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长宁》 第1章 上药 初夏清晨,上京镇国公府祠堂笼着一层薄薄轻雾。 祠堂内隐约传出僧人念经声。院内,半人高的青铜炉鼎升起袅袅青烟,婢女小厮忙碌奔走。 姜幼宁提着裙摆沿着廊檐自后头而来。周身的酸痛使得她的步伐稍显别扭。 左侧的雕花木门忽然打开。一只冷白有力的大手探出,精准地握住她纤细的腰肢,不由分说便将她揽入后堂内。 姜幼宁失色,便要惊呼。 那人的大手掩上了她的唇,清冽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是我。” 熟悉的甘松香气袭来,姜幼宁看清抱着她的儿郎,漆黑的瞳仁猛地一缩,心慌之间双手推上他结实的胸膛。粉润的唇张了张,却没能发出声音。 眼前的儿郎鼻梁高挺,菱唇红润轻薄,五官艳绝,绾着利落的子午髻,清冷矜贵,却又不失威严。 是她的长兄赵元澈,在边关征战五年多,半个月前才凯旋。 今日府中祭祖,便是以他的功绩告慰列祖列宗。 赵元澈松开她,却没有后退,垂下一双乌浓狭长的丹凤眸望着她。 常年驰骋沙场调兵遣将的人,周身气势逼人。只静静望过来,也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仪,叫人不敢直视。 她穿戴向来素雅。乌堆堆的发髻上只一根素银簪,大概是常年戴着,簪头的山茶花磨得近乎消散。娇嫩饱满的耳垂上缀着一对极小的银钉,几近隐没。 一张雪凝的小脸叫乌发衬得越发稠丽,潋滟的桃花眸眼尾泛着淡淡的粉,下颌尖尖。面色惶惶,如遭到惊吓的小兽。 “兄长……” 姜幼宁强压下狂跳的心,找回自己的声音,白着脸儿低低唤了他一声。 她本能地后退,奈何身后便是冷硬的墙壁。两手放在身后摸着冰冷的墙壁,整个人被他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其中。像被鹰隼逼在角落的小白兔,手足无措,退无可退。 赵元澈逼近一步。 独属于他的气息压了下来,极具侵略性。极盛的容颜近在咫尺,她甚至能瞧清他笔直纤长的眼睫下密密的影,叫她心乱如麻。 姜幼宁咬着唇,后背紧紧贴在墙上,双手下意识想抓住什么,遏制不住心如擂鼓。脑海中一片空白,浑身血液逆流一般,心紧到仿佛要从喉咙中跳出来。 他在她上方,这个角度的俯视,叫她不由自主想起昨夜…… 赵元澈抿唇不语,蓦地抬手。 姜幼宁心猛地一提,几乎要蹦起来。 却见赵元澈慢条斯理地从白玉药盒中取出些碧绿的膏药。 甜腻浓郁的药香气迅速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将分属于各自的香气糅合在一起,难分彼此。 他手探向她腰带。 “兄长要做什么?” 姜幼宁紧张地捂住腰身,咽了咽口水,身子下意识后缩。 “上药。” 赵元澈语气淡淡,仿佛天经地义。 “不,不用了……” 姜幼宁脸儿红透,恨不得撩起裙摆盖住自己的脸。双手连摆数下,又忙握住他手腕抵御。 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布料透过来,烫得她额头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 她与赵元澈并非亲兄妹。 八岁那年,国公府找回亲女儿赵铅华,却未曾查清姜幼宁的身世。只说她本该姓姜。 姜幼宁便自己改了姓。 好在镇国公夫人仁义,找回亲生女儿之后,并未将姜幼宁赶出家门,还是养在府上。 但一介孤女,身世不明,在这吃人的后宅之中,境遇可想而知。 好在长兄赵元澈秉性刚直,处事公道,素来见不得不平之事。 姜幼宁沾他的光,免了许多苦头,对赵元澈自然与旁人有几分不同。但她从不敢多想,只越发敬重他。 赵元澈在她心中犹如神祇,不可亵渎半分。 昨夜赵元澈吃多了酒,她不放心。亲自煮了醒酒汤给他送过去。 不料,赵元澈酒后不知将她当作了谁。她毫无防备之下被他大力拉入怀中,摁在身下,揉进骨血里。他贴在她耳边哑着嗓子一声声唤她“卿卿”…… 姜幼宁从未见过他那样的一面,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他那样亲近。 一夜的炙热激烈,几乎没有停歇,似乎积攒了他无数的思念与牵挂,叫她的身子如同散了架一般。与他平日清冷禁欲截然不同。 姜幼宁趁着天将亮,带着一身酸痛回了自己的院子,也只来得及换了一身衣裙,便要到祠堂来。 不知赵元澈心心念念的“卿卿”到底是谁? 她走神之际,腰肢已然被一只大手掌握。 赵元澈的手灵巧得很,只轻轻一勾一拽。 她来不及挣扎,腰间便是一松,百褶裙顺着纤细修长的腿落下,白得晃眼的肌肤上重重叠叠着青青紫紫。 是他昨夜留下的痕迹。 赵元澈呼吸微顿,澹清的目光乍起波澜。 他缓缓蹲下身。 “兄长……别……别看……” 姜幼宁并拢双腿,抬手遮掩,想逃逃不掉。羞耻像水一样迅速将她淹没,脸上的红迅速蔓延到锁骨下。 赵元澈轻轻拿开她的手。 昨夜他是初次,不通情事,不知轻重。 她那里红肿不堪。 他轻轻吹了吹,像小时候心疼受伤的她一样。 姜幼宁倚在墙上忍不住“嘤咛”一声。羞臊的脚趾紧蜷,咬着唇瓣偏过脸去,粉白柔嫩的耳垂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赵元澈指尖带着膏药触了上去。他是习武之人,指腹带着常年握剑的茧子,有些粗糙。 刺痛传来,姜幼宁轻哼一声,脸儿皱起。 赵元澈抬眸瞧她一眼,低声道:“忍着些。” 姜幼宁满面羞赧,死死咬住下唇,发誓再不发出任何声音。 赵元澈指尖微动,轻轻在红肿处涂抹。 姜幼宁呼吸微促,身子不由绷紧,用力掐着手心。竭力靠在墙上,强行遏制住腿软的本能。 脑中总禁不住想起昨夜他将她腿搁在他肩头的样子。 “玉衡呢?怎么还没来?” 门外,忽然传来镇国公夫人韩氏的询问。玉衡是赵元澈的小字。 姜幼宁听到这声音,一张脸儿登时血色褪尽。整个人僵在那处,手脚冰凉,呼吸瞬间窒住。 她和赵元澈的大名还在一本族谱上。外头尽人皆知,他们是兄妹。 此刻若韩氏推门而入,瞧见这般情形,他们岂不是要万劫不复? “奇怪。世子爷明明过来了,小的亲眼所见。是不是在后堂里?” 有小厮回应韩氏。 下一刻,后堂的门便被小厮叩响。 “世子爷,您在里面吗?” 小厮的话一字一字像锥子敲在姜幼宁心上,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架在火堆上炙烤,一时心急如焚,不由看向赵元澈。 赵元澈好似没有听到外头的动静一般。他单膝跪地,垂着漆黑笔直的长睫,神色清冷自若,专注地盯着手里的动作。力道不轻不重,细致均匀。 仿佛外头的韩氏不存在,天底下只有眼前这件事最要紧。 第2章 牙印 “开门看看。” 韩氏的声音再次传来。 姜幼宁闻言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心跳瞬间停滞,头皮发麻,一时几乎要昏厥过去。 她几乎无法思考,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门开了便是灭顶之灾。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无法动弹,唯一能做的便是下意识探手在赵元澈肩上推了一下。 在她而言,已是用尽全力了。 但落在赵元澈身上,只是软绵绵一触。 她漆黑剔透的桃花眸含着泪光,卷翘的眼睫沾着泪花,可怜兮兮地耷拉下来,唇角也瞥着,浑身微微颤抖。 已然快要吓哭了。 “我在整理衣裳。” 赵元澈不曾抬头,言简意赅,语气里的清冷一如既往。 半分也听不出他手里正在做着何等样违背伦理的荒诞事。 韩氏应了一声,脚步声逐渐远去。 姜幼宁松了口气,后背汗津津的。此时才察觉清凉的药膏缓解了那处的疼痛。 “好了,我不疼了……” 她想推开赵元澈,但再次被他拿开手。 煎熬的等待中,赵元澈终于收回手。 她迅速弯腰,仓皇失措地去拢裙摆,手忙脚乱之间腿一软,竟直直朝旁边倒去。 赵元澈结实的臂膀伸过来,一把将她捞入怀中。 姜幼宁脸儿贴上他结实的胸膛,清冽的甘松香气将她包裹。 她一手推在他胸膛上,想挣脱他的怀抱。奈何浑身发软,力道太小,犹如蜉蝣撼树。 赵元澈俯身拢起她的百褶裙,慢条斯理地替她系好腰带,又细致地整理好裙摆。 姜幼宁此时恢复了些力气,推开他往边上让了一步。两手背在身后,埋着脑袋像只鹌鹑。 赵元澈瞧了她片刻,拉过她的手将白玉药盒塞给她,淡声叮嘱。 “小腹处记得晚些时候让婢女炒热盐敷一下。” 姜幼宁咬紧唇瓣,面红耳赤。他竟还记得她说小腹酸痛的厉害。 见他抽身欲走,她跟上一步叫住他:“兄长……” 赵元澈顿住步伐。 “昨夜……兄长不必愧疚,也不必放在心上。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姜幼宁飞快地将手里的白玉药盒放回他手中,垂着脑袋卷翘的长睫耷拉着,声若蚊蚋。 赵元澈惊才绝艳,镇国公如今也因他而如日中天。自会有门当户对的天之骄女与之匹配。 她与他,云泥之别。 昨夜之事,只是个意外。尽管此刻她思绪非常混乱,但大致还是清楚自己该怎么做的。 人贵在自知,她从未肖想过不属于她的东西。 赵元澈攥紧手里的药盒,沉默片刻“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姜幼宁靠在墙壁上,看着他开门走出去。她盯着那扇合上的门,心绪难平。 为了避免被人误会,她等了好一会儿,留出足够多的时间,才整理好衣裙从后堂走了出去。 祠堂内,族中诸人已站定。 姜幼宁趁着无人在意,走到最后排角落处站着,抬起乌眸往前头瞧。 赵元澈立于上首,身姿挺拔,淡漠雅正。如意玉带钩勾勒出劲瘦的腰腹线,天青色的袍角随意散落,露出里头精白的锦袴,玉佩与香囊的流苏交错在一起。清贵禁欲,少年气盎然。 凛凛不可犯的模样与昨夜的意乱情迷大相径庭。 姜幼宁默默低下头,随着众人做完祭祀仪式,便要与他们一同散去。 “姜幼宁,过来。” 赵元澈清冷的嗓音响起。 姜幼宁身子一僵,不知他意欲何为。只能顺从地逆着人流走上前。 众人散尽。 眼前唯余赵元澈同镇国公夫人韩氏。 韩氏年过四十,保养得当,自是一派雍容华贵。 她并不在意姜幼宁,目光落在赵元澈脸上,皱起眉头:“玉衡,脖子上怎么弄的?” 姜幼宁脸一下烧起来。 那是一圈牙印,非常新鲜的痕迹。 是她昨夜没忍住咬的。 赵元澈领口只遮住一半,还有一半裸露在外面,殷红的半圆形咬痕在冷白的肌肤上,很难忽略。 “蚊虫叮咬。” 赵元澈面不改色。 韩氏显然不信,却也不曾追问,只道:“你已二十有六,身边有女人也寻常。若不是去边关带兵打仗,本就早该娶妻生子,弟弟妹妹的亲事都因为你耽搁了。这几日家里正替你说亲,还是要收敛些,外面的女人先放一放。” 姜幼宁闻听此言,心底泛起点点酸涩,又强压下去。 韩氏说得不错,京城子弟早的十六七,晚的二十岁之前都会娶妻。如赵元澈这般岁数的男子,孩子都好几个了。 本该如此的。 赵元澈不曾接韩氏的话,看向姜幼宁,语调清冷:“母亲看姜幼宁的穿戴,可有不妥?” 姜幼宁沧浪青色短衫与牙白罗裙皆是市面上常见的布料,不是不好,却也好不到哪去。 衣裙样式已是前年的。发髻上除了一支素银簪瞧不见别的装饰。细腰不够一握,却也如山茶沾着朝露,轻笼于烟霞间,乖恬可怜。 韩氏亲热地拉过姜幼宁,朝赵元澈笑道:“你这孩子,总是疑心我亏待幼宁。她虽然不是我亲生,但总归是我养大的,我怎会那样?实是她自己喜欢这般。幼宁,你和你兄长说一说,是不是如此?”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姜幼宁。拿捏姜幼宁她很有把握,该怎么说相信姜幼宁心里有数。 姜幼宁不太喜欢被人触碰,抽回手温顺地点点头道:“是。” 韩氏是大家主母,不会在明面上苛待她。 只会在她穿戴简单时赞许她朴素无华,堪为家中姐妹楷模。 她与韩氏心照不宣。 寄人篱下,她怎会不依着韩氏的意思做?索性她也不是很看重那些钗裙,穿着戴着多有不便。 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八岁才得知她的身世,韩氏却从幼时便不与她亲近。只在人前做做样子,对她和颜悦色。人后眼皮都不愿意为她多抬一下。 她长这样大,最亲近的人反而是她的奶娘。 赵元澈对韩氏亦毫不容情,淡声道:“她的身世,诸人皆知。母亲掌管中馈,当有分寸才对。” 他神色平静,话却说得有些重了。 韩氏脸色不由变了变。 姜幼宁听懂了赵元澈的意思。 她是镇国公府的养女。穿戴如此俭朴,叫外人看了去,会说是镇国公府亏待了她,有失国公府的体面。 “你说得是。”韩氏面色很快恢复寻常,含笑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幼宁啊,晚些时候我让人送些头面首饰去你住处,再让成衣铺的人来给你裁几身衣裳。” 她知道儿子的性子,最是刚直不阿。这会儿自然该顺着他。 赵元澈看向姜幼宁:“搬到前头芙蓉院去住。” 姜幼宁错愕地抬眸。 二人目光相触,赵元澈的目光太过淡漠,好似昨夜亲密之事从未发生过。 她心一揪,迅速垂下鸦青长睫小声道:“多谢兄长。我在小隐院挺好,不必麻烦了。” 她的住处在国公府最西北角,是个偏僻的地方。 她从未奢望过赵元澈对她有什么不同,也清楚他是在用这种方法补偿她。 其实这大可不必,那只是个意外,她没有想过会和他发生那样的事,更不曾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芙蓉院和华儿的院子临近,恐怕她要闹起来……” 韩氏不赞同,她有她的盘算。 女儿赵铅华因为姜幼宁的缘故,小时候在外面吃了八年的苦。一直不待见姜幼宁。 再者说,姜幼宁只是一介养女。镇国公府能给她一个容身之所,已是仁至义尽。还挑剔什么? 不过,这话不能对儿子说出来。 “赵铅华若有异议,让她来找我。”赵元澈负手往外而行,语气不容置疑,又朝姜幼宁道:“你随我来。” 第3章 吻痕 姜幼宁随着眼前高大的身影走出祠堂,才发现外头下雨了。 细雨朦胧,带着寒意的湿气扑面而来,她不由瑟缩。 “主子。” 一旁,常年跟随赵元澈左右的青涧递上一把油纸伞。 赵元澈撑起油纸伞,侧眸示意姜幼宁跟上。 姜幼宁脚下迟疑。 “姜姑娘,主子送您回去。”清涧笑着开口。 “多谢兄长。” 姜幼宁想起自己还有话和赵元澈说,垂眸朝他行了一礼,跟上了他的步伐。 清涧看着二人撑伞在烟雨中并行,背影登对,仿佛一幅上好的水墨画。他摇头暗暗叹了口气。 “兄长,我在小隐院住习惯了,就不去芙蓉院了。” 姜幼宁酝酿许久才想好如何同他开口。 她脚下落后半步,才敢光明正大地看他。 他高她足足一头,侧脸的轮廓线条挺括流畅,唇角抿起淡淡的疏离。仿若天边悬月,可望而不可即。 “芙蓉院住久了也会习惯。” 赵元澈单手负于身后,语气平淡却不容反驳。 姜幼宁咬着唇瓣,不知再找什么借口拒绝。 芙蓉院在主院边上,是后宅的中心。 她要出门去医馆做事。在小隐院可以从西北角门进出,打点好守门的婆子,一直无人察觉。 若从芙蓉院去,路途太远,人多眼杂,这秘密便藏不住了。 她的奶娘吴妈妈,三年前突然生了恶疾。瘫痪在床,口眼歪斜,不能言语。 她是吴妈妈一手带大的,自然要给她养老送终。 因为没有银子给吴妈妈治病,她才悄悄去医馆帮忙。得了工钱能给吴妈妈买药。和大夫学了一年多如今也能独自给吴妈妈针灸。 吴妈妈眼下症状比最初发病时好转了许多。 路在她的思量中走到尽头。 赵元澈在小隐院门口停下步伐。 姜幼宁走出雨伞外,回身朝赵元澈欠了欠身子,垂首道:“我眼下这样蛮好的。兄长以后不必再为我费心。” 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借口,只好硬拒绝了。 她垂着脑袋,浑身上下都写着疏离,分明要与他划清界限。 赵元澈垂眸望着她不语。 姜幼宁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正犹豫着要不要转身离开。 忽闻赵元澈道:“汗巾子落在我那了,什么时候去取?” 姜幼宁脸皮一下燎起来,再顾不上与他生分,转身落荒而逃。 早上慌慌张张地回到院子,才发现系小衣的汗巾子落他那处了。 他丢了便是。好端端地还特意提这个做什么? 姜幼宁跑进小小的院子,便见院内青烟袅袅。 婢女馥郁拿着蒲扇,正在廊下守着炉子熬药。 瞧见她进来,馥郁连忙起身行礼:“姑娘,您回来了。” 姜幼宁狐疑地打量她:“怎么干起活来,莫非吃了假酒?” 她跟前拢共就芳菲和馥郁两个婢女。 芳菲是她奶娘吴妈妈收养的,从小跟着她,对她忠心耿耿,与她情同姐妹。 馥郁是家生子。 真千金赵铅华回府之后,姜幼宁在镇国公府的地位一落千丈。 下人们惯会攀高枝儿,一哄而散。 只有馥郁一人留下。 但是馥郁不干活儿。 姜幼宁悄悄地观察过她。发现她并不是韩氏的人,只是纯懒。便由着她了。 毕竟若是赶走馥郁,韩氏可能趁机安插人进来。 今儿个馥郁勤劳得有点突然,就很奇怪。 “姑娘回来了。”芳菲从屋子里笑着迎出来,瞪了馥郁一眼:“还得是世子爷回来,才能治得住某些刁奴。” 馥郁忙朝姜幼宁道:“姑娘,我知道错了,您别和世子爷告状。” 姜幼宁解了外衫,抬步进屋:“没那么闲。” 芳菲接了外衫。 “吴妈妈今天怎么样?” 姜幼宁口中询问,手下给吴妈妈垫了一个软枕,替吴妈妈揉起手臂来。 “今儿个吃得不少,一碗秫米粥全吃了。”芳菲笑着给吴妈妈揉腿:“我和她说话还知道眨眼睛回应我呢。” “是吗,妈妈?” 姜幼宁看向吴妈妈。 吴妈妈吃力地眨眨眼。 姜幼宁不禁笑了:“一天比一天好。妈妈别着急,会慢慢恢复的。” “姑娘,您身上怎么有一股药香?” 芳菲不放心地询问。 “脚扭了一下,涂了点药。” 姜幼宁脸又开始泛红。 赵元澈的药膏,药香味的确浓郁了些。 “哪里?我看看?” 芳菲一听更担心了。 姜幼宁哪能给她看?忙道:“没事,过几日就好了。” “我提些热水你快去泡个澡歇一歇。妈妈这里我守着。” 芳菲心疼她,干脆催她去沐浴休息。 姜幼宁昨儿个一夜没睡,周身酸痛还在,也的确疲惫。 屏风后。 她解开衣裳,低头瞧自己。身上咸湿的痛感悠长绵延,深入骨髓。仿佛余音绕梁,挥之不去。 从锁骨往下,直至脚踝,遍布青青紫紫的吻痕。 赵元澈亲得太凶了。 不过,这么多痕迹她脖颈上硬是没有留下分毫。 反而是她,只咬了他一口,便漏了馅儿。 她将自己浸入浴桶,双手捧起水拍在发烫的脸上。沐浴之后,身上疲惫更甚。 躺到床上时,脑中仍然乱糟糟的,抱着被子想的都是昨夜之事。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睡了过去。 “姑娘,冯妈妈来了,国公夫人请您去用早饭。” 芳菲的声音传来。 姜幼宁睁眼看看左右,外头天蒙蒙亮,她竟一觉睡到次日清晨。 她撑起身子的动作忽然一顿,巴掌大的脸儿皱起,小腹处还是酸痛得厉害。 “姑娘是扭伤的脚不舒服吗?”芳菲伸手扶她:“要不然我去回了冯妈妈,别去了?” 姜幼宁摇摇头:“母亲难得叫我,不去不妥。” 她起身洗漱穿戴,整理妥当,随着冯妈妈前往主院。 冯妈妈推开门:“夫人,姜姑娘来了。” 姜幼宁提起裙摆,迈过门槛,抬眸间呼吸不由一窒。 高大挺拔的身影不期间撞入她的眼帘。想是待会儿要去上朝,他穿着朱红窄袖朝服,腰束革带。 清隽的面容配上浓烈的朱红,不仅没有半分突兀,反而更显姿仪超拔。 连屋内未灭的烛光都偏爱他,在他周身似笼起淡淡光华。 姜幼宁心一跳,赵元澈竟然也在。 他神态端肃,眸光淡漠。和无数个从前一样,一个眼神也未曾给她。 更叫人觉得,那一夜的靡乱像是一场混乱的梦。 姜幼宁垂下眸子行礼:“见过母亲,见过兄长。” 他和她,本来也不是很亲近的。 除了那件意外。 她是沾过他不少光。但于他而言,一切不过是公事公办,为了镇国公府的体面罢了。 他从未留意过她。 赵元澈坐了下来。 韩氏笑着招呼:“幼宁,来,坐母亲这儿。吃吧,别客气。” 姜幼宁走过去坐下,提起筷子只望着眼前的点心,亦不再看赵元澈。 她明白韩氏让她过来的用意。无非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赵元澈,没有亏待过她。 韩氏抬眼便看到赵元澈脖颈处的牙印。她夹了一只小笼汤包放在赵元澈跟前的粉白釉小碟中:“玉衡,你外面那个女人,不是什么正经人吧?” 姜幼宁闻言手里一抖,筷子上的枣糕掉回盘子里。心里掀起惊天波澜。 第4章 暧昧 韩氏侧眸看了姜幼宁一眼。 姜幼宁余光瞥见赵元澈抬头,似乎也正望过来。 她强自镇定,重新夹起那块枣糕放到自己跟前,小小咬了一口。 味同嚼蜡。 韩氏怎么突然这么问?是无意的?还是看出什么了,故意这般羞辱她? 不管如何,她听出了韩氏的不喜。 赵元澈面无表情:“母亲何故这般说?” 韩氏伸手去触碰他脖颈上的牙印,皱眉道:“正经女子,谁会在爷们儿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素未谋面,她对这女子已极是不喜。大户人家,即便是无关紧要的小妾,也是要精挑细选的。 姜幼宁脸热起来,脑袋埋得越发低,又咬了一口不知道什么味道的枣糕。 她当时太痛了,又不好意思出声,只是下意识地行为。 原来这是不正经么? 赵元澈不言不语,躲开韩氏的触碰。挽袖倒了两盏牛乳茶,分别放在姜幼宁和韩氏面前。 姜幼宁扫了一眼奶白牛乳茶。她嗜甜,但这情形下哪还有胃口?只想快点吃完离开。 韩氏见赵元澈不说话,又问:“那女子是什么身份?” “和姜幼宁一样。”赵元澈淡淡地开口。 姜幼宁心一紧,手里的筷子险些握不住,浑身寒毛一时都立了起来。 “身后无所依靠。” 赵元澈扫了姜幼宁一眼,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句。 姜幼宁惊出一身冷汗。这个时候他提她做什么?不怕韩氏看出端倪吗! “幼宁怎么无所依靠?她有咱们家。”韩氏连忙开口,顿了顿又道:“既然如此,你打算就这样一直将她养在外面?” 她放了心。既然那女子身后无人,那还不是随她拿捏? “母亲有安排?” 赵元澈反问。 韩氏道:“我想着,先将人交给我替你养在外面,你们暂时先别见面了。等你成了亲,一顶轿子从小门接回来做个小妾也就是了。毕竟现在是你说亲的要紧时候,若传出养外室的事,只怕名声不好。” 她倒也不愁儿子娶不上妻子。她儿子才归京几日?登门提亲的媒婆不下十个。 她只是不想让外头那不上道的女子玷污了儿子的清誉。 “你觉得呢?” 赵元澈看向姜幼宁,眸色清湛,唇瓣微抿,不怒自威。 姜幼宁心头发慌,嗓子堵住了般说不出话来。他怎么总是将火烧到她身上? 这还用问吗?当然不能将她交给韩氏了,她更不会做他的小妾。 她也不是他的外室。 那晚的事就是个意外,以后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 等再攒些银子,她便带吴妈妈搬离镇国公府,远离他和这一大家子是非。 “幼宁一个姑娘家家的,哪里懂这些?”韩氏笑起来,以为赵元澈不愿意交人。也不强求,转过话头道:“不过,你若和姑娘相看,幼宁倒是可以帮着掌掌眼。” 姜幼宁垂下眸子,默默无言。韩氏这话未免太给她脸面,她有什么资格替赵元澈掌眼? “母亲有合适的人选?” 赵元澈不紧不慢地问。 “有。”韩氏笑道:“王太傅家的千金,你意下如何?” 姜幼宁咀嚼着枣糕的动作一顿,纤长眼睫低垂。 王太傅家的千金,自然是那位嫡出的三姑娘了。太傅夫人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人,三姑娘自然也不会差的。 世家贵子,大家闺秀。门当户对,十分般配。 挺好的。 赵元澈扫了一眼姜幼宁,没有说话。 韩氏喜道:“你若愿意相见,那就明日?” 她很看好这门亲事。 王太傅是当今圣上的夫子,现任枢密使,乃枢密院院正。朝中人尊称“枢相”。 赵元澈凯旋后,蒙陛下看重封了殿前指挥使。从二品的官。年纪轻轻便任武将中最高的官职,已是年轻一辈中绝无仅有的了。 