖闵的半个身子都在船外,就在他快要被挤到站不稳的时候,他感觉有人扶了他一把。 肖闵下意识抬头看云栖月。 云栖月戴着面具,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肖闵直觉云栖月在面具下面偷看他。 …… 肖闵想自己大概是脑子里进水了,居然自恋到觉得云栖月会偷看他。 他有什么好偷看的。 等所有人都上船以后,船动了。 没有任何动力系统,就好像是飘在水上的一样。 肖闵想到此前云栖月突然变出来的凳子,可能黄泉跟现实就是不太一样吧,没有动力系统的船比现实世界里的船要稳,多少有几分玄幻的味道。 大雾掩盖之下,肖闵已经完全看不到河两岸的场景,整条河都很安静。 奚朗默默扯了一下肖闵的袖子。 “哥哥,水里有鱼。” 肖闵顺着奚朗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条小鱼。 小鱼是黑色的,朝着船的方向游过来,停在了肖闵站的位置下面。 肖闵觉得鱼有些奇怪。 这鱼好像是在看他。 …… 掉江的时候脑子可能真进水了,怎么连一条鱼都要幻想在看自己。 肖闵听到船头的云栖月在这时候突然开口:“忘川鉴善恶,各位抓紧。” 云栖月说完,船突然晃了一下。 肖闵眨眼之间看到了无数条黑鱼涌现,它们围着船撞击,整条船剧烈晃动。 周围黑雾四起,肖闵根本看不清船上的人,刺耳的尖叫声不断充斥在肖闵的脑海。 他听到有人在喊他哥哥,是奚朗。 肖闵眼前眩晕,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脚下便突然腾空,他好像处在一个悬崖边上。 悬崖上边有人在拉着他不让他掉下去,而悬崖下面哀嚎声不停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肖闵的头很痛,他的身体也很痛,不断地有东西在啃食他的皮肤,他的脚似乎被吃掉了。 “肖闵哥哥!你坚持住,我拉你上来!” 奚朗用力拉着肖闵的手,可肖闵越来越沉,他根本拉不动。 船上一片混乱,就在奚朗想如果再拉不上来他要不要松手的时候,他的胳膊突然脱力。 肖闵掉了下去。 奚朗蹲坐在船上,眼泪还来不及擦干,便听见有人在他耳边道:“小朋友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用搭上自己的命。” 是那个戴面具的青灯使者。 黑雾渐渐散去,奚朗看清了站在船头的青灯使者,他仿佛察觉到了奚朗的目光,朝着奚朗轻轻摇了摇头。 所以,青灯使者会救肖闵的对吗。 * 肖闵失去意识前听到了一句话。 “看着这么可爱,怎么还偷偷干坏事。” 又是可爱……肖闵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可爱了让云栖月反复强调。 如果有机会再见的话,他一定要问问清楚,他到底哪里可爱了。 他一点也不可爱。 * “肖闵,男,20岁,S大大二在读,死因溺水。” 肖闵意识模糊地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勉强睁开眼,看到了一个满脸胡腮的壮汉。 壮汉正低头看着他手里的本子,眉头紧皱,像是很难理解本子上的东西。 肖闵控制不住地咳嗽了一声,喉咙里涌上一股血腥的味道。 “兄弟,你醒了。” 壮汉上前拍了一下肖闵的肩膀,肖闵感觉肩膀传来一阵剧痛,他猛地将那口血吐了出来。 “哎呀,对不住兄弟,我忘了你身上有伤。” 肖闵余光看向自己的肩膀,上面像是被啃食的痕迹,血肉翻滚,和原本的衣服粘连在一起,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不止肩膀,他全身上下的都是如此,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一点点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地方显得格外明显。 周围一片漆黑,唯有肖闵所在的地方是亮的。 他被绑在一根木头上,像古代囚犯一样双手被吊在半空。 肖闵想起来云栖月的那句:“忘川鉴善恶。” “这是哪里?”肖闵的声音很虚弱,他的喉咙里也都是血。 壮汉告诉肖闵,这里是阎罗域。 阎罗地狱,生死善恶。 所以他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忘川认为是恶人,拉他到阎罗域来受刑了吗? 肖闵回想自己活着的时候发生的事,如果说上课睡觉,考试交白卷算坏事的话,那他挺十恶不赦的。 