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斋异闻录》 第九十六章 一别之后,再无骨肉亲 宋雪凝无法阻止老妇人登上那艘船。 老人上船之后,既可以和她的女儿相见,又可以扔掉这段让她痛苦的回忆。 对老妇人来说,何乐而不为。 所以宋雪凝只能眼睁睁看着乌篷小舟载着她消失在浓雾深处。 可是宋雪凝更加害怕。 因为她担心她哥哥也会像这个老妇人一样。 受失去亲人痛苦折磨的人何其多,宋正卿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而一般人身边有许多亲人,除了逝去的这一位,还有其他的。 可是宋正卿不一样。 父母双亡之后,所有的亲戚都不敢与他们来往。 宋正卿身边只有宋雪凝这一个亲人。 所以可能他的痛苦更加深刻。 宋雪凝失魂落魄地回家。 …… 次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王衙内偷偷跑出来喝茶。 一个人无聊,自然要带上他的跟班。 众人又来到那家说书的茶馆。 最近王衙内虽然被他父亲痛骂了一顿,但是他用渡亡舟捞了不少钱,所以心情非常愉快。 身边的这些狐朋狗友对他自然是一番吹捧。 王衙内更是开心。 突然有人冲着王衙内这边大声叫骂。 “钱满仓!你给我出来!别以为躲在王衙内背后就没事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弟弟死了,这笔账就得你来扛!” 王衙内望去,看到几个面相凶恶的汉子堵在茶馆门口。 为首的一人满脸横肉,手里提着浸了油的木棍,指名道姓要钱满仓出来。 王衙内眉头一皱,重重放下茶杯。 钱满仓的确是他的跟班。 此刻,钱满仓正缩在王衙内身后,脸色惨白。 “怎么回事?好不容易出来喝趟茶,好心情都被他们破坏了。”王衙内不耐烦地问。 钱满仓哭丧着脸,哆哆嗦嗦地回答:“衙内,是我那不争气的弟弟。说出来丢人。他好赌,在外面欠了赌坊二百多两银子。前几天他想不开,上吊了。现在这群债主就来了,逼我还钱……” 王衙内一听,顿时火起:“你弟弟欠的钱,凭什么找你要?” 为首的壮汉冷笑一声,棍子往地上一顿:“父债子偿,兄债弟还!天经地义。弟弟死了,自然是哥哥来还钱。” 钱满仓抱住王衙内的腿哀嚎:“衙内,您救救我!我哪有二百两银子啊?我这些年给您当牛做马您是知道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人死债消,你不还钱,他们又能奈你何?” “不帮我弟弟还钱的话,他们就要把我弟弟的尸体挖出来鞭尸。” “鞭尸就鞭尸呗,鞭的又不是你。你和你弟弟感情很好吗?” “很好?谈不上。” “那不就得了。” “我那弟弟,他的确不成器。活着的时候尽给我闯祸,死了还留这么大个烂摊子!我也以为他死了,我会很开心,可是他死了之后,我发现我很伤心。可他,毕竟是我唯一的亲弟弟啊。我不忍心他的尸体被挖出来,更不忍心他被鞭尸。可是我也没有钱还。唉,这个狗杂种。” 他说着竟悲从中来,涕泪横流。 周围的跟班们都看着王衙内,等着看他如何处置。 王衙内起初也是一脸厌烦,可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 痛苦…… 真正的痛苦…… 渡亡舟渡的,不就是这些被痛苦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苦命人吗? 一直以来,他组织的祈福大会多是演戏。 他找人假扮渡亡舟,在湖里装神弄鬼。 反正那些交了钱的人十有八九登不上船,事后便用“心不诚则神不灵”搪塞过去。 可如今,一个真正痛苦到极致的人,就跪在他面前。 这不是正瞌睡有人送枕头吗? 如果他亲手把钱满仓送到渡亡舟上,那他的号召力不就更强了,就可以捞更多钱了。 真是美哉! 他清了清嗓子,换上悲天悯人的神情,将钱满仓扶起来: “钱满仓啊,你的苦,本公子都看在眼里。你那弟弟虽有错,但毕竟血浓于水。你的这份思念与痛苦,连湖神都感受到了。” 他压低声音:“今夜,本公子就破例一次,亲自为你向湖神祈福,让你登上真正的渡亡舟,去见你弟弟最后一面。把你想说的话、想骂的话,都当面告诉他。等见了面,了了心愿,你心里的苦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到时候你心里就会忘记他,就不会在乎他,你也不用一边伤心弟弟的死,一边替弟弟还钱了。” “衙内,您说的是真的?” “本公子何时骗过你?”王衙内拍拍他的肩膀,一副义薄云天的模样。 他又转向门口的债主,笑道:“这钱,钱满仓肯定会还,但不是现在。你们也看到了,他现在神志不清,就算打死他也拿不到一个铜板。不如宽限他一夜,等他见了亡弟,解了心结,神智清明了,我们再谈还钱的事,如何?” 债主们面面相觑,不敢把王衙内得罪狠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们也明白逼死钱满仓没好处。 为首的壮汉想了想,冲钱满仓恶狠狠道:“好!看在王衙内的面子上,就给你一夜时间!明天一早我们再来!要是还不了钱,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罢,一群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当晚,浓雾再起。 王衙内带着几个心腹和失魂落魄的钱满仓来到湖边。 他心里也有些打鼓,不知那传说中的渡亡舟是否会因钱满仓的痛苦而现身。 钱满仓站在冰冷的湖水边,脑海中全是弟弟的影子。 小时候奶声奶气喊“哥哥”的模样。 长大后偷钱跪地发誓再也不赌的样子。 最后是悬在房梁上、面色青紫的惨状。 “弟弟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啊!”他跪倒在泥地里,痛哭流涕。 不知不觉间,那艘漆黑的乌篷小舟再次出现。 船头那道披蓑戴笠的模糊身影静立着,仿佛已等候千年。 王衙内和跟班们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色。 他们一直以为这只是骗钱的幌子,谁曾想竟是真的! 钱满仓痴痴望着船,喃喃道:“弟弟,是你来接我了吗?” 小舟缓缓靠近。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进冰冷的湖水,向船走去。 那船载着他调转方向,再度融入无边浓雾,消失不见。 王衙内一行人吓得撒腿就跑。 第二天,钱满仓照常来伺候王衙内出门遛鸟。 王衙内见他神情悠然,与昨日判若两人。 王衙内心想:还真是邪门啊。 他们在街上闲逛,又碰见了昨日的债主。 “钱满仓!钱呢?!”为首的壮汉将木棍重重敲在桌上。 钱满仓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几位爷,一大早的,找谁呢?什么钱?” 壮汉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还装蒜!你弟弟欠我们的二百两!你昨天答应今天还的!” 钱满仓表情更加困惑: “这位爷,你们怕是认错人了吧?我爹娘就生了我一个,从小到大,何曾有过什么弟弟?” 喜欢忘忧斋异闻录请大家收藏:()忘忧斋异闻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七章 七魄之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昨晚宋雪凝从半月湖回来之后,一夜没有睡。 她分不清船夫说的这番话究竟有没有道理,于是将柳青、李婉儿、罗静姝都召集到忘忧斋,一起讨论。 宋雪凝将昨天晚上的所见所闻告诉了众人。 罗静姝性子火爆,一拍桌子,愤愤道:“这船夫还当自己是得道高僧了?居然满口慈悲。可是他做的是慈悲之举吗?夺人记忆,损人精气,这难道还不够邪门?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我哥哥现在虽然看着快活,可陆姑娘也说了,那是伤及根本的!元气大损。这船夫明明是在害人,还让别人觉得他是在救人,这样的人更加可怕。他没有心理负担。” 柳青秀眉微蹙,轻声道:“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对那些真正被痛苦折磨得生不如死的人来说,遗忘这段痛苦,或许真的是一种解脱。” 宋雪凝不由得望向她的哥哥宋正卿。 宋正卿多年来也被父母之死折磨得痛不欲生,只不过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因为宋正卿一直在隐藏。 如果不是有渡亡舟出现,宋正卿恐怕还能隐藏更久。 李婉儿神色凝重:“这个船夫口绽莲花,能骗不少人。但仔细一分析的话就知道,他是在偷换概念。若非我们亲眼见到罗公子的状况,恐怕也很容易被他迷惑。心理上的痛苦很难去评说,但对生理上的病痛却很直观。” 罗静姝说:“可是我哥认为就算身体变差了也不要紧,因为他很开心。千金难买开心啊。” 宋雪凝思考了片刻,说道:“要想真正戳破他的面具,光是从道理上驳斥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搞清楚,他究竟用什么方法拿走人的记忆!知道他的方法才能阻止他。记忆,它不是鲜花不是水果,不是桌椅板凳,他怎么能被凭空偷走呢?” 四个女子都情不自禁思考同一个问题。 记忆,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无形无质,却能左右人的悲欢。 一个人的人生,就是由无数的点点滴滴的记忆构成的。 这玄之又玄的东西,又要如何被人为地精准剥离? “关于魂魄与记忆之事,或许我父亲能知晓一二。”柳青忽然开口。 大家都望向柳青。 众人都知道柳青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是博学之士。他老人家饱览群书,尤其对一些志怪古籍颇有研究。 之前在青鸟镜案子当中,宋雪凝就曾经找过柳祭酒。 只不过后来柳祭酒对宋雪凝一家的印象不佳,让柳青和宋雪凝保持距离。 宋雪凝也没有想着去找柳祭酒,免得自找没趣。 不过柳青主动提出来去找他的父亲求助,那就不一样了。 柳青说:“我明日便去问他,看看典籍之中,是否对这类‘失忆’的过程或者原理有过记载。” 宋雪凝说:“只是祭酒大人日理万机,恐怕没有太多时间。我们这里也有不少书,大家都看看,希望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柳青笑了笑:“我就说是我自己感兴趣,不会提到你们忘忧斋的。” 次日,柳青便带回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原来,柳祭酒听完女儿对“渡亡舟”乘客症状的描述后,非常感兴趣。 他沉思了片刻,然后翻阅不同的书,翻了将近两盏茶的时间才找到答案。 “《玄枢九章》有云:人有三魂七魄,各司其职,合则为人,散则为鬼。其中,七魄藏于肉身,主人之七情六欲、感官知觉。而这记忆与情感,便由七魄中的雀阴一魄所司掌。” 柳青将父亲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众人听。 宋雪凝也看过许多这方面的书,知道人有三魂七魄,此乃性命之基。三魂者,胎光、爽灵、幽精也。 七魄则藏于肉身,司掌本能。其名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但对于这些魂魄具体有什么作用,她并不甚明了,没有细细研究过。 柳青继续介绍说:“我父亲说,雀阴魄,是人所有深刻记忆与情感的根。无论是刻骨的爱,还是铭心的恨,都会烙印在此魄之上。寻常的磕碰、惊吓,或许会让人短暂失忆,但那只是魂魄动荡所致,尚有恢复的可能。可如果雀阴之魄被外力强行从体内抽离,人虽不会立刻死去,但与那段最深刻情感相关的记忆,便会随之彻底消失,永无再记起的可能。而且,如果魂魄不全,便如舟船有了破洞,肉身的精气会源源不断地从此缺口流失,再难凝聚。所以罗大哥才会有那种元气大伤的表现。” “掠夺魂魄!”众女大惊。 原来如此! 原来那渡亡舟的船夫,是把三魂七魄中的一魄给偷走了。 魂魄不全,这比任何的病都要严重。 就在众人心神剧震之际,忘忧斋的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来者是陆霜,她步履匆匆,一向沉静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灼与不安。 宋雪凝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我这几日一直在为罗公子、周家那位长辈,还有张老先生诊脉,并详细记录了他们的脉象变化。今日汇总比对之下,我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陆霜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什么事情?”宋雪凝问道。 “半月之前,我初次为罗公子诊脉,其脉象虽虚浮无根,但尚算平稳。可这半个月来,他的脉象非但没有好转,反而一日比一日更弱,流失的速度在不断加快!”陆霜叹道。 宋雪凝脸色更是难看。 “周家那位长辈和张老先生也是一样!他们表面上看起来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与常人无异,甚至比从前更有活力。但这绝不是好转!” “这是浮阳于外的绝脉之兆!就像一盏油灯,在燃尽之前,火苗会猛地窜高,绽放出最亮的光芒。他们现在的状态,正是如此。” 宋雪凝连忙把雀阴魄的事情说给陆霜听。 陆霜愣了一下,然后总结道:“看来,被抽离了雀阴魄的人,精气会持续不断地外泄。按照这个速度,不出三年,他们便会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喜欢忘忧斋异闻录请大家收藏:()忘忧斋异闻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八章 病榻半生两心知 按照陆霜的说法,上了渡亡舟的人都活不过三年。 忘忧斋的四个女子,听得毛骨悚然。 罗静姝猛地站起身。 “我得提醒我哥!” 宋雪凝非常无奈道:“恐怕没那么容易。罗公子沉浸在‘解脱’的快乐里,根本不会相信反噬这么厉害。之前他一直认为,陆霜的诊断是误诊。” 柳青也叹了口气:“不错。当一个人主动选择了逃避,任何试图将他拉回现实的举动,都会惹得他们反感。自古以来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谎言才是好听的,那个船夫就擅长说谎言。” 李婉儿说:“就算他们知道了又怎么样?罗公子已经失去了重要的记忆,该怎么找回来呢?当务之急,不是去说服那些已经登船的受害者,而是要找到这艘船的根源。它为何会出现在半月湖?那个自称慈悲的船夫,究竟是何来历?破解了渡亡舟的秘密,才能把罗公子等人从渡亡舟的影响中拉回来。不然的话,根本说不动他们,一切都是治标不治本。” 宋雪凝、柳青和罗静姝都点头称是。 没想到这个时候李婉儿最为镇定。 可能李婉儿也经历过不少事情:先是之前的青鸟镜事件被抓走,接着是枯骨蝶被殷娘所毁容蛊惑,后是壁画仙子被那群疯狂的画师选作祭奠的献祭目标,再后来又是水莽草事件。 现在她的分析最为一针见血。 宋雪凝看向罗静姝:“静姝,我跟你一起去一趟你家吧,问一下你哥,当初如何得知渡亡舟。” 李婉儿和柳青也表示同去。 于是众女赶到罗家。 罗逸尘正在看书,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面色红润,嘴角含笑。 罗静姝小声说:“看起来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没想到罗逸尘耳力极佳,听到了罗静姝的小声嘟囔。 “我本来就没病。” “罗公子,我们想知道,你是怎么遇到那艘渡亡舟的?”宋雪凝问道。 罗逸尘闻言,倒是不回避这个问题。 他回想了片刻,才缓缓说道。 “有一段时间,我心里很难受。我就跑到半月湖边钓鱼,其实也不是为了钓鱼,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钓鱼能够放松自己。有一天,天色很晚了,湖上起了大雾,我看着茫茫的雾气,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念头,觉得活着真是太累了,如果能就这么走进雾里,再也不出来,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想着想着,突然看到一艘船。那艘船从雾里划出来了。船头站着一个人,邀请我上船游玩,说在湖面上飘荡一圈,就能把这些烦恼都扔走,上岸之后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跟着他上了船。” 罗逸尘摊了摊手,轻松地笑道:“后面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上岸之后,我果然很快乐。