但她还是想儿子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娶了王太傅的女儿,儿子就能进枢密院,将来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姜幼宁在手指生疼中回过神来,才发现握玉筷太紧,以至于手指上出现了深深的压痕。 她默默松开手。不属于她的东西,握紧了也无用。 “母亲安排吧。” 赵元澈点了头。 姜幼宁心口闷得慌,实在难以下咽。放下筷子若无其事道:“我吃饱了,母亲和兄长慢用。” 她悄悄搓了搓手上的压痕。 明日么? 真快。 若不是太不礼貌,她想即刻便起身告辞。 总觉得自己坐在这处是自取其辱。 “夫人,老爷在书房,说有封要紧的书信,问您收到哪里去了。” 冯妈妈进来禀报。 “我去拿给老爷。”韩氏起身朝外走,口中叮嘱姜幼宁和赵元澈二人:“你们先吃。” 门被带上,屋子里落针可闻。 赵元澈就在对面。 他不善言辞,不会先开口说话的。 姜幼宁两手交握,垂着头如坐针毡。无形中好似有一张网,密密地将她罩住,让她透不过气来。 “兄长慢用,我先回院子去了。” 她终究坐不住,匆匆丢下一句话起身逃也似的往外走。 赵元澈断金切玉般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可还痛?” 姜幼宁浑身一僵,清楚他问的是什么,险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在注视她,如芒在背。 “不,不痛了……” “这个拿去。” 赵元澈再次开口。 姜幼宁回头看了一眼,是昨日那个小巧的白瓷药盒。 “不用,我上过药了。” 她双颊飞红,小声拒了。 她没有药膏,只是不想要他的东西。 不可能的人,还是不要再有牵扯的好。 “我看看。” 赵元澈起身。 姜幼宁听到他推开椅子的声音,吓得魂魄都要飞起来,当即便要往外跑。 下一刻,双脚悬空。 赵元澈自身后轻易将她打横抱起。 姜幼宁惊惶失措,两手推着他胸膛,双腿乱蹬,满面惶恐:“兄长,这样于礼不合。” 这可是在主院。 韩氏随时可能回来,若是撞见这一幕,于她而言无异于天塌了。 赵元澈不理会她的挣扎,将她抱至楠木屏风后放下,朝她摊开手。 手心里静静躺着那只白瓷药盒。 姜幼宁抿唇不肯去接。 “需要我帮你?” 赵元澈望着她,乌浓的眸子仿若深渊寒潭,幽深不见底。 “我自己来。” 姜幼宁一把拿过他手里的药盒。背过身去,解开衣带,瓷白细腻的后脖颈羞成了粉色。 赵元澈望着她的背影,眸底镀上一层暗色。 姜幼宁羞惭至极,耳朵红透了。她胡乱涂了一些药膏,转身将药盒放回赵元澈手中。 “怎么还在流血?” 赵元澈皱眉。 姜幼宁才发现自己手上沾上了点点血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断断续续流血。前夜有,沐浴过后有,到这会还有。 好在血流得并不多。 她这会儿也顾不上,只想快点离开。 正要背过身去整理衣裙,手忽然被赵元澈拉住。 姜幼宁僵住身子。便见他取出一方帕子,捏着她手指一根一根拭过去。 一脸正色的人正做着天底下最荒唐的事。牙白的帕子染上点点荼蘼的红。 空气寂静无声,暧昧点点浮动。 姜幼宁转过脸去,面皮滚烫,不敢直视。 好容易等他松开手,她忙背对着他,慌慌张张系腰带。 赵元澈盯着她仓皇的背影,不疾不徐地将帕子收回怀中。 “玉衡?” 此时,门忽然被推开,韩氏去而复返。 姜幼宁吓得浑身一颤,脸儿瞬间白了,下意识屏住呼吸。 第5章 相看 “幼宁?人呢?” 韩氏朝屏风后走来。 “母亲,您别过来。我身上不小心沾到牛乳,正在擦拭。” 情急之下,姜幼宁寻了个借口,手心捏满了汗。 韩氏闻言停住步伐,问道:“你兄长呢?” 姜幼宁回头看赵元澈。眼底满是慌张无助,湿漉漉的眸似乎被水浸过。 她哭着求饶时,亦是这般。 下一刻,一双铁臂揽住她腰肢,将她牢牢禁锢在他怀中。 他大掌轻揉着她小腹酸痛处,俯首贴过来与她耳语,教她应对。 “兄长早朝去了。” 姜幼宁将他的话复述一遍,心如擂鼓。她缩着脖子避让,脸红成了个粉人儿。 太近了。 他的唇瓣贴着她耳廓,呼吸之间若即若离。她甚至能感知他唇瓣的温度。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脑中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来,身子麻了半边。 “这孩子,走也不说一声。”韩氏倒是没有怀疑,接着道:“你兄长的婚事已经提上日程。接下来便是你的婚事了。你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 姜幼宁不知如何回应,只等着赵元澈开口。 赵元澈手底替她轻揉腹部的动作停了,却没有说话。 姜幼宁心急如焚,便要回应一句。她实在怕韩氏追到屏风后问她。 这时,又听外头韩氏笑道:“母亲忘了,你是女儿家脸皮薄。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想是没有的。那我就和你父亲就看着办了。” 问姜幼宁一句,也不过是意思意思罢了。姜幼宁嫁给谁,她心中早有盘算。镇国公养姜幼宁这么多年,可不是白养的。 姜幼宁松了口气,正要应下,便听耳边赵元澈幽幽开口了。 “母亲要操持的事太多,先忙着吧。我的事不急,以后再说。” 姜幼宁被他拥在怀中,脑中浑浑噩噩无法思考,只能依着他将话儿复述一遍。 “那好。”韩氏对她的态度甚是满意:“等会儿你随我去库房看看,你喜欢哪些家具,我让人搬去芙蓉院给你用。” 儿子的婚事一办,便能将姜幼宁嫁出去。没几个月的事,她不必再吝啬。为了这点事和儿子离心不值当。 “搬去芙蓉院就不必了,我在……” 姜幼宁下意识拒绝。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赵元澈的大手掩住了她的唇,迫使她咽下脱口而出的话。 甘松香带着若有若无的潮湿贴在唇上,唇瓣触及他手心粗糙的纹理。姜幼宁乌眸猛地睁大,一时如遭雷击,下意识去拉他的手。 手心的软糯濡湿,如触上一片柔柔的云。赵元澈顿了片刻才收回手。 “你也知道你兄长的性子,若是不搬他还是会觉得我亏待你。再者说,以后从芙蓉院出嫁,在夫家也是你的底气。” 韩氏想好了的事情,自然不容更改。 “应。” 赵元澈拥紧姜幼宁,只说了一个字。 姜幼宁生怕被韩氏察觉到,只想快快离开此地。当即顺从道:“那就依母亲的意思。” 她说着,去拉赵元澈给她揉着小腹的手。 手心的热气隔着布料透过来,这般轻揉着酸痛缓解不少,倒是受用。 但这本不是她该受用的,她不贪恋。腰间的力道松开,腹部一凉,她心里也跟着一空。 她迅速将失落的感觉压了下去,低头看裙摆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才强自镇定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走吧,去库房。” 韩氏招呼她。 姜幼宁随她走出了屋子。 * 姜幼宁的东西不多。 韩氏派了几个婢女,当日便将姜幼宁的住处搬到了芙蓉院。顺带让人从成衣铺买了几身衣裳,又挑了几样首饰,一并给了姜幼宁。 姜幼宁进出不方便,身上也不舒服,干脆让芳菲去医馆说了一声,明日再去干活。 许是头一日睡多了,这一夜她死活睡不着。一闭眼便是赵元澈明日要与人相看之事。 她反复告诫自己,赵元澈的事情与她无关,要真的从心底里当做那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却还是在天蒙蒙亮时才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之间,有人推她。 “姑娘,姑娘?” 姜幼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是芳菲。 “怎么了?” 芳菲俯身在床边,小声道:“世子爷身边的清涧来了,正在门口候着呢。” “他来做什么?” 姜幼宁听到赵元澈,一下清醒过来,蹙眉问了一句。 清涧是赵元澈最得力的心腹,向来不离赵元澈左右。 赵元澈今儿个不是要去和王三姑娘相看?派清涧来她这儿做什么? “不知道。”芳菲摇摇头:“我替您穿戴?” 姜幼宁没有说话,她不想见清涧。 她对清涧倒没有什么不满。 清涧身手好,脾气秉性也是顶好的,每回见她都是毕恭毕敬的行礼,说话也温和客气。 她只是不想再和赵元澈有什么牵扯。 但若是不理会,不知赵元澈又会做出什么来。从这几日的桩桩种种看来,赵元澈根本不似表面那般清风朗月。 她思量着下床,芳菲忙伺候她穿戴。 外头,午后的阳光照在玉白的石阶上。 姜幼宁眯了眯眼睛。芙蓉院比小隐院气派太多。 “姜姑娘。” 清涧在廊外拱手行礼。 “什么事?” 姜幼宁站在廊下看他。 “主子让属下给您煎了汤药送来。” 清涧挥挥手。 一个婢女端着黑漆描金托盘上前,上头青釉碗中盛着褐色的汤药。 “放这吧。” 姜幼宁想拒绝,想到赵元澈冷着脸的模样,话到嘴边换成让他放下。 光风霁月都是假的。她若不听他的,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他要去与人相看,便好好相看。还来管她做什么? “主子交代了,要属下看着您喝下去。” 清涧满脸为难。 姜幼宁抿唇,没有说话。 她都和赵元澈说清楚了,他也即将有自己的未婚妻。 他们如今不是两清了?他还让清涧送汤药来,到底要意欲何为? “主子说,您要是不肯吃,他晚些时候亲自过来。姜姑娘,求您别让属下难做……” 清涧祈求地开口。 姜幼宁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去端起碗来,将其中汤药一饮而尽。她从苦涩的药味中品出其中有人参、白术、茯苓和肉桂一类的药物,应该是补气血的八珍汤。 她皱着脸儿放下碗,口中一片苦涩。 “主子给您带了这个。”清涧上前将巴掌大的陶瓷糖盒递给姜幼宁,拱手退下:“属下明日再来给您送汤药。” 姜幼宁将糖盒递给芳菲,在心底叹了口气:“我去医馆。” “姑娘是不是没睡好?”芳菲看她脸色不好,不放心:“要不今天还是再休息一日?” “不用。替我照顾好吴妈妈。” 姜幼宁抬步往外而去。 她不去医馆帮忙,吴妈妈下个月吃药的银子便没有着落。且她不在,医馆也忙不过来。 才到医馆,便见张大夫背着药箱准备出门。 “阿宁来了?正好随我去打个下手。” 张大夫发丝斑白,留着一把山羊须,慈祥仁爱。医术也是上京首屈一指的,曾被太医院邀请过,但他拒绝了。 姜幼宁接过药箱跟了上去。病患在一条装饰华丽的画舫上,说是心口不适。 门口有下人将张大夫迎了进去。 姜幼宁默默打量四周,她还是头一回到这样的地方来,果然富丽堂皇。 “有劳张大夫。” 韩氏的声音传来。 姜幼宁浑身一激灵,怀疑自己听错了。定睛一看,正是韩氏坐于上首,笑吟吟的和张大夫打招呼。 姜幼宁想转身离开,却已然来不及。 “幼宁?你怎么忽然来了?” 韩氏已然瞧见了她,皱眉询问。 “我……我路过医馆,恰好听说母亲身子不适,不放心来瞧瞧。” 姜幼宁心念急转,慌乱间胡乱寻了个理由。 不经意转眸间,瞧见镂空的屏风后赵元澈那张端肃清正的脸。 她瞳仁骤缩,心口一紧。此时才后知后觉的明白,韩氏这会儿正陪着赵元澈,在和王三姑娘相看。 第6章 灼烫 “难为你有心了,到我这来坐。” 韩氏含笑朝姜幼宁招招手,示意她挨着自己坐下。 这是在外头,对姜幼宁好一些,也好扬一扬她自己的美名。 姜幼宁顺从地走上前去,将药箱递给张大夫。 张大夫与她对视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姜幼宁的处境,自然不会揭穿她。他手搭上韩氏的脉搏,开始为她诊脉。 姜幼宁忐忑地在韩氏身旁坐定,这个角度恰好能瞧清屏风后的情形。 赵元澈坐于桌边,单手搁在桌上,姿态随意,却一如既往的矜贵禁欲,端雅出尘。他神色清冷地看着前方,不知是望着窗外,还是望着对面的姑娘。 姜幼宁见他也没有侧眸看过来。似乎并未留意她进来,攥紧的手这才松开。 桌子对面,王三姑娘正与赵元澈说着话。 “那日世子凯旋,我在楼上看见了,你可真威风。大家都在议论,说你是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 她嗓音清脆,是个活泼的。杏眼桃腮,肤白如雪,果然是个美人。面上有几分少女的羞涩,看着赵元澈的眼睛亮晶晶的,有藏不住的雀跃。 赵元澈微微颔首:“王姑娘过奖。” 姜幼宁抿了抿唇。想来王三姑娘在赵元澈凯旋那日,便相中他了。 门当户对,对仕途有益,赵元澈想也是会点头的。 这桩婚事大概是成了。 “我家雁菱从小就喜欢话本子上的大英雄,今儿个可算是见到真的了。” 太傅夫人乔氏挨着女儿坐,笑看女儿一眼,满面宠溺。 她说出了女儿的名字。 姜幼宁指甲掐着衣摆,指尖生疼。由此可见乔氏心中也中意这门亲事。否则女儿家的名字轻易不会告诉外人。 “夫人是轻微的心悸之症,不要紧,平日不要太操劳。这丸药,心中觉得难受时吃一粒,便可以缓解。” 张大夫取了一瓶丸药递过去。 姜幼宁回神,连忙接过:“我伺候母亲服药。” 她说着,打开瓶盖倒出一粒褐色药丸,放在韩氏手心。又转身去倒水。 韩氏的心腹冯妈妈已然倒了一盏茶,双手递过来。 姜幼宁不疑有他,伸手去接。指腹触及茶盏,传来一阵灼烫。 她才察觉冯妈妈倒得是一盏滚水。 指腹生疼,她下意识想将茶盏扔出去。但转瞬又收回动作——若是扔出去,势必会打扰到屏风内相看的两人。 她将手收回来,快步走到桌边放下茶盏。滚水泼了些在她手背上,指腹也烫得生疼。 “嘶——” 她倒吸一口凉气,还是强忍着没有出声,直疼得泪眼汪汪的。 好在她动作够快,烫得并不严重。 “姜姑娘没事吧?怪奴婢不小心,怎么倒了滚水?” 冯妈妈上前小声询问,状似自责,实则心中痛快不已。 世子爷才回来,姜幼宁就追着告状,要衣裳要首饰,还要芙蓉院。她也配? 韩氏扫了姜幼宁一眼:“没事吧?冯妈妈不是故意的。” 姜幼宁垂下眸子摇摇头。 冯妈妈是韩氏的心腹,做的都是韩氏不方便做的事。冯妈妈难道还能让韩氏用滚水服药?还说什么不是故意的。 不过是知道她不会出声,故意针对她。 韩氏服下药丸。 姜幼宁正要告辞,一阵香风袭来,一双手挽住了她的手臂。 “你就是赵三妹妹吧?” 王雁菱笑吟吟地看着她。 姜幼宁将手臂往回抽,正要解释。便听一旁韩氏笑道:“雁菱,这是我家养女姜幼宁,不是我三女儿赵铅华。” 王雁菱闻言立刻松开手,暗暗嘀咕一句“晦气”,一脸嫌弃地往边上让了几步。 姜幼宁瞧她刁蛮任性的举止,倒是和赵铅华有几分相似。都是被家里宠坏了的。 这两人做了姑嫂,不知将来是何等样的光景? 赵元澈从屏风后转出来,扫了一眼姜幼宁烫红的手背,眸光愈发冰寒。 “该插钗了吧?” 韩氏连忙起身,笑着开口。 相看若是中意,男方为女方插上发钗,这门亲事便算是定下了。 这个时候,若是开口提离开,肯定不合时宜。姜幼宁低头往角落处让了几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手背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酸楚,但又暗暗庆幸。赵元澈婚事定下,和她就彻底没了关系。以后她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这样很好。 王雁菱听闻韩氏所言,一脸娇羞地偷瞧赵元澈。 众人目光都落在赵元澈身上。 赵元澈眉心微皱,漠然置之。 仿佛没有听到韩氏的话。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乔氏见状笑道:“倒也不必急着插钗。现在上京不都时兴让两个孩子先相处,觉得合适了再插钗吗?” 她生怕赵元澈说出拒绝之言,便先退了一步。今日出门,老爷嘱咐,赵元澈前途无量,这门亲事务必要成。 “也好。”韩氏顺水推舟,热情相邀:“这快到中午了,不如一道去酒楼用饭。” 乔氏欣然应允。 姜幼宁找了机会,与韩氏说了一声,便往回走。 将要从画舫上抵达地面时,忽然听见后头一声惊呼。 “哎哟!” 姜幼宁闻声不由回头。 冯妈妈不知怎么掉进水里去了,正上下扑腾着喊“救命”。 几个船工闻讯赶来,拿着船桨在旁施救。 冯妈妈被救了上来,口中连说“有人推我”,可问她是谁她又说不出来。 姜幼宁瞧着笑了笑,冯妈妈也算恶有恶报,她转身继续往前走。 手上还有些疼,得尽快回医馆去上药。 “姜姑娘。” 清流此时追上来。 他是赵元澈的另一个手下,与清涧的稳重不同,他性子更跳脱些。 姜幼宁抬眸看他:“有事?” “主子让属下回去取给您的。” 清流径直将手里东西塞给她。 姜幼宁正要拒绝,还未来得及开口,他便一溜烟跑了。 她低头看手上的东西。 是獾子油,治烫伤的。 她不禁一怔。 赵元澈在屏风内同王雁菱说话,何时留意到她手被烫的? 回到医馆,她忙碌到傍晚时分才回镇国公府。 刚搬进芙蓉院,许多东西堆在屋子里还没归置。 姜幼宁不曾休息,便帮着芳菲一起整理。 只有忙起来,她才顾不上胡思乱想那些她不该想的事。 “五姑娘今儿个来了,说三姑娘不满你搬到芙蓉院,要找你算账。让你小心点。” 芳菲手里叠着衣裳说话。 姜幼宁手中微顿,没有说话。 整个镇国公府,唯一对她有善意的人,大概就是五姑娘赵月白了吧。 芳菲从窗口往外张望:“馥郁那个死丫头,不知道又跑哪去了,也不帮着收拾。” “不管她,咱们自己收拾。”姜幼宁并不计较。 好在馥郁半个时辰后便回来了。 主仆三人收拾了好一会儿,总算将所有东西都归置妥当。 天黑下来。 姜幼宁给吴妈妈喂过饭,推开内室的门身子猛地一震,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 内室中间,赵元澈正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渊停岳持,如圭如璋。 第7章 牵手 姜幼宁来不及思索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伸手要合上门转身跑远点。奈何双腿不争气,一点也不听她使唤,硬是挪不开半步。 “进来。” 赵元澈没有回头,却好似看到了她的动作。 姜幼宁生怕被人察觉,只好低头走进内室,小声问:“兄长什么时候来的?” 她就去给吴妈妈喂半碗粥的工夫,回来他就在了。 没在外面陪王三姑娘用晚饭么? 赵元澈走过去合上门。 姜幼宁后退两步,离他远远的,垂着脑袋不看他。 赵元澈望了她片刻,才问:“手好了吗?” “好了。”姜幼宁简洁地回答他。 她手上的烫伤并不严重,烫伤药也用得及时,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赵元澈没有说话,只瞧着她。 “兄长忽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姜幼宁被他看得心中忐忑,硬着头皮小声问。 “来还你汗巾。” 赵元澈将汗巾递过来。 修长的手指捏着绯色的布料,更显肤色冷白。骨节如玉,线条流畅,手背淡青脉络分明,劲瘦有力。他的好看极了,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又似能掌控一切。 这只手曾与她十指紧扣,将她的手摁在枕头边…… 姜幼宁脸热起来,抬手去接这条见证了那晚所有的荒唐的汗巾。 赵元澈却没有松开。 姜幼宁指尖微颤,用力一扯。 汗巾落在了她手中。 她脸一时烫极了,手中如同抓着燃烧的炭一般,急于甩开。快步走过去拉开衣柜门将汗巾丢了进去。 关上柜门,回头眼角余光瞥见赵元澈还在原地站着。 “兄长可以回去了。” 姜幼宁小声提醒。 芳菲到厨房取饭去了。赵元澈再不走,芳菲回来会撞见。 这算怎么回事? “上药。” 赵元澈走近,朝她摊开手。 还是那只白瓷药盒。 姜幼宁咬唇,没有拒绝。她一把拿过药盒径直走到屏风后。 她若不肯上药,他又要亲自动手。 他做得出来的。 且这药膏的确好用,她的疼痛已然缓解不少,再用这一回应该差不多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给自己上了药,从屏风后出来,将药盒还给赵元澈。 这下他总该走了吧。 赵元澈逆着烛光望着她,看不清神色。 “兄长,我要休息了。” 姜幼宁鼓足勇气,下了逐客令。 她心乱如麻,不明白赵元澈到底是何意? 白日里与王雁菱相看,晚上回来找她。难不成还真想她偷偷给他做外室? “你好些了么?” 赵元澈又问。 “我已经全好了。兄长以后不必再挂怀。” 姜幼宁心剧烈地跳了一下,语气里有着决绝。 他语气不像平日淡漠,竟似有一丝温存。 旋即,她又暗暗摇头。赵元澈怎会对她有温存?她未免想太多。 错觉罢了。 “三姑娘,四姑娘,我家姑娘这会儿不见客。” 门口,传来芳菲焦急的声音。 姜幼宁一惊,看看外面,又焦急地看赵元澈。 赵铅华和赵思瑞来了,撞见她和赵元澈这一幕可怎么解释? “你来。” 千钧一发之际,她也管不得旁的了,一把拉住赵元澈的手,就往衣橱那去。 手被细腻绵软的手紧紧抓住,软软凉凉的像云朵,手指纤细到叫人舍不得用哪怕一丁点力气。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 赵元澈身子微僵,手臂好似被定住一般,只保持同一姿势,不敢乱动分毫。 “快进去。” 姜幼宁惊惶万状,忙着将赵元澈往衣橱里塞。 顾不上考虑他的感受,更没空胡思乱想。 他身量太高了。 忙乱之间,她将他脑袋推得撞在柜上。 赵元澈默默将“别怕”两个字咽了下去,依着她矮下身子钻入衣橱内。 “你没事吧?” 姜幼宁慌乱地在他额头上揉了揉。 这会儿她已然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全凭本能做事。 “这么害怕?” 赵元澈在橱柜内,抬起黝黑深沉的眸子看她。 “当然害怕,我又不是你。” 姜幼宁忙着砰的一声关上衣橱的门,朝外走去。 他当然不用怕,镇国公长子,世子爷,三军元帅,如今又是堂堂殿前司指挥使,整个家族的骄傲。 若是事发,镇国公府必然想尽办法保他的名声。被处理的只能是她。 柜门合上。 黑暗中,赵元澈缓缓抬起被她牵过的手,在额头被她揉过的地方触了触。 姜幼宁打开门,便见赵铅华正伸手要推门,赵思瑞紧随其后。 “姜幼宁,你还敢出来?仗着大哥看你可怜,就要求搬到芙蓉院来住。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你也配?” 赵思瑞是庶出的四姑娘,一贯讨好赵铅华,是赵铅华的头号狗腿子。 一见姜幼宁开门,她便不客气地开了口。 她身姿丰腴,双颊有肉,长相憨厚,实则精明。 姜幼宁皱眉,正要开口。 “你配。国公夫人怎么不让你搬来住?” 馥郁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走过来不客气地回了赵思瑞一句。 姜幼宁和芳菲都惊讶地看她。 馥郁在此之前,从未维护过姜幼宁。 最近她真太不对劲了。 赵思瑞一愣,指着馥郁怒道:“你是不是疯了,信不信我……” 之前挤兑姜幼宁,这婢女就和一个透明人似的。今日是吃错什么了?敢这么和她说话。 “闭嘴!” 赵铅华打断她的话,狐疑地打量姜幼宁,凑近了嗅了嗅。 她穿戴华贵,杏眼琼鼻,模样娇俏。性子却叫韩氏惯得有些蛮横。 赵思瑞不明就里,但也不敢不听她的。只好后退一步,狠狠瞪了馥郁一眼,将满肚子气强行咽了下去。 姜幼宁皱着脸儿往后退了一步。赵铅华嗅什么? “你身上怎么会有回春玉髓膏的味道?” 赵铅华打量姜幼宁。她太记得回春玉髓膏的香气了。 十二岁那年,她出门春游时不小心摔破了相,脸上留下了疤痕。家里想尽办法,也不能祛除。 后来,娘托了关系求到皇后娘娘跟前,给她涂了三次回春玉髓膏,面上的疤痕便祛了。不仅没有留下丝毫痕迹,甚至比从前更光滑。 从此她便对那药膏念念不忘。