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跟她纯恨[电竞]》 第1章 第 1 章 夜色浓重。 乌泱泱的人潮散去后,钢筋水泥混凝土终于显露出它冰冷的轮廓。 元昭转过脸,看向车窗外,透过玻璃上黑色的遮光膜,不远处大厦上的巨型led屏依然清晰可见。 最顶上是一行流光溢彩的大字:恭喜TR夺得S10全球总冠军! 下面是战队的五人合影,包括她在内。 ——那已经是半个月前的故事了。 但全世界仿佛还沉浸在这场狂欢的喧闹之中。 车载音响播放着女主播娓娓道来的声音:“S10世界赛决赛,终于有两支CN队伍会师温哥华。对于LCT CN联赛而言,这是赛区无上的荣光,而对两支战队来说,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Team Rebels曾经捧起过S5的世界冠军奖杯,却在接下来的四年接连折戟于八强战,且均为0:3惨败。它的对手DIAMOND在S3横空出世,从城市争霸赛打到世界之巅,无名小卒倒在登神之路最后一级台阶上,成为Impossible Miracle三连冠王朝的第三块垫脚石,此后成绩起伏不定,但再也没能踏上决赛的舞台。 “这是两支有着同样深厚底蕴的老牌强队,TR的下路选手yzh(元昭)就出道于DMD战队。这位被认为是LCT CN赛区有史以来的怪物级新人,最桀骜不驯的天才,出道以来就备受瞩目。她顶替了DMD当时因伤缺阵的ad选手chx(陈曦),并给自己取了个和前任类似的id,yzh,因此被戏称为全联盟唯二实名制上网的勇士。 “出道第二十五天,yzh就拿下了自己的第一个联赛冠军,成为LCT CN最年轻的冠军选手,年仅十八岁零一个月。尽管连续两个赛季折戟于世界赛四强,但均为2:3憾负于当年冠军,所有人都期待着她和这支DMD的未来。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S9世界赛结束后,十二月转会期末尾,DMD战队经理微博肉身开团,指责yzh背信弃义,拉扯战队一整个月,导致ad位开了天窗,不得不重新启用满身伤病的老将chx。 “或许是因爱生恨,从十二月到次年二月联赛第一轮正式打响,DMD战队粉丝,甚至包括不少路人,轮番轰炸yzh的个人账号,以及她转会去的新战队TR。TR粉丝不甘示弱,屡屡回击,双方就这么结下了梁子……” 声音戛然而止,出租车缓缓停靠在路边。 前座传来司机有些疲惫的提醒,“到了。” 元昭晃了晃神,推门出去,礼貌地道了声谢。 她下车以后,黑色的宝马重新启动,女主播放了yzh选手的几个采访片段,并感慨这位怪物新人实在性格不佳。 开车的司机打了个哈欠,总觉得声音似乎哪里有些耳熟。 …… 这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网吧,地处一条无名窄巷的尽头,连招牌也没有,从去年开业起一直乏人问津。事实上,元昭也没打算靠它赚钱。 网吧的经营者徐舍吐槽过她诡异的选址方式。酒香也怕巷子深,更何况这只是一家网吧。哪个脑子有泡的会七拐八绕,跑到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上网? 元昭哼笑一声,“你不想干算了,我重新找人。” 她连连摆手,“别介,有您这样不给业务压力的老板,是我等打工人的福气。”顿了顿,又忍不住好奇,“讲真,这地方到底有什么特别的,难不成你出道之前在这里租过房?” 话一出口,她自己就觉得不对。元昭是浙江杭州人,十七岁时被DMD青训相中,这才来到上海,在训练营里住了一年,满十八岁后火速出道。 DMD财大气粗,基地设在繁华的静安区,跟这条仿佛被城市遗忘的落魄窄巷毫不搭边。 