只不过那位陆霜姑娘一直说我有病,可我浑身很轻松啊。有没有病,自己最清楚。宋姑娘,你们为何对这艘船如此执着?依我看,它可是个好东西。莫非你们也想上这艘船?” 宋雪凝心想:原来如此。 渡亡舟能够感受到他人极致的痛苦,甚至是被这痛苦的情绪吸引过来的。 难怪自己去半月湖去了好几次,都没有看到那艘船。 后来她担心哥哥出事,心中非常痛苦,然后再去半月湖,终于看到了渡亡舟。 今天罗公子虽然提供了不少细节,不过依然搞不清楚渡亡舟的来历。 或许半月湖附近的人知道。 宋雪凝表示她要再去一趟半月湖。 附近的人应该知道渡亡舟的来历,或许流传着别的关于渡亡舟的传说。 “我跟你们一起去!”罗静姝立刻响应。 “我也去。”柳青附和道。 李婉儿也要去。 宋雪凝突然忧心忡忡:“我们如果都去的话,我担心我哥天黑之后也会去半月湖。” 宋正卿虽然答应了不再去寻渡亡舟,可他身上的那股郁结之气却丝毫未散。 李婉儿突然说:“那你们去半月湖打听吧,我留在忘忧斋。我陪着宋大哥。他若是要看书,我便陪他看书;他若是要下棋,我便陪他下棋。总之,绝不让他有机会往半月湖边去。” 于是兵分两路,李婉儿前往忘忧斋。 宋雪凝三人来到半月湖畔。 她们分开,分别拜访当地的居民。 三个青春活泼的秀丽女子,自然是受人欢迎的。 她们打听了好几天。 前两天她们打听到许多河神或者水鬼的传说,但是没有听说什么渡亡舟。 到了第三天,宋雪凝再次找到上次那个老头。 当初正是这个老头告诉她渡亡舟的传说。 不过老头只知道有这个传说,但是不知道这个传说从何而来。 宋雪凝大感失望, 正准备告辞时,老头的老伴拦住了她。 “姑娘,你们问的,是船夫魏江的故事吧?” “您知道啊,那太好了。能跟我们说说吗?”宋雪凝大喜过望。 原来这个船夫叫魏江。 “唉,那都是快一百年前的旧事了,我们也是听祖辈们说起的。那时候,这湖边还没有这么多人家。” 老婆婆娓娓道来。 “有个叫魏江的船夫,是个老实本分的好人,靠着一艘小船,迎来送往,勉强糊口。他娶了个妻子,叫阿莲。” “虽然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是他们小两口倒是恩爱。偶尔进城买买东西。在成亲之前他们曾经路过城东的秦记银楼,里面有一支‘并蒂莲’的银簪子,做得可精致了。阿莲第一眼就看中了,魏江当即就许诺,等攒够了钱,一定买来送给她当做定情信物。” “可船夫的活计,看天吃饭,哪有那么容易攒钱。那支簪子,就只能当一个念想。后来他们成了亲,魏江心里一直记着这事。他拼了命地干活,起早贪黑,风雨无阻,终于在一个冬日,揣着攒了整整三年的辛苦钱,把那支‘并蒂莲’簪子给买了回来。” “可天不遂人愿呐,簪子买回来没多久,阿莲就病倒了。那病来得又急又凶,请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汤药,都不见好转,家里的积蓄很快就见了底。为了给妻子治病,魏江咬着牙,只好把银簪子给当了。” 喜欢忘忧斋异闻录请大家收藏:()忘忧斋异闻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九章 阴差阳错总关情 老婆婆歇了会儿,继续道:“说来也怪,簪子卖掉后,阿莲的病,似乎一下子就好了。有一天早上,她突然就能下床了,脸上红扑扑的,气色好得不得了,还笑着给魏江做了早饭。魏江高兴坏了,以为是老天爷开了眼,他妻子的病终于好了。” “正好那时,有趟去江南的长活儿,报酬很高。魏江想着,妻子病好了,家里也该添些用度了,而且他想把簪子赎回来。于是,他就接了那趟活儿,驾着船走了。” “他在外头跑了足足两个月,吃尽了苦头,终于赚够了钱。他连家都没回,第一件事就是去当铺赎银簪子。在当铺里他碰到了邻居,邻居是来打首饰的,说他妻子又病了,已经快不行了。” “魏江拿着簪子就往家跑。可偏偏那天,湖上起了百年不遇的大雾,三步之外就看不见人影。他又惊又怕,心慌意乱,他的船走错了路,耽误了好几个时辰才回到家。可惜呀,他妻子阿莲,已经没了。” “他连妻子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支‘并蒂莲’簪子,跪在妻子的床前,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后来邻居去探望,发现屋子里已经空了。魏江和他那艘乌篷小船,都消失了。” “后来,就有了传说。说魏江跳江自杀了。而他的怨气太重,散不去,便连人带船一起化作了这湖上的渡亡舟。他见不得世人再受他那样的‘爱别离、求不得’之苦,所以,每当起了大雾,他就会出来,渡那些和他一样痛苦的人,脱离苦海。” 宋雪凝一行人回到忘忧斋,讨论魏江的事情。 众人感情丰富,都被魏江生前的事情所感动,替他们夫妻惋惜。 但是对他死后的所作所为大为不解。 罗静姝紧锁眉头,“我不明白,魏江为何要掠夺乘客的‘雀阴魄’?为何要夺走别人的记忆?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宋雪凝沉声道:“因为他早已不是魏江了。生死有别。活人和死人,或者说活人与怨魂自然不一样。现在他的心中只有悔恨和无穷无尽的执念。他自己沉溺在求不得的痛苦中无法自拔,所以他便觉得,世间所有与思念相关的记忆都是痛苦的根源。他是在用自己的标准,强行抹去别人的记忆来减轻痛苦。所以他觉得自己是在做善事,而做善事能够弥补一些人内心的空虚。” 柳青点了点头,补充道:“他的逻辑看似自洽,实则充满了偏执。他将自己的悲剧放大到了所有人身上。我们需要找到破解他执念的方法,否则,越来越多的人要登上他的渡亡舟。” 可一个持续了百年的执念,要如何破解? 宋雪凝道:“并蒂莲银簪。魏江的执念,源于未能将簪子送到妻子手中,让他的妻子抱恨而亡。他自己也引以为憾。所以我们得找到这支簪子!找到这支簪子,可能消解他心中的怨念。” “可那支簪子早就随着魏江一起沉入湖底,百年过去,恐怕早已锈蚀无踪了。”罗静姝叹气道。 “原本的那支簪子可能不见了,但是我们可以复制一支!城东秦记银楼!他们是在这家银楼买的簪子。我们去找找看,这家银楼是否还在做生意,还有没有同款的簪子?或者就算不在了,也问一问还有没有后人!我跟许多做金银首饰的人打过交道。按照工匠行当的规矩,如此珍贵的银簪子,极有可能会有一个用于展示的蜡模,或是详细的图样留底!方便日后继续打造。”李婉儿说道。 她素来对各类金银珠宝颇有研究。 事不宜迟,宋雪凝与李婉儿立刻动身,前往城东。 罗静姝则留下,将她们的发现告知陆霜,并继续关注几位受害者的身体状况。 而看护宋正卿的重任,落在柳青的肩上。 柳青和李婉儿一人照顾一天,倒也少了一些隔阂。 宋雪凝来到当初秦记银楼的位置。 京城浩大,百年变迁,早已物是人非。 曾经名噪一时的秦记银楼,如今早已不见踪影。现在是一家茶楼,茶楼里经常有人说书。 现在他们还在说湖神和渡亡舟的故事。 宋雪凝和柳青并未气馁。 就算这家产业没有了,但是当初银楼的主人应该有后人。 她们四处打听,花了三天的时间,找到了“秦记银楼”的一位传人。 这是一位姓秦的老人。 秦老先生住在一条偏僻幽深的小巷里。 宋雪凝和柳青前去拜访。 秦老先生的住所门扉紧闭。 二人叩门许久,才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将门打开。 听明来意后,秦老翁连连摆手:“什么并蒂莲,什么图样,没有,没有!都是百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就要关门。 或许这些年他遭遇了许多不速之客,所以秦老翁不愿意见外人。 “秦老爷爷!”宋雪凝急忙用手抵住门,“我们知道这很冒昧,但这关系到许多人的性命!半月湖的渡亡舟,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因为王衙内不停地推波助澜,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渡亡舟。 秦老翁不可能不知道。 宋雪凝见秦老翁有所迟疑,连忙加快语速说道:“渡亡舟害了很多人。上了这艘船的人,就会忘记记忆中最重要的那个人,而且身体会日益虚弱。而这艘渡亡舟主人魏江的怨念来源,是您先祖打造的那支簪子。我们不是经营首饰的同行,不指望靠这个挣钱,而是想用这个东西去超度一个被困百年的怨灵,拯救那些无辜的受害者!同时也为了救我哥,我哥也一直想上这艘渡亡舟。” 秦老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他沉默了许久,才将二人让进了屋。 “唉,魏江的事情,我小时候听爷爷讲过。” 秦老翁颤颤巍巍地倒了两杯茶。 两个姑娘站起来双手接过茶杯。 “你们说得没错,我家祖上确实留下了那支并蒂莲簪子的图样,毕竟那是我家祖上的得意之作。所有的图纸珍藏在一个紫檀木的匣子里。” “这个匣子,现在还在吗?”宋雪凝问道。 “只可惜啊,家道中落。我爹那一辈,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打包卖给了南城的‘聚宝阁’。图样也卖了。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至于现在流落到了何方,我就不知道了。”秦老翁微微叹气。 线索中断。 宋雪凝却不失望。 因为她们知道了图样的线索。 宋雪凝和柳青又去南城拜访秦老先生口中的聚宝阁,得知那批东西后来又被转手多次,几经流散。 喜欢忘忧斋异闻录请大家收藏:()忘忧斋异闻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章 借他魂魄,描摹旧时颜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许多事情都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淡。 但是有些思念却会变得更加浓郁。 而这些思念带来的痛苦更加折磨,所以这些人才会选择去半月湖边,去登上渡亡舟。 宋雪凝独自一人,再次来到半月湖边。 虽然并蒂莲的线索暂时中断了,但她自然不愿坐以待毙。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想再去会一会那个船夫魏江。 魏江是个深情之人,想必他本意也不愿意折磨残害世人。 就好像那个魏江一样。 他本意不坏,只是被执念遮住了双眼,所以犯下了许多错事。 宋雪凝轻轻叹了口气。 大雾天气,渡亡舟才会出现。 今天倒是个大雾天气。 宋雪凝从天黑一直等到三更时分。 恍恍惚惚之间,湖面的浓雾里出现了一艘漆黑的乌篷小舟。 船头立着一道船夫的虚影。 身披蓑衣,头戴斗笠,静静伫立。 今天半月湖边没有其他等候的人。 看来魏江是冲着宋雪凝来的。 突然她有一些期待,也有一些紧张。 她很害怕自己也产生主动遗忘某段记忆的冲动。 不过好在她没有这种折磨她的痛苦记忆。 之前在水莽草的事件当中,许多人都被水莽草催生的执念所控制,但她却没有。 她好像除了追寻父母之死之外,除了寻找这些怪力乱神案件的背后真相之外,无欲无求。 偶尔她也羡慕那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她却没有碰到这样的人。 可能是缘分没有到吧。 “你的痛苦,我听到了。” 胡思乱想之间,船夫的声音突然传入她的耳朵。 “痛苦?我有什么痛苦?我每天都很快乐。”宋雪凝哑然失笑。 “世间最苦,莫过于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你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宋雪凝一愣。 魏江继续说道:“你害怕你哥哥上我的船,害怕你哥哥变得不再是你哥哥。可是你哥哥若上了我的船,便会得到快乐,你为何不让他快乐?为何要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他,甚至用自杀来阻拦他?你的自杀威胁换来的是他更痛苦。而你知道他最在乎的是你,所以你用最伤人的方法去控制他。唉,可怜,可叹。不过你这种威胁,虽能挡住他一时,却拦不住他一世。你害怕的其实是你无法控制你哥哥,你担心他为了追寻他的快乐而远离你。” 宋雪凝听到这番话,大为生气。 魏江似乎说她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用兄妹之情来绑架宋正卿的人生。 宋雪凝忍不住反驳道:“你这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当然希望哥哥变得更开心,但是更希望他健康长寿。如果仅仅是失去记忆就能快乐,如果快乐的代价只是遗忘,或许我会同意我哥哥去追寻他的快乐。但如今,他失去记忆的代价是魂魄受损。人有三魂七魄,少了一魄,那还算是人吗?我绝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你自认为在帮人从痛苦中解脱,可是你为什么要夺取别人的魂魄?你和那些吸男人阳气的女鬼有什么区别?” “坐井观天。人生可怜,忧患实多。人这一辈子,真正快乐的时光太少。就算少活几年,又能如何?”魏江反问道。 宋雪凝知道,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的逻辑无懈可击。 自己难以辩驳。 魏江始终认为他是在做好人好事。 于是她不与他纠缠,直接切入问题的实质: “你愿意与我说话,我很欣慰。今天来,我是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船夫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她的问题。 “你为何要如此行事?为什么要窃取别人的记忆?为什么要夺取别人的魂魄?这对你有什么好处,魏江?” 船夫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只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和你妻子阿莲的故事,知道那支你至死都没能送出去的并蒂莲银簪。你因求不得之苦,化为怨灵,被困在这湖中百年。你声称是为了渡化世人,让他们放弃痛苦的根源,让他们快乐。可你做的事,却是掠夺他们的魂魄,损毁他们的性命!这不是慈悲,你这是在杀人。我想问你,你为何要这么做?!是为了你妻子阿莲吗?难不成你想复活她?可是已经过去了百年。人死又怎么能复生?” 经过这么多天的调查,宋雪凝猜测这就是船夫的动机。 就好像那些壁画仙子案子当中的画师,想要夺取他人的情感,注入在壁画之中,让壁画仙子变成活人,降临人间。 这次船夫沉默了更长时间。 “我守在这湖上,看着那些和我一样被痛苦折磨的痴人,便想渡他们一程,让他们放下,让他们快乐,让他们不至于带着痛苦离去。看到他们快乐了,我的心里也有些安慰。阿莲若是看到,她也会替他们高兴,她是个善良的人。”魏江缓缓开口。 “后来呢?”宋雪凝问道。 “时间过得太快了。或者说,时间过得太慢了。一百年了。我日日夜夜思念着阿莲,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她的样子。她的眉,她的眼,她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起初她的脸很清晰,仿佛就在我的眼前。”魏江的身影变淡了,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它吹散。 “不知从哪一天起,她的脸,变得模糊了。我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我越拼命去想,就越模糊。唉,我害怕自己忘了她,我绝不能忘了她。” 虚影的情绪突然激动。 周围的雾气疯狂翻涌。 宋雪凝顿时跟着紧张起来。 “就在我快要彻底失去她的时候,我渡了一个因丧妻而痛苦的男人。我取走了他那段痛苦的记忆,却意外地发现,他那份对妻子的浓烈情感与记忆,可以用来修补我脑海中阿莲的容颜。”魏江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这时候我才明白人有三魂七魄,其中的雀阴魄掌管记忆,是最好的修复材料。每一个雀阴魄里,都蕴含着最纯粹的情感和最深刻的记忆。我需要不断地寻找新的雀阴魄,修补阿莲的容颜。否则,她的脸会再次褪色。我既能维护她的容貌,又能减轻他人的痛苦,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船夫很坦诚。 他交代得清清楚楚。 他或许需要别人的认可。 喜欢忘忧斋异闻录请大家收藏:()忘忧斋异闻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一章 一舟独渡万千愁 魏江的一番话让宋雪凝颇为惆怅。 她无法说服魏江,反而差点被魏江的歪理所说动,险些认为自己真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天亮了,浓雾散开。 魏江和他的船也不见了。 