那可是御赐的神膏,姜幼宁怎么会有? 姜幼宁微微蹙眉。 她知道赵元澈给的膏药是好东西,缓解疼痛极快。才用了几回她身上已然好得差不多了。不想竟是大名鼎鼎的回春玉髓膏。 “她能用得上御赐的东西?”赵思瑞闻言立刻道:“上个月我看到她从角门出去。一定是凭借她这张脸,在外面勾搭了哪个达官贵人送她的。生来就长了一张做姨娘的脸。” 她恨恨地看着姜幼宁。最厌恶姜幼宁这副狐媚子脸。 “四姑娘不就是姨娘生的?一张大饼脸,嫉妒我家姑娘美貌。” 馥郁不等姜幼宁开口,再次骂了回去。 她的话句句一针见血,全是赵思瑞的痛处。 “你……”赵思瑞忍不住挽起袖子,要收拾馥郁。 “安静点。”赵铅华皱眉呵斥。 赵思瑞不敢造次,只能再次压下满腔怒火。 “你搬到我隔壁的院子来,我很不满意。本来是来赶走你的。现在,看你表现。”赵铅华回身在椅子上坐下,气定神闲地看姜幼宁:“回春玉髓膏,你是自己交出来,还是我来搜?” 她语气笃定得好像回春玉髓膏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 “我没有你说的东西。” 姜幼宁抿唇,眉心收紧。 赵铅华刁蛮,恐怕不会轻易相信。 赵铅华也不废话,一扶桌子站起身:“来人,给我搜。但凡膏药样的东西,全都给我拿出来。” 她一声令下,十几个婢女嬷嬷呼啦一下进了屋子,到处翻找起来。 “住手!” 馥郁忙着拦她们。 芳菲看着赵铅华气恼不已:“三姑娘这样做,不怕奴婢去告诉世子爷么?” 赵铅华哼了一声:“少拿大哥吓唬我。大哥护着姜幼宁,只不过是为了国公府的好名声。我才是他的亲妹妹。去里间搜!” 姜幼宁想到衣橱里的赵元澈,心慌不已。忙伸手拉着房门。 可她们人多势众,门很快便被推开。 芳菲和馥郁被制住。 婢女们一拥而上,将晚上才收拾好的房间翻得一片狼藉。 姜幼宁顾不得那些,跑上前一把推开要打开衣橱门的婢女,伸出双手护住。 “三姑娘若再无礼,别怪我真去求兄长主持公道。兄长的性子你我都知道,他不问亲情,只管公道。” 姜幼宁理清思路,冷着脸儿开口。看似冷静,实则急得出了一身汗。 韩氏对赵铅华一向溺爱。镇国公不管家里的事。赵铅华向来无法无天,唯一惧怕的人只有赵元澈。 希望能吓住她。 赵铅华盯着姜幼宁身后的衣橱犹豫不决。 最终,她咬咬道:“给我搜。不就是关几天祠堂吗?谁怕?” 关几天祠堂能换来回春玉髓膏,划算。 三四个婢女左右架住姜幼宁。 赵铅华伸手去开橱柜的门。 “不要!” 姜幼宁盯着她伸出去的手,几乎魂飞魄散。 第8章 抓包 “不怕关祠堂,戒尺怕不怕?” 赵元澈负手自屏风后走出来,澹清的眸子注视赵铅华,眸底寒芒四溢。 “世子爷!” 婢女嬷嬷顿时跪了一地。 姜幼宁白着脸儿看赵元澈,满心惊恐。 人虽不在衣橱里,却还是在她的房中。这于礼不合,怎么解释得清楚? 赵元澈立在那处,光风霁月,挺拔硬朗。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狼狈。 “过来。” 赵元澈侧眸,清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姜幼宁乖顺地走上前,鸦青长睫垂着,唇瓣微抿。 从赵铅华回来之后,得了机会便欺负她。她早已习惯赵铅华如此,平时尽量避开不与赵铅华见面。 赵元澈手握紧又松开,往前两步,挡在她身前冷冷地看向赵铅华。 赵铅华见到赵元澈,比姜幼宁眼下还害怕,哆嗦了一下说话都不大利索了:“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她生平无所畏惧,唯独见了赵元澈如同见到活阎王一般。 不为别的,只因为从小到大她犯了错,家里只有大哥是真罚她。 而且大哥方才说什么?要对她用戒尺?那不要疼死她? 赵思瑞也吓得不轻,躲在她身后大气不敢喘一口。 赵元澈对谁都不容情。家里弟弟妹妹,没有一个不畏惧他的。 “来人,取戒尺来。” 赵元澈不喜多言,径直吩咐。 清涧在外头应了一声,快步去了。 “大哥,我知道错了,别打我。” 赵铅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直往下滚。 赵思瑞也跟着跪下,尽量缩着身子往赵铅华身后躲,好不叫赵元澈注意到自己。 可她身形丰腴,比赵铅华身量大一圈,想藏也藏不住。 从姜幼宁的角度看,她不畏畏缩缩得还好,这般反而更显眼。 清涧拿着戒尺回来时,韩氏也跟着匆匆赶来。 姜幼宁知道,是赵铅华手底下的婢女偷偷溜出去,给韩氏通风报信了。 她垂下眸子,两手在身后互相攥着扭在一起,心中实在忐忑。 赵铅华害怕赵元澈,不会多想什么。韩氏就不同了,姜还是老的辣。只怕韩氏会起疑心。 她心中乱作一团,根本不知道若韩氏开口询问,她该怎么敷衍过去。 “玉衡。” 韩氏进屋,见赵铅华跪着面上顿时满是心疼,看向赵元澈。 “娘,我知道错了。你快让大哥别打我戒尺……” 赵铅华一见韩氏,顿时如同见了救星,膝行上前抱住韩氏的腿哭泣。 清涧不管那些,上前将戒尺送到赵元澈跟前。 那戒尺是紫檀木的,长十八寸出头,不到两寸宽,握着正合手。上书心有所戒,行有所止八个端正的大字,下头坠着朱色的穗。 韩氏是何等样的人?一看房内情形,便猜到赵铅华做了什么。 她在赵铅华肩上拍了一下,责备道:“你这孩子,平时叫你多和幼宁往来,你连面都不肯见她。今日怎么发起癫来?” 姜幼宁抿唇看着眼前的地面。 韩氏的举动和话语都有她的用意。拍赵铅华一下就算打过了,让赵元澈不再惩罚。说赵铅华不和她往来是在告诉赵元澈,赵铅华之前没欺负过她。 赵铅华委屈至极,泪眼朦胧地看她:“娘,你也怪我……” 之前,娘从来没有这样对她过的。她心思浅,只看到眼前的事,根本不会多想。 “母亲不必如此。”赵元澈漠然地望着这一幕:“犯了错,就该受罚。” 他抬起戒尺,对着芳菲和馥郁的方向。 芳菲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看姜幼宁。 馥郁却拉了她一把,径直接过赵元澈手里的戒尺走到赵铅华面前,示意她拉住赵铅华的手。 赵铅华吓得紧紧抱住韩氏的腿:“母亲救我……” “玉衡……”韩氏哀求地看赵元澈:“华儿知道错了,让她给幼宁赔个罪,保证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你就别罚她了。” 她知道儿子的性子,但实在心疼女儿,还是开了口。 “母亲当知,惯女如杀女。今日惹了家中姐妹,赔罪了事。他日惹了外人,是否也能如此?”赵元澈眸色泠泠,分毫不给她留情面,吩咐道:“打十下。” 韩氏知道拦不住,看着芳菲拉过赵铅华的手,脸色一时难看极了。 赵元澈又道:“打左手。” 芳菲用力拉着赵铅华的手,不让她退缩分毫。心里头痛快得很。 这几年大少爷不在家,五姑娘没少欺负她家姑娘。总算是熬到大少爷回来,能给她家姑娘出了这口恶气。 馥郁举起戒尺,重重落下。 啪的一声,响亮清脆。 赵铅华痛呼一声,手心当即红了一片,疼得大哭起来。 馥郁铁面无私,手里的戒尺一下接一下落下,每一下都实打实地打在赵铅华手心上。 十下打完,那手心看着肿胀起来,好像要吐丝的蚕。 “华儿……” 韩氏连忙上前扶起赵铅华。 赵铅华头发凌乱,捧着手痛哭,满脸都是眼泪。手肿得握都握不起来,疼得她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即日起,七日不许出院门,将家规抄二十遍。七日后我亲自查验。” 赵元澈再次开口。 姜幼宁不禁看了他一眼。原来,他让打赵铅华左手,是为留着右手让赵铅华写字。 尽管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但看赵铅华的惨状还是解气的。 赵铅华本来就疼得痛不欲生,这会儿一听还要关禁闭和抄家规,几乎要当场昏厥过去。 她恨恨地瞪了姜幼宁一眼。都怪姜幼宁这个告状精,跟大哥告状。 她不会放过姜幼宁的! “赵思瑞,助纣为虐,打五下手心。关禁闭七日。” 赵元澈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赵思瑞。 赵思瑞浑身一颤,还以为赵铅华挨了打,她能逃过一劫。 没想到大哥连她都注意到了。 这回,馥郁不用芳菲帮忙了,上前拉着赵思瑞的手就是五下手心。 赵思瑞疼得脸都扭曲了,她不能像赵铅华那样放肆地哭,只能咬着牙流泪。 “大哥这样惩罚我和三姐姐,也该惩罚姜幼宁。否则我不服。” 赵思瑞捂着手忍着疼痛开口。 她长着一张憨厚的脸,实则很是精明。比赵铅华多了不知道多少心眼。 她自己挨了打,姜幼宁也别想好过。 “姜幼宁犯了什么错?” 赵元澈双手背于身后,下巴微抬注视着她。 姜幼宁不由绷直身子,不知赵思瑞要说什么? 韩氏和赵铅华也都看着赵思瑞,期待她的下文。 “她私自溜出府去,不知道在外面结交了什么人。给了她回春玉髓膏那样的好东西,那是别人轻易能给她的吗?谁知道她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姜幼宁原本有些紧张,怕她说赵元澈在她房中的事。听赵思瑞说的是这个,顿时悄悄松了口气。 听着赵思瑞的臆测,想到回春玉髓膏是赵元澈给她用的,脸又开始发烫。 兄长给一盒好点的伤药,应该说得过去吧? 她不禁看了一眼赵元澈。 但见他面色依旧端肃,漆黑的眼中没有一丝波澜,通身上位者气场。 仿佛赵思瑞所说的事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赵思瑞又接着道:“还有,大哥总是教导我们要遵规矩,守男女大防。这大晚上的,姜幼宁却将大哥留在房中。别说姜幼宁是养女,就算三姐姐这样的亲妹妹,也不能这样吧?这与礼不合。大哥向来是最公正的,凭这两件事,姜幼宁犯的错比我和三姐姐严重多了。大哥要怎么惩罚她?” 她恨恨地看着姜幼宁。别说姜幼宁了,大哥自己都有错。 这些话可谓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姜幼宁听得脸逐渐白了,眼看韩氏脸上似乎有了怀疑。她手心满是黏黏腻腻的汗,就像她此刻慌慌张张的心。 怎么办?难道该来的总是逃不掉吗? “对,大哥罚了我们,要怎么罚姜幼宁?” 赵铅华闻言当即不哭了,附和着开口,眼底的恨意掩饰不住。 跟她比起来,姜幼宁的错应该挨五十大板。不对,姜幼宁败坏门风,应该直接打死。 “回春玉髓膏是我给姜幼宁的。” 赵元澈背脊笔直,身姿如松,语气平静。 韩氏的目光在他和姜幼宁脸上来回转了两圈,开口问:“幼宁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儿子在外面有女人。何况他性子刚直,姜幼宁怎么说也是记在族谱上的,是他的妹妹。他不会对姜幼宁起不该有的心思。 但姜幼宁就说不定了。 姜幼宁垂着眸子,眼睫微颤,两腮浮起淡淡的粉。还是用了之前的借口:“脚不小心扭了一下。” 她手心快要掐破了,都感觉不到疼。赵元澈没有露出端倪,她也不能露了马脚。 韩氏打量她两眼,最终压下心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还有你和大哥独处呢?你们又不是小孩子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么解释?” 赵铅华好容易抓到姜幼宁的错处,得了理不饶人。 赵思瑞瞥了她一眼。平日里都是赵铅华使唤她。现在轮到赵铅华被她当枪使。嫡女又怎样?还不是没脑子? “玉衡,你们……” 韩氏朝赵元澈二人望过去,才压下去的疑心又泛起。 姜幼宁面上强自镇定。实则手藏在袖子中微微颤抖,心里已经慌乱到不行,呼吸一时都不通畅了。 第9章 断绝 赵元澈单手负于身后,目光冷冷地落在赵铅华脸上:“姜幼宁搬到芙蓉院,你为此不喜。有人告到我面前来,说你今日会来生事。我特意至屏风后便是在等你。” 姜幼宁闻言乌眸亮了亮,悬着的心逐渐落下,握紧的手也慢慢松开,当真如释重负。 这个理由太说得通了。 赵月白都你能得了消息来提醒她小心赵铅华。赵元澈知道这件事也不奇怪。 原来,管教赵铅华才是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他对家里的弟弟妹妹向来管教甚严,唯独对她不闻不问。 可能是因为她不生事吧,但更深的原因还是不拿她当镇国公府的人。 一介养女而已。 赵铅华闻言愣了一下,不由看赵思瑞,脸上有了怒意:“是你跟大哥哥告密?” “我没有,我也挨打了。”赵思瑞连连摆手。 收拾姜幼宁,她怎么可能告密。 “我只和你一个人说过!”赵铅华不信,对她怒目相向。 姜幼宁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赵元澈的高明。 短短两句话,竟让同一阵营的赵铅华和赵思瑞当场起了猜疑。 好一手离间计。 不过想想,赵元澈是坐镇中帐运筹帷幄的大将军,打得彪悍的漠北大军闻风丧胆。对付赵铅华她们这样的后宅的姑娘家们,自然是信手拈来。 “好了,时候不早了,都回院子去吧。” 韩氏看不下去,出言喝斥。 一众人往外而去。 赵元澈亦抬步。 姜幼宁跟上去送他们。 她瞧前头,韩氏牵着赵铅华快步走了,想是赶紧带赵铅华回去上药。 赵思瑞紧随其后。 “兄长。” 姜幼宁手背到身后,捏住衣摆唤了一声。 她的语调太过轻软,如雪白的羽毛拂过心间。 赵元澈顿住步伐回眸瞧她。 院前只有两盏灯笼,昏暗的光线落在他身上,身形清隽挺拔。眉眼朦朦胧胧间少了几分锋锐淡漠,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我已经大好,兄长很快也会与王三姑娘结成良缘。往后……就别再管我了。” 她手指掐得生疼,声音愈发小下去。 说清楚,对他们都好。 赵元澈回身,两步走到她跟前。 姜幼宁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他。 他垂眸俯视她,通身威压。 她心口微窒。 “这么想与我断绝往来?” 赵元澈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害怕……” 姜幼宁语带哽咽。 她身后没有依靠,只有吴妈妈和芳菲,她们还要靠着她。 若是事发,整个国公府都会因为她而蒙羞。家里兄弟姊妹的婚嫁也会受影响,祸及所有人。 镇国公府将她养大,她不能恩将仇报。 他们之间的事,一定不可以让第三个人知道。她和赵元澈不再往来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赵元澈定定望了她片刻。 “如你所愿。” 他丢下四个字,转身阔步而去。 只片刻,高大的身影便消失在黑暗中。 姜幼宁靠在墙壁上,抬头看天。 天空漆黑,一颗星子也无,沉沉地压在人心上。 “姑娘,进去吧?” 芳菲不放心,出来找她。 “来了。” 姜幼宁擦了一把眼泪,装作无事。 明明她希望他答应的。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眼泪却还是掉了下来。 * 半个月后。 王三姑娘头一回登镇国公府的门。 恰好临近端午,韩氏为表重视,特意在园子里办了个端午宴。 请了各家的夫人小姐,也给儿郎们设了宴。还安排了午饭后去郊外打马球。 一早,芳菲便进了屋子。 “姑娘,清涧送了首饰和衣裳来。世子爷让您今日穿戴着去园子见客。” 姜幼宁正靠在床头出神,闻言朝她望去。 芳菲手中捧着描金黑漆盘,上头摆着衣裙和首饰盒子。 衣裙不知是哪家做的,首饰盒子上倒是刻有上京第一首饰铺宝翠楼的标志。 姜幼宁坐直身子,任由她给自己穿衣。 想起那日赵元澈丢下的四个字。今日怎么又让人送这些东西来?难道是补偿那日赵铅华对她的欺负? 她打扮得精致些,也好让外面的人瞧瞧,镇国公府对她这个假千金很好。 若依着她,这样的场合她是不想去的。但她不去,外面会有流言蜚语,说她过得不好。韩氏不会答应的。 “来。” 芳菲扶着她起来,仔细打量。 牙白蜀锦衫配朱砂襦裙,只在裙摆处缀了一朵与上衫同色的山茶花刺绣。布料质地极好。 “姑娘这一身真合适,可是夫人带你去成衣铺量过尺寸了?” 芳菲眼底满是惊艳。 姜幼宁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许久没有量体裁衣了,韩氏送来的衣裳是成衣铺随意买的。不知道赵元澈怎么清楚她的尺寸。 只那一晚,他还是醉着的,难道凭手便能摸出来? 芳菲给她绾了发,打开首饰盒。 一套头面八件首饰,从花冠到耳环皆为赤金打造。金色的山茶花瓣重重叠叠,珍珠做蕊,富贵又雅致,半分也不俗气。一望便知必然价值不菲。 “哇!”芳菲眼睛亮了,旋即又迟疑:“姑娘,这些都戴吗?” 若都戴上,她家姑娘保管是今日这宴席上最抢眼的。但她知道姑娘的性子,不喜张扬。 “这个吧。其他的收起来。” 姜幼宁挑了支赤金山茶花钗出来。 如果这身衣裳是赵元澈对赵铅华欺负她的弥补的话。那这一套价值不菲的首饰,便是赵元澈对那荒唐一夜的补偿。 这个时候还给他,他不会收,反而又起牵扯。 不如先留着,等以后离开时一并还给他。 晌午时分,姜幼宁进了园子便听四处有人说笑,贵女和夫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好不热闹。 她抬眸环顾四周。 赵铅华和王雁菱挽着手,姿态亲热,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瞥见赵元澈高大挺拔的身影,姜幼宁心跳了一下。 他正在不远处的亭子里,与几个儿郎说着话。那些儿郎样貌也不是不出众,但偏偏他尤为耀眼,好似鹤立鸡群。 姜幼宁低头,绕过亭子沿着台阶上到廊下,寻了个角落处坐着。 她只是来应付一下,等开席时和韩氏找个借口,便好回去了。这样她和韩氏面上都好看。 下午她还要去医馆帮忙。 “喏,就是她。” 赵铅华不知何时拉着王雁菱,已然到了台阶下,正抬手指她。 “我和世子相看那天见到她了。”王雁菱嫌恶地看着姜幼宁,眼底闪过嫉妒:“山鸡就是山鸡,再怎么打扮也变不成凤凰。” 她和赵元澈的亲事还未定下,自然要好好拉拢赵铅华,毕竟赵铅华是赵元澈的亲妹妹。 她已经听说了赵铅华因为姜幼宁被罚的事,正憋着替赵铅华出气呢。 姜幼宁皱眉站起身。 这么多宾客在,赵铅华想做什么? 王雁菱拉着赵铅华上了台阶。 姜幼宁看着她们走近,本能地往前走了几步,避让开她们。 却不料王雁菱二话不说,连起争执的过场都不想走,双手在她身后猛地一推。 姜幼宁毫无防备,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惊呼一声直接摔下台阶。 左脚踝处火辣辣地痛,她坐在地上,下意识捂住痛处,应该是蹭破皮了。 此处的动静惊动不远处的人群,宾客们迅速围拢过来。 “世子爷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分开。 赵元澈走上前,漠然地扫了一眼姜幼宁:“起来。” 姜幼宁松开捂着脚踝的手,牙白的袜子被一点点鲜血渗透。她忍着痛,扶着台阶起身,下垂的裙摆立刻遮住袜子上的点点殷红。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姜幼宁身上,其中不乏惊艳。 姜幼宁这身衣裙,与她的气质极配,衬得一张稠丽无双的脸越发出尘脱俗。尤其忍痛蹙眉,好似一枝纯白的山茶花在风中微微晃动,惹人怜惜。 赵元澈收回目光,看向赵铅华。 赵铅华不等他发问便摆手撇清关系:“不是我……” 她手心才消肿,暂时还不敢造次。她是恨姜幼宁来着,但也没想到王雁菱会这么直接。 不过这样倒是痛快,一下出了她心里那口恶气。 她幸灾乐祸地看了姜幼宁一眼。 “世子,我和华妹妹走到这处。她不知怎么突然从柱子后面出来,对我伸手。我吓了一跳,出于本能推了她一下。谁知道她脚下踩空,我真不是故意的……” 王雁菱敢动手,自然想好了借口。 她这般一说,就是姜幼宁先动的手,错的人反而成了姜幼宁。 “可是如此?” 赵元澈淡漠的目光再次落在姜幼宁身上。 姜幼宁面色苍白,抿唇摇头指了一处:“我站在那处没动,是她忽然从背后推我。” 她是什么性子,赵元澈难道不知晓?明知故问罢了。 也是。王雁菱已经差不多是他的未婚妻,他自然向着。 “我和你又不认得,怎会无缘无故推你?华妹妹可以给我做证。” 王雁菱早有准备,立刻出言反驳。 赵铅华跟着点头附和道:“我们今天一直在一起。事实正如雁菱姐姐所说。” 姜幼宁没有再开口分辨。 她们二人联手对付她,没有人替她证明清白。再怎么分辨,赵元澈也不会信。 随便他怎么处置吧。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赵元澈身上。 都知道他处事公正,刚直不阿。此事又关系到和他相看的王雁菱,不知他要怎么处置? 大家都等着通过这件事,看赵元澈对王雁菱有没有意思。 第10章 禁脔 “赔罪。” 赵元澈看向姜幼宁,眸色澹清,目光冷冽。 众人发出小小的惊叹声。看来赵元澈还是向着王雁菱。她们看王雁菱的眼神都变了,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 毕竟,赵元澈不仅前途光明,样貌还是顶出众的。谁不想找个这样的夫君? 王雁菱红了脸,看来一眼姜幼宁,眼底难掩得意。 其实,她心里也没有把握。毕竟相看那天,赵元澈没有给他插钗,她一直难以安心。 现在,赵元澈当众让姜幼宁给她赔罪,可见是重视她的。 再看姜幼宁,养女就是养女,果然不受重视。 姜幼宁搅着双手站在那处,面白如纸,柔弱又倔强。她死死咬着唇瓣,血腥味带着咸味冲入口腔。 她克制着手的颤抖,心头如同有一把钝刀子来回切割,酸楚和疼痛齐齐涌上来。她是什么样的人?赵元澈又是何等样的聪慧?会不清楚事实真相如何? “姜幼宁,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赵元澈再次开口。 姜幼宁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终究松开手屈辱地朝王雁菱一福。 “王姑娘,对不起,是我冒犯了你。还请你原谅。” 别人或许查不清真相,但赵元澈肯定可以,不过他不想。他只想护着王雁菱吧。 原来,刚直不阿的赵元澈也会有徇私的一天。那他对王雁菱应该很中意了吧。 这样也好。往后她再不用悬着心过日子。 “罢了。”王雁菱很是大度地摆摆手:“你以后不要这样了,我也不是来生事的。” 众人散开。 姜幼宁听到有儿郎问赵元澈她的身份。 赵元澈没有回答。 大抵是不屑回答吧。 姜幼宁挪回原处坐下,查看伤口。 伤得不重,血流得也不算多,但还是有些痛。 得尽快回去上药。 她起来试了两步,一瘸一拐地往回走,脑中来来回回都是赵元澈冷漠的眼神,和让她赔罪时冰冷的语气。 她闭了闭眼睛,呼出一口浊气,想将脑中的念头也一并甩出去。 他如何,再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回到芙蓉院,思绪逐渐清晰,她反而没有去处理伤口。 就留着吧,长长记性也好。 午饭过后,她本想去医馆。 不料,冯妈妈却赶了马车来接她。 “夫人说姜姑娘大了,该出去与那些夫人们见见面,也好找个婆家。” 姜幼宁明白,韩氏又要拉她出去好显出镇国公府对她的好来。 也是要给她相看人家。 她没得选择,只好上了马车。 * 镇国公府的马球场在郊外,平日有专人打理。 进了夏日,四处绿树成荫,青草绒绒。年轻的男女都换了窄袖球衣在球场上策马追逐,一个个英姿飒爽,很是养眼。 韩氏让人在草场边上搭了帐篷,供众人休息。 姜幼宁跟着冯妈妈进了帐篷。 帐篷里坐着几位夫人,正和韩氏说话。 见姜幼宁进来,一齐住了口。 “这就是我家幼宁。” 韩氏拉过她,与众人夫人介绍。 姜幼宁被她们打量着,议论着,好似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心里很不舒服。 