所以是为了什么要在这里开个网吧亏钱呢?难道是她一年两千万的工资外加无数代言费实在花不完吗? 徐舍在鹅厂干了三年产品经理,乳腺结节、肺结节、甲状腺结节三件套齐全,外加脂肪肝、胃炎、囊肿、息肉,堪称模范员工。本来是打算辞职回老家考公的,正好元昭抛来橄榄枝,她就接下了这家网吧。 由于生意太差,日子太闲,卷出了惯性的徐舍拿出了好几套改造方案,然而老板毫不在意,似乎是真不想赚钱,唯一的要求是必须二十四小时开着。 今天值夜班的是附近大学的学生。 虽然要从晚八点上到早七点,但包吃包住包网,工作内容清闲到可以顺便敲敲代码,做小组作业ppt,一天还有两百块钱拿,简直是在薅资本家的羊毛! 从第一个人在校园网上炫耀这份兼职开始,这家无名网吧竟然陆陆续续迎来了一些客人,都是听说环境格外清幽,且包夜价格低廉,跑来熬通宵赶作业的大学生。 作为网吧而言,它走的赛道实在有些诡异。但一段时间过后,亏损状况竟然没有以前那么厉害了。 元昭慢悠悠地往里走,望着窄巷尽头灯火辉煌的目的地。大概十分钟后,她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温暖的空气和意外热闹的气氛。 “……全国的网吧都在庆祝TR夺冠,怎么就这里什么横幅、立牌、优惠套餐都没看见?” “谁知道,可能老板是DMD粉丝吧。” “噗——那她真够惨的!” “听说陈曦要退役了。哎,反正都是CN赛区夺冠,如果这个冠军是她的就好了。” “哪有这种如果?电子竞技成王败寇,就算你再讨厌元皇,她就是实力更强啊!打不过归打不过,非要东拉西扯,是不是输不起?” “元皇粉天天吹技术,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学艺先学德啊?” “元皇不就狂了点吗?年轻气盛,那咋了?被你说得跟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 “是是是,元皇又真性情了,明天打算摔哪个记者的摄像头?” 眼见两方阵营快要掐起来了,吧台哐哐敲论文的何妍探出头问:“你们期末作业都写完啦?” 于是你翻我一个白眼,我回你一个冷笑,闹剧悻悻散场。 “真是闲的。”她嘀咕了一句,目光一转,才看见门口站了个新客人。 个子很高,起码一米七五往上,穿了件纯黑的羽绒服,带着厚实的毛线帽,眼睛往下被口罩挡得严严实实,似乎很怕冷的样子。 这个时间段特意跑来,多半是同校同学。 她熟练地把Word缩到屏幕左下角,“您好,有办会员卡吗?充一百送二十,充二百送五十。一楼卡座包夜十块,二楼单间包夜五十。” “我是这儿的老板。” “哦。”何妍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反应过来后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啊?” 她来这家店兼职不到一个月,每周只上一个白班和一个夜班,从来没见过那位据说非常神秘的老板。校园网里讨论老板背景的人不少,大多数猜她是家里几栋楼收租的富婆,开网吧是点对点扶贫来的。 人送外号,资本界最后的良心! 她紧张地瞟了瞟电脑屏幕下方一连串的窗口,生怕被资本界的良心发现她摸鱼摸得有多嚣张。但老板却只是朝她点了点头,并没有查岗的意图。 “你忙吧,我带了钥匙。”声音听起来格外年轻,“就到楼上看看。” 这家网吧一共有三层,一楼五十台机器,二楼二十台,三楼一直锁着,不对外营业。何妍值白班时带保洁阿姨上去过,里面的装修,怎么说呢,简陋又复古,看着像十年前她上小学那会儿的审美。 总之不是蓝胡子的神秘房间,只是有钱人奇怪的癖好罢了。 “好的好的,您慢走!”