他上了十七年的学,就交了十四年的白卷,累加起来好像很坏。 “兄弟,忘川不会出错,你这样的绝对是十恶不赦级别的。”大汗重新拿起了那个本子,他翻到肖闵的一页,紧皱眉头道,“但是看你的功过格又显示你评级为C……” 肖闵不知道评级为C是什么意思,但看大汗的表情能猜到,那本子上肯定没写他干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交白卷不能算十恶不赦的坏事。 “是不是你们弄错了?”肖闵张口全都是血,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壮汉一开始没听清,反应过来后点头,“应该是错了。” 肖闵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壮汉道:“忘川不会错,可能是功过格评错了。” “……” 壮汉合上功过格,不管功过格上记什么,他坚持肖闵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既然功过格上没写你该受什么刑,那我就给你选个轻一点刑法。”壮汉对着黑暗喊了一声,一个拿着鞭子的男人走了出来。 男人脸上有一道疤。 “鞭刑是我们这儿最轻的了,你且好好享受吧。” 享受? 被鞭打难道是什么值得享受的事情吗? 壮汉说完走了以后,便只留下肖闵和这个脸上有疤痕的男人。 男人不给肖闵反应的时间,直接一鞭子抽在肖闵心口。 肖闵疼得叫了一声。 紧接着第二鞭、第三鞭…… 肖闵一开始疼得还能叫出来,后面整个人都麻木了。 如果问阎罗域和十八层地狱有什么区别的话,肖闵会说阎罗域更疼一点。 因为他没有去过十八层地狱,想来十八层地狱跟阎罗域差不多,都是专门惩罚那些生前做了恶事的人。 肖闵还是想不通自己做了什么恶事。 他觉得肯定是哪里弄错了,那个壮汉说忘川不会出错,那万一呢? 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的完美,总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意外,说不定他就是那万分之一。 肖闵的嘴一张一合,他想让面前的人再去查一下,但是他发不出声音。 鞭子没有任何停下的迹象。 好痛。 肖闵全身都很痛。 眼泪模糊了肖闵的双眼,他甚至想他要是直接死在那条河里就好了,真正的死亡,不存在黄泉,不存在阎罗域,死就是真正的死该多好。 他不想在这里受刑。 不知道受了多久的鞭打,肖闵才感觉面前的人停下,意识模糊间,他听见有人在喊“劫狱”。 这鬼地方居然还有劫狱这种东西。 “劫狱?”男人显然也不相信有人敢到阎罗域在劫狱,他站在原地,既没有再鞭打肖闵,也没有离开,他只是站着,直到方才那个壮汉再次出现。 “我操!真他么有人劫狱!”大汗看起来很兴奋,“几百年我都没见过真的劫狱的,快快快,咱们也上去看看。” 男人还在犹豫,壮汉拉着他就离开。 “这可是劫狱,总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子。” 壮汉和男人离开,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 肖闵撑着身体想幸好有人劫狱,有人劫狱他就不用被反复鞭打。 壮汉说鞭刑是最简单的刑法,肖闵连个鞭刑都受不住,更别说其它的东西了。 还好有人劫狱,他至少可以在鞭刑之下休息一会儿。 肖闵闭上眼睛,他以为人死后是没有呼吸的,可是现在他能感觉自己的胸口在微微起伏,身上的血告诉他,人死与常人无异。 所以该受的疼也是真的疼。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办法自尽。 鬼能自尽吗? 鬼自尽以后会消失吗? 肖闵试着咬舌自尽,可是咬舌自尽好疼,他觉得自己受的鞭刑还是太少了,居然在咬舌自尽和继续受鞭刑中选择了继续受鞭刑,因为咬舌自尽他下不去口。 那他要怎么自尽。 现在条件有限,他全身都被绑着,除了咬舌自尽以外他想不到任何能自尽的办法。 只能被打死。 打死好惨。 肖闵为自己的死法感到痛心,他既希望那个劫狱的能慢些,这样他就能少受点鞭刑,但是又希望那个劫狱的能快点,他实在受不住了,他好想死,他想被快点打死,虽然很惨,但也总好过这样苟延残喘。 肖闵内心天人交战了许久,终于有人从黑暗中出现。 不是壮汉,也不是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 来人穿着一身黑色长袍,肖闵目之所及是其劲瘦的腰身,腰上挂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铜镜。 