好不容易应付过去,她走出帐篷,想寻个远些的地方清静清静。 “姐姐。” 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 姜幼宁低头,便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也不知是谁家的。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模样,手里拿着几朵明净饱满的玉兰花儿,仰着脑袋看她。 她不禁弯眸笑了笑。 “给你。” 小女孩将那几支玉兰递给她。 “给我做什么?” 姜幼宁嗅到浓郁清幽的冷香,不解地问那小女孩。 “是那个哥哥让我给你的。” 小女孩伸手指了指。 姜幼宁不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却空无一人。 “诶?人呢?刚才还在那里。” 小女孩也很纳闷儿,挠挠脑袋不知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一蹦一跳地走了。 姜幼宁垂眸看着手里的玉兰出神。 玉兰离了树,是极容易在短时间内凋谢的。这花看着很新鲜,谁会这么用心,摘了花儿马不停蹄地给她送过来? 斜刺里,一只大手伸过来,一把夺了那花儿丢向一边。 姜幼宁吃了一惊,不由抬眸望过去。 是赵元澈! 他神色冷肃,眉眼间似有点点怒意。 姜幼宁瞬间想起晌午在园中所受的冤枉和屈辱,朝他一福,转身便走。 但下一瞬,她双脚便离了地。 与之前打横抱着她不同。不知谁招惹赵元澈了,他似乎比方才更恼怒,一条手臂径直夹着她腰肢,带起她往帐篷里走。 姜幼宁吓得魂不附体,又不敢发出声音,咬着牙无声地挣扎。 他是不是疯了?要干什么?都有王雁菱了,做什么还来招惹她? 这可是在球场边,周围那么多双眼睛,万一被哪个瞧见,她还要不要活了? 可尽管赵元澈只用了一条手臂,也能将她牢牢制住,她压根儿无法挣脱。被他捞进帐篷,扔在榻上。 她抱住自己惶恐且抗拒地看赵元澈。 “这么喜欢那花儿?” 赵元澈扯了扯衣领,难得显出几分烦躁。 “那晚,我和兄长说清楚了。” 姜幼宁终于反应过来,坐起身便要下榻出去。 她攥着手心慌极了。 球场周围四处都是人,这里随时可能有人进来。 赵元澈修长有力的双手落在她肩上,轻而易举地将她摁了回去。 姜幼宁倒在榻上,发丝散乱,漆黑的乌眸睁大,如遭惊吓的小兽,惊惶不安。伸出双手去推他。 有风吹来,帐篷被吹得晃动。 她总觉得有人正走进来,快要吓坏了。如被逼到穷途末路的小兽一般,抬起双腿蹬他。 他究竟要做什么? 赵元澈捉住她双手,单手摁于头顶。长腿一伸,轻而易举的制住她不安分的腿,缓缓俯首凑近。 姜幼宁望着他逐渐放大的俊脸,红润轻薄的唇,呼吸已然打在她脸上。她纤长的眼睫连颤,惊惧之间红了眼圈,脱口拒绝:“兄长不要!” 他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在这样的情形下吻她? 他当她是什么? 即便是小妾、是外室,也不至于如此不敬重。 他是拿她当作禁脔了吗?随时随地供他予取予求? 第11章 太紧 唇上一重。 姜幼宁呼吸一顿,脑中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张口一咬。 赵元澈动作顿住,垂眸望着她。 姜幼宁眨眨眼,才惊觉自己咬住的,是他的手指。 她慌张地松口,脑袋往后让了让。下意识开口,语调里已然带上了哭腔:“对不起……” 她怎么咬了他?还咬得挺重,拇指上一圈牙印,渗出点点殷红。 他在她心中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是凛然不可犯的。 咬了他,他定然不会放过她。 赵元澈却没有如她所料的生气,眉眼反而柔和了些。 “被别人污蔑时,怎么没有这么凶?” 他低声开口。 姜幼宁别过脸,纤长的眼睫垂下遮住眼底的潮湿。委屈和酸涩在心头翻滚,五味杂陈,难以言说。 原来他知道她是被污蔑的。 却还是选择了让她给王雁菱赔罪。 也不怪他,一边是新相中的未婚妻,一边是无足轻重的养妹。 任谁都会选择王雁菱的。 赵元澈的拇指再次蹭上她的唇,轻轻摩挲。 竟似有一丝温柔,一丝缱绻。 姜幼宁瞬间绷直身子,酥痒一波一波从唇上荡漾开来,呼吸里都是他的甘松香。她心口像揣了只兔子,疯了一般跳个不停。莹白的脸儿一下红透,僵在那里不敢有半分动弹。 好一会儿,她才嗅到回春玉髓膏的香气。 这时候才明白过来,晌午时她咬破了嘴唇,赵元澈是在给她上药。 她却以为他是要对她……还咬了他一口。 她羞臊地蜷起脚趾,几乎无地自容。 “我已经好了,兄长松开我吧。” 她动了动被他摁在头顶的双手,心虚地垂着眸子不敢看他,声音小得像是在耳语。 赵元澈闻言松开她。 下一瞬,姜幼宁便撑起身子要走。 “别动。” 赵元澈捉住她双脚。 姜幼宁被迫躺了回去,脸更红了,耳朵都像烧起来了一般。 “已经上完药了,兄长还要做什么?” 她如同躺在烧红的铁板上,既不想面对他,又害怕被人发现,实在难安。 赵元澈不语,抬手脱她的绣鞋。 姜幼宁漆黑的瞳仁咻地放大,眸底满是难以置信,赵元澈这般金尊玉贵的人物,脱她的鞋?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不合适。她本能地挣扎,踢着想将脚抽回来。 不想却牵动脚踝处的伤口,不由“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伤不重,但还新鲜着呢,碰到肯定会痛。 “别动。” 赵元澈已然除去她的绣鞋,露出牙白袜子。他在她脚背上拍了一下。 她的脚不大,他一手便能掌握。 姜幼宁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动,只望着他手里的动作。 赵元澈缓缓脱了她的袜子。 小巧的足雪白莹润,像上好的羊脂玉。脚趾圆润可爱,带着羞怯微微蜷起。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脚踝处的擦伤,于纤细雪白处几条刺目的红,残留着鲜血晕染的痕迹。如上好的画作上落了一点墨,不可谓不煞风景。 “自己怎么不知道上药?” 赵元澈皱眉。 姜幼宁不敢说是留着给自己长记性的,只抿着唇不说话。 “主子,已经查清楚了,证据确凿,接下来要怎么安排?” 清涧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姜幼宁吓了一跳,连忙想缩回脚。但赵元澈握得牢,她没能成功。 好在清涧也没有进来的意思。 “让她自食其果。” 赵元澈语气淡淡,吩咐下去。 清涧应了一声,外头便再也没有动静了。 姜幼宁听得一头雾水,她当然没胆量过问赵元澈的事情。便想着赵元澈敢这样放肆,想来外面是派人守着了? 这才稍微安下心来。 她坐起身,赵元澈正蹲在榻前。 他取出帕子,沾了热水敷在她脚踝的伤处,轻轻按压。 等了片刻,开始擦拭。 姜幼宁目光落在他脸上。 他的容颜当真极盛。五官锋锐,鸦青色睫毛又长又密。当真眉目如画,唇红齿白。风姿清绝,清贵自持,即便是蹲着也难掩一身昂藏的少年气。 此刻,她笔直纤长的眼睫垂着,目光专注地盯着手里的动作,细致轻柔。 她心中泛起淡淡的酸涩。他这般的耐心,以后就都要用在王雁菱身上了。 “疼不疼?” 赵元澈抬眸问她。 姜幼宁心一跳,赶忙收回目光摇摇头。 这点伤,其实真不算什么。 赵元澈取了细纱布,一圈圈缠在她脚踝上。 姜幼宁痛得往后让了让。 赵元澈停住动作,抬头看她。 “太紧了……” 姜幼宁怯怯地看他,小声解释。 赵元澈闻言没有动作,似乎想到了什么,眸色深了深,眼神似有几分意味深长。 姜幼宁脸蓦地红透,别开眼咬住唇瓣,不肯再说话,两手不知道往何处放,只顾弄着衣角。 那天夜里,赵元澈伏在她耳边呼吸滚烫,嗓音沙哑。 他也说了这三个字。 “别咬了,伤还没好。” 赵元澈捏了捏她下巴。 姜幼宁偏过脸躲开,倒是听话地松开唇瓣。 赵元澈将纱布拆了,重新包上她的脚踝,拿过她的袜子。 “我……我自己来……” 姜幼宁见他要给自己穿袜子,一时受宠若惊,连忙伸手去接。 赵元澈推开她手,替她穿了袜子,而后又替她穿上绣鞋,才站起身来。 姜幼宁也跟着站起,被他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 她没有想过赵元澈会为她做这样的事。 让他当众给王雁菱赔罪的是他,私底下对她这般的也是他。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主子,轮到您上场了。” 清涧的声音再次传进来。 赵元澈侧眸看她。 “你先出去。” 姜幼宁不敢与他对视,只小声开口。 一起出去叫人瞧见了不好说。 赵元澈没有说话,又瞧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帐帘掀开,帐篷里一亮随即又暗下。 姜幼宁深吸一口气,在软榻上坐下。 一时还是不敢相信,赵元澈会为她做这些。 她坐了好一会儿,听到外头的喝彩声,才起身走了出去。 一众贵女坐在看台上,看着马球场上的情形。 赵元澈一身戎装,手持球杖,墨发飞扬,意气风发。明明是很内敛的人,却难掩耀眼的光芒。 他又进一球,惹得又是一阵喝彩。 再看王雁菱,穿着与赵元澈同色的窄袖秋衣,策马跟在他身侧。 当真般配。 姜幼宁掐着手心,逼自己盯着这一幕。 他不属于她。 不论他怎么做,她都该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有非分之想。 正当她出神之际,看台上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姜幼宁回过神来,便见场中的王雁菱竟不知怎么摔下马来。 第12章 扒光 王雁菱哭声凄惨,想是摔得不轻。 赵元澈下了马,一众人也都跟着他下了马。 姜幼宁往前走了一步,她略通医术,本想上前查看。 但想了一下,还是顿住了步伐。 王雁菱不会信她,她去得太快,反而会被王雁菱以为是在嘲笑。 况且,她也不能暴露自己在医馆做事的事。 看台上众人也都下了场。 姜幼宁落在最后,再不上前便不合时宜了,这才抬步走过去。 乔氏已然第一时间赶来,抱着女儿心疼不已。 王雁菱抱着左腿,痛得满头大汗,号啕大哭。 韩氏忙着安排下人:“快去请大夫,骑马去,要快!” 姜幼宁凑近人群,看里头的情形。 赵元澈渊停岳持的立在那处,目光落在王雁菱身上,面无表情。似乎并不关心王雁菱的死活。 姜幼宁知道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是关心,也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 乔氏急火攻心,声音都在发抖:“劳烦国共夫人搭把手,先扶我女儿进帐篷去。” 大家千金,当着这许多人才面躺在地上痛哭,太失体统。 韩氏几人俯身帮忙。 姜幼宁脱口提醒道:“她伤势不明,不能随意移动。以免造成二次伤害。” 她双手互攥,话说出口又会有点后悔。 赵元澈抬眸朝她望过来。 她心一跳,错开目光假意不曾留意他。 韩氏几人闻言,不由都停住动作。 哪知王雁菱尖声道:“不要听她的,扶我进去!” 她太痛了,狂躁得很。本来就厌恶姜幼宁,听她说话更癫狂。 乔氏疼女儿,闻言不再犹豫。 几人一起搀扶王雁菱进了帐篷。 张大夫很快便到了。他先给王雁菱服了麻沸散止痛。一番查看之后,他摸着胡须面露难色。 “大夫,我女儿腿是不是骨折了?”乔氏满面焦急。 张大夫叹了口气:“是骨折了。但你们不该擅自移动她,移动等于又伤了一次。这骨头我能接,就是痊愈之后贵千金恐怕要不良于行……” 王雁菱一听险些昏厥过去:“庸医,你胡说!” 什么“不良于行”,不就是瘸子吗?这个该死的庸医敢诅咒她! 乔氏急得掉下眼泪来,连忙求张大夫。 韩氏也跟着求大夫。心中却已然有了盘算。王雁菱瘸了,肯定不足以再与她儿子匹配。 半个时辰后,张大夫替王雁菱接上了骨头。 王雁菱面如金纸,难以接受成为瘸子的事实。 “国公夫人,我已经派人查过了。我女儿所乘的那匹马马鞍被人动了手脚。”乔氏已然冷静下来,看向韩氏。 这件事,在镇国公府的马球场上出的,肯定要给她一个交代。 “玉衡,你派人查吧。” 韩氏则看向赵元澈。 “好。” 赵元澈淡淡应了一声。 “娘,别追究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榻上躺着的王雁菱忽然拉住乔氏开口。 乔氏怎么可能同意?正要说话。忽然察觉女儿在悄悄挠她的手。 她只好道:“先不追究了。” 出了这样的事,谁也没心情玩下去,众人自然便散了。 王雁菱靠在乔氏怀里,哭着道:“我明明听见他们说那匹马是给姜幼宁用的。我就在马鞍上动了手脚,也不知道怎么那马鞍就到了我的马上……” “是你自己动的手脚?”乔氏一下站起来,指着她:“你……你啊……” 出了这样的事,先不说真相赵元澈知不知情。光不良于行这一条,亲事十有八九要黄了。 她也没心思多说,指挥下人抬着王雁菱回府去了。 “姜姐姐。” 姜幼宁正要离开,忽然有人唤她。 她回眸,不由朝来人弯眸一笑:“五妹妹。” 是镇国公府庶出的五姑娘赵月白,她与姜幼宁一向要好。生着一张清秀的脸,眉眼纯净,笑起来唇角露出两个小梨涡,身形娇小。 赵月白走上前来,挽住她手臂压低声音道:“我今儿个听到母亲和她顶要好的曹夫人说话了。你是不是拒绝过母亲要让人跟你相看的事?” 姜幼宁怔了怔道:“只是婉拒。” 是在韩氏房中屏风后那一次,赵元澈让她说得。 赵月白回头看了看四下里,手遮在唇边贴着她耳朵道:“母亲怀疑你对大哥有意。明里暗里说有些女子为了攀上大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等母亲再和你提亲事,你可要小心了。” 她是很喜欢姜幼宁的,也同情姜幼宁的遭遇。不过,她只是一个小小庶女,自身难保,也帮不上姜幼宁什么。 只能将自己听到的消息都告诉她。 “我知道了。”姜幼宁点点头,脸色发白:“谢谢五妹妹告知。” “那是当然,我是向着姜姐姐的。”赵月白抱紧她手臂,和她一起往前走:“再说了,大哥冷得像天上的月亮一样。你怎么可能对大哥有意?” 她说者无意。 姜幼宁却听得无地自容,只敷衍道:“我心里拿兄长是当亲哥哥一样的。” 接下来几日,她一直心神不宁。想到赵月白的话就心慌得不行。 倘若真被韩氏发现她和赵元澈之间的事,那与把她扒光了衣裳游街有什么区别? “阿宁,你怎么总跟抽了虾线似的,无精打采的?” 谢淮与凑近,慵懒地看着姜幼宁嬉皮笑脸地开口。 他是医馆前些日子新招的伙计,什么药理都不懂。张大夫让他先跟着姜幼宁学习一阵子。 “叫师父,没大没小的。” 姜幼宁睨他一眼。 谢淮与笑了一声,狭长漂亮的狐狸眼眯起,故意拖长语调逗她:“师父……” “边儿去。” 姜幼宁挥挥手嫌弃地退开两步,手里继续忙碌。 慵懒散漫,玩世不恭,真不知道张大夫看上这厮什么了。 “姑娘……” 芳菲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怎么了?” 姜幼宁心中觉得不妙。 芳菲轻易是不会来医馆找她的。 “夫人派人来让你去用晚饭,说有要事同你商议。我说您上香去了,得抓紧回去。” 芳菲将她拉到一边,小声开口。 此刻,天已然开始黑下来。 姜幼宁解了身上围裙丢给谢淮与:“我得回去了,你把剩下的药材按照我标注的整理好。仔细一点,不能出差错。” “遵命。” 谢淮与含笑目送她去了。 * 姜幼宁进门便瞧见赵元澈在桌边坐着,手里捏着一本书正垂眸翻看。好几日不见,他矜贵气度依旧。 她也不意外,方才经过院门处看到清涧了。 “母亲,兄长。” 她拘谨地行礼,不再看赵元澈。 “幼宁,来坐。”韩氏笑着示意她。 赵元澈放下书册,提起筷子,依旧没有看姜幼宁。 “上回,我和你说你的亲事我和你父亲就做主了。”韩氏看向姜幼宁,眼带笑意:“如今有个合适的人选,不知你愿不愿意相看?” 她正要说对方的身份。 不料,姜幼宁一口答应下来。 “母亲,我愿意的。” 对面,赵元澈一筷子夹断了煎鹌鹑的腿骨。 姜幼宁眼皮跳了跳,还是没有看他。 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韩氏不由看自家儿子。 赵元澈面无表情,若无其事。 “你这孩子,也太听话了。”韩氏重新对姜幼宁露出笑意:“也不问问对方是什么人家,什么身份。” 姜幼宁垂首乖巧地道:“父亲和母亲不会害我。” 还能是什么人家?肯定是对镇国公府有用处的人家。 该是她回报镇国公府多年养育之恩的时候了。 赵元澈抬起黝黑的眸子,定定望她一眼。眸底暗潮涌动,但只片刻便归于平静。 “是今年春闱的探花郎。你既然愿意,明日静和公主府上办宴会,那探花郎也会去。你跟着兄长去见一见,若是愿意我再安排接下来的事。如何?” 韩氏看似在问她,实则已然安排好了一切。 “但凭母亲安排。” 姜幼宁哪有拒绝的余地?也不敢惹她疑心,当即答应下来。 第13章 轻揉 姜幼宁应下之后,便想起身告辞。 韩氏起身取了几件首饰出来:“幼宁还是我们家第一个和人相看的姑娘。选一件明日戴吧。” 姜幼宁垂眸看桌上那些发钗,轻声道:“不用了,我那里有。” 她不想欠镇国公府更多。 “你那都是小女儿家的东西。”韩氏道:“那探花郎是个苦出身。从小没有父亲,靠母亲做浆洗供他读书,不喜奢华。” 姜幼宁明白过来,这些发钗确实低调稳重。那探花郎家境应该很差了。 “不然,玉衡替幼宁选一个吧?”韩氏看向赵元澈。 赵元澈掀了掀眼皮,抬起筷子指了一下:“这件吧。” 是枝绿松石的钗子,银底简单,看着低调。 “这个,会不会太老气了些?” 韩氏拿起那根钗子,在姜幼宁发髻上比划。 “沉稳内敛。母亲不是说探花郎的母亲喜欢这种?” 赵元澈注视姜幼宁,眸色幽深。 姜幼宁总觉得他话里有嘲讽的意味,拿过绿松石钗子起身:“就这支吧。母亲和兄长慢用,我先回去准备一下。” 韩氏叮嘱道:“明日衣裳也穿得素净些。” 姜幼宁应了一声,快步出了门。 * 静和公主府门上张灯结彩。 姜幼宁只知公主府宴客,却不知是为何事。举目便见赵元澈立在大门处,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姜幼宁心跳了一下,装若无事地走上前招呼:“兄长。” “上午去了何处?” 赵元澈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冷声询问。 “我去集市上转了一圈。”姜幼宁想好了借口。 实则,她是趁着他早朝时去医馆了。因为她担心赵元澈会让她同乘一辆马车过来。 她不想和他独处。 “镇国公世子这是佳人在侧啊?” 一个女子走出来,打量的目光落在姜幼宁身上,掩唇吃吃地笑。 她一身宫装,气度不凡。只是谈笑间有些轻浮,无所忌惮的模样。 姜幼宁不知所措,抬起乌眸看赵元澈。 她很少赴宴,几乎不认得什么人。 “这是舍妹,还请公主殿下慎言。”赵元澈回头朝姜幼宁开口:“见过静和公主。” “姜幼宁见过公主殿下。” 姜幼宁连忙行礼。 原来这便是静和公主,难怪这般做派。市井都在传,静和公主为人最是风流。虽然成了亲,后院里面却首养了好几个,和驸马爷各玩各的,说是也不管谁。 “姓姜?”静和公主挑眉:“你就是镇国公府的养女?” “是。” 姜幼宁低头。 “左侧花厅,都安排好了,国公夫人在里面等你们。” 静和公主挥挥手。 姜幼宁这才知道,韩氏居然也来了。 前头自然有婢女带路。 门边,赵元澈忽然顿住步伐。 姜幼宁脑中乱糟糟地跟着他往前走,压根儿没有留意到他停住步伐,一头撞在他背上。 她一下捂住酸痛的鼻子,眼泪几乎涌出来。 他的背是铁做的么?这么硬! 赵元澈回头拉开她手查看。 姜幼宁惊慌地想抽回手。 韩氏和杜景辰母子就在花厅里,和他们一门之隔。何况这门口人来人往,他真就一点不怕么? 赵元澈单手制住她双手,捏着她鼻尖轻揉。 姜幼宁咻地睁大乌眸,酸痛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他指尖的暖意和淡淡的痒。 他动作亲昵自然到让她毛骨悚然,像猛兽在宣示主权。 “我看看是不是来了?” 门内,传出杜母的声音。 门要开了! 姜幼宁剧烈挣扎起来。但赵元澈就是不松手。 门上已然传来门闩抽开的声音,她吓得魄散魂飞。 “吱呀——” 门打开的一瞬间,姜幼宁手腕一松。 赵元澈松开了她,若无其事。 “世子爷,这位便是姜姑娘吧?快请进。” 姜母迅速打量了姜幼宁一眼,笑着招呼。 赵元澈微微颔首,神色寡淡,抬步迈过门槛。这般姿态,说不尽的清贵禁欲,端雅有度。 姜幼宁揉着被他捏得生疼的手腕,看着他不惹凡尘的模样。即便性子再好,也忍不住腹诽他两句。 “母亲。” 姜幼宁进门先对韩氏行了礼。 韩氏放下茶盏笑道:“我本来还想偷个懒,谁知道你父亲得知此事,怪我不关心你。这不,我抽了个空来坐一会儿。” “让母亲操心了。” 姜幼宁歉然道。 镇国公待她倒是尚可,不过他平时太忙了,手也伸不到后宅里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镇国公了。 “坐吧。这位就是今年的探花郎杜景辰,你看看是不是一表人才?这是他的母亲。” 韩氏笑着介绍。 姜幼宁这才转身,朝那对母子望过去。 杜景辰穿着牙白圆领襕衫,发髻高高绾起。肤色白皙到令她自惭形秽,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竟是一副难得的好样貌。 “姜姑娘。” 杜景辰不敢直视她,红着脸和她见礼,举手投足间自有清雅风华。 都说探花郎的样貌是最出众的,姜幼宁也没想到杜景辰的皮相竟如此出色。即便与赵元澈比,也并不逊色。只是气势上,要差许多。 杜景辰是读书人,年纪也轻。比不得赵元澈的杀伐果断,冷漠无情。 姜幼宁不禁多瞧了杜景辰两眼。 “姜幼宁,坐。” 赵元澈忽然出言。 韩氏觉得奇怪,不禁看了他一眼。转念一想,姜幼宁看了人家儿郎好几眼,有失镇国公府体统。他事事以国公府为先,自然要管。 不过,姜幼宁看起来似乎对杜景辰中意了。 选中杜景辰也是她和镇国公商量的结果。镇国公是武官,赵元澈也是武官。二郎还在读书,尚未有建树。镇国公府自然要多结交文官。 而且,杜景辰孤儿寡母的也好拿捏,不怕姜幼宁嫁过去之后起什么浪。 “对,姜姑娘快坐。” 杜氏殷勤地推了凳子来。 能攀上镇国公府的亲,她自是求之不得的。只不过这姜幼宁是个养女,她有些不满。 但也没法子。 这已经是她能为她儿子争取到的最好的了。 “多谢。” 姜幼宁朝她欠了欠身子,看了她一眼。 杜母年纪不小,倒是风韵犹存。杜景辰好样貌多半是随了她。 “你们老家是哪里的?在京城可有房子?” 韩氏开口询问。 杜母自然一一作答。 姜幼宁拘谨地坐在那处乖乖听着。 外头有人敲门。 杜景辰开了门回头道:“是我的同僚找我有事,我去去就回。” 他目光带着几许羞涩之意,看向姜幼宁。 姜幼宁朝他点点头。 韩氏同杜母坐在一起,说得热切,招呼姜幼宁:“给你伯母满上茶。” 姜幼宁应了一声,提起茶壶上前,将她二人的茶盏都满上。抬眸看赵元澈处。 赵元澈正望过来,他靠在椅背上,身姿不似平日挺拔,目光清泠泠的。 姜幼宁看得心头一颤。她不想上前,可倒茶总不好跳过他,否则便显得刻意了。 她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 水壶的水流出的瞬间,他忽然握住她的手。 姜幼宁吓得险些丢开手里的茶壶,强行稳住心绪。 他手心滚烫,贴在她手背上,炙热透进四肢百骸,熏红了她的脸。 她欲哭无泪,祈求地看着他。 这会儿她背对着韩氏和杜母站在赵元澈跟前,正好挡住她们的视线。 可她总不能一直站着,倒杯水站这么久不奇怪吗?只要稍有动静,身后的两人就会察觉。 “好看?” 赵元澈启唇,轻声吐出两个字。 姜幼宁连连摇头。 他在问她,杜景辰是不是很好看。 