她给老板深情地鞠了个躬,目送着那条瘦长的背影消失在旋转楼梯尽头,又重新坐下,略感心虚地打开了写一半的论文。 还没写完,门铃又响了。 又一个裹着纯黑色羽绒服,带着毛线帽的细高个儿走进来,脸上同样带了口罩。 ……不是,看着也太像了! 何妍一屁股弹了起来。 对面的客人被她吓了一跳,往后退开半步。 她尴尬地笑了,飞速默念道,这是一个科学的世界这是一个科学的世界这是一个科学的…… 而后把相同的开场白又说了一遍。 “会员卡就算了,开个包间吧。”客人的声线格外温柔,像是深夜A**R哄睡主播,“对了,我能和你打听件事吗?” 何妍根本无法拒绝,“您说。” “请问三楼租出去了吗?”她问。 何妍有点摸不清头脑,“三楼是我们老板的私人空间,不对外开放的。” “这样啊……”她有些遗憾,但没有多说什么。 “对了,身份证麻烦出示一下,我帮您开机。” 网吧登记是实名制,但没有人脸识别系统,只有人工识别系统。何妍工作态度比较认真,主要是店里客人不多,挨个核对也要不了多久。 她接过身份证,先看了眼名字,“陈曦”。 这名字是不是挺大众的? 又看了眼照片,干净清透,神色从容,证件照拍得像艺术照一样。 ——怎么好像真是陈曦啊?!! 她瞪大了眼睛:“陈、陈……” 陈曦怎么会来这种犄角旮旯的小网吧呢? 看看同款的毛线帽,同款的口罩,同款的黑色羽绒服,何妍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该不会老板是陈曦家的亲戚吧? 但是不对啊,既然是亲戚,那为什么陈曦还要问她三楼租出去没有? LCT CN赛区的传奇AD,无冕之王,九亿辅助的梦中情人腼腆地朝她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别打扰到大家了。”陈曦说,“我七年前打城市争霸赛时就住在三楼那边,今天忽然想来看看,没想到已经不对外开放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吗? 何妍心念电转,隐约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 ——老板其实是陈曦的狂热粉丝吧?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要在犄角旮旯里开网吧,为什么单独把三楼封闭起来,为什么全世界的网吧都在庆祝TR夺冠,这里却毫无动静,为什么老板身上的配饰都和陈曦那么相似……对于狂热追星族来说,很合理啊。 虽然她不追星,可她宿舍里同时有一杯曦米露和一枚小元宝,平时挺正常,一提到陈曦和元昭就像是点燃了炸药桶,剑拔弩张。 何妍小心地说:“我们老板今天正好来了,就在三楼,不然我带您上去问问她,能不能进去逛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我想引用《天下足球》里的一段话,作为今日节目的开场白:她是宠儿,也是弃儿。她被追逐,也被放逐。她在失重后迎回尊重,她在尊重中迎来更多的尊重,她在离开时已经没有离开。 “LCT CN联赛的传奇AD,钻石童话的最后闪光,七年时间,穷追一梦,但并不是所有坚持都能熬过黑暗,迎来曙光。 “她就是DMD战队的AD选手,陈曦。” 大屁股的老旧电视机画面已经模糊了,但声音还能听得很清楚。 元昭坐在木头椅子上,手里握着遥控器,想换台,又迟迟没能按下按钮。 镜头调转,遥远而明亮的舞台上,痛失冠军的陈曦停住脚步,回过头,眼眶通红,含着泪看向奖杯的方向,目光停留几秒后,终于默默转身,用手擦拭着湿润的双眼,一脸茫然。 而彼时的元昭就站在舞台正中央,仿佛众星捧月般,在海浪般的欢呼声里捧起了属于她的全球总冠军奖杯。 她垂下眼。 主持人平铺直叙地讲起陈曦的职业生涯。