铜镜上沾染了几滴血,丝丝晕染,肖闵从中看到了模糊的自己。 视线缓缓上移。 黑色长袍不全是纯黑,肩上隐隐的黑金线藏匿其中,只不过黑金线被血晕染,成了殷红的血色。 来人戴着纯白的面具。 他双手环抱,缓缓走到肖闵面前。 肖闵听见他问自己:“疼不疼?” 第3章 不好意思 废话。 他都快要疼死了。 肖闵说不出话来。 他伸手帮肖闵擦干净脸上的血,随后将肖闵从十字木架上放了下来。 肖闵全身都没有力气。 他将肖闵抱在怀里,肖闵半睁着眼睛看到他白色面具下的脖颈。 脖颈修长,喉结之下有一道血痕,像是刀伤。 “左使大人,你这样不合规矩。”肖闵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合规矩大可等你家大人来幽容府找我。” 他说话的时候喉结滚动,有更多血从伤口上流了出来。 “他是我的人,自然要我带走,你若再敢阻拦,我不介意劫了整个阎罗域。” 他在威胁对面的人,并且威胁成功了。 肖闵被他抱着走出了阎罗域。 乍然见光的时候,他捂住了肖闵的眼睛。 他问肖闵:“还记得我是谁吗?” 肖闵当然记得。 “云栖月。” 云朵的云,栖身的栖,月亮的月。 * 肖闵做了个梦。 梦里他6岁,不想去上学。 肖临英问肖闵:“你为什么不想去上学?” 肖闵说:“学校里人太多了。” 肖闵不喜欢人太多,他不想跟学校里的同学交流相处,他觉得那样会很累。 “可是像你这么的小朋友就是要去上学的,你不上学以后怎么办?” 肖闵不懂这和他以后有什么关系,他只是现在不想去学校而已。 肖临英并没有强迫肖闵,她只是叫来了王兴华。 王兴华不像肖临英那般会和肖闵讲道理,他告诉肖闵:“你现在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能分辨,你只需要知道爸妈不会害你,你偶尔请假不去上学可以,但是不能一直不去。” 王兴华说最多再给肖闵一晚上时间,明天就要送肖闵去学校。 肖闵哭了一晚上。 第二天王兴华敲门喊肖闵去上学,敲了很久肖闵没应,他直接打开门,发现肖闵坐在窗户边上,手里拿着他价值二十万的花瓶。 “爸,你硬要让我上学的话,我就把你花瓶扔下去。” 他家在十二层,花瓶扔下去绝对粉身碎骨。 王兴华气极了,他叫来肖临英,两个人轮番说服肖闵才终于让肖闵从窗户上下来。 “所以我不用去上学了?” 肖闵得到两个人的首肯才将花瓶还给王兴华,只是王兴华抱着花瓶还没离开房间就听见肖临英说:“今天不管怎么样你都要上学。” 王兴华的花瓶碎了。 他被肖闵一头撞在背上,花瓶没拿稳,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价值二十万的花瓶就这么没了。 结果可想而知,肖闵被两人混合双打,醒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都被打麻了。 这真是个不好的梦。 “肖闵哥哥!你醒了!” 肖闵睁开眼看到了床边的奚朗,奚朗很开心,他去外面叫了人进来,是一个白头发的老人,老人头发很长,用一根簪子半挽在脑后。他穿着一身暗黄的长袍,像古代人。 “来,我看看。” 老人将肖闵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肖闵看到自己的手被包成了一个粽子,根本看不出手的样子。 老人捏了捏肖闵的手心,问肖闵:“什么感觉?” 肖闵想了想道:“没感觉。” 老人皱眉,从他随身携带的木质盒子里拿出一根银针,对着肖闵的手心扎了下去,没多久,肖闵感受到了被针扎的疼痛。 “有感觉了?” 肖闵点头,老人将银针拔出,随后掀开肖闵的被子。 他全身上下都裹满了白布,跟木乃伊一样。 老人在他的手脚几个地方都分别扎了针。 没扎针之前肖闵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好像不存在一样,扎了针虽然痛,但终究有了实感。 他没死在阎罗域,他被救了出来。 老人施完针以后告诉肖闵这段时间要好好休息,他会每天都过来看看。 “谢谢。”肖闵道谢以后,奚朗送老人出门。 门外有细碎的说话声传来,肖闵听不真切。 他现在躺在一间很……古朴的房间,床是木头做的,上面挂了白色的纱帘,肖闵扭头能看到房间里很空,只有一套木头做的桌椅,桌子上面有毛笔、砚台、纸张,像是办公的地方。 如果不是身上的被子花纹为云朵样式,肖闵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了。 