赵元澈略微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还是没有松开的意思。 姜幼宁眼圈红红,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时泫然欲泣:“兄长……” 她快要哭出来了,手背上如同被焊了烧红的烙铁,怎么也甩不脱。 韩氏和杜母随便哪一位这会儿一抬头,便能瞧出不对。 门被推开,杜景辰走了进来。 他进门的一瞬,赵元澈放开了姜幼宁的手。 姜幼宁颤抖着手将他面前的茶盏倒满。 “不给杜大人满上?” 赵元澈朝杜景辰抬了抬下巴。 姜幼宁不敢上前,又不知如何应对,直僵在那里。 “不用,我这还有。” 杜景辰红着脸摆手。 韩氏和杜母看向姜幼宁,也只当她是害羞。 “杜大人觉得舍妹如何?” 赵元澈理了理衣摆发问。 姜幼宁听得心惊肉跳的。她可不觉得赵元澈是真好心替她询问杜景辰对她有没有意思。 “姜姑娘自是极好的。” 杜景辰耳朵都红透了,飞快地瞧了姜幼宁一眼。 实在纯情。 第14章 咬他 姜幼宁抿唇,不由看向赵元澈。 这姑娘看起来和他很熟稔的模样。 此时,她忽然惊觉,她和赵元澈并不熟悉。 他出征五年多,和她没有任何联系。 她不知道那么久的时间,他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认识了什么人。 眼前熟悉的清隽面庞似乎有了几分陌生。 虽然做过最亲密的事,可他们好像越发像陌路人了。 韩氏也同时看过去:“这位是……” “淮南王之女,苏云轻。” 赵元澈淡淡回答。 “原来是苏郡主。”韩氏起身笑道:“那你去吧,我府中还有事,去和公主说一声就回去了。” 杜母见状朝杜景辰道:“辰儿,我也回去了。你陪陪姜姑娘。” 杜景辰红着脸点了头。 赵元澈和苏云轻并肩走在前头。 苏云轻性子活泼,很善言辞,一直说个不停。 赵元澈一直聆听,不时点头。 姜幼宁从未见过,他对谁这样有耐心。 杜景辰轻声招呼她:“姜姑娘,我们也去看看?” “好。” 姜幼宁点头应了他的邀请。 她总不能一个人留在这花厅。 园子里,有人在打双陆,有人在投壶,还有人在逗猫儿,好不热闹。 赵元澈一来,顿时成了园子内的焦点,所以人都愿意瞧他。 姜幼宁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能看到他,却又不太近。 杜景辰默不作声地陪在她身侧。 赵元澈手执箭矢随意立在那处,却也姿仪超拔。看得一众姑娘眼睛都亮了。 他凝神注视数步外那只铜樽壶,手腕抬起猛地发力一掷,箭矢带着呼啸声稳稳落到壶口内。 不待众人反应,他又连掷两矢,三发全中! 光风霁月,从容不迫。 “好!赵元澈,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厉害!” 苏云轻鼓掌,高声喝彩,看着他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围观众人也都称赞不已。 “到我了。看好了!” 苏云轻抽过赵元澈手里的箭矢,与他并肩而立。 一投未中。 引来一片惋惜声。 “怎么回事?我平时百发百中的。” 苏云轻噘起嘴。 “不如把铜壶挪过来?” 赵元澈瞥着她轻语。 “才不要,再来。” 苏云轻又投一次,还是没中。 赵元澈道:“还是让人挪近些。” 苏云轻反而转身拉住他的袖子,扬起脸朝他笑:“不如你教教我。” 姜幼宁看着她揪着赵元澈袖口的手。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是她从来不敢做的。 赵元澈没有拒绝苏云轻,也没有推开她,对着她话似乎也比平时多。他接过箭矢手把手教她如何握箭矢,如何瞄准。 姜幼宁看出来了。 赵元澈与苏云轻的相处,和之前与王雁菱的相处截然不同。赵元澈对王雁菱漠不关心,摔瘸了腿也只是由韩氏派人送了一份礼过去,他都从来没有去探望过。 而他和苏云轻是熟稔且亲昵的,显然从前就很熟。 两人亲昵到有些暧昧。 姜幼宁转过脸,移开了目光。赵元澈教谁做什么,与她无关的。她不该多看,更不该多想。 “你听说了吗?宫里传出话来说,苏云轻这回来是为了在京城寻个夫君,圣上有意将她指给镇国公世子……” “看这情形,恐怕是真的。世子看着也挺愿意,冷冷清清的人,之前没见他和别的女子这样亲近过。” “你们知道什么?淮南王在边关,镇国公世子也在边关打仗。世子和苏云轻早见过面,两人私底下早就定了情,指婚只是过个明路罢了。今日静和公主这宴会,不就是特意给苏云轻接风的吗……” 边上几个女儿家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姜幼宁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不能动弹,脑中嗡嗡作响,周身血液似乎一瞬间凝固。 明明是炎炎夏日,凉意却从她头顶一下窜到脚尖。 她在心里默念“苏云轻”三字,面上逐渐失了血色。 “卿卿……” “轻轻……” 原来,赵元澈那夜在她耳边一声声唤得不是“卿卿”,而是“轻轻”。 是苏云轻。 他们早就认识,早就互相倾慕,早就定了情。 难怪,赵元澈对王雁菱不甚在意。再看他对苏云轻这般耐心的模样,换作旁人,他不会理会。 一切在她心中有了答案。 淮南王是武将,是南疆的土皇帝,是当今圣上的宠臣。 虎父无犬女。 苏云轻巾帼不让须眉,样貌也好,与赵元澈是极般配的。 “姜姑娘,你可喜欢玉兰?” 身侧的杜景辰眼尾红红,低声问她。 姜幼宁被他的话拉回神思,怔了怔才道:“那日在马球场……是你送的玉兰?” 她想起被赵元澈丢了的那束玉兰,明净饱满,冷香扑鼻。 一阵刺痛传来。 她低头瞧了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掐破了手心。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杜景辰脸又一下红了。 他鼓足了所有勇气,那日却还是没敢与她见面。 姜幼宁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赵元澈身上。 赵元澈正望着苏云轻,听她说着什么,两人看着般配又融洽。 “喜欢。” 姜幼宁轻声开口。 赵元澈娶心爱之人。 她嫁给杜景辰,回报镇国公府。 这是她命定的归宿。 杜景辰指尖搓了搓,似有些窘迫:“那我下回再给你采。” 姜幼宁侧眸朝他笑了笑:“好。” 她本就生得容光照人,稠丽无双。笑起来眉眼弯弯,更是明艳不可方物。 杜景辰一时看得出神。 姜幼宁余光瞥见赵元澈看过来,她不禁抬眸。 赵元澈瞧见了她对杜景辰笑。一双眸子乌沉沉的,目光冷不冷热不热的,似讥讽似嘲弄。 姜幼宁心头一紧,转头收回目光。 午宴。 一人一张小几,席地而坐。自然有下人将菜肴端上来。 姜幼宁被安排在赵元澈后排,杜景辰在她边上一桌。 她前头就是赵元澈,和苏云轻并坐。 姜幼宁看不见他们的正面,却能从赵元澈的动作猜测,他给苏云轻布了两次菜。 苏云轻则给他斟了三回酒。 有来有往,情投意合。 “我出去散一散心。” 姜幼宁小声和杜景辰打了招呼,起身出了正厅。 她不想看赵元澈和苏云轻相处的一幕幕。她不嫉妒,也从没有奢望。 但是她心会痛,胸会闷。 眼不见为净。 她沿着园中小道,思索着出公主府的道路,不如直接回医馆算了。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姜幼宁回头,便见赵元澈阔步而来,步履匆匆,眉心紧锁。 姜幼宁从未见过他面色如此难看,心中奇怪。 “姜幼宁。” 赵元澈唤她。 姜幼宁假装没听见,不仅没有停下步伐,反而跑得更快。 随他有什么事,她不想和他有牵扯了。 真有什么事也轮不到她操心,自然有苏云轻帮他。 赵元澈没有再出声,但他居然追了上来。 小道到了尽头,前面是一个山洞。 姜幼宁无处可逃,一头扎了进去。 赵元澈追她自然是轻而易举。 他追进山洞之中,一言不发地自身后将她打横抱起,摸着黑快步朝前走去。 “放开我……” 姜幼宁挣扎着推他。 黑暗放大了她所有的感官。甘松香裹挟着酒气直往她鼻孔里钻,可见他方才酒吃得不少。 夏衫轻薄,她轻易察觉到他滚烫的体温,烫得不正常。 是因为酒吃多了? 她不免想起上回他吃多酒,他们之间…… 那次至少是在他房里,现在可是在公主府里。被发现她小命要没有了。 “不行的……” 她拼了命地挣扎,一口咬在他手臂上。可他手臂太过结实,隔着衣料怎么也咬不住。 她彻底急了,如同炸了毛的猫,胡乱咬他挠他。 此时,赵元澈已经抱着她穿过山洞,眼前的亮光叫她不由自主眯了眯眼。 “别动……” 赵元澈嗓音嘶哑,额头上满是汗珠,似乎忍受着莫大的痛楚。 姜幼宁终于察觉到他不对劲。 “你怎么了?” 她不禁询问。 是受伤了?方才似乎没有见他身上带血。那是怎么了?旧伤复发吗? “别说话。” 第15章 浸透 赵元澈呼吸极重,眼尾殷红。漆黑的眸子不再冰冷犀利,而是蒙上了一层罕见的迷离。 “别动,我中了药。” 食指指腹传来的痛意让他恢复了几分理智。他额角青筋突突跳着,汗水自脸侧滑落,双拳紧握正极力克制着自己。 姜幼宁松口,睁大湿漉漉的眸子怔怔望他。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脆弱,病态,再无平日的锋锐淡漠。唇红如血,虚弱绮靡,引人遐思。 他身上好烫,仿佛内里藏着一团燃烧的火焰,由内而外地燃烧,到快要将她熔化。 他一直抵着她。 她大抵明白再不听他的话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纤长的眼睫扑闪了两下,僵住身子不敢再乱动。 方才在宴席上还好好的,他怎么忽然如此?难道,是有人在他的酒里动了手脚? 赵元澈胸膛剧烈地起伏,心跳极快,呼吸中她身上的甜香更加剧了药效。 他实在难以自禁。 大手拉过她的手。 姜幼宁扭着身子抗拒,却拗不过他。一张稠丽的脸儿瞬间满上一层粉,直蔓延到锁骨下,好似熟透的樱桃果。 他的手大,将她整只手包裹在掌心,牢牢握住。手心常年握剑的老茧紧贴着她微凉的手背,磨得她泛起微微的痛。 她的手绵白软腻,柔若无骨,像是沾着晶莹露水的花骨朵。似乎只要稍微用些力气,便能握出一汪水来。 手心一片炽热火辣,羞臊顺着四肢百骸爬满全身,姜幼宁浑身也跟着烫起来,鸦青长睫轻颤连连。心中又惊又怕,半分也不敢抬眼看他。 这……这可是在静和公主府的假山上,万一有人巡逻路过此地…… 她不敢往后想。 赵元澈单手揽着她纤细的腰肢,将她紧紧拥进怀中。 她感觉到他心口传来的震颤,急促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打在她心上。 他低头,脸埋进她颈窝,高挺的鼻梁轻蹭她白皙柔嫩的脖颈,滚烫的呼吸贴着她的肌肤游走。 他如墨的发丝间汗湿。 气息交缠间,似眷恋,似有温存,无声中又似有无尽爱重。 他如久旱逢甘霖。 姜幼宁皱着鼻尖,汗涔涔的不得半刻歇息,几缕碎发可怜兮兮地粘在额前。低声呜咽,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好累,手腕好酸。 他怎么还没好?到底还要多久? “人呢?” 假山下,忽然传出静和公主的声音。 姜幼宁一瞬呼吸停滞,连带手也僵住,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她靠在赵元澈肩上,恰好能瞧见假山下。那里,静和公主正带着几个婢女走到假山中央的空处。 只要静和公主抬头往上看,便能发现她正被赵元澈揽在怀中,做着天底下最见不得光的事。 姜幼宁脸儿都吓白了,浑身微微颤抖,紧咬着唇瓣不让自己出声,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赵元澈却好似不曾听闻静和公主的声音,握着她的大手反而加了几分力道。 不许她偷懒。 “奴婢跟到假山这处,亲眼看到镇国公世子进山洞的,也派人在外面守着了,并没有看到他出去。他一定就藏在附近。” 有婢女上前回话。 “附近?在哪呢?真是一群废物,中了药的人都盯不住!” 静和公主斥责,倒也没有很生气,言语间听起来更多的是惋惜。 “殿下别着急,奴婢这便派人搜。” 那婢女笑着开口相劝。 “把入口守好了,给我仔细搜过。我那药厉害得紧,任凭他武功多高深,不泄出来也解不了。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静和公主抬手吩咐,胸有成竹。 姜幼宁闻言更慌了,害怕地往后缩着身子,埋着脑袋鹌鹑似的想躲进赵元澈怀中。 这样至少静和公主抬头时看到的是赵元澈的背影,而不是她的脸。 赵元澈捏住她纤细的脖颈,俯首吻下去,追逐着她的唇瓣。 滚烫的唇贴上来。 他不甚熟练。亲吻又急又重,笨拙莽撞,毫无章法。 姜幼宁更生涩。被他亲得唇瓣发麻,灼热的气息横冲直撞地侵入她口中,攻城略地。她毫无反抗之力,被迫无措地承受他的急切。 此时,她手上忽然一松。 隔着薄薄的布料,她察觉到小腹部一热。 温热顷刻浸透薄衫,黏腻地贴上肌肤,惹得她本能得瑟缩。 她浑身微僵,蓦然红了脸。下意识伸手想擦去那痕迹。这一下彻底乱了心神,脑中空空的,心乱如麻。 一时眼圈红红,真要哭出来。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弄脏她的衣裙。这样她还怎么离开公主府? 手忽然被赵元澈握住。 姜幼宁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赵元澈已然整理了衣裳,神色恢复最初的淡漠。一如从前矜贵禁欲。 除了他眼角处尚未完全消散的红,竟找不出丝毫才做过荒唐事的痕迹。 他从容地取出帕子,抿唇替她擦拭衣裳。长睫微垂,乌浓的眸子澹清冷冽,不见分毫情绪。 姜幼宁心口微窒,垂了脑袋。 若不是她这会儿还在他怀中坐着,她都要怀疑方才的事情到底有没有真实发生过。 大概是他心里只有苏云轻,才能对她如此拿得起放得下吧。 她算什么呢。 “殿下,要奴婢说您还是别找了吧。镇国公世子是个杀伐果断的,您就不怕惹恼了他?” 那婢女在下面劝静和公主。 “不行。本公主看中的人,哪有失手的?” 静和公主断然拒绝。 婢女好奇地问:“殿下,奴婢承认镇国公世子样貌的确好,可也不是无人能及。上京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好看的儿郎多了去了,您为什么非要镇国公世子?” “你们懂什么。”静和公主哼笑了一声:“上京儿郎虽多,有几个如他一样。在沙场上驰骋多年,练得宽肩窄腰,一看就劲儿大。” 众婢女顿时笑作一团。 姜幼宁不由看赵元澈。 她不理解,劲儿大有什么好? 痛死了。 逃也逃不掉。 赵元澈面无表情继续替她擦拭,好像静和公主的话根本没能入他的耳。 姜幼宁小腹部被他指尖蹭得痒痒的,不禁往后让了让。 他长指捏起她的衣裳,将帕子摁上去,吸附掉那些潮湿。 “以本公主看,赵元澈那话儿也是天赋异禀,胜过寻常儿郎许多。再不尝一尝,他就要归苏云轻了。”静和公主见她们笑得更厉害,哼了一声:“笑什么,本公主的眼睛就是尺。还不快给我找?” 姜幼宁听着静和公主的虎狼之词,面上一片绯红。蝶翼般的长睫迅速垂下,目光却恰好正对着赵元澈小腹处。 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只本能地觉得不妥,连忙偏过脸儿不看。目光却无处安放,指尖下意识搅着衣摆。脑中不自觉地回响着静和公主的话。 她没有和别的儿郎坦诚相待过,还以为所有儿郎都和赵元澈一样。 原来是有大有小的吗? 赵元澈比别人…… 难怪她会那么痛。 静和公主的眼睛,真的是尺。 但她说赵元澈很快就是苏云轻的了?静和是公主,虽然风流放荡,却从来不屑于说谎。 想来,陛下要给赵元澈和苏云轻指婚的事是真的。 “起来。” 赵元澈扶了一下她不足一握的腰肢。 他语气淡淡,只剩一点点哑。 才不过片刻,他又恢复了生人勿近的样子。 姜幼宁收回心神,手臂撑着预备起身,才想收回腿却又猝不及防摔坐下去。 结结实实落回他怀中。 她不由惊呼一声。 保持同一姿势太久,腿麻了,她没站住。 惊呼是脱口而出的,待她察觉已然晚了。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惊恐顿时如山呼海啸一般将她吞没。好似三九天落入深不见底的冰窟窿,不仅从头凉到脚,眼前还一片漆黑。 她和赵元澈的不伦之事,被静和公主发现了! 整个镇国公府都要因为她而蒙羞! 和她亲近的五妹妹赵月白会被她连累,找不到好的亲事。 还连累赵元澈坏了名声——不管如何,她对他是心存感激的。 她想他一切安好。 所有的念头齐齐涌上来,她几乎要昏厥过去。身子软软倒下,就要顺着假山滑落下去。 “你敢!” 赵元澈乌浓的眸子一下红了,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姜幼宁脑中一片眩晕,迷迷糊糊地想他在和谁说“你敢”? 紧接着,便听到衣衫撕裂的声音。 她努力睁眼瞧。 是赵元澈扯了外袍,盘扣一颗颗崩裂的声音。 她还在迟钝地思量他要做什么时,眼前忽然一黑。 赵元澈径直将她往上一提,用外袍裹进了怀中。 他身量高大。这样一来,她被藏得严严实实——前提是她不能露出一丁点裙摆,绣鞋也不行。 毕竟,她今日在众人面前露过面,难免叫人认出来。 姜幼宁意识到这一点,终于活过来。她四肢紧紧缠在赵元澈精练结实的身躯上,宛如抱住了救命的稻草。尽管赵元澈揽着她的腰,不至于让她滑落下来,她也仍然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脑袋正贴在他胸膛处,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和她的心跳一样快。 衣袍里有些闷,她的脸慢慢地开始发烫。 “赵元澈,你怀里的女子是谁?” 静和公主抬眼往上看,眉头皱起,眼底浮起不悦。 尽管赵元澈将人藏得严密紧实,但从身体线条仍然能看出,他怀里抱的是个女子。 她费尽心思,倒给旁人做了嫁衣。占她的便宜?不是谁都能享这等福气的。 第16章 腿软 赵元澈不理会她,抬手往空中放了一枚鸣镝。 那鸣镝“咻”的一声蹿上天空,发出尖锐的响声。 这是用来召唤手下的。 姜幼宁窝在他怀中,稍稍安心。 只要清涧他们一来,静和公主必然不是对手。到那时赵元澈就能顺利将她带离公主府了。 “赵元澈,本公主问你话呢!” 静和公主脸色难看。 这世上,敢这样不将她放在眼里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很不巧,赵元澈就是其中一个。 等会儿他的手下一到,她必然拦不住他。 赵元澈居高临下,冷冷地看她,并不理会。 静和公主忽然换了一副脸,赔笑道:“今日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你不会当真了吧?我现在就带他们退下,你就别去父皇面前告状了。” 父皇一向看重赵元澈。 赵元澈又是个品性刚直的,只怕会直接告到父皇面前。 她原想着赵元澈这样的极品,只要能得手,挨一顿责罚也值得。 关键是她没得手。 姜幼宁有些无言。静和公主没得手便说自己是开玩笑。 给人下那么烈的药,哪有人开这种玩笑? 赵元澈仍然一言不发。 “退下,都退下。” 静和公主挥挥手,暗中朝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躲在暗处。 她倒要看看捡了她便宜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值得赵元澈这样护着? 奈何赵元澈压根儿不上她的当,稳稳站在假山之上,坚如磐石。 就在静和公主迟疑要不要让人强攻时,清涧带着一众手下赶到。 “主子。” 众人行礼。 “清场。” 赵元澈漠然出言。 姜幼宁什么也瞧不见。只听一阵嘈杂声,随后四周安静下来,耳边只有赵元澈的心跳声。 接着,她就吊在赵元澈身上,被抱着走了一段路。 而后,赵元澈抬腿上了马车。 “兄长,放我下来吧。” 姜幼宁察觉到安全了,当即开口。 赵元澈不语,也没有松开她。 他矮身进了车厢,才将她安置在一侧的座位上。 他自己则端坐于主位。 外袍盘扣被他扯坏了,松松垮垮地敞着,却丝毫不减他的威仪。 清心寡欲,不惹凡尘,依旧犹如九天神祇下凡。 姜幼宁无心也不敢多瞧他。 她将窗口的帘子挑开一道缝隙,往外看了一眼。马车所处的位置在公主府外头。 “我去我那辆马车上。” 她一心想逃,连“兄长”都忘了称呼。 发生了方才那样的事,她一点都不想继续面对他。 “坐好。” 赵元澈没有看她,语气淡漠凛冽,又有几分平日没有的严厉。 姜幼宁一惊,本能地两手放在身前,老老实实地低头坐好。 做完一切,又觉得不对。 是她小时候,小到她还不知道自己不是镇国公府的女儿。那时候她犯了错,赵元澈便会这样严厉地训斥她。 她也就像这样乖乖坐着。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和赵元澈早就不是原来的关系。她根本不需要再遵循这样的规矩。 她抬起手,想要挪一下以示反抗。 “谁许你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从假山上往下跳的?” 赵元澈转眸望着她,神色凛冽。 他身子紧绷,手指一点点收紧。 “我没有……我是……” 姜幼宁怔了一下。 想起自己从假山上往下滑的那一幕,便要和他解释。 她想说她是被吓得头昏腿软了,才会往下滑,根本没有轻生的意思。 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吓成那样,她太没出息了。又不免想到当时的情景,他和她……太荒唐。她实在难以启齿。 赵元澈拉开抽屉,取出一本书册来递到她跟前:“回去将《君子》篇抄写三遍,明日交于我。” 姜幼宁看了一眼那书册的封面,上面有两个漂亮但是复杂的字。 她一个都不认得。 “兄长忘了,我不认识几个字……” 她垂了鸦青长睫,没有去接。 赵元澈三岁便开蒙。而依着韩氏的意思,她六岁才开蒙。 八岁那年赵铅华归来,韩氏便没有再让她读书了。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短短两年,她还那么小,能认得几个字? 好在去了医馆之后,跟着张大夫倒是认识了一些关于药材的字。但那些字很多都是简写,与赵元澈这本书册上的字不同。 她也不想抄书。 下午还要去医馆干活,哪有时间抄写? 她原以为,这个理由足够充分,赵元澈不会再坚持。 不料赵元澈却道:“不认得便学。” 姜幼宁睁大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他。 学认字? 难道她这个年纪,还能跟着家族的孩子们去族学读书吗? “我教你。” 赵元澈垂了眸子,面上不见波澜。 “不用了。” 姜幼宁害怕和他独处,下意识拒绝。 见赵元澈抬眸望过来,眸光清湛,看不出喜怒。 她心虚地错开目光,小声道:“这于礼不合。再说,我学那些也没用。” 她只想攒银子,带着吴妈妈和芳菲远走高飞。 赵元澈抿唇不语。 姜幼宁似乎听见他嗤笑了一声。但等她抬眸看过去,便见他正襟危坐,贵不可言。 那声嗤笑,大概是她的错觉。 马车摇摇晃晃往前走着,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就在姜幼宁以为,他们会这样沉默直到回到镇国公府时。 赵元澈忽然说话了。 “觉得杜景辰如何?” 姜幼宁脑中浮现出杜景辰温雅羞涩的面庞,还有那束白润芬芳的玉兰花。 她一时没有说话。 “满意?” 赵元澈轻瞥她一眼。 “我听从母亲的安排。” 姜幼宁低头看着眼前的小茶几。 说起来是她的婚事,却不是她自己能做主的。 她现在又没有远离镇国公府的能力。 “那便是中意了?” 赵元澈语气里似有一丝咄咄逼人之意。 