宋雪凝垂头丧气地回到忘忧斋。 她看到柳青、李婉儿和罗静姝三人,正围坐在一张桌子旁。 桌上摊满了旧档册。 三个伙伴看起来像是一夜没有睡。 宋雪凝跟她们打了个招呼。 她们问宋雪凝有何收获。 宋雪凝苦笑一声,说那船夫口若悬河,执念已深,她说不过他。 还是要把重点放在寻找并蒂莲簪子上。 或许找到这个东西才能打动他,让他回忆初心,放弃现在的执念。 李婉儿说她们搜集了不少资料。 宋雪凝走过去观察了一番。 桌子上摆着多本账册。 这是京城各个金铺、银铺、当铺的交易记录。 本来这些交易记录是各家店铺的机密,但李婉儿动用了她父亲的名义。 她们试图从上百年来的交易记录中,找出那并蒂莲簪子图样所在的紫檀木匣的去向。 线索千头万绪。 这需要细心。 宋雪凝感动于她们的相助。 其中罗静姝最为感动,因为宋雪凝去查渡亡舟,本就是为了她哥哥。 现在这些朋友们也是在帮她。 而当初在枯骨蝶一案之中,罗静姝对这些人都非常不客气。 好在不打不相识,反而成了朋友。 这一查就是四天。 到了第五天,柳青没有来,因为今天是她母亲的忌日。 宋雪凝知道,柳青的母亲在十年前就病亡了。 她的父亲一直没有再娶。 说起来,宋雪凝和柳青都是苦命之人。 不过到了傍晚时分,柳青又跑过来了。 柳青素来端庄娴雅,此刻却是鬓发微乱, 脸上写满了惊惶与恐惧。 宋雪凝暗叫不妙。 “雪凝!”柳青急促地喘息着。 “何事如此惊慌失措?”宋雪凝问道。 “我爹,去了半月湖。” “他去那里做什么?不会是去钓鱼的吧。” “今天是我娘的忌日。往年今日,我父亲都会去我娘的墓前悼念,呆上一整天。可今天,他白天都在书房没有出门,看那样子,我也不敢问他。他吃过晚饭后,却说要出去走走。我心中不安,便悄悄跟了上去,才发现他去的方向,是城外的半月湖!而且看我父亲似乎非常痛苦,又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李婉儿倒吸一口凉气:“他也是为了那渡亡舟?莫非是你父亲也被多年的思念所折磨,也想忘掉这份痛苦的记忆?” “哎,我也不知道。我追上去,求他不要去,那渡亡舟会抽取人的魂魄。此事还是我父亲自己找出来的。我父亲说让我不要多想,他只是想再和母亲说几句话。他思念了母亲这么多年,从未有一刻忘记。他只是想去问问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冷不冷,有没有人陪伴,见一面而已。很多人去渡亡舟是为了忘却痛苦的记忆,而他去渡亡舟,这是为了再见夫人。” 柳青说到这里,泪水滚滚而下。 “我觉得他在骗我。他痛苦了十多年,想放掉包袱,就好像罗公子一样。可是我爹已经年迈,如果再少了魂魄的话,恐怕命不久矣。我拦不住他,只好来找你们帮忙。” 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一生清正耿直,是无数士子心中的楷模。 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竟也无法抵挡渡亡舟的诱惑。 “我这就去半月湖阻拦柳祭酒!如果没办法阻止他,也要打断船夫对柳祭酒的蛊惑。实在没办法,就一把火烧了他的破船!”宋雪凝咬牙道。 “我们跟你一起去!”罗静姝和李婉儿异口同声。 “不,”宋雪凝摇了摇头,神情凝重,“你们留在这里,继续查找簪子的下落。魏江的执念才是根源,或许只有找到簪子,才能彻底了结此事。” 接着她把李婉儿拉到一边,小声说,主要是她还需看住自己的哥哥,免得他也去半月湖。 李婉儿点点头。 宋雪凝、柳青来到半月湖畔。 寒雾弥漫。 今夜的雾气浓重得仿佛一堵厚墙。 宋雪凝看到湖岸边,一个萧索的背影静静伫立。 那人身着一袭青灰色长衫,身形清瘦,正是国子监祭酒柳崇文。 他望着被浓雾吞噬的湖面,仿佛一尊石像。 恍恍惚惚之间,湖面上出现了一艘漆黑的乌篷小舟。 它听到了柳祭酒心中最深切的呼唤,停靠在他面前。 宋雪凝加快脚步赶到柳祭酒身边,看到他那张充满威严和严谨的脸上,此刻满是泪痕。 而后,他抬起脚,向那渡船走去。 “柳祭酒!千万别上船,一旦上船就会少了魂魄。以后你的学生看到你魂魄不全的样子,会如何想?” 宋雪凝连忙劝阻,试图分散柳祭酒的注意力。 柳青也拉住她的父亲,不让他上去。 柳祭酒根本听不进去,甚至不理不睬,根本不搭话。 宋雪凝说再多也没用。 浓雾更加弥漫。 宋雪凝猜测,这些浓雾可能影响了人的心智,加深他人的执念,让人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自己。 她劝解了半天,突然感觉到身后走近一个人。 再回头一看。 居然是她的哥哥宋正卿。 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破李婉儿等人的封锁,居然跑出来了。 那张温润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挣扎与痛苦。 他答应过她不会再来! 可他终究还是来了。 宋雪凝一阵天旋地转,遍体生寒。 一边,是即将踏上不归路的柳祭酒。另一边,是再次陷入心魔的兄长。 而那艘漆黑的渡亡舟,正停泊在水雾之间。 此时魏江突然问宋雪凝一个问题:“你哥哥如此思念你们的父母,你为什么不思念?” 宋雪凝还没有回答,魏江的话又传过来: “你是不是想说你当时年纪还小,对他们印象不深刻?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印象不深刻?是不是因为你也上过我的船,所以你对他们没有多少思念之情,所以你才不会痛苦。” 喜欢忘忧斋异闻录请大家收藏:()忘忧斋异闻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2章 巧舌慧心共破局 宋雪凝顿时心惊肉跳。 因为她觉得魏江说的这番话可能是真的。 为什么她无欲无求? 为什么她没有痛苦,没有对父母的思念? 难道自己真的已经上过渡亡舟,所以把以前的痛苦都忘记了? 那她现在这么快乐,是不是就没有理由去阻止宋正卿和柳崇文? 转念一想,她觉得魏江这番话是在耸人听闻。 在之前的同心柳和定魂灯两个案子当中,她都清晰地回忆起父母的画面。 如果她登上过渡亡舟的话,那她就根本不会记得自己的父母。 所以魏江是在骗人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是等她反应过来时,宋正卿和柳崇文已经并排走近那艘乌篷小舟。 那艘浑身乌黑的小船,停靠在岸边。 他们两个人即将上船。 在宋雪凝的眼中,这艘船仿佛停靠在现实与虚幻的交界处。 停靠在遗忘与铭记中间。 船头的魏江正在雾气之中,斗笠下的面容模糊不清。 他没有说话,等着宋正卿和柳崇文上船。 宋雪凝走到宋正卿旁边,拉住他的衣袖说:“哥,你非要上去吗?你真的要抛弃母亲吗?” 宋正卿没有回头。 这些雾气加重了他的执念。 “爹!您醒醒!” 柳青也哭得泪流满面。 她死死地拽住父亲柳崇文的衣袖。 可父亲的脚步却未曾有丝毫停顿。 “爹!您究竟是想见她一面,还是想忘掉过去,还是想忘掉她?” 柳崇文愣了一下。 这个问题打动了他。 “娘若是泉下有知,绝不希望您为了见她一面,而舍弃自己的性命!您一生教导我们,生者当勉,逝者已矣,您怎么自己就忘了!” 更多的雾气包裹住了柳崇文。 “如果您上船是为了忘记母亲,那她该多伤心啊。您不是说当初她在弥留之际,说先走一步,在那边等着你。你要是把她忘了,以后怎么见她?” 柳崇文看了女儿一眼,随即继续登船。 两个人的劝阻都没有什么效果。 宋雪凝只好冲到渡亡舟旁边,冲着魏江质问:“魏江先生,你以为抹去记忆就是帮人解脱吗?如果你的阿莲忘记了你们的点点滴滴,你会开心吗?” 她想激怒魏江,从而打断他对宋正卿和柳崇文的控制。 没想到魏江无动于衷。 宋雪凝用阿莲都无法激起他情绪的变化。 或许他有所变化,但是没有表现出来。 他经历了百年的孤独,心性远非常人可比。 而宋正卿和柳崇文已经登上了船。 船即将离开岸边。 宋雪凝嗓子都喊哑了,可是无济于事。 此时此刻,她万念俱灰,眼睁睁看着哥哥即将忘掉他的母亲。 上岸之后,那个快乐的哥哥是真快乐,还是虚妄的快乐? “魏江!看看这是什么!” 一声清脆的娇喝从不远处传来。 宋雪凝循声望去,看到一道娇俏的身影正向湖边跑来,正是李婉儿! 她鬓发散乱。 手中,高高举着一支簪子。 簪头是两朵并蒂而开的莲花,花瓣层层叠叠,姿态优美。 莲心点缀着细小的蕊珠,工艺精巧绝伦。 这是并蒂莲银簪! 宋雪凝大喜过望。 看来找到了图样,甚至找到了同款。 原来李婉儿是去找并蒂莲了,难怪宋正卿跑出来了。 有了并蒂莲,说不定就能拨动魏江的心弦,从而解救宋正卿和柳崇文,以及其他想要登上渡亡舟的痛苦之人。 “阿莲……” 船夫看到那支簪子的瞬间,身子微微一震。 果不其然,这并蒂莲打动了他。 魏江的斗笠下散发阵阵雾气。 李婉儿来到最靠近渡亡舟的岸边,望着船头的魏江问道:“你还记得阿莲吗?” “我当然记得。把这簪子给我好不好?”魏江轻声道。 “你想忘掉阿莲吗?” “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可能想要忘掉她,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忘了她,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对他们而言,他们的亲人也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为什么要剥夺他们的记忆?为什么让他们忘掉他们?” “因为他们想起这些亲人时会非常痛苦。我要帮他们脱离痛苦,而我想起阿莲时,则非常幸福。所以我跟他们不一样,而且他们想要上渡亡舟,完全是他们自己的意愿,我逼他们了吗?没有,我没有逼他们,完全是他们自己想要忘记,他们自己想要解脱。我顺手推舟而已。我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满意的话请把簪子给我。”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支簪子?”李婉儿问道。 “唉。我妻子临死之前念念不忘的就是这支簪子,我好不容易把这支簪子赎回来了,却没能赶上见她最后一面。让她抱恨而亡。这是我们共同的遗憾。”魏江说起这些,心中愁苦,雾气更浓郁了。 “你以为,阿莲在乎的是这支簪子吗?” 李婉儿质问。 魏江沉默着,没有回答,也没有反问,似乎在等待着李婉儿接下来的话。 “那你就错了,她在乎的,不是价值连城的并蒂莲,不是所谓的定情信物,而是你本人。是你平安回家,是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夫妻恩爱苦也甜。她临终之前最大的遗憾不是没有看到这支簪子,而是没有看到你!” 李婉儿将手中的银簪朝着魏江奋力扔过去。 “你对阿莲的关怀,比她是否戴上簪子更重要!你错过的只是最后一面,但你没有错过爱她的一生!所以,你无需悔恨!” 簪子落入了湖心,激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而这句话显然也打动了魏江,魏江身上雾气翻腾。 魏江只是一道虚影,所以簪子穿过了他的身体,向湖底沉去。 此时,宋雪凝对李婉儿大为敬佩。 李婉儿不仅仅是找到了同款的并蒂莲,更是找到了魏江在执念认知中的错误。 魏江现在不再像之前那样无懈可击。 李婉儿指着并蒂莲落入湖面的位置,大声叫道:“魏江,你看清楚了,这便是你心心念念的并蒂莲银簪。你以为你百年来的痛苦,是因为没能将它亲手送到阿莲手中吗?” 魏江默然看着她,继续等待她的答案。 喜欢忘忧斋异闻录请大家收藏:()忘忧斋异闻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三章 莲叶何田田,枕上人再见 “你以为你很懂阿莲吗?其实你不懂。阿莲的脸为什么变得模糊,是因为你爱得不够深?当然不是。是因为时光无情,这是天地至理。正如太阳必然东升西落,河水注定从高往低。这是谁也无法违抗的规律。一个人年纪大了,身体自然会衰弱;时间过去太久,记忆自然会变淡,变得模糊。” “你掠夺再多的雀阴魄,用再多他人的记忆去修补,也无法抵挡时光的力量。你拼凑出来的阿莲的样子,不过是你用执念喂养出来的幻影。那是镜花水月,不是真实的。就好像你这艘船,如果有些地方破了,你就用新的船板去修补,当你把所有的船板都换了个遍,这艘船还是以前的那艘船吗?你无数次修补之后的阿莲,还是真实的阿莲吗?” 宋雪凝不由地对李婉儿更加刮目相看。 同时她也思考这个问题:无数次修补之后的船,究竟是不是以前的那艘船? 李婉儿继续劝说魏江:“阿莲有你这样一心一意待她的夫君,人生已经非常圆满。想必她临死前,毫无遗憾。我也是女人,我觉得,她生命最后一刻所期盼的,绝不是这支簪子,而是你平安归来。她更希望在她离开人世之后,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她说了半天,口干舌燥。 好在这番话似乎打动了魏江。 周围的雾气随着他的心绪疯狂搅动。 而宋正卿和柳崇文两人从雾气的控制中摆脱出来了。 他们左顾右盼,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船上。 “我不能忘了她,我害怕忘了她的样子。”魏江轻轻叹道。 “你没有忘记她的样子,但是你忘了你自己的样子。”宋雪凝趁热打铁,接力李婉儿,继续呼唤魏江回到初心。 “我自己是什么样子?难道我不知道吗?”魏江苦笑道。 “你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自己了。你口口声声说是在替人解脱,帮人超度,帮他们摆脱痛苦,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让母亲忘记亲生的孩子,让丈夫忘记相濡以沫的妻子。你夺走了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记忆。而且你还在杀人。一个大好青年,被你剥夺记忆、夺取魂魄之后,只有两三年可活。一个老人被你剥夺魂魄之后,恐怕一年都活不下去。你草菅人命,杀人于无形。这些残忍的所作所为,若是被阿莲知道了,你觉得她会有什么反应?她是会开心,还是会愤怒?” “我不管。我只想记得她的样子,我不想让她的样子消失。别人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是自愿上船的。就算出了问题,也根本怪他们自己,根本怪他们自己!”魏江越来越狂躁。 而宋雪凝觉得他这是恼羞成怒,色厉内荏。 “阿莲是个善良的女人,她看到你这个样子肯定会很伤心。因为她喜欢的魏江,是那个勤劳善良的船夫,而不是害人性命的厉鬼!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模样?满身怨气,面目全非,胡作非为,草菅人命。如果真的见到阿莲,你真有脸见她吗?她看到你会是什么反应?她肯定会很害怕,不敢靠近你。因为你不再是她心中的丈夫。” “我……” 魏江的虚影猛地一颤。 他沉溺在自己的痛苦与执念中太久,早已忘记了初衷。 他望向湖面,湖面中有他的倒影。 可是倒影模糊不清。 突然,河面上飘来一片莲叶。 莲叶上的雾气翻腾,居然凝成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身穿朴素的布裙,眉眼弯弯,嘴角带着浅浅的梨涡。 那支并蒂莲银簪,安然地插在她的发间。 阿莲。 她出现在半月湖上。 时间静止了。 宋雪凝和李婉儿面面相觑。 真正能说服魏江的,看来还是只有阿莲本人。 好在阿莲听到了他们的召唤,出来了。 或许阿莲感受到了魏江的痛苦。 魏江呆呆地看着她,慢慢流下了两行黑色的泪水。 百年了。 整整一百年了。 他终于,又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脸。 阿莲没有说话。 眼中满是心疼与释然。 她对着他,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仿佛在说:夫君,你辛苦了。 也仿佛在说:放下吧,我在这里等你。 随后,她的身影,连同那银簪,缓缓沉入湖底。 “阿莲……” 魏江伸出手,想要抓住,却只捞到一片虚无。 百年执念,一朝梦醒。 他终于明白了。 他所做的一切,都错了。 他守着痛苦的回忆,以为是在守护爱情,却不知早已背离了爱情的真谛。 阿莲要的,不是他不忘,而是他安好。 “唉……我错了……” 一声长叹。 蓑衣斗笠寸寸碎裂,露出了一个普通船夫本来的面貌。 他的脸很平静,很安宁。 那艘漆黑的渡亡舟,在他身后逐渐化作雾气。 雾中飞出许多萤火虫一般的光点。 这是被吸走的雀阴魄。 几点光晕落在了宋正卿和柳崇文身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而更多的光点飞向了城中各处,回归到它们真正的主人那里。 “结束了。” 柳青喃喃自语,泪水滑落。 雾气散尽,宋正卿站在了岸上,眼中恢复了清明。 他回头望向半月湖,一声长叹。 国子监祭酒柳崇文,扶着一棵柳树,老泪纵横。 他们都后怕方才险些踏上不归路。 宋正卿与妹妹一左一右,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柳祭酒。 “多谢你们……”柳崇文轻声道。 柳青抱住她的父亲失声痛哭。 李婉儿莞尔一笑。 …… 回家的路上,宋雪凝问李婉儿:“那支并蒂莲簪子,你究竟是从何处寻来的?就算是找到了图样,也不会这么快就打造出一模一样的并蒂莲吧。” 李婉儿卖了个关子:“说来话长,这功劳,可不在我,而在陆霜。” 现在陆霜不在身边,而是在忘忧斋等着。 众人快马加鞭回到忘忧斋。 宋雪凝连忙询问陆霜。 陆霜浅笑道:“我也不过是恰逢其会,真正有心的,还是婉儿妹妹。” 原来陆霜药铺里有个叫刘三的伙计。 当初正是他,在同心柳下看到了一具尸体。 而这位刘三,早年在城南一家当铺做过学徒。 那天陆霜回药铺,与伙计们闲聊魏江的事情,请他们也帮忙留意一下并蒂莲簪子。 刘三就提了一嘴,说几年前曾在那家当铺见过一支类似的银簪。 喜欢忘忧斋异闻录请大家收藏:()忘忧斋异闻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四章 曲水流觞,诗坛盛世 “刘三说,那簪子是有人从半月湖里捞出来的,看着挺值钱,便拿去当铺换钱。因为簪子样式特别,做工又好,掌柜的便收下了。当时掌柜压了价。刘三想把它买回去送给自己的婆娘,但想买时,价格涨了十倍。刘三只好放弃,不过对这簪子印象深刻。我一听,立刻告诉婉儿妹妹。婉儿妹妹花重金,给赎了回来。” 众人听罢,皆是唏嘘不已。 这次刘三立了大功。 天色已晚,姐妹们各自散去,忘忧斋内只剩下宋雪凝与宋正卿兄妹二人。 “雪凝,对不起,我食言了。”宋正卿满脸惭愧。 宋雪凝摇了摇头,轻声道:“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那渡亡舟的诱惑,实在难以抵挡。” 良久,宋正卿才苦涩地开口:“每到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娘亲。这份思念实在太折磨人了。我想,若是忘了,或许就不会这么痛了。” “哥,记忆,有甜也有苦。抹去了苦,那份甜,也便失去了根基。带着这份思念,好好地活下去,才是对父母最好的告慰。” “言之有理。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终于想通。魏江的确渡化了世人,也渡化了我。” 兄妹二人心中的那片浓雾,也散开了。 与此同时,那些曾登上渡亡舟的人们,迎来了雀阴魄的回归。 失去的记忆正在恢复。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 魂魄的损伤留下了难以抹平的痕迹。 他们时常头痛欲裂,精神恍惚。 但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却一点一滴地重新变得清晰。 罗府。 罗逸尘对着一幅早已泛黄的仕女图,泪流满面。 罗静姝推门而入,看到哥哥哭得像个孩子,心中亦是酸楚。 罗逸尘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脸上却露出微笑:“静姝,我记起她了。很痛,痛得快喘不过气来。但不知为何,又觉得很踏实。能再次为她流泪,这种感觉真好。” 他看着妹妹,认真地问:“你说,没有痛苦的生活真的快乐吗?” 罗静姝想了想,答道:“唉,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挨过饿之后,才知道吃上一顿饱饭是多么快乐。”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 隔日,柳崇文登门拜访忘忧斋。 他向宋雪凝感谢救命之恩。 “雪凝丫头,之前是老夫迂腐了,屡屡阻拦青儿和你们相处。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宋雪凝心中欢喜,连忙谦逊了几句。 但他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凝重。 “雪凝,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柳伯伯请说。” “那日在湖边,被怨气所惑之时,我恍惚间,想起了一些与你父母有关的旧事……” 宋雪凝心中猛地一跳,立刻追问:“我爹娘?是什么事?” “我记不清了。只模模糊糊记得,你父母之死,似乎也与某段记忆有关。好像有人想让你父亲忘记什么事情;又好像是有人,想让你父亲记起什么事情。可具体是什么,我想不起来了。唉,人老了。” 虽然柳崇文没有提供更多的线索,但宋雪凝确信了一件事情。 她父母之死,绝不只是含冤辞官郁郁而终那么简单。 而柳祭酒敢告诉她这些,已经是冒了诸多风险。 她对此大为感激。 柳崇文又说:“此番前来,还有一件事。” “哦?何事?” “京城即将迎来一年一度的诗坛盛事——曲水流觞。雪凝,你也是饱读诗书,不妨来参加。” 宋雪凝对此事颇有了解。 城郊有一处皇家园林,名为芷兰苑,小桥流水,近水楼台。 众人坐在溪边,有木质托盘载着酒杯,从溪流上游漂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要即兴赋诗一首,否则罚酒三杯。 这就是所谓的“曲水流觞”。 文人雅士、名门闺秀汇聚于此,以诗会友。 往年的组织者都是国子监祭酒柳崇文。 一般男士临水而坐,谈笑风生。 女眷则坐在水榭之后,品评诗作。 不过也有胆大的女子,愿与男士坐在一起,展示诗书才华。 “此等诗坛盛会,我自然要去。”宋雪凝一口答应。 很快就到了曲水流觞这天。 宋雪凝与柳青、李婉儿、罗静姝等人坐在岸边。 她们不愿与才子们抢风头,只在一旁欣赏。 没想到他们还看到了王衙内。 王衙内东张西望,满脸兴奋。 不过今年的诗会好像有些邪门。 宋雪凝等人在这里坐了两个多时辰。 放在以往,早已佳作频出。 可今天,一首好诗都没有出现。 那些翰林学士们,平常妙语连珠,今天却搜肠刮肚,只憋出几句平平无奇的陈词滥调,引得一片哗然。 场上有一位诗人,乃是太子侍读,平常倚马可待,七步成诗,可今天面对眼前春景,半晌无语。 最后闹了个大红脸,说什么“不胜酒力”,狼狈离开。 还有几位在京城颇有诗名的才子,皆是神思不属,灵感枯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要么做不出诗,要么作出的诗句毫无文采,惹得众人啼笑皆非。也都推说喝多了,脑子糊涂,怪酒太有力气。 李婉儿用团扇掩着嘴,低笑道:“我看他们不是不胜酒力,是江郎才尽了吧?一个个魂不守舍似的。” 宋雪凝心中一动,想起渡亡舟抽取乘客魂魄之事。 柳崇文难掩失望之色。 恍惚之间,载着酒杯的木质托盘停在了一个书生面前。 这位书生一身青衫,洗得发白。 他身形单薄,面容清瘦,衣着寒酸。 “那是谁?” “不认得,瞧着面生得很。” “怕是哪家带来的陪客吧,这下可要出丑了。” “别笑话别人了,你自己的诗准备好没?” 窃窃私语声四起。 不少人眼中都带上了看好戏的神色。 那书生有些紧张。 他站起身,对着众人拱了拱手:“学生陈思源,见过诸位前辈。” 柳祭酒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既是轮到你了,便作一首吧。题目不限。” 陈思源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眼中那份局促荡然无存,变得精光四射。 他朗声开口,声音清越,字字铿锵: “《登高赋》!” 此言一出,不少人便暗暗摇头。春夏诗会,不咏春景,却作什么登高之赋,未免不合时宜,也太过狂妄。 然而陈思源刚刚念出两句,一众书生便鸦雀无声。 临万仞而骋目,瞰云涛之苍茫。 振青衿以长啸,挟天风而翱翔。 千山如戟破混沌,群星欲坠摇清光。 黄河九曲缠玉带,昆仑一脉横八荒。 昔者仲尼登泰山而小天下,太白踏天姥而斥霓裳。 非身高而视远,实心阔则气扬。 今我踏青云之梯,抚北斗之杓,欲摘辰曜缀敝裳,敢呼日月照肝肠。 观夫龙蟠虎踞,终归尘土; 帝阙王城,尽作丘墟。 唯江流不舍昼夜,松柏长立玄黄。 天地为炉炼金魄,春秋作刃刻沧桑。 丈夫生世当如是: 不折腰肢事权贵,宁焚肝胆照寒窗! 诗成掷笔惊雷起,墨泼千峰染夕阳。 他年若遂凌霄志,再唤银河洗九疆! 喜欢忘忧斋异闻录请大家收藏:()忘忧斋异闻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五章 当时一赋,惊了满座衣冠 这《登高赋》,开篇便是雷霆万钧之势,意境雄浑,气魄开张, 读诗的陈思源仿佛不是站在园林的水边,而是立于万仞高山之巅, 俯瞰苍生,指点江山。 接下来的诗句,更是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 字字铿锵,句句雄浑, 睥睨天下,欲与天公试比高。 短短一首赋,风云变色,壮怀激烈,听得在场所有人都热血沸腾,心神摇曳。 李婉儿那双明亮的眼眸中异彩连连,忍不住低声赞道:“好诗!真是好诗!” 柳青亦是满脸震撼,喃喃道:“此等气魄,当真不凡。” 宋雪凝忍不住也击节称赞。 所有人都被这首《登高赋》震得魂不守舍,神游天外,久久无法回神。 诗会的组织者柳祭酒猛地站起,脸上满是激动之色。 “好!好一个《登高赋》!好一个陈思源!” 柳祭酒连道了三个“好”字,随即称赞道: “此子,有太白之风!” 此话一出,尽皆动容。 “太白之风”这四个字,从当朝文宗柳祭酒的口中说出,其分量之重,有如泰山一般。 才子书生们纷纷夸赞: “天纵奇才!当真是天纵奇才啊!” “这首《登高赋》,足以名垂青史!” “我等今日,竟见证了一位大诗人的诞生!只是不知道这陈思源是何方神圣,以前都未见过他。他可有功名,可曾婚配?” 赞叹声、喝彩声、议论声,纷纷朝陈思源涌来。 陈思源连连矜持,摇手道:“献丑!献丑,当不得如此夸赞。祭酒大人真是捧杀我也。” 不经意间,他的视线穿过人群,飘向女眷席所在的画舫之上。 刑部右侍郎之女,李婉儿。 陈思源看到她明亮的眼眸中,带着赞许与惊艳。 这是对佳作的欣赏。 陈思源的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狂热。 那光芒一闪而逝。 随即,他又迅速低下头,连连谦逊。 宋雪凝将陈思源的种种变化尽收眼底。 看来这位即将名动京城的书生,对李婉儿颇有心思。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陈思源有点怪怪的。 横空出世的《登高赋》,被人抄录下来,迅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能吟上几句。 陈思源一夜成名,一飞冲天。 宋雪凝回到忘忧斋之后,也忍不住读了几遍这首《登高赋》。 读着读着,她就想起曲水流觞诗会上那几位抓耳挠腮的诗人。 他们平常才华横溢,写一两首诗那是信手拈来。 而曲水流觞乃是一年一度的诗坛盛事,他们不可能没有准备。 为什么这次却集体失声,一句诗都做不出来? 正是他们的失手,才衬托得陈思源更是才华横溢。 不过陈思源显然没有能力收买这些诗人保持沉默,从而衬托他的才华。 莫非这些诗人都是欺世盗名之辈?就算是欺世盗名,面对曲水流觞,也该提前买一两首佳作才对。 宋雪凝越想越奇怪。 柳青来到忘忧斋,也与宋雪凝讨论起了这件事情。 “那几位发挥失常的名士中,有一位是我的至交好友,名叫周子轩。他最近很不对劲。”柳青忧心忡忡地说道。 “他怎么了?” “诗会那天他写不出诗来,被人嘲笑,心中也非常惭愧。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我今日放心不下,前去探望,发现他坐在书桌面前,不停地撕扯头发,嘴里叫着‘忘了、忘了、忘了’。我问他忘了什么?他说他忘了该如何思考。” “忘了该如何思考?这也能忘记?” 宋雪凝再次想到渡亡舟。 柳青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他说他现在像是个废人,不知道怎么去思考,也不知道怎么去创作。就好像关于诗词歌赋、笔墨丹青的东西都被人挖走了。这很像渡亡舟害人的手段。” “我也觉得如此。” “后来我问了我父亲,他说他不像是被人剥走魂魄,而是文人都有文胆,他的文胆像是被人偷走了。” “如果真是被人偷走了,那究竟是谁在偷呢?那天诗会上,所有人——大部分才子佳人都写不出诗来,偏偏有一人技惊四座,名扬天下。会不会就是这个人?” “你是说写《登高赋》的陈思源吗?看样子不像啊。我觉得他目光真诚,不像是这种偷别人文胆的小人。” “我也只是猜测,无凭无据。现在只有你我二人,才敢斗胆猜上一猜,到了外面就不能乱说了,免得毁人清誉。不过终归要会一会这位一夜成名的陈大才子。” 柳青的心思渐渐镇定了一些。 看到宋雪凝,她就看到了中流砥柱。 无论多么离奇的案子,宋雪凝总能找到真相。 “在去找陈思源之前,咱们先去找一找你这个朋友周子轩吧。”宋雪凝建议道。 “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了周子轩的家。 周家原是书香门第,祖上都是读书之人。 平常他们家也算是清雅,但今天却愁云惨淡。 周子轩的妻子把宋雪凝和柳青迎进书房,还没有说话就泪流满面。 哭了一阵子,她才将丈夫这几天的情形介绍了一番。 她的介绍和柳青说的基本上差不多。 此时周子轩也在书房。 他背对着宋雪凝等人,站在一面墙之前,墙上挂着一幅草书字画。 那是前朝书法大家怀素的《自叙帖》摹本,笔走龙蛇,狂放不羁。 往日里,周子轩最爱此帖,时常临摹,视若珍宝。 此时此刻,周子轩呆呆地看着这幅字帖,可是眼神非常空洞,完全看不到欣赏绝代书法的光芒。 宋雪凝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无尽的痛苦与麻木。 本来她想好好问一问周子轩,但看他这个样子,又不知从何问起。 于是她改而观察四周的环境。 她鼻子微微翕动,分辨着房间里的气息。 这是书房,有淡淡的墨香,此外还有一阵药味,自然是周子轩的家人为他熬的药。 除此之外,还有一丝很奇怪的香气,这香气当中带一点点焦味,好像是什么香料被烧糊了。 周子轩后知后觉,察觉到家里来了客人。 他朝宋雪凝等人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别人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那中间也有一个过程。我就像是一夜之间就从满腹诗书变成了一个废物。” 他一声长叹,哀怨至极。 宋雪凝等人安慰了他一阵,然后退出书房。 柳青担忧地问道:“雪凝,怎么样?可有看出什么端倪?” 宋雪凝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青儿,你跟陈思源熟吗?那陈思源是个怎样的人?准确地说,在诗会之前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否也是这么才华横溢?” 喜欢忘忧斋异闻录请大家收藏:()忘忧斋异闻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六章 风波未起,先闻犬吠声 柳青苦笑着说:“我跟他不熟啊,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 宋雪凝道:“看来我们要去调查调查他。” 她回头望了望周子轩的住处:“他应该也是像之前的那些案子一样中了邪,如果我们找到陈思源身上的秘密,那周子轩身上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那这次又要辛苦你了,咱们一起查案吧,你分配一下任务。” “咱们兵分两路。第一,去调查一下陈思源的身世,他既然到了京城来,肯定接触过一些人,我们去看看他的人际关系网;第二,你查一下各种古籍资料,看看有没有那种能够夺走别人诗词灵感之类的邪祟。” “就这么说定了。我也去邀请一下李婉儿和罗静姝,她们现在对这种案子也非常感兴趣。” “也行,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忘忧斋客人不少,既有高官显贵,也有市井小民,算是消息汇集之地。宋雪凝向他们打听,慢慢知道了陈思源的一些身世资料。 陈思源,籍贯江南临安,出身寒门,父母早亡。 三年前,他进京赶考,寄居在城南一座破败的同乡会馆里,平日里靠抄书代笔勉强度日,日子过得艰难。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这个年轻人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讷。 宋雪凝直接来到同乡会馆附近,随意找一个面摊的大叔打听。 这位大叔倒是热情,介绍了一番: “陈秀才啊?知道知道。那孩子,老实本分,就是太老实了,像个书呆子。整天抱着本书,也不怎么跟人说话。不过我看他天分有限,文曲星的光没有照到他。我们这儿的几个秀才,就数他最没出息。” “没出息是什么意思?”宋雪凝问道。 “就是没天分,没才华,只知道死记硬背,考功名考到现在也没考出个什么成绩。穷得要死,连碗肉臊面都舍不得吃。