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有人打开门进来以后又把门关上。 “醒了?” 云栖月双手环抱,走到床边站定。 虽然他戴着面具,但是肖闵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直白地落在自己脸上。 还是不习惯被这样看着,肖闵偏过头避开。 云栖月又在笑。 虽然他没有笑出声,但是肖闵直觉他就是在笑自己。 有什么好笑的。 “没事,我就来问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连语调都是上扬的,肯定在笑。 “挺好的。”肖闵闷声回答。 “那我能看看吗?”云栖月的看看只是掀开被子的一角,随后很快又重新放好。 这么短的时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楚。 “你的伤是忘川黑鱼咬的。”云栖月解释道,“忘川黑鱼的牙口没那么好,它们只能咬碎皮肉,啃不动骨头,阎罗域里鞭刑只伤了皮肉,没有伤到魂体,所以放心,你受的都是皮外伤,养一段时间就能好。” 那这么看来,肖闵是不是应该感谢忘川黑鱼还有那个壮汉,至少他还能活着。 “谢谢。”肖闵转头看着云栖月郑重道谢,“虽然我跟你并不认识,但谢谢你来阎罗域救我。” 如果不是云栖月,他可能已经被鞭子打死了。 “并不认识?”云栖月听到肖闵的话笑了,“这才过了多久,就不认识我了,不是刚出阎罗域那会儿还能喊我名字的吗?” 那会儿云栖月问肖闵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肖闵喊了他的名字。 但是肖闵的意思不是这个,他和云栖月算起来这只是第三次见面,云栖月对肖闵来说就是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一个陌生人为了他去劫狱,肖闵感谢的是这份突如其来的救命之恩。 云栖月明白肖闵意思的,只是他装不知道。 “既然说了不认识,那我就跟你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 云栖月摘了脸上的面具,面具之下的他眉眼含笑,嘴角微微上扬,肖闵看到他嘴角的两个酒窝。 说他可爱,到底是谁可爱。 肖闵心里已经把可爱放到了云栖月身上,云栖月浑然不知,他紧紧盯着萧闵,想着自己的脸应该还算好看的,至少肖闵的表情看起来很满意。 云栖月继续道:“我的名字就不多说了,云栖月,昨天是我替人上班,我的本职工作是鬼城幽容府左使,主要负责鬼城的户籍行政管理。” 所以肖闵那天听到了那句“再替人上班我就是狗”,云栖月就是替人上班的,云栖月自己承认了自己就是狗。 肖闵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笑什么?”云栖月的眼神疑惑。 肖闵收敛了笑容,轻轻摇头,“没什么。” 云栖月垂眸,好似失落,“我记下了。” 记下什么? 肖闵不明白,云栖月也没有多解释,他只是拿出一个本子,翻开道:“我介绍完了,你要不要介绍一下你自己。” “肖闵。” 肖闵言简意赅,他是刚死的人,没有什么身份,只有一个名字。 “好。” 云栖月在肖闵说完以后又问:“你多大?” 肖闵:“20。” 他刚过完20生日。 “嗯……”云栖月拖着尾音,似是在思考。 思考了三秒过后突然道:“我27。” 方才云栖月自我介绍的时候并没有提年龄,想来是因为肖闵说了他的年龄,云栖月才补充的,肖闵对此没什么反应。 云栖月手指无意识摩挲本子的边角,半晌,问:“你会介意我比你大7岁吗?” 肖闵几乎脱口而出:“不介意。” 他为什么要介意云栖月比他大7岁的事情?他也没介意的理由。 云栖月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 他方才一直站在床边,这会儿问肖闵他可不可以坐下。 “我站着可能看不太清。” 肖闵真的不理解云栖月的脑回路,他站着看不清什么? “你坐。” 肖闵说完云栖月就坐在了肖闵床边。 外面光线明亮,云栖月坐下以后正对窗户。 他的眉眼柔和,没有锋利的棱角,气质随意淡然,和他的声音一样,带给肖闵的感觉是春天。 春天下过雨的清晨,露珠轻盈漂亮。 云栖月很漂亮。 当肖闵发现云栖月嘴角的两个酒窝出现时,对上云栖月的视线,他才恍然惊觉他居然不由自主地盯着云栖月看了一会儿。 云栖月眼神带着几分戏谑,眼里笑意更甚。 “不好意思。” 肖闵此前特地打断过云栖月看向他的目光,现在轮到他了,他决定先道歉。 “被看的是我,不好意思的应该也是我,你怎么还先不好意思了?” “……” 第4章 功过格录 云栖月是故意的。 