姜幼宁低头不语。 她中不中意,有人在意吗? “既如此,便好好与他相处。” 赵元澈手指捏紧,眸光一寸寸冷下去。 “好。” 姜幼宁心口一窒,装作无事的模样答应下来。 他这么急于让她和杜景辰在一起,大抵是担心她坏他和苏云轻的好事吧。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防备她。她从前也没想过成为他的什么人,以后也不会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杜景辰那人性子好。对于她这样的出身,能嫁给杜景辰那样的翩翩君子,已然算是良配。 只是,她要和杜景辰说清楚,她已经失身。他若愿意娶她,她是要带着吴妈妈和芳菲的。 杜景辰是很好的人。她不想欺骗他,更不想伤害他。 * 中午在公主府的时辰实在耽搁得久了,姜幼宁忙到天全然黑下来,才出了医馆的大门。 她打着灯笼在黑漆漆的巷口迟疑了一下,还是抬步迈了进去。 这条巷子是近道,穿过去能省一半路程。 时候不早,她得快些回去,以免被发现。芳菲和吴妈妈也会担心。 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但怕什么来什么。 前头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对面的灯笼比她的亮,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从轮廓瞧出对方体形健壮。 她心中觉得不好,提着灯笼转身往巷外跑。 哪知前头也出现了一人提着盏灯笼。 前后路被堵死,她插翅难飞。 姜幼宁后背贴着墙壁,强压住心中的惧怕,尽量克制声音里的颤抖:“二位好汉,我这银钗和手里的铜钱都给你们……” 她说着迅速摘了发髻上的银钗,取出荷包递过去。 荷包里没有多少钱,她习惯于将银子藏起来,更为安心。 “我们哥俩盯你很久了,你以为就为这点银子?” 对面的人将东西接过去,随手抛了抛,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铜钱相撞的声音刺着姜幼宁耳朵。 她打量着两人的身形,强行逼迫自己镇定,思量从哪一边跑机会更大。 眼前二人越发逼近,她顾不得再想,矮身从空档处往外冲,还是选择了回头路。 这会儿医馆里应该还有人。 “小娘们儿,还想跑,老子……” 那大汉一把薅住她头发,嘴里不干不净。 姜幼宁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头皮剧痛,吓得失声尖叫,连连挣扎。 第17章 破碎 姜幼宁浑身血液好似凝固了一般,脑中嗡嗡作响,只觉得天塌了。 她来医馆帮忙的事被发现了! 为了镇国公府的体面,赵元澈不会再让她出来做这样的事。 她手里继续忙碌着,指尖发颤,怎么也系不明白最后那个结。 “过来。” 赵元澈不理谢淮与,目光落在姜幼宁身上,眉心微蹙,声线冷得像淬过冰。 姜幼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到底没有起身。 谢淮与为了救她受伤,她应该替他包扎好伤口。 她唇瓣抿得发白,继续系着那个结。 “阿宁,他是谁?” 谢淮与偏头,含笑的桃花眸里印出她苍白的脸。 “是我兄长……” 姜幼宁小声回了半句,手腕蓦地一紧。 赵元澈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拉起来,脚下连连后退,踉跄数步,被赵元澈拉到身侧。 他力气好大。捏得她手腕生疼。她扭着手腕挣挣扎,挣不开又去推他手。 “原来是兄长啊……” 谢淮与起身靠在门框上,口中将“兄长”二字拖得长长的,一脸混不吝。 手臂上的纱布没有绑好,一圈圈落下,沾着点点血迹。 姜幼宁才发现,他身量竟和赵元澈差不多高。 “你进去休息吧,自己重新包扎一下。” 她朝谢淮与摆手,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也担心他激怒赵元澈。 从前她觉得赵元澈克己复礼,公私分明,不会徇私。 但赵元澈私底下……她觉得那些都是表象。 赵元澈面无表情地拉着她上马车。 她在向着别人,抗拒他。 姜幼宁被他推得坐下。 手腕更疼了。 她蹙眉,本能地扒他铁钳一般的手。 “解释。” 赵元澈坐下,薄薄的眼皮掀起,狭长的黑眼睛好似锋锐的刀片。 “你弄疼我了。” 姜幼宁委屈地皱着脸,歪着身子小声提醒。 她卷翘的睫羽轻颤,眼眶泛红。巴掌大的脸儿藏在凌乱的发丝中,纤薄的脊背微微垮下去,像脆弱的琉璃人儿,下一刻就要破碎。 赵元澈松开手。 姜幼宁低头揉着手腕,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镇国公府亏待你了?” 赵元澈出言。 “没有。” 姜幼宁摇头。 她一介养女,镇国公府养大了她。有吃有住,如今还换了大院子。 哪里能算作是亏待? “那为何?” 赵元澈目光落在她脸上。 姜幼宁低着头不说话。 空气好像凝固了,她透不过气来。 “清涧。” 赵元澈朝外唤了一声。 “不用叫他查。我去医馆帮忙做事是为了给吴妈妈治病。方才那个是医馆的伙计。今日我回府晚了想从巷子里抄近路,遇见歹人,他救了我。” 姜幼宁浓密卷翘的长睫轻颤,飞快地说出事情经过。 他叫清涧去查,不免牵连张大夫和谢淮与他们。 她不想连累无辜的人。 “多久了?” 赵元澈沉默片刻问。 “从吴妈妈生病后,三年多。” 姜幼宁如实回答。 “闺名都告诉别人了?” 赵元澈望着她,眸底寒芒四射。 姜幼宁想起谢淮与方才唤了她“阿宁”。赵元澈听到了。 她抿了抿唇,恹恹地没有说话。 如镇国公府这样的大户人家,为显得家中千金尊贵,是不会轻易将女儿家的闺名说出去的。 可她又不是真正的千金。 她从心底里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 在外面,别人问她怎么称呼,她都会告知对方自己的名字。 她终究不是什么千金。 赵元澈问这个,是嫌她不守规矩了。 她也不想和他解释。 他是天之骄子,不会、也没必要了解她的想法。 他只是想她不影响镇国公府的名声,不影响他和苏云轻之间的关系罢了。 “说话!” 赵元澈蹙眉,漆黑的眸中泛起薄怒。 姜幼宁一惊,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两下。 眼见赵元澈拧眉,她脸咻地一下红了。窘迫地埋着脑袋,捂着肚子。 中午在宴席上,她压根儿没吃几口。下午一直忙到天黑,也没顾上吃晚饭。 这会儿自然是饿了。 她只祈祷自己的肚子争点气,别再发出让她脚趾扣地的声音。 但事与愿违,下一刻她肚子又响了一下。 真是无地自容。 赵元澈瞥她一眼,朝外吩咐:“清涧,去酒楼。” “不用了,府里有饭……” 姜幼宁小小声拒绝。 她现在只想离他远远的,饿一会儿没事。 “我没有用晚饭。” 赵元澈冷冷地回她。 姜幼宁不敢抬头,也不说话了。 原是他自己要用饭。 是她脑子不清楚了,赵元澈怎会关心她饿不饿。 她就不该接他的话。 “头发盘起来。” 赵元澈拉开抽屉,递给她一支如意赤金簪。 “我用这个就行。” 姜幼宁取了小茶几上的狼毫笔。 她瞥见那抽屉里,不止一支簪子。除了簪子还有耳坠、手镯、花冠……都是女儿家用的首饰,精雕细琢,价值不菲。 大概是回京之后,瞧见合眼缘的便买下来,打算一起送给苏云轻吧。 给她只是随手施舍。 她压下心底酸涩,抬手整理发丝。 赵元澈抽走她手中的狼毫笔丢回去。 他伸手,替她理顺发丝,冷白修长的手指在鸦青发丝中穿过。 温热的指腹不时蹭过她的头皮,引得她头皮一阵发麻。 “兄长……” 姜幼宁压住心跳,偏头躲他的手。 绾发这样的事情太过亲密,不是他该为她做的。 赵元澈探手捏住她下颚。指尖蹭过她柔嫩的耳垂,掌控着她不许她躲开。 姜幼宁耳根发热,身子微僵,乖乖坐在那处不敢再动。 赵元澈仿佛天生有掌控一切的能力,顺滑如绸缎的发丝到了他手里也很听话,很轻易便替她绾起一个低髻。末了还细致地替她整理了鬓边的碎发。 姜幼宁没有料到,他绾女儿家的发髻竟如此熟练。 那五年在边关,他替苏云轻绾了多少次发,才能练成这般? 她垂了眉眼。 心口好似被无数的针扎着,泛起绵密的疼,让她久久回不过神来。 马车停下,赵元澈起身。 姜幼宁后背贴着马车壁,默默挪开腿给他让道。 赵元澈俯身钻出马车之际回头看她:“还坐着做什么?” 姜幼宁漆黑的眸子眨了眨,他不是自己用晚饭么? 赵元澈在外头挑着帘子等她。 她只好跟着他下了马车。 赵元澈带着她,径直进了二楼厢房。 房内摆了冰盆,凉丝丝的。 桌上饭菜已然摆好。 姜幼宁瞥了一眼,有酸甜的樱桃煎,爽口的琥珀水晶脍,色泽鲜亮肥瘦相间的东坡肉…… 七八道菜肴,一大半是她喜欢的甜口。看着肚子更饿了。 菜肴大概是赵元澈让人随意上的。 他这个人的口味,和他表面看起来一样清心寡欲。没有什么特别偏爱的食物,吃什么都是浅尝辄止。也并不挑食。 赵元澈坐下,很自然地给她递了筷子。 姜幼宁拘谨地坐下,端起碗小口扒粳米饭。 这是他回来之后,她第一次和他单独吃饭。 只想早点填饱肚子离开。 碗里忽然多出一块东坡肉。 姜幼宁动作一顿,不由侧眸看他。 赵元澈又夹了樱桃煎,放在她面前的小碟中。 他神色清冷,动作自然,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一如他未曾出征前和她单独用饭时,他为她所做的事情一样,对她照顾有加。 那时候,他是她心中的悬月。 她崇拜他,却不敢有丝毫肖想。她觉得那是对神明的亵渎。 她曾无数次想过,他为什么对她与对赵铅华她们不同。 后来她知道了。 第18章 轻蹭 赵元澈当先进了书房。 姜幼宁跟上去,在门内站住。 室内弥漫着浅浅的墨香,两侧是高高的书架。紫檀木的书案上摆着几册书,另有一叠公文。 狼毫笔,端溪宴,紫铜狻猊香炉。疏疏落落,静谧雅致。 赵元澈推开内室的门走进去。 姜幼宁很识趣地没有跟上,安静地等在原地。 她知道赵元澈的书房里面还有一小间。她有自知之明,那地方太过私密,不是她能涉足的。 片刻后,赵元澈走了出来,清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过来。” 他在书案前坐下,垂眸将手中的书册翻开。 姜幼宁飞快地瞧了他一眼。想了一下,特意没有关门。这样赵元澈就不会胡来了。 总觉得他像要检查她功课的夫子。她是没有任何准备的学子,没有丝毫面对他的底气。 她磨磨蹭蹭地走到书案前。 赵元澈将书册推到边上,取了一沓银票放在她面前。 姜幼宁瞧了一眼,最上面一张银票是一千两银子的。这一叠约莫有十张,大概是一万两。 她垂下鸦青长睫,指尖蜷起,咬住唇瓣。他忽然给她这么多银子是……是对她那一夜的补偿? “拿去给吴妈妈治病,不够和我说。医馆以后别再去。” 赵元澈重新拿过书册,语气毋庸置疑。 姜幼宁转过乌眸看着笔架上悬着的紫豪笔,默不作声。 她不需要他的补偿。也不会放弃去医馆做事。医馆是她离开镇国公府以后生活的来源。 她不认为有儿郎愿意接受她不是完璧之身,也不认为有儿郎会同意她带着吴妈妈嫁过去。在外人眼里,吴妈妈是累赘。 她这样的人,大概会孤独终老吧。 赵元澈见她无所动作,眉心皱起,眸光如刀,锋锐逼人:“怎么?” 姜幼宁后退了半步,捏着衣摆道:“我和兄长说过,就当那件事情没有发生过。我不会给兄长带来困扰,兄长也不必如此补偿我。” 她说罢,转身便走。 “拿着。” 赵元澈声音不高,却满是威压。 姜幼宁脚下顿住,背对着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 “吴妈妈的针灸是我自己做的,她汤药需要根据病情调整,我不能离开医馆。” 若是别的,她或许会妥协。 但事关吴妈妈,还有她们以后的生活。 她不能听他的。 “你再说一遍?” 赵元澈语气凛冽如冰。 姜幼宁顿了片刻道:“以后我出去一定小心谨慎,不让镇国公府丢脸。” 他不让她去,无非是为了镇国公府的名声,怕外头人说镇国公府苛待她。 “姜、幼、宁!” 赵元澈向来淡漠的语气里有了恼意,一字一顿地唤她。 姜幼宁被他语气里的寒意冰的一个激灵,掐着手心垂着脑袋小声道:“不然,我带吴妈妈和芳菲搬出去,断绝与镇国公府所有人的往来。对外实话实说是我自愿离开,我的行为再和镇国公府无关。我可以发誓,以后无论何时何地,我绝不会说镇国公府半句不好。” 她说得这样清楚,他应该可以安心了吧? 虽然,她手头的银子还不够多。但早晚要有这一日的。提前搬出去,虽然艰难些,日子也不是不能过。 话音落下,腰间忽然一紧,赵元澈的铁臂箍在她不足一握的腰肢上。下一刻,她整个人向后倒去。 她毫无防备,也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重重落在赵元澈结实的怀抱中,清冽的甘松香气迅速将她包裹。 惊慌之中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唯恐摔倒,一双纤细的手臂本能地环上他脖颈。 赵元澈一只大手落在她后颈上,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 姜幼宁白着脸儿,被迫看他。他清隽矜贵的面庞近在咫尺,薄薄的眼皮掀起,狭长的黑眼睛像锋锐的刀片,直直刺进她心底。 她纤长卷翘的眼睫颤动得厉害,慌忙垂眸避开他的目光。过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正侧坐在他怀中,手臂还勾着他脖颈。 她如同被烫着了一般连忙缩回手,双手连换了数个地方,却回回碰到赵元澈。最终,她将无处安放的双手背在了身后。 “再说?” 赵元澈仍然禁锢着她。 他微微垂了眸,眼神拂过她红润饱满的唇,乌浓的眸底隐隐泛起波澜。 姜幼宁神色惶惶,紧紧抿着唇,哪里还敢再说? 她知道他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他无需多言,只要看她一眼,便胜过所有言语的威胁。 “我错了……” 她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眼圈红红,泫然欲泣。 此时才想起书房门还敞开着,清涧他们若是经过门口,岂不是会看到她和赵元澈这般情形? 她不敢细想,从善如流乖乖认错,只想他能快些放开她。 赵元澈松了她后颈,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却箍得越发紧,仍然将她紧紧禁锢在怀中。 他单手取了那叠银票,递到她跟前。 “太多了,我要一张就行……” 姜幼宁不敢再拒绝,口中小声说着,伸手去抽最上面那一张银票。 “嫌多丢掉。” 赵元澈将那叠银票随意折起,塞在她手上。 姜幼宁不得已只能收起那沓厚厚的银票,悄悄在心底盘算。这些银票就和他送的首饰放在一起,等她以后走的时候一并还给他。 “我先回去……” 她正要起身脱离他的怀抱。 “玉衡,可曾用过晚饭?” 韩氏的声音忽然传来。 听起来人已经走到窗户下,只需一息便会出现在书房门口。 而这会儿,书房门正大敞着! 姜幼宁脑中嗡的一声,头皮都炸了,一时只觉天塌地陷。 韩氏只要走过来,就能看到她正坐在赵元澈怀里。 他们是兄妹……蔑伦悖理,禽兽不如! 她想躲进里间,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避无可避! 赵元澈反应极快,当即摁住她双肩将她藏进书案下。 地方太小了,姜幼宁竭尽全力,也只勉强藏进大半个身子。 她吓得魂不附体,手脚发软,心跳剧烈到几乎要冲出胸腔。 韩氏已经进来了,可能下一刻就会发现她,怎么办?怎么办? 赵元澈的大手将她脑袋往下一摁,让她枕在他腿上。紧接着,衣摆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视线。 “你这孩子,在里头怎么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不在。” 韩氏语气嗔怪。 姜幼宁听出她就在书案边,不敢发出丝毫动静,努力调匀急促的呼吸。 “母亲请坐。” 赵元澈说话一如既往地不带情绪。 姜幼宁闭了闭眼睛,呼吸终于逐渐平稳下来。 真不懂赵元澈是怎么做到任何时候都从容不迫的。换作是她在这样的情景下面对韩氏,只怕要直接昏厥过去。 “夫人请用茶。” 是清涧送了茶水进来。 “静和公主挨了二十大板的事,我都听说了。” 韩氏嘬了一口茶开口。 “她应得的。” 赵元澈语气冷了下去。 “她嚣张跋扈惯了,哪里吃过这样的亏?你不该惹她。” 韩氏叹了口气。 “她未必敢招惹我。” 赵元澈不甚在意。 姜幼宁听明白了。静和公主中午在宴席上给赵元澈下药,赵元澈下午去皇帝面前告状了。 静和公主被责罚了。 杀伐决断之人,果然说到做到。静和公主用那样下作的手段,该受惩罚。 “她肯定不敢对你动手。但她放出话来,要找出今日跟你在一起的女子,抽筋剥皮。” 韩氏接着道。 赵元澈没有接她的话。 韩氏又道:“那女子是谁?不会是你那外室吧?不对,你应该不至于荒唐到把外室带到那种场合去。不如交给我替你藏起来?” 韩氏实在好奇。 静和公主下了死命令,还是什么也没查出来,显然是赵元澈阻拦了。能让赵元澈这样护着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自会处置,母亲不必操心。” 赵元澈语气依旧四平八稳。 姜幼宁在书案底下听得心惊肉跳,也不知中午有没有别人瞧见赵元澈追着她进山洞?静和公主手眼通天,不会真查出什么端倪来吧? 她心慌慌,额头上渗出汗珠,痒痒的好像蚂蚁爬,又不敢伸手去挠。只能小幅度地在自己脑袋所枕的地方轻蹭缓解。 赵元澈身子一震,眼尾泛起点点殷红,劲瘦的腰身缓缓绷直。 “你这孩子总这样,什么都不肯说。”韩氏佯怒道:“我是你的母亲,还能害你吗?” 赵元澈没有说话,耳根逐渐红了。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放到了一处,他甚至没有听到韩氏的话。 姜幼宁并不知道他所受的煎熬。只觉脑袋下所枕之处愈发容易蹭着,汗水擦去不少,痒痒的感觉也缓解了。 当柔软的面颊被硬物抵住缓缓撑起时,姜幼宁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放慢动作往边上让了让。 夏衫轻薄,赵元澈的衣摆遮在她脑袋上,还是能透进一丝光。 这么半晌,她眼睛已经适应。 看着眼前缓缓顶起一个硕大的鼓包,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自己是枕在了赵元澈的什么地方。 竟然是……是……是他那里! 想到自己方才贴着那东西蹭了那么久……偏偏这会儿还避不开,非要面对。 她整个人像靠在了热气腾腾的蒸笼上,从头到脚都烧得热辣辣的,羞赧和窘迫将她牢牢裹住,让她无地自容。 她真想立刻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第19章 发泄 姜幼宁乱了心神,本能地将自己的脑袋往后缩。 呼吸里都是他身上清冽的甘松香气,衣摆下的空气好像越来越热,让她透不过气来。 书案下就只这么一丁点地方,她再怎么退缩也避不开眼前杵着的东西。反倒将自己折腾出一身热汗。 赵元澈耳尖上的薄红一直染到面颊,抿唇调整微促的呼吸。 一只手不着痕迹地从书册上落下去,轻轻摁了一下她不安分的脑袋。 姜幼宁顿时僵住。 他是在警告她?还是不耐烦了? 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不敢再乱动。 “玉衡,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不舒服?” 韩氏皱眉打量赵元澈,预备起身上前查看。 姜幼宁听到她起身推开椅子的声音,吓得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手里死死攥住赵元澈牙白的锦袴。 方才韩氏坐在书案对面,看她这里是死角。只要她不发出声响,韩氏不会发觉。 可若韩氏走到近前就不同了。 她又不是画本子上画出来的人,这么大个脑袋枕在赵元澈腿上。韩氏只要一眼便能看出不对劲。 她心焦如火。 “没事。”赵元澈道:“只是有些热。” “热吗?”韩氏看看一旁的冰盆,又坐了下去:“那让清涧再加一盆冰。” 她倒是没觉得热。 不过儿子年少,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比她热些也正常。 姜幼宁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剧烈的心跳缓缓平复下来,又死里逃生了一回。 “不必,我看完这一册就回房休息。母亲可还有事?” 赵元澈语气恢复了清冷。 韩氏拍了一下自己的腿道:“看我这记性,光顾着和你说静和公主的事,忘了自己为什么来的了。” 赵元澈没有说话,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我听你父亲说,赐婚的事,你答应陛下了?” 韩氏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嗯。” 赵元澈轻应了一声。 姜幼宁眼眶酸涩,心口如被利刃刺过一般,泛起尖锐的疼痛,令她几乎窒息。 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多想。 白天在公主府,她已经听别人议论过此事了。她在心底拼命和自己说,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她一点也不难过。 可眼眶还是湿了。 他与苏云轻门当户对,人品样貌都般配。他心里又有苏云轻,陛下指婚正好让他得偿所愿,他肯定一口答应。 她应该替他高兴的。 没有苏云轻,也会有别人。 总归不会是她。 以后,有苏云轻在他身边,他就顾不上她了。 那时候她离开……或者她是死是活,他应该都不会在意了吧。 其实,这样挺好的。 是她想要的。 韩氏顿了片刻道:“我和你父亲都有些担心,淮南王坐镇西南,已成大势。陛下眼下信任他,倒是没有什么。万一以后陛下翻脸,你娶了苏云轻,岂不是要受她连累?” 如镇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嫡长子娶妻都是好生筛选,仔细考量各方面因素的。 让苏云轻进门有风险。他们夫妇二人对此都很慎重。 但赵元澈向来有主见,又是个说一不二的,最终还是要听他的。 “父亲能更改陛下的意思?” 赵元澈语气毫无波澜。 “那自然不能。但是陛下器重你,提婚事时是给你留有余地的。你要是不愿意,陛下应该不会勉强你吧?” 韩氏还是不甘心。 “伴君如伴虎,今日是器重,明日或许便是厌弃。母亲焉知陛下所留的余地不是试探?” 赵元澈沉声反问。 姜幼宁紧抿唇瓣,手心掐得生疼。 陛下爱重他,当然不会勉强他。 他不愿意的婚事,没有人能勉强,哪怕是一国之君,也会给他几分脸面。 他同意和苏云轻的婚事,不是陛下非要指婚,而是因为他想。 他想和苏云轻在一起。 “你说的也是。”韩氏无奈赞同,又道:“淮南王在京城的宅子这几日正在翻修。苏云轻住在静和公主府上。既然你决定了,那我就派人去接她过来小住?” 这些事,她是要问过赵元澈的意见的。 “家中闲置的院落多,母亲看着安排吧。” 赵元澈语气淡淡。 “好。”韩氏起身:“那你处置完公务早些歇息,我先回去。” “母亲慢走。” 赵元澈没有起身送她。 姜幼宁听到门合上的声音,她撑着赵元澈的腿想起身。 奈何腿软得厉害,没能站起来。 赵元澈伸手捉住她细软的腰,将她捞上来,坐在他腿上。 她鸦青发丝被汗水打湿,莹白的脸儿闷成了粉色,黝黑的眸子湿漉漉的泛着水光,茸茸的碎发凌乱地贴在额前。