说她出道于第三赛季,那时LCT CN联赛尚未正式成立,DIAMOND只是个从城市争霸赛中杀出重围的民间队。谁也没有料到,这颗钻石的光芒如此耀眼。她们力克强敌,突出重围,将观众所熟知的队伍一一斩于马下,终于走到了决赛舞台上。 站在她们对面的,是拿下了S1和S2两座冠军奖杯,正在冲击三连冠伟业的IM战队。 结局人尽皆知,DMD0:3不敌IM,毫无还手之力,被质疑是抽签亚军,论实力根本比不过下半区的四支队伍。 那时联盟还没有未成年禁令,十六岁的陈曦如此青涩,厚重的刘海几乎盖住了眼睛,衬得没消下婴儿肥的脸稚嫩又乖巧。比赛结束得太快了,镜头的最后,她丢下鼠标,茫然地看着舞台中央的冠军奖杯,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已经被淘汰了。 那时的她一定想不到,出道时的亚军会成为此后七年再难触及的天花板。 S4倒在八强,她哭得浑身发抖,被队内最年长的中单选手搂在怀里安慰;S5倒在四强,她双手抱头,不肯把脸露在镜头之内;S6倒在八强,她安慰着第一次参加世界赛的小辅助,露出无奈的微笑;S7倒在16强,她在赛后采访时面无表情地说:我对自己感到非常失望。 S8,她的伤病已经很严重了,椎间盘突出,不能久坐,频繁耳鸣,腱鞘炎,肌肉劳损……生活的每一刻都在重创着她,让她狠心地砍下了身上每一条有趣的枝杈,把自己硬生生挤进设定好的机器里,只为夺冠一件事运转着。 可战队已经不再信任她了。她被新人轮换,被教练当众甩脸色训斥、被按在替补席守饮水机,被俱乐部忽视和牺牲…… 几年前ROG、TR等夺冠热门队伍都曾向她递来橄榄枝,可她坚守着自己的城,不肯离去。然而电子竞技的世界如此残酷,战队首先考虑的永远是成绩,而不是情分。 S8的世界赛舞台上没有陈曦的身影,她坐在替补席,落寞地望着舞台中央的冠军奖杯。 S9也是一样。 舆论提起这位曾经的传奇AD,总是调笑着说,陈曦不是退役了,只是没人要。 谁都没有想到,这位“被退役”一年多的AD选手还能在S10活出第二世,带领DMD力克强敌TR,夺得联赛冠军,拿下FMVP,以一号种子的身份征战世界赛。 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DMD会在决赛中再次遭遇TR,并以1:3的比分结束本次世界赛之旅。 元昭侧过脸,不再看银幕上的画面。她知道的故事远比百度百科更多更丰富。 但不得不说,这纪录片的画外音有点像陈曦,挺适合催眠的。 睡意如潮水般涌起,缓缓包裹了她的神经末梢。遥远的梦乡取代了闭塞的空间,在一个昏沉沉的午后,十七岁的元昭推着行李箱踏进了位于上海市静安区的DMD战队基地。 她盯着门口的地砖,脑子里反反复复斟酌着该说些什么才能给人留下彬彬有礼的初印象,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正要往里走,迎面撞见攥着钱包出门的陈曦。 ——啊,chx。 ——她长得比照片里还好看。 ——之前想好要说什么来着,不不不,那是说给经理听的。 ——总该主动打声招呼吧?可是招呼到底要怎么打啊?! 争先恐后的念头从脑海里一条条飘过,元昭越是紧张,就越是说不出话,嘴唇紧抿着,像一只炸了毛的刺猬。 陈曦似乎也因为突遭社交场合而微微一愣,随后向她点了下头,“你好,是今天来基地试训的选手吧?经理很快会过来接你的。” 在好大一段社交距离之外,她踢踏着拖鞋,快步走出了大门。 是比疏离还要疏离的点头之交。 元昭咽下想了一半的开场白,望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 那好像就是一切的开始。 不,还要更早一点。 那时候她还不叫元昭,叫陈甜甜。 …… 陈甜甜的十六岁生日过得鲜血淋漓,当然了,在此之前,她也并不轻松。 父亲热衷于赌博和酗酒,输了钱就喝得烂醉回家。他醉酒后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有时会突然从厨房里拎把菜刀出来,说要和她玩你逃我追的游戏。她吓得尖叫,跑到房间里把门反锁,父亲就拿着菜刀哐哐凿门。木质的房门被凿出大洞,他的脸就贴在洞口,一对血红色的眼珠死死地盯着她。 ——也许那根本不是游戏。 母亲是个出色的美人,年轻时当过模特。她很爱打麻将,常常夜不归宿,偶尔在白天露面时,总是画着浓妆,身边带着不重样的叔叔。那些叔叔无一例外对陈甜甜很客气,有的甚至会主动给她买零食,买玩具。这些东西一旦被父亲发现,就会招来耳光和怒骂。 他会抓着陈甜甜的脚踝,把她拎起来往墙上砸。 他会骂母亲是个臭表子,她是臭表子生出来的小表子。他给了她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往后**生意一定很红火。 陈甜甜小时候听不懂,被骂得发懵,但竟然没有哭。 她上小学时是班上知名的哭包,喜欢莫名其妙流眼泪。最开始老师还会过问几句,哭得多了,也就懒得再搭理了。 没有同学愿意和哭包玩,她成了透明人,垃圾桶,钢筋水泥丛林里的孤儿。坐在窗边,站在天台,走在桥上,陈甜甜会忍不住地想:如果我跳下去,会怎么样? 初中是寄宿学校,情况有了很大改善,起码除了寒暑假外,她终于不用回到那个阴森恐怖的家。家里永远黑漆漆的,没有饭菜,没有人——也许有人会更恐怖。妈妈打麻将赢了钱,有时会往桌上丢个十块、五块,有时会给她带点饭菜,然后再出去赌。 陈甜甜就是这么长大的。 初二那年,姥爷因工伤去世,企业赔了九十八万工亡补助金,都在姥姥手里。妈妈拿她套钱,说不要她住学校里了,要辞职带她,一个月找姥姥要五千块生活费,钱一到手就去赌,还要她配合着说谎。 明明不在,却要说在,问能不能接电话,就说在上厕所、在洗澡。如果不这样说,家里就要吵翻天,所以这是善意的谎言。 陈甜甜对家里的一切都感到无比恶心。爸爸在外面开公司,认识了很多不三不四的人,据说赚了不少钱,她却总觉得这钱一定不干净。妈妈三十多岁,还趴在姥姥姥爷身上吸血,除了打麻将就是打牌,跟她的狐朋狗友寻欢作乐…… 她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家,因此读书格外努力,后来成功考上了省重点的实验班,也重新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寄宿生活。 高一寒假,正月初八,父亲喝得烂醉回家,吹嘘他去年赚了四五百万,都借给了好兄弟们。陈甜甜冷冷地看着这只臭虫,不记得具体说了什么,总之嘲讽了几句。父亲怒了,把酒瓶摔在地板砖上,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臭表子,以后出来卖,他肯定带兄弟们光顾。 话音未落,一把长柄伞抡到了他头上,砸得他整个人一懵。他似乎从来没想过,那个由着他辱骂暴揍的孩子会有还手的一天。 尽管喝醉了酒,反应有些迟钝,但父亲的力气很大。好在十五岁的陈甜甜已经窜到了一米七,打起架来还有股不要命的狠劲。她抡着伞往父亲的脸上、胸膛上猛戳,戳得那把坚固的十骨伞散了架,断裂的伞骨上沾的全是血。 打了半个多小时,两个人都没力气了。陈甜甜把破伞扔在一边,笑了笑,转头回房间睡觉。 她的躁郁症或许是这时候发作的,但要问是哪一天得的病,她也说不清楚。 也许是痛苦的每一天。 日子在这场决斗后难得平静了大半年,陈甜甜升上高二。开学的第二天,她忽然被班主任请进了办公室。 “甜甜。”班主任斟酌着措辞,谨慎地说,“你家里出了点意外,你姥姥叫你先回去。” 