肖闵看出来了。 肖闵没有理。 被子之下肖闵的手缠了很多层的纱布,他微微蜷缩手指,传来一点点痛感。 云栖月手里依旧拿着那个本子,方才离得远,肖闵看不太清,这会儿他觉得那本子有些眼熟。 注意到肖闵的目光,云栖月将本子翻了一页,念:“肖闵,男,20岁,S大大二在读。” 和阎罗域那个壮汉念的一样。 “所以这算是我的户籍信息吗?”肖闵问。 云栖月点头:“这是你的功过格,记录你的基本信息还有生平事宜。” “基本信息包括姓名年龄吗?” “包括。”云栖月刚想说他方才已经念出来了,但是…… 肖闵:你知道你还问我? 虽然肖闵没说出来,但是眼神已经很明显了,云栖月假装不知道跳过了这个话题。 “功过格除了记录基本信息以外还会根据你的生平事宜作出评级。”运气月介绍道,“评级分为五级,ABCDE,做的好事越多,评级越高,你的评级为C,也就是是说你的功过可以相抵,是个无功无过的人。” “那为什么我会被忘川带到阎罗域?”肖闵想起阎罗域那个壮汉说忘川不会出错,可他的评级分明为C,忘川却判定他十恶不赦。 肖闵问云栖月:“忘川会不会出错?” 云栖月道:“忘川这几百年都没有出过错,但你确实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所以我顺便查了你之前轮回的经历,想看看是不是你上辈子犯的事误判。” “查了之后呢?” “不是。”云栖月将功过格翻到第一页,“你最早的经历是五百八十年前,一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评级为C,此后轮回五次,五次人生都是无功无过,普普通通。” 云栖月手指顿在功过格某一页,“不过你每一世都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什么地方?” “你每一世都没有娶妻生子。” 肖闵的寿命在每一世不固定,可能长寿也可能短命,但是无论肖闵过得如何,他每一世的结局都是自己一个人。 “你难道没有喜欢的人吗?” 如果只是一两世还正常,但是五世都是孤独终老的命,虽有但少见。 肖闵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大反应,孤独终老没有什么不好的,相比于两个人的生活,他更喜欢自己。 云栖月:“以前你不记得,但是现在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肖闵摇头。 他活了20年,20年的时光里,除了父母朋友,他都是自己一个人,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什么人。 “那就好。”云栖月表情看起来很开心。 肖闵:“所以没有喜欢的人特别在哪里。” “对我特别……而已。” 云栖月合上功过格,重新戴上了面具,他道:“忘川的事情我会再去查,这段时间你就安心住在这儿养伤,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云栖月说完起身就要走,肖闵叫住了他。 “怎么了?”云栖月歪头看着肖闵。 肖闵忘记了自己叫他干什么,停顿了半晌问:“你伤怎么样了?” 他记得云栖月的脖子上有伤。 “你是说这个?”云栖月拉开他的衣领,肖闵看到了上面缠了一圈纱布。 “小伤,不用担心。”云栖月笑着跟肖闵道,“你好好养伤,我下次再来看你。” 肖闵看着云栖月离开,他低声道:“我没担心你,我就是一时忘了我想说什么……” * 云栖月走了以后奚朗端着粥进来,他扶着肖闵起身靠在床头,要喂肖闵喝粥。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来。” 肖闵试了一下,他勉强能拿着勺子吃几口,加上他本身不太饿,就没有吃很多。 奚朗还想再劝肖闵多吃两口,肖闵问他:“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肖闵问了,奚朗便忘了要劝肖闵吃粥的事,他告诉肖闵,这里是鬼城幽容府。 “当时哥哥你不见以后,是那个面具哥哥带着我过来的。” 面具哥哥就是云栖月。 * 黑雾消失,船上少了几个人,所有人都在恐慌方才发生的一切时,船又开始缓缓移动。 行至岸边的时候,云栖月率先下了船。 “忘川已渡,鬼城已达,各位自便。” 云栖月说完便消失了,而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鬼城。 