我听那些跟他住一起的秀才说,他作的诗,平平无奇,顶多是个打油诗,酸腐得很。” 宋雪凝暗暗惊讶:如果他才学这么低的话,怎么可能写出那么好的《登高赋》? 接着她又去拜访了几个与陈思源有过接触的学子。 他们对陈思源的评价,与面摊老板大同小异。 才学平平,性情孤僻,毫不起眼。 “可能是他突然开了窍,脱胎换骨,所以在曲水流觞诗会上一鸣惊人。” 如今的陈思源,早已搬出了那座破败的会馆,也不知道住哪去了。 几天后,李婉儿带来消息,说这位陈思源住进了朝中某位侍郎为他安排的清雅别院。 每日里车马盈门,往来的皆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现在可是各路权贵府上的座上宾,意气风发,谈笑间神采飞扬,像是文曲星突然下凡,降临到他身上了。”李婉儿笑道。 “但是有这种人突然开窍,可为什么他开窍的同时,其他人都变蠢了呢?他好像把那些人的灵气都吸走了。”宋雪凝说道。 可惜目前接触的这些人和陈思源都不算太熟,想要知道他的底细,还得找一个和他很熟的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一天,林丹青又来忘忧斋买书。 林丹青和宋雪凝闲聊,提到了陈思源有一个同乡名叫刘三。 而这位刘三就是陆霜家药铺的伙计。 几年前,刘三和陈思源一起来到京城,只不过陈思源是个书生,刘三是来打工的。 刘三先是在一家当铺当学徒,后来到陆霜家的药铺当伙计。 他们俩很熟。 宋雪凝于是立刻去找刘三。 刘三受宠若惊,有问必答。 宋雪凝寒暄了一阵,然后问道:“这个陈秀才身上有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情?” “有啊。他进京一年之后,突然性情大变。” “仔细说说这个性情怎么大变?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应该是去年春天。刑部右侍郎李大人家办春日宴,府里人手不够,就雇了几个杂役去帮忙,我去了,陈秀才也去了。不过我是去做杂役,他是去做陪客,是咱们临安的一位同乡京官带他去的,想让他去见见世面。” 宋雪凝心中一动:这个刑部右侍郎李大人就是李婉儿的爹。 刘三继续道:“那场宴会,那叫一个气派!高官贵人,才子佳人,跟天上的神仙似的。我和陈秀才都是穷小子,哪里见过那阵仗,整个人都看傻了。回来之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时不时地自言自语,说要出人头地,说要别人对他刮目相看。再后来他就不愿意跟我一起玩了,整天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干什么。” 宋雪凝不由得回想起曲水流觞诗会上,陈思源望向李婉儿的那深情的眼神。 而去年春天,李府的宴会,李婉儿也在。 难道…… 陈思源身上的种种邪门之行和李婉儿有关? 宋雪凝又问了一阵,可惜刘三提供不了更多的东西了。 于是宋雪凝打算去拜会一下这个陈思源。 她来到陈思源的住处,发现门口有一大群人围堵。 领头人正是老熟人,王衙内。 “陈思源!你给本公子滚出来!” 王衙内指着院门破口大骂,脸上满是嫉恨: “一个穷酸秀才,也敢在本公子的地盘上撒野!曲水流觞诗会上,你抢尽了本公子的风头,这笔账,咱们今天得好好算一算!” 原来,那日诗会上,王衙内本也准备了一首得意之作,想在众人面前博个彩头。 他自然不会写诗,这首诗是他找一个诗人买的。 本来他打算在诗会的最后阶段出来展示一下,作为压轴。 谁曾想,被陈思源那首《登高赋》压得黯淡无光,憋了一肚子的火。 关键是白花了许多银子。 他再找那个诗人退货,诗人早就跑了。 如今见陈思源风头正劲,他心里的嫉妒火焰更是烧得旺,终于按捺不住,寻上门来。 宋雪凝哑然失笑,这王衙内还真是无处不在。 但是王衙内此人像条疯狗,想要撕咬陈思源。 这陈思源乃是一介白衣,在京城无依无靠,恐怕不好对付。 院门打开,陈思源一袭白衣,缓缓走出。 喜欢忘忧斋异闻录请大家收藏:()忘忧斋异闻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七章 青烟一缕易文章 陈思源面露微笑: “王公子,不知有何见教?” “见教?我见教你老母!陈思源,你少在这里装蒜!你那首《登高赋》,究竟是从哪里抄来的?你一个穷酸秀才,能写出那样的诗?鬼才信!你真有这种才华的话,早就考中状元了。” 他环视四周,对着围观的百姓大声煽动:“这小子定是剽窃了某位已故前辈的遗稿,欺世盗名!本公子向来嫉恶如仇,平常弘扬正气。今天,本公子就要替天行道,揭穿他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来人,给我搜!把他那院子翻个底朝天!肯定有他剽窃抄袭的证据。” 陈思源丝毫不动怒,反而侧过身让他们进去。 宋雪凝在一旁围观,赞叹陈思源这气度。 家丁们跑进去翻箱倒柜。东西乱扔。 半个时辰后,家丁们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自然是一无所获。 王衙内脸上挂不住,却依旧嘴硬,抛下两句狠话:“哼!你个狗东西,肯定提前把东西藏好了。陈思源,你给本公子等着,这事儿没完!” 说罢,便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陈思源微笑道:“欢迎下次光临。” 临走前,王衙内看到了宋雪凝,顺便骂道:“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宋雪凝看到他这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呵呵娇笑。 这场闹剧很快便传遍了京城。 王衙内上门挑衅,乱泼脏水,非但没有损害陈思源的名声,反而让他赢得了更多人的同情与追捧。 主要是王衙内太讨人嫌了。 看来得晚上再去拜访一下这位陈思源。 宋雪凝悄悄来到陈思源的家,想观察他的动静。 她连续跟踪盯梢了三天。 前三天陈思源都没什么异常,一直待在家里看书。 到了第四天,陈思源出门了,但他刚走了两步又折返回去,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盯梢。 宋雪凝心想:这人还真是警惕,看来只能使用绝招了。 一直等到第十天,宋雪凝才再次来到陈思源家附近。 这次她是化身为猫而来的。 宋雪凝灵巧地越过高墙,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内的假山之上。 她伏在假山的阴影里,耐心观察。 整个别院静悄悄的,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再无半点声息。 主屋的灯火早已熄灭。 陈思源好像已经睡着了。 宋雪凝本想直接进去观察,寻找线索。 但这陈思源极为警惕,于是她决定继续在外面等候。 不一会儿,到了三更时分。 屋子里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好在宋雪凝变成黑猫之后精力惊人,听力也异常敏锐。 她听到后门附近有动静,跑过去一看,原来是陈思源从后门溜出去了。 他穿上了一身深色衣服,头上戴着一顶斗笠,这斗笠把他大半张脸都遮住了。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无人跟踪后,便压低了帽檐,快步拐入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宋雪凝远远跟在后面。 陈思源极为谨慎,一路上数次改变方向,时而驻足聆听,时而猛地回头。 若是一般人跟踪,恐怕早就被他发现了。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跟踪他的竟会是一只黑猫。 而且此时黑猫已与夜色融为一体。 跟了约莫半个时辰,陈思源在一座早已废弃的庄园前停下了脚步。 那庄园的门楣上,牌匾早已不知所踪,只余下几个模糊的刻痕。 朱漆的大门也已斑驳脱落,露出里面腐朽的木质。 宋雪凝倒是认识这个地方。 这里曾是前朝的一座书院,后来因一场大火而废弃, 如今已是荒草丛生,鬼气森森,是京城有名的凶地之一。 当初很多人进去救火,有人顺便抢救了几本书出来。 知道忘忧斋收书卖书,就跑来和忘忧斋做生意,所以宋雪凝对这个地方印象深刻。 此时此刻,陈思源左右看了一眼,推开虚掩的破旧院门,闪身走了进去。 宋雪凝等了片刻,才灵巧地跃上院墙。 园内杂草长得比人还高。 荒芜庄园的深处,是一座只剩下残垣断壁的讲堂。 陈思源径直走进了那座破败的讲堂。 宋雪凝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伏在讲堂外一处坍塌的屋檐下,从一处破洞向内望去。 讲堂之内,蛛网遍布,尘埃厚积。 陈思源走到讲堂的正中央,呆呆地站着。 片刻之后,陈思源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一炷造型古怪的线香,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黄铜香炉。 然后他又掏出了一束用红绳系好的头发。 宋雪凝大为心惊:看来真的是要施展某种邪法,而很多邪法都要用到人的头发指甲。 只见陈思源将那炷线香插入香炉之中,点燃。 一股带着书卷焦香的烟气袅袅升起。 宋雪凝曾经在周子轩的家中闻到过这股味道。 不由得凝神望去。 陈思源将那束头发恭恭敬敬地放在香炉前,随即退后两步,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学生陈思源,求见先生!” 他对着虚空说道。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袅袅升起的青烟,在半空中凝聚成了一道模糊的人形。 不过宋雪凝没有感觉到邪气,反而感受到一股强大而又孤高的精神力量。 那是一种纯粹的才气! 这是什么东西? 或者说这是什么人? 只见陈思源仰起头颤声说道:“先生,学生还想要更多。曲水流觞之后,学生虽名动京城,但终究只是昙花一现。学生想要写出像《登高赋》那样的传世之作!求先生助我!” 那团被称为“先生”的魂魄缓缓地飘到了那束头发之上。 片刻之后,它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随即,它张开嘴,将那束头发一口吞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魂魄的体型凝实了半分。 它飘到陈思源的面前,吐出一团鸽子蛋大小的光晕。 那光晕如同有生命一般,飞向陈思源,融入了他的眉心。 “啊!” 陈思源发出一声低吼,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 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的脸上,露出了既痛苦不堪又满足至极的神情。 宋雪凝看得遍体生寒。 看来陈思源是在与这个奇怪的存在进行某种交易。 而那头发的主人显然不是陈思源,而是某个才子诗人的。 那个诗人的才华被剥夺了,注入到了陈思源的脑中。 喜欢忘忧斋异闻录请大家收藏:()忘忧斋异闻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八章 书生燃寿窃鬼才 这个魂魄专门窃取他人的才华与灵气,宋雪凝心中便叫它窃诗魂。 知道了事情的缘由,接下来就好办了。 找到窃诗魂的来历,然后想办法摧毁它。 宋雪凝回到忘忧斋。哥哥宋正卿已经起来了,正在看书。 宋正卿看到宋雪凝一夜未归,忍不住责备道:“雪凝,你昨天晚上怎么又出去了?脸色这么难看。世上的案子那么多,查不过来的。” 宋雪凝淡淡一笑,说:“如果是别人的案子,那也就算了,可这是柳青拜托的。我们是至交好友,彼此帮助过多回,她来找我,我自然不能放任不管。而且我自己对这种事情也很感兴趣。每次找到背后的真相,我都很有成就感。” 其实宋雪凝还有一个理由。 那就是她想通过这些关键的案子,找到父母之死的蛛丝马迹。 现在她身边大多数人都不知真相。 哥哥宋正卿或许知道,却不愿意说。 那么所有的线索都要靠自己去寻找。 所以她查起这些案子来分外热情。 即便她知道,每次化猫都会给身体带来不可逆转的损害,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哥,你还记得曲水流觞诗会吗?”宋雪凝问道。 “记得,怎么?你要查的东西和这会有关?” “正是如此。” 宋雪凝便把陈思源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一遍。 “以他人发肤为引,窃其文思,化为己用。世间竟有如此诡异的邪祟!”宋正卿惊叹道。 “我也算是见过许多千奇百怪的东西,但从未见过这种窃诗魂。它有何来历?为何要帮助陈思源?陈思源又是怎么找上它的?问题太多了。” “窃诗魂,我好像见过相关的记载,你等我一下,我去找一找。” 宋正卿来到自家仓库,在一排书架上找到一本书。 书的封面上写着四个字: 《京畿鬼录》。 这是一本不知何人所着的野史杂谈,记录的都是京城百年来发生的各种怪力乱神之事。 因为内容荒诞不经,被文人士大夫们斥为无稽之谈。 而且书生考科举也不考这些东西,所以追求科考的人并不爱看,只有那些不追求科举的人才喜欢读。 宋正卿将书册取下,仔细翻阅。 而宋雪凝一夜未睡,此时抓紧时间去补了个觉。 等她醒过来时,已是中午时分。 “找到了。”宋正卿微笑着说道。 他的手指指着书页。 宋雪凝连忙凑了过去。 只见那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一段百年之前的旧事: “前朝曾出过一位惊才绝艳的大文豪,姓文,名遗山。” “文遗山此人,天纵奇才,下笔成章,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他一生心血,皆凝于一部鸿篇巨制,《天下赋》。 据说,那部《天下赋》,他耗费了整整三十年的光阴,呕心沥血,才终于完稿。 成书之日,他广邀亲朋好友,准备于次日,当着满城文人的面,诵读此赋,流传后世。”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成书的当晚,书房意外走水。 一场大火,将那部尚未面世的《天下赋》,连同他三十年的心血,烧了个干干净净。 文遗山眼见毕生心血化为灰烬,悲恸欲绝,当场口喷鲜血。 虽然文章是他写的,他可以重写一遍,但许多字句的推敲,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短时间之内无法复原。 他又觉得大火烧了此书,似乎是天意认为文章还不够完美,因此深受打击。 他越想越伤心。 不出一月,便郁郁而终。 只听宋正卿继续念道:“书上说,文遗山死后,其才华惊天动地,其憾念亦是旷古绝今。他觉得自己满身才华没有找到学生传承,引以为憾。结果憾念久经日月,就化成了一缕精怪。” “那精怪无形无质,由纯粹的才气与憾念构成。它存在的唯一目的,便是要将那部未能传世的《天下赋》写完。可它本身并无实体,无法执笔,便只能在世间寻找合适的笔,也就是那些虽有文心却才思枯竭的文人,与之交易,借他们的手,来完成自己的执念。” 宋雪凝听到这里,总结道:“所以,这窃诗魂,便是那大文豪文遗山的‘憾念’所化?” “正是。它并非天生的恶灵,它的诞生,源于一位天才最深的遗憾。它窃取他人的灵气与才华,或许在它看来,并非作恶,而是在借用,是为了完成那部旷世巨作。” “那陈思源付出的代价,究竟是什么?”宋雪凝问道。 宋正卿指着《京畿鬼录》的最后一行注解,缓缓念道: “然,天道公允,欲取之,必先予之。凡与此魂交易者,需以阳寿为薪,燃才情之火。才气越盛,寿元则燃尽越快。” 阳寿为薪,燃才情之火! 宋雪凝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陈思源那张既痛苦又满足的扭曲面容。 难怪如此。 他是在用自己的寿命换取才华,获得才华和灵感时非常快乐,可生命的流逝又让他非常痛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陈思源既然能知道窃诗魂的存在,那他也应该知道献祭与窃诗魂交易的后果。 现在的陈思源,已是一个走在黄泉路上的活死人。 宋雪凝通过忘忧斋的各路客人,持续关注着陈思源的现状。 自《登高赋》之后,陈思源的才华便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他时常出入京城各大文会,每每出手吟诗作赋,必是惊艳四座时而挥毫泼墨,作出气吞山河的边塞诗,引得武将们拍案叫绝。 时而低吟浅唱,谱出婉约动人的江南小调,让闺中少女们闻之心碎。 接着他的作品就会广为传唱。 他的名声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很快便传到了宫中。 半月后,一道圣旨下来,更是将他的人生推向了顶峰。 原来是太子殿下听闻其才名,特召其入东宫,当面试其才学。 那一日,陈思源身着崭新的官服,走进了富丽堂皇的东宫。 