还能出什么意外?她的家已经够糟糕了。 但它竟然还能更糟糕一点。 妈妈身中七刀,重伤入院。 杀人凶手是爸爸。 陈甜甜回到家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妈妈躺在医院重症监护室里,爸爸关在监狱里。姥姥抱着她失声痛哭,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可就是有。 据说她爸爸赌博把钱输光了,想卖掉家里的房子还债。妈妈死活不肯签字,说房子也有她的一半。 其实他们两个都没出钱,是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为他们结婚出的钱。 只是爷爷奶奶死得早,姥爷也过世了。 他找妈妈要钱,妈妈说钱被她拿去放高利贷了。他不信,追着要借据,和妈妈大吵一架,才知道借钱的是妈妈去年认识的情夫。 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这一天竟然是九月一号,她的十五岁生日。 第3章 第 3 章 接下来的日子在陈甜甜的记忆里都模模糊糊,像蒙了一层雾。她看不见法院的传票,也看不见医院的病危通知单,眼睛里只有刷不完的卷子。 有一天,姥姥在医院陪护妈妈,她一个人在家里做英语阅读,忽然听见有人拿砖头砸门。她慌忙关了灯,从厨房里摸了把菜刀,坐在客厅,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被砸门的声音折磨了一个多小时。 那是来讨债的人。他走之前用红色的油漆在铁制防盗门上写了两个大字,“还钱!” 陈甜甜不敢住在家里了,她重新回到学校,为了躲催债的短信、电话,还换了个手机号,自以为终于安全了,但只是清净了两天。第三天放晚自习时,她走出校门买必刷卷,被两个男人堵在巷子里,问她是不是陈甜甜,她爸爸欠的钱什么时候还? 她茫然地眨眨眼,怯怯地说:“我不知道。叔叔,我今年上高三,马上就要高考了。” 她买的确实是高三的教辅资料。这两个人对视一眼,没有为难她,把她放走了。 但陈甜甜的精神也彻底崩溃了。 她的状态很不稳定,一受到刺激就会吼叫,砸东西,歇斯底里。当时不少人劝姥姥早点把她送进精神病院,但姥姥不同意,硬是给她办了休学,把她接到身边调养。那段时间她完全不出门,没有人逼着连饭也不肯吃。 她有时候对一切感到愤怒,有时候又陷入彻底的麻木。情绪起起伏伏,她又觉得很不甘心,凭什么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要像一滩烂泥一样活一辈子? 母亲在ICU住了整整两个月,转入了普通病房。父亲故意杀人未遂,但因为查出了精神病,且主动投案自首,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 陈甜甜在姥姥家里住了77天,第78天,她对姥姥说,她想回去上学,她还想考个好大学。 姥姥愣了愣,抱着她哭了很久很久,最后拿出三万块钱,把她送去了一家私立高中。 但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躁狂期只持续了短短一天,77天没有摸过书本的陈甜甜重新坐进教室,打开习题册,每一个字都认得,每一个字都在跳动,每一句话都看不懂。 她的传奇经历早早登上了本地头条,老师、同学小心翼翼的目光让她备受折磨,抓破脑袋也做不出来的题目更让她痛苦无比。她的成绩曾经稳居年级前十,一直在重本线内,然而第一次月考结束,她只考了583分。 和上一次相比,掉了一百多分。 她的情绪也跟着成绩跌落谷底,觉得自己不如去死。 