鬼城里人来人往,奚朗跟着人群到达鬼城门口,鬼城门口有类似安保人员在对进入鬼城的人进行检查,不止他们一条船上的人,还有其他很多人陆陆续续来自不同的方向,大家都默契排队等待进城。 进到鬼城以后,奚朗不知道该去哪里,他一开始跟在那对情侣身后,但是因为鬼城人太多,他和那对情侣走散了。 “后来是那个戴面具的哥哥,他找到我以后把我交给柠檬哥哥,柠檬哥哥把我带到这里,他跟我说这里是鬼城幽容府,我待在就能见到哥哥你。” 奚朗再次见到肖闵的时候肖闵浑身是血,他被云栖月抱着进屋,紧接着一个白头发的老人也进屋,老人将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赶了出来,只留下云栖月在里面帮着老人。 “哥哥,你当时的样子特别吓人。” 云栖月刚进来的时候嘴里一直在念肖闵的名字,但是肖闵怎么都没有反应,奚朗他们在外面等了很久云栖月才开门出来。 云栖月穿着黑色的长袍,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是大片大片的乌黑,他告诉奚朗肖闵已经没事以后自己便晕了过去。 “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吗?” 肖闵记得云栖月抱着他出的阎罗域,他当时没有什么感觉,只记得云栖月脖子上的血。 “应该……没有很严重的。”奚朗犹豫,“面具哥哥虽然也受伤了,但是他休息了两天就好了。” 云栖月晕倒以后消失了两天,两天之后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出现在幽容府。 “哥哥我觉得你伤得更重。” 奚朗见过浑身是血的肖闵,也见过全身都缠着绷带的肖闵。 “肖闵哥哥,对不起。”提到肖闵的伤,奚朗的眼眶泛红,“如果当时我能抓紧你,你就不会变成这样。” “这跟你没有关系。” 他们本就是萍水相逢,奚朗能救他已经很好了。 “但是……”奚朗有些自责,“我当时想,我要是拉不上来你,我……我就松手……” 虽说后面是他感觉胳膊突然脱力才松的手,但是他当时确实想拉不上来就松手,后来看到肖闵满身是伤的模样,他自责如果当时一直拉着肖闵,肖闵说不定就不会变成这样。 肖闵看着奚朗的模样笑了,“那我更要感谢你,幸好你没有被我带下忘川,忘川的鱼那么凶,可不能让它们咬你。” 肖闵轻声安慰奚朗,等奚朗没那么难过的时候肖闵开口:“忘川鉴善恶,我被忘川带走你不害怕吗?” 忘川判定他是十恶不赦的坏人,纵使他自认为自己什么都没做,但如果被忘川带走的是他人,肖闵心里多少会怀疑。 奚朗摇头:“哥哥,我相信你,你是好人,而且面具哥哥说了,忘川也不一定百分百正确。” 所以云栖月也帮他说话了。 和奚朗简单聊了两句,肖闵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钟响。 奚朗说:“这是代表晚上了。” 鬼城没有昼夜,在这里生活的人靠钟声辨别时间。 一声钟响即到了晚上,两声钟响即代表白日。 钟声响起带有余韵,约莫一分钟左右才停下,刚停下不久,房间里来了一个人。 此人穿着一身宽松白色长衫,黑色长发披散于肩,如果不是他脸上戴着一个黑框眼镜,肖闵真觉得他和古代人一样。 奚朗叫他:“柠檬哥哥。” 柠檬哥哥:“再乱叫把你头拧下来。” 柠檬哥哥,本名凝忻,奚朗听云栖月总是柠檬柠檬地叫他,于是他也学着叫柠檬。 奚朗显然不怕凝忻把他头拧下来。 “柠檬哥哥你要下班了吗?” 凝忻点头,他走到床边问肖闵:“感觉怎么样?” “很好。” 没什么感觉。 凝忻道:“幽容府里有专门的人值夜,你有什么需要喊一声就行。” 奚朗这两天一直跟着凝忻,凝忻此刻要下班回家,奚朗便也跟着一起。 他们两个走了以后房间里只剩下肖闵一个人,肖闵躺在床上沉思——沉睡地思考,简称:做梦。 梦里什么都没有,他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了木门“吱呀”的声音。 门开了。 有人悄悄进了门,进来以后又把门关上。 他脚步很轻,如果是沉思的肖闵根本不会听见。 现在是轻思的肖闵。 肖闵闭着眼睛听那人的脚步声,他进来以后似乎去拉了窗帘。 肖闵的眼前本来有光的感觉,现下一片漆黑。 肖闵眯着眼睛,纯黑的环境什么都看不见。 那个人把窗帘拉好以后似乎要走到肖闵的床边,肖闵紧急闭上眼睛。 人的视线真的很神奇,即使隔着黑暗,肖闵也能感觉到那股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肖闵很紧张,他尽力使自己保持平静,然而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