面对储君的考校,他对答如流,即兴作出一首《咏麟赋》。 此诗引经据典,气象万千。 太子开心至极,立刻请奏圣上,点他为东宫侍讲。 东宫侍讲虽非高官,却是储君之师,是无数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清贵之职,更是通往权力中枢的青云梯。 消息传出,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 陈思源,这个数月前还在为一碗肉臊面发愁的穷秀才,如今一步登天。 然而对陈思源来说,光芒有多耀眼,阴影就有多阴森。 喜欢忘忧斋异闻录请大家收藏:()忘忧斋异闻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九章 锦袍之下,已是槁木形 这天晚上天黑之后, 陈思源站在一面巨大的铜镜前,观察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中人,身着华贵的锦袍,头戴玉冠,面容清俊,眼神锐利,再无半分从前的寒酸与木讷。 他伸手去触摸镜子中自己的脸。 可是当他摸到镜面时,镜子中的脸突然变得模糊。 那张清俊的面容瞬间变得枯槁,双颊深陷,眼窝青黑,像是一个死人。 陈思源猛地缩回手,踉跄着后退一步,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恐惧。 一声长叹。 他知道,镜子中的变化并不是幻觉。 因为镜子中的自己,就是他真正的模样。 这是他获得才华的代价。 夜深人静之后,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被一点一滴地抽走。 “不够,还不够……” 他双眼赤红,对着虚空嘶吼起来。 “《登高赋》算什么?《咏麟赋》又算得了什么?这些不过是些小道!我要写的,是《天下赋》!是能让世世代代都记住我陈思源名字的传世之作!” 他要更多更强的才气。 可这也意味着他要献祭更多。 他肯定会死得更快。 但献祭就献祭。 他再次来到了那座废弃的书院。 “先生!”他跪倒在那团墨色的窃诗魂面前,神情癫狂。 魂魄淡淡地看着他。 “学生愿以十年阳寿为祭,求先生,赐我《天下赋》!” 说完他拿出一把匕首,在自己额头上划了一刀。 鲜血淋漓。 窃诗魂围绕着他,缓缓地旋转起来。 转了三圈之后,它才停止,然后张开嘴巴。 这次它吐出一团拳头大小的墨色光球。 那光球狠狠地撞入陈思源的眉心。 鲜血返回到眉心之内,伤口也迅速愈合了。 可是陈思源倒在地上,浑身剧烈地抽搐。 口中喷出夹杂着墨色血丝的白沫。 过了一个时辰,陈思源才站起来,他的眼睛红红的,像是传说中吃了死人肉的野狗一样。 …… 从那晚之后,陈思源变得愈发偏执与多疑。 他在白天风度翩翩、才华横溢,与太子殿下谈经论道,意气风发。 到了晚上,他就会将自己死死地锁在书房里,不许任何人靠近。 他时常对着空气咆哮咒骂,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争吵。 “闭嘴!我的才华,是我的!不是你的!” “你只是我的笔!是我陈思源的工具!你敢反噬我?!” “滚!都给我滚出去!你们都是来偷我的诗的!” “你们这群小偷,强盗,骗子。你们就是嫉妒我的才华。我的命可以给你,我的才华不能给。” 他变得喜怒无常,暴戾不堪。 伺候他的下人,稍有不慎,便会招来一顿毒打。 他夜里再也无法安睡,常常在噩梦中惊醒。 他梦见自己的血肉正在一点点地被黑色的墨迹侵蚀,五脏六腑都变成了冰冷的纸张。 他的身体正在变成一本书。 可惜这是一本写满了不属于他的诗句的书。 稍微一点火星就能把它点燃,让他万劫不复。 他惊恐,他挣扎,他想要摆脱。 可当白日来临,他感受到众人艳羡的目光,听到那些发自肺腑的赞美,又无比享受。 他饮鸩止渴。 他离不开窃诗魂。 在此期间,宋雪凝一直在观察陈思源,好几次化猫钻进他的房中。 她感觉到窃诗魂的气息越来越危险。 而陈思源正在逐渐丧失他的理智。 与此同时,更多的才子诗人失去了灵感才华。 宋雪凝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这些人。 尤其是告诉周子轩,他做不出诗来的原因并不是江郎才尽,而是因为有人窃取了他的才华。 一旦这些人知道真相,肯定会去找陈思源的麻烦,甚至强行剥夺他和窃诗魂之间的联系。 可如此一来,陈思源恐怕就命不久矣。 宋雪凝很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不过就算他们不找陈思源的麻烦,陈思源恐怕也坚持不了太久了。 陈思源此刻的状态,便如一根绷紧到极致的琴弦,随时都可能断裂。 若他被体内的窃诗魂彻底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贺学林思前想后,终究放心不下,决定亲自去诗会一看究竟。 午后,宋雪凝携一份薄礼,登门拜访这位名动京城的新晋才子。 别院幽静,修竹掩映,曲径通幽。 陈思源正独坐石亭之中抚琴,指法娴熟,神情专注。 一曲《高山流水》,意境高远,竟引来几只飞鸟闻声而落,暂栖枝头。 “好琴技。”宋雪凝轻声赞道。 陈思源抬头见她,起身相迎,拱手一揖,笑容温润如春风:“不知宋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宋雪凝还了一礼,开门见山:“陈公子,久仰大名,今日终得一见。只是我此行或有冒昧.实是有一事相询。” “宋姑娘但说无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公子近来神采飞扬,文思泉涌,令人敬佩。只是我见公子气色,似有几分心力耗损过度之态,不知是否为日夜勤读所致?” 陈思源笑容微微一滞,旋即恢复如常:“宋姑娘说笑了。身为太子侍讲,自当尽心竭力,不敢懈怠。些许憔悴,不足挂齿。” 宋雪凝自袖中取出一枚小巧香囊,递上前去。 “此乃家兄偶得的安神香,以沉水香为主,佐以百合远志,最能静心凝神。我见公子似有神思不宁之兆,此物或可助你安眠。” 她说话时,目光始终不离陈思源的脸。 这香并非寻常之物,而是专为试探他而来。 果然,陈思源瞳孔骤然一缩。 眼中掠过一丝惊恐与厌恶。 宋雪凝不动声色,尽收眼底。 窃诗魂乃才情与执念所化,最忌这等安定心神的药物,一如邪祟畏黑狗血。 陈思源与窃诗魂纠缠日深,自然对此物生出本能排斥。 宋雪凝心中暗叹:“为了享受他人的才华,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这买卖划算吗?” “多谢宋姑娘美意,只是陈某素不喜熏香,怕是无福消受。”陈思源微笑道。 “公子当真不愿一试?” 宋雪凝把香囊往前递了一下,让它距离陈思源更近。 陈思源身子往后仰了一点,接着又坐正了,连连摆手:“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实在是不喜欢这种香味。” “或许,它能助你摆脱那些纠缠不休的噩梦,让你夜晚得以安睡,白天才思更加敏捷,岂不美哉?” “噩梦?” 陈思源脸色骤然一沉,语气转冷: “宋姑娘此话何意?陈某夜夜安寝,何来噩梦之说?姑娘今日前来,究竟意欲何为?若是专程咒我,恕不远送!” 喜欢忘忧斋异闻录请大家收藏:()忘忧斋异闻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章 案上书生,笼中兽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宋雪凝说不定会认为陈思源真的是冤枉的。 可是她化猫看得一清二楚。 宋雪凝收回香囊,不再试探,直截了当地说道:“陈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一身才华从何而来,你我心知肚明。人人都羡慕,人人都希望拥有,人人都希望才高八斗,都希望光宗耀祖,但是才华是靠自己学来的,而不是靠歪门邪道偷来的。” 陈思源脸色更加难看,冷声道:“宋姑娘,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招待你,一进来就阴阳怪气。我偷什么了?” 宋雪凝淡淡一笑,叹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窃诗魂虽能予你一时风光,却也在吞噬你的性命。你如今,不过是它手中一个日渐枯萎的傀儡。悬崖勒马,为时未晚。你的心上人想必也不会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一派胡言!” 陈思源厉声喝道:“我陈思源的才华,皆是十年寒窗苦读而来!什么窃诗魂,什么傀儡,我听都没有听说过。简直是无稽之谈!不知道是你从哪里看来的志怪故事。宋雪凝,我敬你是忘忧斋的主人,来到京城之后,听说你破了许多案子,所以才与你客气几分。你若再敢在此胡言乱语,如此羞辱我,休怪我将你轰出去!”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但是眼神闪躲,分明是色厉内荏。 因为他很心虚,所以用大声说话来遮掩自己的不安。 宋雪凝看着他这副模样,知道自己再劝无用,只能暗叹一声,起身告辞。 或许得找能说动他的人来劝他。 …… 在宋雪凝离开后,陈思源脸上的愤怒迅速褪去,接着变得惊恐万分。 他关上院门,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冷汗直流, 接着浑身发抖。 “她知道了,她怎么会知道……”他喃喃自语,眼中满是惶恐。 “不可能,我做得天衣无缝,每次去找他都确认身边没有人。” “她肯定是猜的,想诈我!我怎么会轻易上当!” “我没有偷,我是买的,我用自己的生命买的。” “就算是偷的又怎么样?读书人叫偷吗?我有错吗?” “不!我没有错!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如今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就算燃尽阳寿,我也要在这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我要让她看到我,让她记住我的名字。我绝不回头!” 他眼中那丝恐惧逐渐变成燃烧的火焰。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读书人也被折磨得痛不欲生。 周子轩。 自曲水流觞诗会之后,他便将自己锁在了书房里, 避不见客。 曾经整洁雅致的书房,如今已是狼藉一片。 满地的废纸团,上面一个完整的句子都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我想不出来了?”他抱着头,双目赤红,痛苦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明明饱读诗书,倚马可待,现在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他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谁说我是江郎才尽?绝不是!”他嘶吼着,猛地将桌上的一方端砚扫落在地。 “是被人偷走了!我的才气,我的灵感,被人活生生地挖走了!就像渡亡舟的船夫偷别人记忆一样。” 肯定是这样。 他越来越确定。 他坐下来回忆诗会那天的每一个细节。 发挥失常的才子不止他一个,而是有好多个。 他们都不是仅仅当天发挥失常,回家之后也是写不出东西来。 所有人都变成了哑巴,就像夜莺失去了歌喉。 除了那个横空出世的陈思源。 一个人的崛起,伴随着一群人的陨落。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肯定有问题。 于是周子轩暗中跟踪陈思源。 他断断续续跟踪了一个多月,每次只跟踪一段时间。 如果有可能被发现,那就立刻放弃,接下来就休息,过几天再去跟踪。 为此他还联合了十几个同样失去创作才华的读书人,分别盯梢陈思源,每人只负责一段路程。 这样盯梢分散,而且盯梢的人就在自己家附近,以及他们常去的茶馆茶楼,不会引起注意。 一个月后,周子轩终于有所收获。 周子轩亲眼看到陈思源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出,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一座废弃的书院。 这个书院废墟太久了,有一个狗洞。他悄悄地从狗洞钻进去,潜伏在暗处。 之后,他看到了陈思源和一缕青烟做交易的过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周子轩看得一清二楚,怒火中烧。 同时又颇为欣慰——原来自己果真不是江郎才尽,果真是被人偷走了才华。 一股强大的自信重新回到他的心中。 可是接着又被卷土重来的怒火所燃烧。 是陈思源害得他这一个多月受尽白眼,害得他自暴自弃。 现在不行,要报复陈思源,更重要的是要把才华抢回来。 怎么办? 报官吗? 官府能对付得了这等精怪吗? 陈思源肯定不愿意把抢来的才华吐出来。 那他就要强行把才华抢回来。 该怎么抢回来呢? 陈思源肯定是在书上找到这种驱使鬼魂的办法,那他也能找到。 周子轩乃书香世家,家里有非常多的藏书。 其中也有不少志怪传说。 以前家里人都不让他看,因为对科举没什么好处,说那是无聊之人才看的。 以前他深信不疑。 现在他要好好研究。 他不寝不食,整天看书翻资料,终于找到了一种办法。 三尸夺魂法。 这个办法大概是以自身精血为引,设下法坛,在目标与鬼神精怪交易的最关键时刻,强行切断二者的联系,并将那股无主的能量嫁接到自己身上! 这无异于虎口夺食,凶险万分。 稍有不慎,便会三魂尽失,沦为行尸走肉。 可周子轩早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而且他迫切想要抢回自己的才华。 他关起门,按照书中所载,用朱砂在密室中画下诡异的符文,又寻来三牲祭品,日夜诵念那晦涩的咒语。 他的脸上,再无半分文人的儒雅,只剩下与陈思源如出一辙的疯狂。 喜欢忘忧斋异闻录请大家收藏:()忘忧斋异闻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一章 焚稿之人,才是、真豪杰 却说宋雪凝从陈思源家里出来,回到忘忧斋,将试探的结果告知兄长。 宋正卿叹道:“看来,他是打定主意一条道走到黑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要破此局,恐怕还要从那窃诗魂的根源,大文豪文遗山身上着手。” 宋雪凝点了点头:“我也是这般想。按照书中记载,文遗山的憾念是《天下赋》被毁,才情无法传承。若我们能证明这传承会害人,或许能动摇那窃诗魂存在的根基。往生者不再帮忙作祟,才华就能回来,陈思源说不定也能保住一条命。” 宋正卿说:“单单是看书还不够,还需要拜访相关的人,从他们那里打听文遗山的消息,书中的记载不一定都是真的。” 宋雪凝道:“柳祭酒博学多才,他与文遗山虽非同一时代,但同为文坛大家,或许有所了解。我去拜访一下他。” 事不宜迟,兄妹二人立刻分头行动。 宋正卿扑进忘忧斋浩如烟海的藏书中,搜寻与文遗山生平相关的记载。 而宋雪凝登门拜访国子监祭酒柳崇文。 柳青把她带到柳祭酒的书房。 柳祭酒听闻来意,沉吟了许久。 “文遗山此人,才高八斗,性情却是孤傲至极,一生知己寥寥。不过,据老夫所知,他确实有一位至交好友,两人情同手足。那人不好诗文,却痴迷于金石篆刻,被人称作''石痴翁''。”柳祭酒介绍道。 “石痴翁?” “不错。我年轻时,曾听家父提起过。说这石痴翁的后人,家道中落,如今似乎是在城南的百工坊,做一名刻碑匠。” 宋雪凝与柳青对视一眼,立刻辞别柳祭酒,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城南百工坊。 这里也算是老地方了,来过很多次。 百工坊内,终日叮当作响,烟火气十足。 她们找人打听,众人都很热情,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石匠铺子。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铺门口刻碑文。 宋雪凝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老人家,敢问,您可是石痴翁的后人?” 老碑匠抬起浑浊的眼睛,打量了她们一番,声音沙哑地说道:“石痴翁……好多年没人提过这个名字了。你们找他做什么?” “我们想向您打听一些关于大文豪文遗山的旧事。” 听到“文遗山”三个字,老碑匠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敬佩,有惋惜,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 “打听他做什么?”老碑匠问道。 宋雪凝接着把陈思源的事情说了一番。 “救人一命,胜造七层浮屠。” 