才得了新鲜空气,她微张着唇瓣喘息。 雪白剔透的人儿浑身汗涔涔的,像才从水里捞出来。 娇艳欲滴。 赵元澈目光流连,眸色深沉,喉结上下滚了滚。 姜幼宁后背衣裳汗湿,不舒服地拧了拧腰肢。 那双大手还牢牢握在她腰上,使得她分腿坐在他身上。 这个姿势,实在太不像话! 姜幼宁脸愈发红起来,两手撑在他肩头挣扎着站起身。 正要抬腿下来。 腰间的手往下一摁,她被迫又坐了回去。 他甚至拥住了她。 姜幼宁抗拒地抵住他胸膛,继续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怀抱。 他和苏云轻很快就会定下亲事,做什么还要和她这样亲密。 他究竟拿她当什么? “姜幼宁,别闹。” 赵元澈皱眉,嗓音暗哑。 姜幼宁反而挣扎得更厉害。 可怎么也挣不开。 她气急了,眼圈红红像只要咬人的兔子,两手握成拳头拼命捶他胸膛。 他有心上人,为什么还要跟她这样! 他怎么能这样欺负她! 赵元澈单手轻易捉住她双手,摁在两人中间。 姜幼宁方才打他用了全力,发丝凌乱的沾在脸侧,脸儿绯红,大口喘息。 赵元澈抬手替她整理发丝。 她偏头躲过。 书房里安静下来。 她情绪逐渐平稳下来,终究是泄了气。纤长卷翘的长睫垂下,如画的眉目恹恹的,轻声开口。 “小时候你对我的好,我一直觉得无以为报。如今,你夺走了我的贞操。虽然我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但那也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如今你已有亲事在身,那一夜就当还了你当年对我的好。从此你我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她忍住哽咽,一字一句地说着。她不敢眨眼,怕眼泪掉下来。苦楚从心底慢慢泛上来,又被她强压下去。 就这样决裂吧,长痛不如短痛。往后他只管走他的阳关道。 而她的眼前,从来都只有独木桥。 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试试?” 赵元澈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 他眼眸泛红,眸光凛冽如刀。胸膛微微起伏,唇瓣抿成了一条线。 极少情绪外露的人,眉目间少见地有了怒意。 “我说自此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姜幼宁拔高声音。她双手握住他手腕,想推开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 都说清楚了,她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下一瞬,她整个人被提了起来。紧接着落下,身下是硬邦邦的书案。 她惊恐地弹起身子,想要跳下书案逃脱。 他要干什么? 她都和他说清楚了,他还要怎样? 赵元澈伸手一挥,书案上的烟砚台香炉那些东西被扫落下去,一地狼藉。 姜幼宁听到东西落地的声音,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这样大的动静,清涧他们会进来查看的。 她生怕被人瞧见这情景,顾不得自己会不会摔坏,翻过身连滚带爬从书案上往地面扑。 腰间一紧,赵元澈捉着她腰带将她拉了回去。 他不待她反应过来,单手握住她后颈。俯首吻在她唇上,疾风骤雨一般,带着不管不顾的热烈。 除了姜幼宁,他从未和任何女子亲近过。 于男女亲近之事,还有些生疏。唇瓣相贴之间,姜幼宁被撞得唇尖麻麻地疼。 深重的喘息中两人气息纠缠。 他探入她口中勾着她舌尖,毫无章法,生涩莽撞地攫取着她口中的香甜。 大掌紧紧扣着她后颈,任凭她如何挣扎,他不肯松开半分。 姜幼宁喘不过来,奈何脑袋被他禁锢住,只能被迫承受他炽热的唇舌。双手抵在他胸膛上用尽全力推搡,扭着身子拼命挣扎。 她好容易从他怀中挣出来一点,下一刻又被他拉了回去。 腰间一松。 赵元澈解了她的腰带! 罗裙散落,一半垫在她身下,一半沿着书案悬下。 香艳,靡乱。 他扯开了自己的腰带,玉带钩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如同砸在了姜幼宁心上,她蜷起身子护住自己,浑身微微发抖,几乎要哭出来。 “不要!” 他疯了吗? 这里是书房,他们是兄妹! 天知道她有多害怕。 赵元澈捉住她脚踝。 掌心薄茧贴着她细腻的肌肤。 她浑身一颤,用尽全力蹬他。 她不要! 第20章 好痛 “不要,好痛……” 姜幼宁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痛苦地蜷起腰肢。 身上传来和上次不相上下的痛,如同上刑一般。心底的酸涩、抑制不住的委屈和气恼齐齐涌起。 她终于承受不住哭起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簌簌滑落,没入鸦青鬓发中不见踪影。 赵元澈身子僵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何况这弦已经拉到一半? 他闭上了眼睛,用上了毕生所有的意志力。再睁眼时眸子有了几许清明,浓重的欲念已然消减了大半。 他克制住粗重的呼吸,一时没有动作。 姜幼宁偏过脸,强行抑制的哽咽从喉间溢出,轻薄白皙的肩因为哭泣微微颤抖。 一张稠丽的脸儿梨花带雨,如枝头山茶遭了暴雨摧残,沾着点点水珠好不可怜。 这般无声的落泪,受尽万般委屈的忍耐,比之号啕大哭更扎人心。 赵元澈喉结轻滚,乌浓的眸底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无措。 他抬手替她擦拭眼泪。 姜幼宁脑袋往边上挪了挪,小脸上满是抗拒,躲避他的触碰。 她不要再和他有任何肢体触碰。 赵元澈手悬在半空中顿了片刻,最终还是落在她脸上,一点一点替她拭去泪水。 他往后撤了身子,扶她坐起身,替她拢起裙摆,又弯腰系腰带。 姜幼宁推开他下了书案,低头自己默默整理衣裙。 以后…… 经此一遭,他们不会有以后了。 本来也不应该有的。 赵元澈拉开她的手,俯身替她系上腰带,又整理了她乱蓬蓬的发丝。 “还疼?”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 姜幼宁不理他,转身往外走。 赵元澈拢起衣摆跟了上去。 外头。 清涧站在院子中央,清流正挨着他小声说着什么。 姜幼宁看到他们二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方才她和赵元澈在书房里的动静,清涧他们所处的位置能不能听见。 香炉砸在地上的声音,应该能听到。其他的声音,估计传不了这么远吧? 她暗暗松了口气。 “主子,姜姑娘。” 清涧和清流见二人出来,连忙拱手行礼。 清流瞧了一眼自家主子,眼睛一下睁大,好奇道:“主子,您腰带……” “呢”字没说出口,脑袋上挨了一下。 他扭过头不解:“清涧,你打我做什么?” 他就想问问主子怎么不系腰带就出来了,清涧干吗? 姜幼宁往前走着,听到他们二人对话,脸颊又开始发烫。 她想起方才赵元澈扯开腰带的情景……那个玉带钩摔断了,他系不了腰带。 赵元澈面无表情地跟着她,唇瓣紧抿,眸色愈发冰冷。 “主子,馥郁在门口等着呢。” 清涧不理会清流,跟上去开口禀报。 清流也跟了上去,察觉到情况好像有点不对,一时也不敢胡乱开口了。 姜幼宁暗暗奇怪。 馥郁怎会来接她?她们也不知道她在赵元澈这里吧? 思索间走到院门口,瞧见馥郁果然在那里。 和她想得不一样。 馥郁竟然跪在那里,跪得笔直,毕恭毕敬。 “走吧。” 姜幼宁招呼一声,心中好不奇怪。 馥郁这是唱哪一出? 但此刻,她心绪还混乱着,只想快些离赵元澈远一点。无心多问馥郁为何如此异常,只招呼人跟她回去。 馥郁跪着没动,头埋得更低了。 姜幼宁步伐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 她实在看不懂馥郁的意思,也没心思理会。 爱跪便跪着吧。 她径直走了出去。 赵元澈经过馥郁身前时,脚下未停,只冷冷地丢下两个字。 “自裁。” 馥郁浑身一抖,跪得笔直的人一下坐了下去。 清涧和清流一起摇了摇头。 她的错处太多,不只是懈怠。不单让姜姑娘今日遭遇危险,她还隐瞒了姜姑娘去医馆帮忙的事,以至于主子到今日才知情。 主子要她自裁也寻常。 姜幼宁闻言站住,回头看馥郁。 她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又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 赵元澈是在让馥郁自裁? “还不求求姜姑娘?” 清流小声提醒。 馥郁一下醒悟过来,转身对着姜幼宁连连磕头。 “姑娘,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时时跟着您,没有保护好您,让您遇到歹人遭受惊吓。奴婢知道错了,求求姑娘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再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心……” 她哭起来,一边说一边砰砰磕头。 额头一下一下碰在地上,头磕得实实在在,眼看见了红。 “别磕了……” 姜幼宁哪见过人这样?于心不忍,伸手拦她。 她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因为馥郁不干活,赵元澈要惩罚她吗? “姑娘,奴婢真的知道错了。求您救救奴婢……” 馥郁痛哭不止。 姜幼宁皱起脸儿看她。 馥郁是懒,是可恶。但不算什么歹人,罪不至死。 她侧眸看了赵元澈一眼。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抿了抿唇。 他被她惹得脸色不好看,大概还处于气恼之中。 馥郁是遭受了她的牵连,属于无妄之灾。 方才的事情还在脑海中盘旋,心中各样情绪尚未散去。她不知道怎么和他开口。 她是有些怕他的。 和他有了那件事之后,他在人后的各种举动让她更害怕他。 方才也是气急了,才生出对抗他的勇气。现在让她再来一回,她恐怕是做不到的。 清涧瞧出点意思来,提醒馥郁:“还不谢过姑娘?” 馥郁闻言连忙磕头:“谢姑娘救命之恩。奴婢一定誓死效忠您。” “走吧。” 姜幼宁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赵元澈默默跟上去送她。 “人家姜姑娘一句话没说呢,主子居然就这么轻易饶了馥郁,好像有点不值钱啊。不过,主子看起来怎么好像有点没满足的样子……” 清流一脸不可思议,凑过去和清涧说话。 清涧白了他一眼,不理会他。 “你说都解腰带了,怎么还欲求不满呢?主子是不是惹姜姑娘生气了?” 清流不死心,又问一句。 “不会看脸色就少说话,你这样早晚要被调回边关去。” 清涧板起脸训斥他。 * 翌日。 姜幼宁照例去了医馆。 忙碌一上午,她还和从前一样,悄悄从后门回府用午饭。 唯一与平时不同的是,馥郁一直跟着她,片刻不离。 昨夜,她躺在床上辗转,馥郁也一直在门外守着。 她没有拒绝馥郁。 毕竟昨晚才遭遇歹人,怎会不害怕?她正需要人陪。 桌上饭菜已摆好。 姜幼宁净了手走过去,有些诧异:“今日这么多菜式?” 馥郁双手将筷子递给她。 芳菲道:“晌午的时候,苏郡主来了。夫人让厨房加的菜,这会儿阖府都聚在主院用饭呢。唯独不叫你。也是菜多得没处去了,才让我得了机会多拿了几盘。” 她心疼姜幼宁,平时吃的东西也不比府里的下人好多少。 “我本来也不是他们一家的。”姜幼宁笑了笑:“要是叫了,我去医馆的事不就被发现了?” 昨晚韩氏说要给苏云轻选个院子,这么快就把人请进府了。 想来,赵元澈是在旁边陪着的吧?心上人就要住到府上来,二人常常相见,他一定很欢喜。 他会日夜陪着苏云轻,和她做那些亲密的事…… “怎么了姑娘?” 芳菲唤她。 姜幼宁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 她可真是没出息。他和苏云轻怎样,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告诉自己,以后不许再想和赵元澈有关的事。 韩氏不喊她更好,她也不想参与那样的场合。 可想归想,再看面前的饭菜,她还是没了胃口。 她放下碗筷。 “您不吃了?” 馥郁担忧地问。 “我有些倦了,睡一会儿起来吃了去医馆。” 姜幼宁起身进入了内间。 才躺下不过片刻,馥郁便叩门。 “姑娘,夫人和世子带着苏郡主来了。” 姜幼宁一骨碌坐起身来。 他们到她这里来做什么? 她起身迎了出去。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赵元澈。身形挺拔,清隽禁欲。霁青色蜀锦圆领襕衫,下摆露出内衬的牙白绫袴。腰带束出劲瘦优越腰腹线,通身盎然的少年气。 苏云轻眉眼英气,一袭红衣热烈如火,与他并肩而立。 第21章 怀春 赵元澈捏着茶盏抿了一口,单手落在膝上。衣摆散开,露出里头牙白中单。金印和玉佩的流苏垂坠,随着他的动作轻晃。 端雅自持,贵不可言。 姜幼宁虚了目光。看似在看着他,实则已然转向别处。 她这里的茶不好。是她需要时用来提神的。让芳菲上茶也只是做做表面文章。她知道韩氏他们不会喝的。 他怎么真喝了? 赵元澈掀薄薄的眼皮,澹清的目光落在苏云轻脸上。 “郡主想好了?” 他放下茶盏,取出帕子在唇上拭了拭,淡声询问。 姜幼宁心口一阵闷痛,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揪住,死死攥紧。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只落在身旁的苏云轻身上。 半分余光也不曾给她。 她看向眼前的地面,鸦青长睫垂下。两只绵白的手互攥着放在身前,裙摆逶迤垂落,温良乖恬,明净脱俗。 赵元澈何曾这般在意过一个人? 别说只是区区一座芙蓉院。即便此刻苏云轻开口要天上的月亮,赵元澈恐怕也会设法替她摘下来。 “我想好了。就要这座芙蓉院。”苏云轻抬手朝外一指,偏头笑看着他再次询问:“世子肯吗?” 其实,她说昨日和赵元澈在一起的女子是姜幼宁,也只是猜测,并无证据。 此举是试探赵元澈。 再一个,她直觉不喜姜幼宁,甚至在看第一眼时心里便生了敌意。 镇国公府养女的这张脸,生得实在美丽。美丽到让她厌恶。 “嗯。”赵元澈随意将帕子扔在桌上:“下午便搬过来吧。” 姜幼宁明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可听到他亲口答应,心口还是克制不住泛起密密的痛。 她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底细碎的光芒黯淡下去,逐渐湮灭。 桌上那张被用过,又被随意丢弃掉的、无关紧要的帕子何尝不是她呢? 罢了,这院子本来也不是她的。 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苏云轻对赵元澈的态度很是满意,笑着起身:“多谢世子。” 赵元澈清冽的目光落在姜幼宁身上:“你搬到邀月院去住。” 姜幼宁闻言怔了怔,下意识垂首道:“不用了,我搬回小隐院。” 邀月院? 她仔细想了想。那座院落她没有去过,似乎是镇国公府除了主院之外最大的院子。但从建起来之后便一直闲置着。 她不需要那么大地方,赵元澈也没必要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芙蓉院本就不是她的,小隐院也不是。 她只是个借住的,能有一个容身之处便知足了。 韩氏闻言脸色变了变,坐直身子看赵元澈:“玉衡,邀月院太大,幼宁她一个人……” 邀月院哪是随便谁都能住的? 那是她留着赵元澈以后成亲用的。 当初建那院子时,所有材料用的都是顶好的,院子里还有小花园,造了小溪,每日派人精心打理。 姜幼宁哪里配住到那里去? “就是,凭什么?我还想住邀月院呢!” 赵铅华忍不住开口。 那院子多漂亮啊。 她和娘亲提了几次搬过去住,娘亲也不肯点头。 现在大哥居然让姜幼宁去住?姜幼宁配吗她? 赵元澈侧眸,清冷凛冽的目光落在赵铅华脸上。 赵铅华吓得缩了缩脖子,躲到了韩氏身后。 “邀月院是……” 苏云轻好奇。 她方才跟着他们看了几座院子,其中好像并没有叫邀月院的。 韩氏想解释。 赵元澈率先开口,乌浓的眸底平静无波:“郡主要反悔?” “没有,不是。”苏云轻摆手:“我就是问问。” 她对赵元澈是有少女怀春的心思的。自然不好出尔反尔,令他反感。 赵元澈年纪轻轻,位高权重,样貌又是顶顶好的。这样的儿郎才配得上她。 她父王也是这个意思。 “镇国公府没有苛待养女的习惯,以后你来了也是一样。”赵元澈起身,面上没什么情绪:“姜幼宁下午搬过去。” 他说着往外走。 “玉衡……” 韩氏跟上去,还要争取。 姜幼宁想拒绝都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看着他们走出屋子,她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悲戚。明明是她住的地方,却半分也由不得她。 “玉衡,你知道邀月院是给你将来住的。怎么能让幼宁住进去?” 韩氏找了个机会,单独与赵元澈说话。 “所以,母亲打算让她搬回小隐院?” 赵元澈目视前方,语气平淡。 “不是。她住了以后你住哪?” 韩氏到底真亏待了姜幼宁,听他这样问,便失了些底气。 “我习惯住玉清院。”赵元澈面无表情。 “可是……” 韩氏还要再说。 听他的意思,以后成亲了还住在玉清院。可邀月院装扮得那么好,即便他不住,也不能便宜了姜幼宁吧。 赵元澈眉心微微皱起,眸底似有不耐:“母亲的贤名满上京皆知。不能因为区区一介养女毁了,也会耽误我的前程。她还能在府上住多久?” 韩氏替镇国公纳妾,善待庶出子女,孝敬长辈,的确贤名在外。 “好吧,就依你。” 她迟疑了一下,最终选择妥协。算了,回头早点把姜幼宁嫁出去,眼不见为净。 不知道为什么,赵元澈明明是她养大的儿子。出征五年回来,好像变得陌生了。她如今倒有几分惧怕他,不敢违背他的意思。 拐角后,姜幼宁脸色惨白,后背紧紧贴在墙上,手无意识地想抓住墙壁。 她早该想到,他让他去住那么大的邀月院。就是为了维护镇国公府和韩氏的名声,还有他自己光明远大的前程。 他说“她还能在府上住多久”,意思是反正她很快就要嫁出去了,住一阵子又何妨。 她凄惨地笑了笑。 是啊,她只是“区区一介养女”,又有什么资格拒绝镇国公府世子的好意和善待呢。 “姑娘……” 芳菲不放心,追了出来。 “收拾一下东西,搬过去吧。” 姜幼宁抬步往回走。 正午的阳光照得她影子很小很小,小到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主子怎么真让苏云轻抢了姜姑娘的院子?” 清流挠挠头。 姜姑娘的背影看起来怪可怜的。 “你懂什么?”清涧瞥他一眼:“邀月院是准备给主子以后成亲用的。” “那又怎么样?苏云轻还不是抢了姜姑娘的东西?”清流不以为然:“姜姑娘只是搬到邀月院去住,又不是真成了亲。能不伤心吗?真不知道主子怎么想的。” “主子自然有他的打算。轮得到你以置喙?”清涧一巴掌扇在他脑门上:“还不快跟上?” 清流痛叫一声,不满地嘀咕。 二人朝赵元澈的方向跟过去。 * 邀月院小园子花木扶疏。房屋白墙青瓦,峭角飞檐,磅礴又不失雅韵。 “姑娘,这院子也太好了吧……” 芳菲一时看呆了。 “放下东西去接吴妈妈吧。” 姜幼宁走到廊下推开门。 院子好不好与她无关,日子还要继续过。她反而更添了几分愁绪。 赵铅华可是明说了想要邀月院,不得变着法儿的找麻烦?还有苏云轻不知为何那么厌恶她,大概也不会放过她。 她揉了揉眉心,只觉身心俱疲。 主仆三人安置好吴妈妈,又花了半日整理所有的东西。 太阳西沉,暮色降临。 姜幼宁坐在新卧室的床上出神。 这卧室她一个人住太宽敞,窗外有风吹得树影婆娑,叫她心中难安。 “姑娘,三姑娘和苏郡主来找您。” 馥郁进来禀报。 姜幼宁蹙眉。 这么快就来了?她起身走出去。 “你走快一点。” 从外头进来时,赵铅华恨不得离苏云轻八丈远。 她害怕。 “胆小鬼,我用布兜装起来了,又不会咬到你。” 苏云轻嗤笑,掂了掂袖子里的布兜环顾四周。 虽是夜晚,却也能看出这院子景致如画。 赵元澈竟将这院子给了姜幼宁,她现在更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了。 她喜欢穿红色,性子也烈如火。说到风就是雨,想欺负人也要立刻就行动。 所以即便是天黑了,她也去叫了赵铅华和她一起来。 “那东西多渗人。”赵铅华连连摆手。 那可是蛇! 苏云轻嗤笑:“等会儿进去了你别这样。她会察觉的,” 她从小在西南长大,从小玩遍蛇虫。上京这些女儿家,还真不能和她比。 姜幼宁将两人迎进屋子,不知她们要做什么。 馥郁警惕地站在一侧护着她。 “别紧张。苏姐姐没见过这院子布局,想来看看。” 赵铅华离苏云轻远远的,笑着和姜幼宁开口。 姜幼宁抿唇点点头。 她能说什么? 赵铅华是家中嫡女,苏云轻是赵元澈未来的妻。这是人家镇国公府的院子,她们还不是想什么时候来看,就什么时候来看? 苏云轻假意参观,四下里闲转,转着转着就进了卧室。 姜幼宁跟了上去,站在门边。 馥郁则守在她身侧。 “姜幼宁,这么好的院子都给了你住,你说咱们家对你好吗?” 赵铅华绕过去挡在她面前,偏头问她。 第22章 不要 芳菲正坐在姜幼宁身边陪着她,见赵元澈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赵元澈摆摆手,目光落在姜幼宁身上,眉心皱起。 她躲在薄被中,捂出一身汗也不肯出来。几缕柔软的发丝乱蓬蓬地贴在脸上,鸦青长睫还湿着,漆黑莹润的眸中含着泪光。眼圈红红,身子克制不住打着颤。 她瞧了赵元澈一眼,抿唇转过脸去,强压住心底的委屈和害怕。 “世子爷。”馥郁从卧室出来禀报道:“奴婢仔细查三遍,只有一条黑眉锦蛇,已经处理了。” 赵元澈问:“谁来过?” “三姑娘和苏郡主。” 馥郁低头回。 赵元澈闻言没有说话,唇瓣抿成了一条线。负在身后的手攥紧又松开。 馥郁拉着芳菲走出去带上了门。 “感觉怎么样?” 赵元澈在姜幼宁身侧坐下。 姜幼宁偏过脸去,忍住哽咽道:“我没事,有劳兄长操心。” 他果然不打算追究。 若是赵铅华一个人做的,赵元澈大概是不会放过的。 现在,事情是苏云轻做的,他便连赵铅华也不责罚,甚至问也不问一句。 也难怪,到底苏云轻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情有可原。 赵元澈连着薄被揽住她,往自己怀里带。 姜幼宁挣脱,往边上挪了挪。 “时候不早了,兄长回去吧。” 她面上不知何时浮起了一层不正常的粉,病怏怏地垂着眸子小声开口。 赵元澈皱眉,大手探上她额头。 “你发热了。” 她自幼如此,遭了惊吓便要生病的。 温热的掌心落在额头上,姜幼宁偏头躲开,侧身背对着他。 “兄长快走吧。” 她快要忍不住眼泪了。 赵元澈不语,忽然伸手扯了她身上的薄被。 她惊叫一声,便要去抢。对蛇的恐惧还在,她害怕! 赵元澈一探手,轻而易举将她抱入怀中。 “放开我!” 姜幼宁挣扎着拍打他。 苏云轻已经住进府里来了,赐婚的圣旨或许明日就会下来。 他这样又是何意? 赵元澈只将她摁在自己怀中,任由她捶打。 姜幼宁发着热,没多少力气。很快便抬不起手臂,握成拳的手松开,颓然落下。 “别怕。” 赵元澈拥紧她,轻拍她后背。 姜幼宁不知怎的,听了他这两个字,心底的委屈如开了锅的水一般疯狂往上涌。 