教室让她窒息,宿舍也让她窒息,有无数座山压在陈甜甜的头顶,她喘不过来气,更看不到未来,于是时不时逃课出去,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草长莺飞四月天,阳光很晴朗,她认识了徐舍,在一家网吧门口。 有个畜生把徐舍堵在墙角,满嘴荤话,拉拉扯扯占她的便宜。陈甜甜一瞬间血压飙升,冲过去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另一只脚踩在他的头上。她当时真的想杀人,拼命压抑才只是踹了他的裆部两脚。 那畜生痛得在地上打滚嚎叫,她满足地大笑起来,表情也许很狰狞,“你有种就去报警,我告诉你,我有精神病。” 那一年徐舍二十三岁,研究生二年级。 她后来回忆道:“我当时都看懵了,要不是你穿着高中生校服,又是个女孩子,我还以为我的真命天子终于踩着七彩祥云来拯救我了。” 作为报答,徐舍请她去网吧打游戏,还点了一大份炸鸡,两杯奶茶。 那时候网吧管得很宽松,给钱就能进,不查身份证。陈甜甜人生中第一次走进网吧,里面臭得要死,烟味、体味、食物残留、卫生间异味混杂在一起。好在徐舍定了个包间,不然她连奶茶都喝不下去。 徐舍问她:“想玩什么游戏?” 她局促地眨着眼睛:“我没有玩过游戏。” 她人生的唯一目标就是考个好大学,逃离她的家,跑得越远越好,等毕业了找个好工作,赚大钱养活自己,再也不要过忍饥挨饿的日子。 别说电脑游戏,她连智能手机都没怎么摸过,用的是姥姥给她买的翻盖老人机。 但徐舍明显不信。这天是周三,下午两点半,正常的好学生应该坐在教室里上课,而不是跑到网吧门口打架。 她怀揣着有恩必报,一定要拯救这个误入歧途的好妹妹的志向,选择先不戳穿陈甜甜的“谎言”,走潜移默化的路线劝说她。 “那就玩LOL吧。我玩下路,你玩辅助。” 很多年后想起这一天,打了一万场LOL仍然是倔强青铜的徐舍也会骄傲地挺起胸膛。 ——元皇你认识吧?当年跟我学的打LOL。我还教过她好几个辅助眼位! 虽然元昭并不承认她启蒙恩师的地位,并且无情地吐槽她插个隔墙眼瞄了整整一分钟,还插歪到草丛外了。 但当时初次接触moba游戏的陈甜甜的确把徐舍的教导奉为圭臬。她左手按着键盘,右手握着鼠标,小心翼翼、一步一顿地往前走,伴随着耳机里传来的“敌军还有三十秒到达战场,碾碎他们”,一边记哪个键位代表了哪个技能,一边研究各种装备的作用和合成路线,一边听徐舍介绍敌方和我方英雄。 “总之这就是个推塔游戏。只要你比对手更早推掉敌方的主水晶,游戏就赢了,是不是很简单?” 徐舍如此说道。 这一年League of legends已经运营到第六赛季,LCT CN赛区的TR战队去年刚拿到CN赛区首冠,游戏热度疯涨,任何一个在网吧打电脑游戏的网瘾少年都不可能没接触过LOL。 但陈甜甜好像是真没玩过。 她连路都走不直。 完了完了,徐舍想,我以为她会玩,开的是召唤师峡谷,不是人机模式啊! 好在这是一局青铜匹配。哪怕陈甜甜乱丢技能,不做视野,随意冲脸,无暇赴死,也没遇到恐怖猎妈人,不需要守护赛博父母。 她打完第一把,看着屏幕上血红色的“失败”,舔了下嘴唇,“我好像学会了。但是这游戏玩打野或者中路会更好赢吧?” LOL哪有那么简单,打一局匹配就能上手?不过这游戏确实是个中野游戏,起码徐舍上分几乎全靠中路或者打野带飞。 上路一般是纯单机,发育到中后期,要么一坨烂肉,根本打不动,要么一刀一个小脆皮。而脆皮射手能做什么呢?法师或者刺客或者战士的玩具罢了。 辅助更不用提了,还不如AD。 徐舍摸了摸鼻子,决定放弃困难的迂回路线,来点简单直接的教育:“学生应该以学习为本业,电子游戏这种东西还是少碰。” 