老碑匠放下刻刀,沉默了许久,才叹了口气,指了指屋内。 “进来吧。” 屋里堆着许多石头和一些雕刻的工具。墙角摆放着一个紫檀木匣。 “这是我太爷爷留下的东西。”老碑匠颤颤巍巍地将木匣取下,用袖子擦去上面的灰尘。 “太爷爷临终前交代,说这匣子里的东西,关系到文家一桩天大的秘密。如果后人当中有读书人就打开看看,不是读书人的话,打开也无用,不如等着有缘人。我虽然认识几个字,但不算是读书人,所以一直不知道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他将木匣递到宋雪凝面前:“你们既然能找到这里,想必也是有缘人。拿去看吧。看了之后,是烧是留,都随你们。” 宋雪凝接过木匣,心中涌起一阵激动。 她缓缓地打开了盒盖。 匣中有几页边缘烧得焦黑的残稿,和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 宋雪凝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些残稿。 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气象万千,正是那部传说中的《天下赋》! 虽然只是残篇,但字里行间那股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让人心神为之震颤。 宋雪凝压下心中的激动,又拆开了那封信。 信,是文遗山写给石痴翁的一封信。 信上的字迹,充满了悔恨与痛苦。 信中,揭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真相。 当年那场焚毁了《天下赋》的大火,并非意外,而是文遗山自己亲手放的! 他在信中写道: “吾弟石痴,见信如面。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或已不在人世。《天下赋》已成,然吾心,却堕入无边炼狱。” “此赋,耗尽吾毕生心血,亦抽干吾所有情感。吾为它,冷落妻儿,疏远挚友,变得孤傲自负,目空一切。昨夜,吾幼子高烧不退,啼哭不止,吾竟因嫌其吵闹,扰我文思,而将其关入门外,险些令其冻毙于风雪之中!” “那一刻,吾方才惊醒。我所追求的,究竟是何物?” “此赋,已成心魔。它完美,它不朽,但是它会吞噬后世无数如我这般的文人,让他们为之痴狂,为之献祭,最终变得与我一般,人不人,鬼不鬼。对不起家人,对不起良心。” “我不能让此不祥之物,流传于世,为祸人间。” “故,吾将亲手,将其付之一炬。此非憾事,实乃解脱。只是没想到火势失控,把整个家都烧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信的最后,是文遗山泣血的绝笔: “唯愿天下文人,不为才困,不为名缰,足矣。” 宋雪凝想起壁画仙子的颜真。 颜真也是为了作画而忽略了家人。 看来这些人都有共通之处。 “原来是这样……”柳青喃喃自语,眼中泪光闪烁。 同为追求艺术之人,她能理解那种创作时的痴狂,也能体会文遗山幡然悔悟的彻骨之痛。 宋雪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胸中百感交集。但是很快又冒出更多的疑问:既然文遗山对于创作、对于传承根本没有什么执念,为什么他的魂魄会帮助陈思源窃取别人的灵感呢? 二人郑重地向老碑匠行了一礼,带着那封沉甸甸的信与残稿,再次拜见柳祭酒。 国子监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柳崇文颤抖着双手,将那封信反复读了三遍。 这位文坛泰斗长叹不绝: “痴人,痴人啊!文遗山风骨如此,竟以这等方式全其道心,老夫,愧不如也!” 宋雪凝把她的疑问向柳祭酒请教。 “文遗山一生为《天下赋》而活,其毕生心血凝聚于此。当他亲手点燃书稿的那一刻,心中固然有''为天下文人除魔''的悔悟与决绝,但那三十年心血一朝成灰的''不甘''与''憾念'',却必然也是惊天动地!” “那窃诗魂,便是由不甘与憾念诞生。它只继承了文公焚稿时的不甘,却未能继承他焚稿时的悔悟。可以说它是遗憾的阴暗面。” “那要对付它?”宋雪凝问道。 “我虽然不懂驱邪,但是知道追本溯源。这所谓的窃诗魂,是纯粹的才情与遗憾。寻常的符咒法器恐怕都对它无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读懂主人真正的遗愿。让它明白,它现在所做的一切,恰恰与主人真正的愿望和理念背道而驰!” 柳祭酒指了指那封信: “这封信,说不定能让窃诗魂领悟到主人的原意!” 喜欢忘忧斋异闻录请大家收藏:()忘忧斋异闻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一百一十二章 一番剖心泣血语 宋雪凝思考一个问题。 陈思源究竟是为了想成名、想当官,还是想博得李婉儿的注意? 究竟是什么动机,让他宁愿牺牲自己的生命? 为了更深入地了解陈思源偏执的根源,宋雪凝再次找到刘三。 宋雪凝想知道更多,还把林丹青、何见微和罗逸尘等人喊到一起,请刘三吃饭喝酒。 因为宋雪凝早就打听到刘三喜欢小酌两杯。 何见微和林丹青乐得作陪。 刘三看到掌柜陆霜的朋友请自己喝酒,大涨面子。 几杯酒下肚,更是畅所欲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思源很喜欢李婉儿么?”宋雪凝见时机成熟,便问道。 “那自然是!那李小姐,真是跟天仙似的,又尊贵,又漂亮。陈秀才当场就看傻了眼,魂儿都像是被勾走了。我当时就在不远处修剪花枝,看得真真切切。不过别说陈思源,就是我也喜欢啊,但是我知道我跟人家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上,癞蛤蟆就别想着吃天鹅肉了。不过陈秀才毕竟是个秀才,万一哪天他中了状元,和李小姐就有机会了。两位公子,你们也有机会啊。” 刘三看着何见微和林丹青笑道。 林丹青笑道:“我也有自知之明。至于何兄,恐怕已经有心上人了。” 宋雪凝忍不住望向何见微。 她发现何见微一直时不时地看着陆霜。 看来他们两人之间有一些情愫。 “宴会当天,陈思源有没有什么行动?”宋雪凝问刘三。 “陈秀才好像想和李小姐去说话,但是他还没走两步,李小姐身边围上了一群王孙公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谈笑风生。陈秀才就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那眼神……啧啧。我还怪心疼的。” 刘三喝了杯酒,叹了口气。 “从那天起,他就变了。他开始发疯似的读书,嘴里念叨的不再是圣贤文章,而是‘功名’、‘扬名’。我想,他就是被刺激到了。不过别人都说文曲星的光没有照在他身上,他只懂死记硬背,完全不知变通,所以他的学问一直没怎么涨,后来他的脾气就越来越怪了。” 宋雪凝确认了陈思源的心思和执念都在李婉儿身上,她决定再去劝一次。 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何况他的死会给李婉儿带来沉重的心理包袱。 …… 是夜,月凉如水。 宋雪凝再次化作黑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陈思源的家。 陈思源站在那面巨大的铜镜前。 镜中的他,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嘴角却挂着一丝痴狂而满足的微笑。 生活中的他是虚妄的,镜子中的他才是真实的。 陈思源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婉儿小姐,你看到了吗?” “很快,全京城,甚至全天下,都会知道我陈思源的名字!” “太子殿下已经许诺,三日后的东宫夜宴,将由我来主笔,为圣上献上一篇万寿赋。这是无上的荣光。京城的才子、翰林学士那么多,偏偏选中了我。到那时,我陈思源,将是本朝最耀眼的文曲星!” 他痴痴地笑着,眼中是燃烧的火焰。 这火焰烧得越来越旺,即将把他烧成灰烬。 “我做的这一切,只是想让你在人群中多看我一眼……” 他低下头,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这残躯又算得了什么!或许你会觉得我傻,或许世人会觉得我痴。但无所谓,我也知道你最多也只是看我一眼而已,但是我也无怨无悔。” 宋雪凝听得心中一阵哀叹。 对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来说,他人的任何劝说都是徒劳。 而且陈思源已经执迷不悟。 但她还是想做最后一次尝试。 她想挽救这个已经陷入深渊的人。 只有他在乎的人才能劝住他。 第二天,她拉上了尚不知情的李婉儿。 “雪凝姐姐,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李婉儿看着眼前这座清雅的别院,有些不解。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宋雪凝上前叩响了院门。 陈思源见到是她们二人,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但很快便被完美的礼数所掩盖。 他将二人迎入亭中,奉上香茗。 “不知二位姑娘今日前来,有何贵干?”陈思源微笑着问道。 宋雪凝沉声道:“陈公子,你的时间不多了。” 陈思源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笑道:“宋姑娘真会说笑。陈某正当盛年,何来时间不多之说?如果你还在重复上次说的话,那就免开尊口。” “你还要自欺欺人到几时?”宋雪凝不再与他兜圈子,一针见血地说道。 “哦?我欺骗谁了?” “你与窃诗魂的交易,已让你油尽灯枯。三日后的东宫夜宴,或许便是你的绝唱。陈思源,你当真要为了一场虚幻的烟火,舍弃自己的性命吗?” 一旁的李婉儿听得云里雾里,但“舍弃性命”四个字,还是让她大吃一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陈公子,你生了重病吗?”她担忧地问道。 这份担忧是真实的。 陈思源忽然笑了,笑得无比坦然。 “多谢二位姑娘关心。只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他站起身,对着二人深深一揖。 “能得李姑娘一句关怀,陈某死而无憾。” 李婉儿莫名其妙。 陈思源好像是一心赴死,而且还是为了她而死。 她先是有些悸动,然而有些害怕。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只觉得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才子,让她感到恐惧。 此时宋雪凝才把陈思源的事情和李婉儿说了一遍。 李婉儿大惊失色。 这不是爱慕,这是绑架! 她明白了宋雪凝带她来此的用意。 宋雪凝对着陈思源道:“陈公子,我自然是没法劝你。今天我请婉儿小姐过来,就是想让她劝你放手。如果你真的在乎她,希望你能听进去她的话。当然了,我在这里的话,恐怕你们说话不方便,你没办法完全放下心防,所以我回避一下。” 她拍了拍李婉儿的肩膀说:“我就在旁边等着,有事的话喊我。” 说完宋雪凝便往旁边走了几步。 石桌对面坐着陈思源和李婉儿。 “陈公子,请自重。”李婉儿的声音冷了下来,往日的娇俏活泼荡然无存, 此刻她的脸上是一种属于高门贵女的威严与疏离。 “你的性命是你父母所赐,你寒窗苦读,是为了光耀门楣。与我李婉儿何干?我与你不过数面之缘,一句关怀,亦是出于同为读书人的本分,你何故要将这沉重之极的言语加诸于我身上?你这是在陷我于不义!” 陈思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没想到会等来这样一番冰冷的斥责。 喜欢忘忧斋异闻录请大家收藏:()忘忧斋异闻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一百一十三章 不过是、一厢情愿 李婉儿毫不退让,继续说道:“你所追求的,究竟是名满天下,还是我李婉儿的一句关怀?” 陈思源连忙解释:“我自然是……” 李婉儿打断了他的话:“若为前者,你如今已然做到,又何必寻死?若为后者,我今日便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这般以毁灭自我为代价换来的所谓‘深情’,于我而言,不是荣耀,是惊吓,是负担,更是对我名节的玷污!我害怕。我不敢面对你。我李婉儿绝不会为一个素昧平生的狂徒,背负上任何道义的枷锁!你这番举动,就好比拿着刀架着你的脖子,说我不嫁给你,你就要自杀。是不是?” 陈思源如遭重击。 他的身子晃了一晃,顿时脸色煞白。 李婉儿的这番话颇为无情。 因为直接否认了他的所做一切的价值。 “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你能嫁给我,甚至没有想过你能跟我说这么多话。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有这份自知之明。我只是想让你多看我一眼”他小声说道。 李婉儿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虽有一丝不忍,但更多的却是决绝。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知道,对这样偏执的人,任何同情都是火上浇油。 此时她想叫醒这个沉睡中的人,挽救他的性命。 他的牺牲,毫无意义。 “我已经看了你好几眼,请你放弃你现在的举动。” “你现在看我就好像看一条狗一样。我想让你看到光芒万丈的我。” “可是那光芒不是你自己发出来的,是你偷过来的。希望你好好想一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算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你的父母家人着想。”李婉儿苦口婆心。 “我父母双亡。我眼下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为了你。”陈思源苦笑道。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当真是为了我吗?”李婉儿抬起头来,眼睛直视着他。 听到李婉儿问出这句话,陈思源重新捡起了信心。 他感觉到李婉儿对自己其实还是有些关切。 既然有这份关系,那么前面是刀山火海,那也要闯。 “当然!自那日春日宴上惊鸿一瞥,陈某便知,此生已为你沉沦。我出身寒微,自惭形秽,唯有借惊世之才,登青云之梯,方能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陈思源重新坐直了身体。 他的脊梁变得笔直。 他终于鼓起了勇气,诉了肺腑。 李婉儿听完后却是微微叹气。 “陈思源,一个人的深情是藏不住的。如果你真的情深意切的话,我不可能没有感觉到,可是现在我只感觉到害怕。” “你说什么?”陈思源瞪大了眼睛。 “你以为这是献祭?不,这是我见过的,最恶毒的绑架!你用你的性命做绳索,想将我永远捆在你那块名为深情的牌坊上!你死了,一了百了,留下一个为情殒命的佳话。人人都赞颂你陈思源。那我李婉儿会怎么样呢?”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先是叹了口气,接着提高了声量:“你死了,世人会如何说我?他们会说,是刑部侍郎的千金李婉儿,不懂人间疾苦,不珍惜人间真情。逼死了一代文曲星!逼死了大才子,大文豪!” 陈思源的脸越来越白,越来越悲伤。 李婉儿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激动。 “我李婉儿,无情无义,红颜祸水,嫌贫爱富,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后,我就得活在你用的阴影里,一生都不得安宁!人们只要赞美你,就会顺着骂我。你这是要用你的死,来毁掉我的一生!这是不是才是你的真实目的?你说!” 其实她这话有些诛心了。 但是话不说狠一点,就没办法叫醒他。 “不是!绝对不是!你怎么能这么想?”陈思源踉跄着后退。 这番话,是他从未想象过的角度。 他没想到李婉儿这么看他。 “因为你在这么做!若不是宋小姐把你请过来,我连看都不敢看你,甚至不敢去跟你说两句话,怎么会想着去伤害你呢?”陈思源解释道。 “你没有?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只想告诉你:你所做的一切,于我而言,毫无意义。你的才华,我不稀罕,因为那是偷来的;偷来的东西再值钱,它也是脏的。你的性命,我更不想要,因为它只会给我带来无尽的麻烦。” 