眼泪抑制不住大颗大颗往下滚,将赵元澈的衣裳洇出一团深色。 她咬唇克制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薄肩却止不住地发颤。 是他非让她来这里住,才惹得苏云轻二人嫉妒。 她若搬回小隐院,便不会有人在意,更不会有人在她床上放蛇。 “别咬。” 赵元澈捏开她唇瓣。 姜幼宁被迫仰起满是泪痕的脸儿。乖恬的人儿泪盈于睫,眼圈鼻尖都红红。像冷风中颤抖的白山茶花,脆弱到仿佛下一刻就要碎成点点花瓣,消散而去。 赵元澈呼吸停顿了片刻。大手捧住她的脸儿,拇指细细拭去她眼角的莹莹泪珠,又将她拥紧。 这一回,姜幼宁没有抗拒,乖乖依偎在他怀中。 她彻底没了力气。脑仁痛,浑身骨节如同散了架子一般的痛,抬手都觉得沉重。 “主子。” 清涧在外头敲门。 姜幼宁一惊,下意识便要起身。 即便病得脑中昏昏沉沉,她也还是知道自己和赵元澈这样不能给第三个人瞧见。 这种想法早已深入骨髓。 “进来。” 赵元澈朝外应了一声。大手宽慰地在她脑袋上拍了拍。 姜幼宁也实在没力气挣脱他的怀抱,便只将脸深深埋在他怀中,不想让清涧瞧见。 “主子,汤药熬好了。” 清涧端了大半碗褐色的汤药进来,送到赵元澈跟前。 他低头眼观鼻,鼻观心,硬是一眼也没瞧他怀里的姜幼宁。 听说姜姑娘遭了惊吓后,主子便吩咐他们煎药了,这会儿才熬好端来。 赵元澈伸手接过。 清涧识趣地退了出去,从外头带上了门。 “张嘴。” 赵元澈扶住她肩,低声提醒。 姜幼宁脑袋重的抬不起来,还是听话地张口,一口一口地往下咽着苦涩的汤药。脸儿苦得皱成了一团。 她嗜甜,从小最怕吃苦药。 但她乖巧。 那年,他将她寻回府。 她惊吓过度,病得奄奄一息,一吃汤药便呕吐,什么也咽不下去。 他和她说,咽下去,活下来,我才能护你周全。 因为这句话,后来那么多年,再苦的汤药,她都能一饮而尽。 一碗汤药下去,姜幼宁苦得紧紧攥住他衣襟,脑袋沉沉靠在他胸膛上,浑浑噩噩无法思考。 唇齿被抵开,一颗糖喂进她口中。甜丝丝地带着乳香,一点一点在舌尖化开。 “哥哥……”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她不再生疏地唤他“兄长”,也不再抗拒他的怀抱。而是如同小时候一般唤他“哥哥”,对他满是信赖。 每次给她喂完药,他都会喂她一颗糖。 他说先苦后甜。 “睡吧。” 赵元澈拍她后背轻语。 药力发作,姜幼宁窝在他怀中,半睡半醒。 赵元澈抱起她进了卧室,俯身安置在床上。 他抽出手正要起身。 床上睡着的姜幼宁忽然伸手揪住他衣襟,嗓音带着哭腔可怜极了:“哥哥别走,我害怕……” 她只睡过去片刻便惊醒,方才陷在梦魇之中。只觉得他一离去,那些蛇虫便会冲上来将她包围吞没。 “我不走。” 赵元澈握住她的手,踢开鞋抬起长腿上了床,在她身侧躺下,让她枕在自己手臂上。 姜幼宁侧身自然地窝进他怀中。手里仍紧紧捉着他衣襟,生怕一松手他便离开。 赵元澈拥住她,轻拍后背抚慰。 姜幼宁脸贴着他胸膛,呼吸里都是熟悉的气息。如同漂泊的船儿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港湾,找到久违的安全感。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赵元澈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 稠丽无双的人儿,平日瞧他总带着惧怕和抗拒。这会儿阖眸睡着,纤长的睫羽覆下,在眼下形成淡淡的影。睡梦中也皱着脸,显然很不舒服,乖巧得让人揪心。 他俯首,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这才阖上眸子。 半夜。 怀里的人儿动了动,似乎很难受。 赵元澈睁开眸。 姜幼宁闭着眼睛蜷起身子,抱着自己小声啜泣。 她做噩梦了。 “姜幼宁,醒醒。” 赵元澈轻拍她脑袋。 “不要,兄长不要……” 听到他的声音,姜幼宁反而哭得更厉害。 赵元澈怔住。 她噩梦的源头,是他? “兄长,别来了,太痛了……我不要……” 姜幼宁将脸儿埋在自己手臂中,脚蹬在他腰上。 赵元澈蹙眉,眸底闪过疑惑。 她竟那么痛? 不是说第一次过后就会好? 姜幼宁啜泣不停。 “姜幼宁。” 赵元澈将她拉回自己怀中,不许她再将脸闷着。 姜幼宁睁开眸子,看到他更加抗拒。双手推在他胸膛上,哭得越发厉害。 她看似醒了,但眼神涣散,一望便知并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好了,我不动你。” 赵元澈捉住她双手,沉声开口。 姜幼宁停住动作,安静下来看了他两眼,又阖眸睡了过去。 赵元澈阖着眸子皱着眉头,久久难以入睡。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正生出些睡意。 怀里的人儿哼了一声。 他一下清醒,低头看她。 “芳菲,我渴……” 她蹙着眉心,嗓音有些哑。 赵元澈下床倒了温水,扶起她靠在自己怀中,一口一口喂她。 那汤药喝下去,是容易口渴的。 姜幼宁一口气喝了一盏温水。 “还喝吗?” 赵元澈问她。 姜幼宁却自顾自躺下去,又睡了过去。 她额头上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几缕湿漉漉的发丝胡乱蜷贴在脸侧,病态的白使得她脸儿看着几近剔透。 赵元澈取了帕子替她擦拭,又用温水拧了帕子替她敷上。 他再无睡意,坐在她身边守着她。 姜幼宁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要他走,糊涂时揪着他衣衫,不肯他离开半步。 第23章 酥麻 姜幼宁脑中嗡了一下,只觉眼前发黑,全然无法思考。 千钧一发之际,她只凭着本能拉过薄被盖住赵元澈的脸。 下一瞬,赵元澈便推开薄被,清隽的脸又露了出来。 姜幼宁吓坏了,动作极快地又拉起被子要给他盖上。 恍惚中似乎听到一声闷笑。 她只当是自己的错觉。赵元澈生性不爱笑。小时候还好点。从赵元澈归家之后,她就不曾见他笑过。 但她才来得及捏住被角,身子便被一双大手抱了起来。 她慌得低头去推他。 杜景辰和韩氏都到门口了,他还有心思抱她,要干什么? 赵元澈将她抱在怀中,颇为轻松地翻到床内侧。 两个人顷刻间交换了位置。 姜幼宁还在手足无措。 赵元澈已然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他自个儿则紧贴着她,将脑袋埋进了被子中。 姜幼宁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是要躲在床里侧。 她连忙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靠在枕头上屈起膝盖。 赵元澈身量高大,不这般撑起被子,根本遮不住他的身形。 她才准备好,气息还没喘匀,韩氏便带着杜景辰进了卧室。 “母亲。” 姜幼宁不由自主绷紧身子,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心口更是如同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怦怦跳个不停。 “你身上病着,不用下来行礼。”韩氏连忙虚扶了她一下,笑看杜景辰一眼:“杜大人听说你生病了,特意来探望你。快打个招呼吧。” 姜幼宁生病的消息,是她有意放给杜景辰的。这门婚事,她要尽快办了。 她已经没有耐心继续面对姜幼宁了。 正好也让外人进来看看,镇国公府对姜幼宁究竟有多好。这么好的院子都给了她住。 “杜大人。” 姜幼宁侧过身朝杜景辰点了点头,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被窝里,赵元澈脸紧贴着她。呼吸之间,热气扑洒在她后腰上,又酥又麻。微妙的感觉顺着脊柱骨蔓延至后颈,身子不由自主微微战栗。 太不像话了…… “姜姑娘。” 杜景辰俊雅清秀的脸迅速红了,朝她见礼。 “你们说会儿话,我那里还有事情先过去了。”韩氏转身往外走,又叮嘱道:“杜大人,幼宁身子不舒服,你替我照顾照顾她。” “母亲……” 姜幼宁不由唤她。 她和杜景辰又不曾定下亲事。就这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有不妥。而且,她穿戴也不整齐。 何况,被窝里还藏着个赵元澈…… 这都是什么事儿。 杜景辰也不知所措地转身看韩氏。 他不放心姜幼宁过来探望。也没想到,韩氏会让他就这样和姜幼宁独处。 这不免太不尊重姜幼宁。 “幼宁别害羞,你父亲都点了头的,你们好好相处。” 韩氏丢下一句话去了。 姜幼宁一时有些无言。 镇国公府就这么急切地想将她塞给杜景辰?只差直接把她送过去了。 杜景辰转头看她,见她只穿着中衣,盖着薄被又忙转过身去。 “姜姑娘,要不然你披件衣裳?” 从后头看,他耳朵都红透了。 姜幼宁伸手去拿外衫,又是一惊——赵元澈的襕衫和她的衣裳纠缠在一起,就在床尾。 “没事,你坐吧。” 她拉过垂坠的床幔,遮住床尾的衣裳。 杜景辰转过身来,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红着脸低着头不敢看她。 姜幼宁重新靠到软枕上时,心里发虚不自觉地将被子往上拉了一下。 结果赵元澈的小腿往下全露了出来。 她吓得浑身一震,几乎惊叫出声。 “怎么了?可是身上还不舒服?” 杜景辰闻声抬头,关切地询问。 “我……我渴了,杜大人能给我倒盏水吗?” 姜幼宁无意中瞥见床头的茶盏,这才寻到了一个借口。 杜景辰自然没有二话。拿起茶盏起身去桌边倒水。 姜幼宁趁着这个机会,忙着起身将被子拉下去,盖住赵元澈的脚。 再侧靠到软枕上,她腰下多了一只手。 她腰细,那大掌一手便能掌握。手心薄茧紧贴着柔嫩的肌肤,带起点点酥痒。 姜幼宁身子一软。一时又惊又恼,伸手推赵元澈。 却哪里推得开? 他不仅不松手,整个人还得寸进尺地贴上来。 杜景辰已然转过身来。 姜幼宁顿时僵在那里,不敢再动。 “有些烫,你等一等。” 杜景辰终于抬起头,腼腆地朝她笑了笑,端着茶盏轻吹。 “我自己来。” 姜幼宁心中惶惶,很是过意不去。 “不碍事。” 杜景辰慢慢走回床边,面色自然了些,不像最初那么羞涩。 “谢谢。” 姜幼宁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手忽然一抖——是赵元澈在她腰窝上捏了一下。 她面上浮起一层粉,捏着茶盏不敢动。 “还烫吗?” 杜景辰不明就里,关切地询问。 “没有,我等会儿再喝。” 姜幼宁放下茶盏,心不在焉。 一时想不出个由头打发杜景辰先离开。 两人沉默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杜景辰克制住有些快的心跳,仔细询问姜幼宁的病情,又问吃的哪家的汤药,可曾好些? 姜幼宁自然不敢说实话,只胡乱说染了风寒,是张大夫开的汤药,已经痊愈了。 “这个,是我自己做的小玩意儿。送给你闲着无事时把玩。” 杜景辰双手托着一物递给她,笑得腼腆。 “好漂亮。” 姜幼宁瞧见那东西,乌眸不由一亮,伸手接过。 是个兔子木雕。 那兔子用油墨上了颜色,仿的是青衣的装扮。粉白的脸儿,穿着大红官袍,身插彩色令旗,手持捣药杵。圆润讨喜,憨态可掬。 “还可以这么玩。” 杜景辰见她喜欢,松了口气,伸手拨了一下。 兔子手中的捣药杵落下来,发出“啪嗒”一声。 “这个还能动?” 姜幼宁不由惊奇。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玩具。 “嗯。”杜景辰点点头,又道:“里头是中空的,我塞了些艾草进去。闻了能安神的。” 姜幼宁将木雕翻过来看,颇为喜欢,又有些好奇:“你怎么会做这个?” 看得出来,杜景辰对她真的用了心。 杜景辰有点不好意思:“我祖父和父亲都是木匠,小时候跟着学的,做得不好你别嫌弃。你要是喜欢,我下回再给你做别的。” “我……” 姜幼宁有点迟疑。 这么可爱的小东西,她的确挺喜欢的,但她不能收下来。 杜景辰不清楚她的事情。她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地错付一颗真心。 但是此刻,赵元澈紧贴着她,她不好开口说那些事。 正迟疑间,后腰处一疼。 赵元澈一口咬在了她腰窝边。 他自然没用全力,齿尖停在那处细腻的肌肤上来回轻噬,似留恋,似警告,似惩戒…… 她呼吸一颤,心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掐住一般停了一瞬,尚且残留着病色的脸迅速泛上一层粉,连耳朵都跟着烫了。 杜景辰不敢说话,忐忑地等着她的下文。 姜幼宁小心翼翼地将腰身往前挪了挪,脱离了赵元澈的唇齿。 可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赵元澈如影随形,又贴了上来。 好在,他没有再咬她。 姜幼宁定了定神,将那只兔子递了回去,抿了抿唇道:“杜大人这东西做得很精巧,我也很喜欢。但是我不能收……” 罢了,她和杜景辰说清楚便是。 她要说的都是事实,也没有什么是赵元澈不能听的。 她心中早已认定,和杜景辰这门亲事不能成。也不想再耽误人家。 “姜姑娘,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的吗?还是我有什么不足之处?” 杜景辰接了兔子,面色发了白。 “不是你不好,是我,我不够好。”姜幼宁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湿漉漉的,声音小下去,娇弱无辜:“我不是你想得那样好,我……” 她说到这里顿住,难以启齿。实在没法和杜景辰解释更多,又不想伤害他,只能含含糊糊。 “我知道……”杜景辰猛地起身,往前一步。 “杜大人知道什么?” 姜幼宁一惊,心提了起来。不由往上坐了坐,生怕自己没有遮住赵元澈被他发现。 杜景辰不会是知道她和赵元澈有什么吧?难道那日在静和公主府,她有露出失魂落魄的神态,被杜景辰察觉到了?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你的事四姑娘都和我说了。” 杜景辰又退回去,重新坐一下。 “你认识赵思瑞?她和你说我什么了?” 姜幼宁听他这么说,提起的心落了下去。 是赵思瑞说的,她就放心了。赵思瑞不会知道她和赵元澈之间的事。 赵思瑞厌恶她,时常在背后编排她,这么多年不知道说了她多少坏话。 她并不放在心上。只要和赵元澈的事不被人发现,其他都不重要。 “我母亲登门几次,和她相熟。她说你……”杜景辰看着她,有点不忍心开口。 他是打心底里心疼她。 “她说了什么?你说给我听,不碍事的,我不会去找她。” 姜幼宁朝他笑了笑。 第24章 掠夺 “你相信她的话?” 姜幼宁抬起清亮的眸子看着他。动作轻微地扭着腰肢,躲身后的赵元澈。 “不。”杜景辰摇头:“我相信姜姑娘不是那样的人。即便真有什么让她捕风捉影了,应当也是情有可原。” 这是他一见钟情的姑娘。在他心里千好万好,旁人即便说破天去,他也是向着她的。 他早已下定娶她的决心,只要她点点头。 姜幼宁心下感动,但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谁也不是圣人。 杜景辰只是不知道她已经不是处子之身罢了。这世道,哪有儿郎不在意这个? “姑娘从前之事,皆是不曾与我认识之前发生。无论如何,我不会过问分毫。”杜景辰看破她的顾虑,有些窘迫,又有些焦急:“往后,我们好好相处便是。” 他怕。怕她一口拒绝他。 所以一口气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从上回相看之后,他一直寝食难安,只是寻不着个借口与她见面。 他是羞于表明心意的。但又怕不说过了今日再难找到开口的机会。 姜幼宁听得心中一动,不由望他。赵元澈捏着她腰肢将她往后拽了拽。 她心慌了又慌,心神恍惚。 杜景辰脸红到了耳根后,还是坚定地看着她。 “我要带着奶娘……” 姜幼宁想了一下,才找回自己要说的话。 如果杜景辰真的不介意,那嫁给他未尝不可。 她早想逃离镇国公府,逃离……赵元澈。 嫁给杜景辰,安稳地过日子。能看出来杜景辰是个很好的人,她也算是有了个可靠的归宿。 话才说出口,后腰重重挨了一口。 赵元澈这一口咬得好凶!齿尖叨着她的软肉不肯松开。 她痛得险些叫出声来,慌忙抿住唇,不让自己出声。 赵元澈不愿意她和杜景辰说这些? 可他已经有苏云轻了。 她为何不能嫁人? 难道他真的想要她给他做外室? 不可能的。 她再如何卑微如何不起眼,也不会答应。 “我知道,吴妈妈不能自理。我会和你一起照顾她。”杜景辰接过她的话,见她似乎不敢置信,又难为情地补了一句:“如果你愿意的话。” 姜幼宁的情况,他都了解得差不多了。也知道她的顾虑。 “杜大人,你真好。” 姜幼宁垂下长睫,喃喃低语。 她没有想到,数面之缘而已,杜景辰会为她做到这一步。 这不正是她想要的?那还犹豫什么? “这些年,你在镇国公府,过得不容易吧?” 杜景辰语气温和,眼底透着心疼。 姜幼宁不禁看他。 他怎么知道? “我年幼丧父,有母亲和祖父祖母护着,在村里尚且受欺负。何况你只身一人在这深宅大院?”杜景辰缓缓道:“我能想见,那么多年吴妈妈带着你忍受了多少艰辛。” 对于吴妈妈,姜幼宁知恩图报,不离不弃。 这样的女儿家,能坏到哪里去?即便赵思瑞说得是真的,他也认了。 他信姜幼宁是迫不得已。往后,他会好好呵护她。 姜幼宁闻言心中泛起酸涩,又强压下去。 被窝里,赵元澈松了力道,轻吻那齿痕,似在抚慰。 “杜大人,你那只玉钗呢?” 姜幼宁扬起脸儿问。 杜景辰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元澈倒听出了姜幼宁的心意。再次咬住她腰间的软肉,齿尖细细厮磨,单手掐着她腰肢不许她逃离。 杜景辰这个时候也明白了姜幼宁的意思,高兴到手足无措,说话都结巴了。 “我……我今日没带……” 姜幼宁说的是他们相看那一日,他母亲拿出来的那支玉钗。 她现在愿意接受那钗子,便代表她同意这门亲事! 接下来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他可以娶她为妻了! 姜幼宁强忍腰间绵绵不息痛楚和酥麻,伸手拿过他手里的小兔子,朝他笑了一下。 “这个我先收下。玉钗你下回带给我。” 赵元澈连着在她后腰处咬了几口,又凶又急。 她忍住了,全然不理会他。 不论赵元澈有没有苏云轻,她和赵元澈都是不可能的。 眼下,虽然她对杜景辰没有爱慕之心。但以后慢慢相处,相濡以沫,总会生出感情的。 “好,好。” 杜景辰连声答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时候不早,你先回去吧。” 身后,赵元澈大手已然落到了她小腹上,唇齿间愈发的变本加厉。 她害怕暴露。 赵元澈疯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私底下对他所做的事,和他清冷禁欲的外表大相径庭。压根儿不像同一个人。 杜景辰再待下去,她怕会彻底惹恼赵元澈。 “好。” 杜景辰应了一声,又望了她两眼,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赵元澈此时也松了口。 姜幼宁推开他握着自己腰肢的双手,迅速逃离他的掌控。 “兄长可以走了。” 她缩在床角,揉着发痛的后腰,惊惧地看他。发丝乱蓬蓬,眼圈红红,像只受惊的白兔。身上中衣皱巴巴的,露出一截白的晃眼的小腿。 赵元澈坐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凌乱的中衣。掀起薄薄的眼皮看她,眼尾有点点欲色的殷红。一双狭长乌浓的眸望过来,带着摄人心魄的锋锐。 姜幼宁咽了咽口水,转开目光,压住心脏传来的阵阵痛楚。 他快些走吧。 方才,她和杜景辰那些话,他应该都听清楚了吧。 等他这次离开这里,这辈子他们就再无瓜葛了。 那样,她能活得轻松一些。不必每日患得患失,提心吊胆,也挺好的。 赵元澈往前挪了挪。 姜幼宁只当他要下床去,白嫩的脚往后缩了一下。 哪知赵元澈忽然伸手,一把将她捞入怀中。 “放开我,我讨厌你……” 姜幼宁踢着腿挣扎。 她已经答应和杜景辰的婚事了,他难道听得不够清楚吗? 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讨厌我,喜欢杜景辰那样的?” 他将她牢牢制在怀中,低声开口。语气里没有一丝情绪,喜怒难辨。 姜幼宁被迫靠在他怀中气喘吁吁,脸颊贴着他滚烫的胸膛,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甘松香气。 喜欢谁,嫁给谁,是她自己能说了算的吗? 杜景辰看似她自己选,还不是依着韩氏的意思?只不过是运气好,遇上杜景辰这样的好人。 她心底的酸楚一点一点泛上来,浸湿本就泛红的眸子。 “要离开我,嫁给他?” 赵元澈语气极淡。 姜幼宁却从中听出森冷之意,不由打了个寒战。 “您是我兄长,不必要和他比……” 她攥着手心,斟酌着语句,还是想和他说清楚。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应该会…… 可赵元澈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蓦然之间,她只觉天旋地转。 赵元澈将她放倒,抬起长腿压着她俯首吻上去。 姜幼宁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炙热的唇便贴上她的唇瓣,舌尖撬开她齿关,蛮横而急切地掠夺。 比之前两回的生涩,他似乎得了些要领,强势地勾缠着她柔软的小舌,厮磨着她柔软的唇瓣,掠夺她所有的香甜。 姜幼宁双手抵在他肩上,却推不开分毫。唇舌全然被他掌控,不能呼吸,只从喉间溢出细碎的呜咽。 直至她眼前发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赵元澈才放开她。 他居高临下,俯视身下的人儿。 姜幼宁面色酡红,一双乌眸泛着潋滟的水光,微肿的唇瓣张开,大口喘息。 “我是谁?” 他哑声问。 姜幼宁偏过脑袋不说话,一颗泪珠顺着眼角滚落。 她知道他要她唤他什么。 她不想。 赵元澈捏住她下巴,又要吻上去。 “赵玉衡。” 姜幼宁躲开,快快地回了他的话。 他不喜欢她唤他兄长。 那一夜,他一直逼她这般唤他。 赵元澈盯着她饧涩迷离的眉眼,眸底暗潮涌动,喉结上下滚了滚。 “我……我身子骨还没养好……” 姜幼宁太熟悉他这样的眼神了,嗓音里有了哭腔。 叫人不禁思及她发热时说胡话,也是这样的哭腔,她说太痛。 赵元澈硬生生移开目光,眸色逐渐恢复清明。他面无表情地下了床,取过衣裳不紧不慢地穿上。革带束上劲瘦的腰身,金印和玉佩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过片刻,他便恢复了一贯矜贵自持清心寡欲的模样。 姜幼宁眼见他抬步往外走,心绪一时复杂极了。似有一口气堵在喉间,不上不下地煎熬着她。 才踏出一步,赵元澈忽然回头。 “和杜景辰说清楚。” 他没有交代说清楚什么,但意思很明显。 他不许她嫁给杜景辰。 姜幼宁偏头望他,鼓足勇气问:“你娶妻之后,打算怎么安排我?” 他不会娶她。 她也从这个没奢望。 杜景辰那样的人,她这辈子不会再遇见第二个,错过便没有了。 她不想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