陈甜甜看着她,歪了下头:“是你带我来网吧的啊。” “……咳咳,你现在还是个高中生,好好上学,高考考个五百多分,读个一本,将来毕业了前途有的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但你要是不务正业打游戏,连个本科都考不上,将来进厂打螺丝,还能有心情玩游戏吗?”徐舍苦口婆心道。 陈甜甜说:“哦,那我自己玩吧。” 徐舍:…… 算了,她也有点手痒,那就再开一把。 第一局陈甜甜玩的是她推荐的辅助英雄布隆,可以举盾挡伤害,身板硬,不容易死,虽然还是没少死。第二局陈甜甜自己选了个光辉女郎拉克丝,金发碧眼大美人,有控制、有伤害,但是非常容易死。 对面的AD水平似乎不是青铜段位该有的,玩个霞追着徐舍的伊泽瑞尔猛点,哪怕陈甜甜的拉克丝尽力保护,Q技能光之束缚屡屡命中对面双人组,也救不了走位稀烂的伊泽瑞尔。 满地的兵线没人吃,陈甜甜干脆自己补刀发育。等伊泽瑞尔复活赶到下路,拉克丝正在吃塔下兵,一共九个小兵,一个炮车,一刀没漏。 徐舍抗议:“哪有辅助吃AD兵线的!” 陈甜甜敷衍她:“不吃也是浪费。” ……好吧。 再次回归对线,徐舍发现自己一刀都补不上了。虽然她的补刀基本功确实稀烂,但三波线总共十八个小兵加一个炮车兵,不至于一个吃不到吧? 而拉克丝的伤害却越来越看不懂了。陈甜甜回家买完装备后,甚至能一个追着两个打,单杀了对面的霞…… 徐舍默默按了下tab,看队友界面,拉克丝的补刀已经是她的两倍不止了。 ……究竟谁是辅助啊。 这局游戏最终竟然拿下了。赛后结算面板,拉克丝补刀全场第一,经济和伤害都一骑绝尘,荣获本局mvp。 徐舍隐约察觉到这个妹妹似乎很有游戏天赋,更急了。很少有人一直输游戏还能玩下去,她本来想着当个演员,带陈甜甜连败几局,输到她对LOL彻底失去兴趣,没想到自己都这么坑了,还能被一个刚接触LOL的辅助Carry…… 这个世界也太玄幻了! 本来人家不玩LOL的,要是被她带进沟里了,成绩下滑,高考失利,她就罪莫大焉了! “甜甜啊,你听姐一句劝。”徐舍尽可能严肃地看着她,“你可能觉得自己很厉害,那是因为咱们玩的是青铜局,往上还有白银、黄金、铂金、翡翠、钻石、大师、宗师、王者,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个游戏全球注册用户超过六亿,月活跃用户超过一亿,但你知道有多少人能靠它吃饭吗?在LCT CN联赛,一共就只有十支队伍,每个队伍五个人,加起来五十个人。” 哪怕中国区的活跃用户没有一亿,也有好几千万了。你能成为这几千万分之五十吗? 这种说法其实过分夸张了,因为除了LCT CN职业选手,靠这个游戏吃饭的还有替补、次级联赛选手、青训、教练、分析师、解说、主持人等,有不进入职业领域的主播、代练、陪玩……上上下下的生态链已经很完善了。 但徐舍把话说得这么夸张,就是为了吓一吓陈甜甜,让她早点迷途知返。 她不知道陈甜甜是个多么争强好胜的人,她把这条路描述得越艰难,陈甜甜就越感兴趣。 最后徐舍搜出了DMD去年四强战失败后的现场照片,指着照片上双手抱头的陈曦说:“你看看,这就是打LOL的下场。” 脸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白皙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抓在头皮上,由于用力过猛,指节尤其苍白。 虽然看不见表情,但隔着屏幕,陈甜甜仿佛都能感受到那股情绪。 她一定非常痛苦。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发力的手指,她紧绷的脖颈,她弯曲的脊椎,看起来都那么美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