她看着他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心中有所不忍,但还是吐出了最真实的话语: “收手吧,把那些才华还给他们的主人,或许我们还能心平气和地一起讨论诗词歌赋。不然的话,你再这么执着下去,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陈思源听到这番话,顿时喉头一甜,竟然已经吐出血来。 他满心以为自己会打动李婉儿,尤其是经过宋雪凝的叙述,更加能证实他所作所为的真心和牺牲的悲壮。 没有想到换来的是李婉儿这样的看待。 “啊!” 一声凄厉尖啸,带着点点血痕,从他喉咙里喷出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与此同时,一团肉眼难以察觉的墨色烟气,从他的头顶猛地窜出。 这团烟气在半空中剧烈地扭曲挣扎,仿佛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原来,他与窃诗魂之间那以执念为纽带的链接,出现了严重的不稳与裂痕! 之前虽然他的身体非常虚弱,但他的心稳如磐石,现在他的心乱了。 说完,李婉儿转身对不远处的宋雪凝道:“雪凝姐姐,我们走。” 陈思源呆呆地坐着。 …… 这场不欢而散的会面,并未逃过有心人的眼睛。 王衙内一直盯着陈思源,派了不少跟班。 今天,跟班将此事添油加醋地汇报给了他。 而他旁边坐着周子轩。 他们两个人都痛恨陈思源,所以两个人走到了一起。 “哦?那陈思源竟是为了李婉儿才发疯的?这下可有趣了。周公子你跟李婉儿多走近一些,说不定就能把陈思源活活气死。”王衙内摇着折扇,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此时,坐在他对面的周子轩,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王兄,我要的不是这些风流韵事。东宫夜宴,你可有办法让我进去?” 王衙内嘿嘿一笑:“周兄放心,请柬我已为你弄到。只是,当哥哥的还想劝你几句。你当真要在太子殿下面前动手?一旦失败的话,这罪过可不小啊。到时候谁都保不住你。” 他故意劝说周子轩放弃,其实是另一种激将法。 现在周子轩正在气头上。人和劝阻的话都会激化他的愤怒。 周子轩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没有写诗的才华,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再说,我不要他的命,我只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王衙内,你只需按计划行事,在宴会最热闹的时候,制造些混乱,给我争取一炷香的时间便可。” 王衙内抚掌笑道:“好说,好说!本公子别的不会,最擅长的,就是搅局!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喜欢忘忧斋异闻录请大家收藏:()忘忧斋异闻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四章 锦绣文章皆是血 很快就到了三天之后。 太子殿下举行东宫夜宴,冠盖云集,盛况空前。 宾客如云,其中有不少名满京城的才子佳人。 太子殿下每年都会举行好几次夜宴,不少才子都能在此一展才华,一夜成名。 这一次的夜宴是为皇上祝寿。 丝竹管弦之声,绕梁不绝。 殿内觥筹交错,笑语晏晏。 李婉儿作为刑部侍郎的千金,在受邀之列。 太子殿下也更喜欢年轻人。 她坐在女眷席上,心中始终萦绕着一丝不安。 不知道陈思源今天晚上究竟会做什么,只知道陈思源今晚会非常疯狂。 她百般劝解,可是陈思源就是不听。 宋雪凝也在此。 她是受永宁郡主之邀而来。 不少人来和宋雪凝打个照面,毕竟她屡破奇案,名声在外。 也有不少年轻男子偷偷看她。 太子来了,说了几句场面话,夜宴便开始。 酒过三巡,气氛越来越热闹。 一名内侍高声唱喏:“宣,东宫侍讲陈思源,觐见!”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殿门。 如今陈思源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大才子。 有人私下里说,太子殿下这次夜宴是为了力捧陈思源。 在如今京城,只要有才华,就能进入太子殿下的法眼。 只见陈思源一身绯红色的崭新官袍,手持象牙笏板,缓缓地走了进来。 他的出现,让整个昭明殿都为之一静。 因为所有人都被他此刻的模样震慑住了。 整个人瘦骨嶙峋,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恍惚之间,有几个人觉得自己看到鬼了。 不过陈思源的眼睛依旧明亮,甚至可以说光芒万丈。 那双眼睛燃烧着火焰。 那火焰,是才华,是骄傲,是疯狂。 李婉儿的心猛地一揪。 她看到陈思源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眼中没有爱慕,没有乞求,只有决绝。 李婉儿微微叹气。 她说了那么多的狠话,依旧无法劝阻陈思源一心赴死。 或许身份地位的悬殊,让她无法理解陈思源的所思所想。 下一个呼吸后,陈思源收回目光,对着高坐之上的太子长揖及地。 “臣,陈思源,为圣上万寿,敬献《白骨赋》一首!”陈思源大声说。 《白骨赋》!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万寿节的喜庆日子,不作歌功颂德之词,竟要献上一篇以“白骨”为题的赋? 何其大胆!何其狂悖! 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吗? 不管文章写得再好,也太不吉利。 不少老臣已是面露不悦。 太子殿下的脸上也闪过一丝错愕,不过很快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抬了抬手:“准。” “谢太子殿下。” 陈思源直起身。 内侍早已为他备好了笔墨纸砚。 既然太子殿下都没有异议,老臣们也不再妄作非议。 有人觉得这是年轻人年轻气盛,故意表现得与众不同。 年轻人有傲骨不是坏事。 太子殿下最欣赏这种有魏晋风度之人。 只见陈思源走到殿前早已备好的书案前,深吸一口气,提起紫毫大笔。 挥毫泼墨,笔走龙蛇。 满堂权贵,屏息凝神。 随着一个个字笔走龙蛇,越来越多的人感觉到他真的是在用生命创作诗文,而非故意哗众取宠。 他写完这篇诗文之后,可能就会死去。 “功名不过沙上塔,富贵终究冢中花。 唯有此身化白骨,方得千载留清嘉!” 最后一个字落下, 陈思源手中的笔“啪”地一声,从中折断。 他猛地仰起头,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鲜血洒在那尚未干透的墨迹之上。 如同雪地里绽放的红梅,凄厉而又决绝。 太子殿下连忙喊御医。 陈思源却说:“还请太子殿下点评。” 太子一愣,让御医就地救治,然后他去欣赏这篇诗赋。 “好!好一个‘唯有此身化白骨,方得千载留清嘉’!” 太子殿下看完之后忍不住抚掌大笑,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激赏。 满堂宾客如梦初醒,纷纷起身,对着那篇惊世之作交口称赞。 而陈思源却已是摇摇欲坠。 太子又道:“只不过你创作这篇文章,代价未免太大了一点。” 陈思源轻轻摇头。 然后望了一眼女眷席的方向,脸上露出了一个满足的微笑。 宋雪凝和李婉儿,宋雪凝握住李婉儿的手,也是微微叹气。 生命即将凋谢。 她们已经想尽了所有办法。 李婉儿突然流下泪来:“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傻?他根本不了解我。我喜欢什么东西,喜欢吃什么,为人脾气秉性如何,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是不是因为他只不过想成名而已,只不过是拿我当借口?” 宋雪凝苦笑着摇摇头。 没有人知道陈思源是怎么想的,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此时陈思源的头顶冒出一股黑烟。 这就是即将离他而去的窃诗魂。因为他生命的汁液已经被榨干。 这股黑烟非常淡,一般人没有注意。 但是这双赤红的眼睛看到了。 眼睛的主人冲了过去。 此人正是早已在此潜伏多时的周子轩! 他手中竟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刃,直扑陈思源的头顶,眼睛盯着还没有完全凝聚成型的窃诗魂! “我的!都是我的!这些才华都是我的,谁都别想拿走!” 他看准了时机。 此时窃诗魂因宿主生命燃尽而脱离。 无论是窃诗魂,还是陈思源本人,都处于最虚弱的时候。 于是,周子轩发动了苦练多日的三尸夺魂法。 宋雪凝和李婉儿一直盯着陈思源,没有注意到周子轩。 他们也没有想到周子轩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动手。 他们看到周子轩行动的目标,才明白他是为了抢夺窃诗魂。 可是在太子的夜宴现场,他居然拿着刀。 无论窃诗魂能不能够抢走,无论他的才华能不能回来,他都犯了大忌讳。 殿内侍卫瞬间反应过来,拔刀出鞘,爆喝着冲上前去。 “有刺客!” “护驾!” 宾客们尖叫着四散奔逃,桌椅被撞翻,酒杯碎裂一地。 周子轩已经疯癫了。 他不仅仅想抢回自己的才华,还想把窃诗魂夺走的别人的才华也占为己有。 虽然他没有想过动刀,只想物归原主,可是看到陈思源受文武百官所敬佩时,一股妒忌之火烧干了他的理智。 周子轩的刀划破了他自己的额头,然后扎向陈思源头上的魂魄。 喜欢忘忧斋异闻录请大家收藏:()忘忧斋异闻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五章 枯灯燃尽翰墨香 窃诗魂感应到了这股恶意的掠夺,猛地爆散开。 一股磅礴而混乱的才气洪流,向四面八方疯狂席卷! “噗!” 周子轩被这股力量狠狠地撞飞了出去。 在半空中便喷出一大口鲜血。 重重地摔在地上,人事不省。 他想夺回窃诗魂的行动,就此宣告失败。 而那本就油尽灯枯的陈思源,更是伤上加伤。 而陈思源临死之前也想把窃诗魂留住。 两个读书人的意志疯狂拉扯。 而且窃诗魂拥有自我的意识,它不愿意再依附谁,而是想自我毁灭。 可是他的自爆却影响了在场无数的文人墨客。 许多人顿时头晕脑胀,甚至有人七窍流血。 宋雪凝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陈思源的身边。 趁着场面混乱,她飞快地将文遗山绝笔信按在陈思源冒血的额头之上。 希望这样能够止住窃诗魂的自爆。 那封信一接触到陈思源的身体,便无火自燃,化作一道柔和的白光,瞬间没入他体内。 文遗山悔悟的意志,与窃诗魂不甘的执念,终于在这最后的时刻相逢。 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在场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 安静了。 那叹息中,有悔恨,有释然,也有一丝解脱。 窃诗魂终于理解了主人真正的遗愿,彻底消散。 昭明殿内,乱作一团。 尖叫声、怒喝声与杯盘碎裂之声交织成一片刺耳的喧嚣。 侍卫们手持兵刃,他们想要找到混乱的来源,却看不到那团极淡的窃诗魂。 但是他们看到了周子轩手拿利刃,所以认为周子轩是凶手。 陈思源口吐鲜血,那他便是被害者。 侍卫们想要冲向周子轩,但是被窃诗魂的力量所阻挡。 现在窃诗魂却想要吸取所有人的才华,拉着饱读诗书之人同归于尽。 周子轩被震飞吐血,但是并没有毙命。 他挣扎着爬起来,眼中燃烧着疯狂。 虽然他失败了,但是不甘心放手。 他想要再试一次。 他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站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人。 此人正是王衙内。 他以为周子轩是要用某种仪式来报复陈思源,或者揭穿陈思源,利用窃失魂来偷取才华的真相。 没有想到他居然敢动刀。 更没想到动刀之后的后果居然如此严重。 不少人都受到窃诗魂的伤害,口吐鲜血。 太子殿下的脸色更是难看。 突然王衙内冒出一个想法。 如果现在能够亲手擒下手持利刃的凶徒,这可是泼天的功劳! 何况现在周子轩就在他的面前。 周子轩背对着他,中间隔着一根柱子,所以没有看到他。 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 王衙内眼珠一转,抄起身边桌案上一尊沉重的青铜酒壶。 周子轩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陈思源头顶的窃诗魂上,对身后的动静毫无察觉。 “妖人受死!” 王衙内爆喝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沉重的酒壶狠狠地砸在了周子轩的后脑之上! “砰!” 一声闷响。 周子轩连哼都未能哼出一声,便白眼一翻,软软地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王衙内一击得手,自己也吓了一跳。 但看到周子轩醒不过来了,随即豪气顿生,挺直了腰杆,将酒壶往地上一扔。 只见王衙内叉着腰,对着周围目瞪口呆的侍卫们大声嚷道:“还愣着做什么!刺客已被本公子当场制服!快将他拿下!” 太子侍卫和宾客们都情不自禁望向王衙内和周子轩。 可是陈思源头顶的窃诗魂却越来越狂躁。 不过这也给了宋雪凝阻止窃诗魂的机会。 她悄悄来到早已气若游丝的陈思源身边,飞快地将文遗山绝笔信按在了陈思源冰冷的额头之上。 她希望能用这个手段来唤醒窃诗魂原本的意识。 那封信一接触到陈思源的身体,便无火自燃,化作一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白光。 这道白光瞬间没入他体内,追上了那即将彻底消散的窃诗魂。 “此赋,已成心魔。吾不能让此不祥之物,流传于世。” “唯愿天下文人,不为才困,不为名缰,足矣。” 一个个金光闪闪的字冒出来,钻进那团墨绿色的窃诗魂的雾气之中。 文遗山悔悟的意志,与窃诗魂不甘的执念,终于在这最后的时刻相逢。 那窃诗魂突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那叹息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却又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这叹息声中带着无尽的悔恨、释然,也有一丝终于得以解脱的疲惫。 混乱突然终止了。 窃诗魂,这个由一代文豪某一方面执念所化的精怪,终于理解主人真正的遗愿。 接着他彻底消散。 而陈思源身体猛地一颤。 他那双黯淡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光彩。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宋雪凝也注意到了。 不过宋雪凝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此时此刻,陈思源仿佛看到那个他魂牵梦绕的少女,正穿过重重人群,向他走来。 不管如何,李婉儿这辈子都会记住他的名字。 这就够了。 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他对着幻想中的李婉儿说道: “李婉儿小姐,请你明白,我没有恶意,我没有想着道德绑架你。” “我所做的一切,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你的回应。” “如果宋雪凝小姐没有主动说,恐怕你也不会知道我的心思。甚至你不会听说过我的名字,那你就不用背负任何的心理包袱。” “事实上我就是这么做的。” “只不过是宋雪凝小姐太热心了,还是让你知道了,打断了我的计划。不过宋雪凝小姐也是为了救人,因为像周子轩这样的才子暂时变得江郎才尽,被人唾骂羞辱,但是等我死后他们的才华就会回来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也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突然他听到了李婉儿的声音。 “陈公子,那天我对你说的话,伤害了你,请你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救你而已。” 陈思源努力睁开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扯出一个微笑。 那只握着断笔的手,无力地垂下。 陈思源,油尽灯枯,气绝身亡。 喜欢忘忧斋异闻录请大家收藏:()忘忧斋异闻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