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猫驯养守则》 第1章 第 1 章 十二级台风过境，层层叠叠的乌云电闪雷鸣，鞭挞着海面白浪翻涌。 水下，能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低，逆着浊流向前，微型军舰的马力要加大两倍。 周围水域里悬浮着无数金属残骸，还混杂着什么，陆妄野无暇去想，也不敢去想。 这支由他带领的五人突击小组，现在只剩下他一人。 对面，是传回来的报道里不该出现在此的大型军舰。 他们，中计了。 “送陆少校上路！”舰艇内的无线收音器里响起敌方的信号，那个充满嘲讽的声音背后是更多的欢呼与庆祝。 深深呼出口气，陆妄野掐断了对面的信号，切换到最后的应急通信频段，接通了海军基地。 “突击队呼叫基地，巡航区出现敌方战舰，遭受饱和攻击，请求……准许与敌舰同归于尽。”丝丝电流声里，是陆妄野作为军人最冷静的判断。 队友的牺牲绝不能白费，面前驶来的敌国最新的战艇，还没上过战场，对联盟来说，是个棘手的存在。 他从不打算做逃兵，与其被动挨打，不如就让他来强攻一波，能传回些数据也算他们五人的功劳。 “少校！”基地通信员一下子认出了陆妄野，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三分钟后支援部队到达，请撑……” “撤回所有支援！伏击任务失败，全员无法返航！”陆妄野的目光盯着操作台，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分。 仪表盘上几个信号源正在从公海方向极速靠近，作为实战经验及其丰富的战艇操作手，陆妄野对基地所有武器参数烂熟于心，这几个信号源的速度和轨迹，根本不在己方武器数据库里，若是他猜的没错，这恐怕是伦特沃兹发射来的导弹！ 来不及多想，陆妄野继续开口：“通知所有人撤离！最快速度回基地！” 这个程度的攻击……若是支援队伍在此，后果不堪设想。 疯子！ 伦特沃兹那些人全是疯子！ 这么做就为了除掉他？ 极度的愤怒与决绝中，陆妄野感到抑制器下的腺体一阵灼痛，柑橘味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混着舱内冰冷潮湿的气味，显得格外暴戾。 对面的战舰似乎并没有发现信号源的靠近，没有预想中的弃卒保车，敌方战舰上几个黑洞洞的炮口朝向那个孤立无援的微型舰艇。 这是真的想让这艘最顶级的深海战舰给他陪葬的意思？ 真是他的荣幸啊。 眼神暗了暗，陆妄野手伸到作战服内扯出了一枚被做成项链的硬币，咬在口中。 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个Alpha的身影，张狂的、温柔的、不可一世的。 最终停留在，那双将硬币递给自己的手上…… 左手猛掰方向杆，战舰像在洋流里奋力挣扎的鱼，猛地扎向海底，舰体险险擦过礁石，金属外壳刮出一串火星，震得陆妄野指骨发麻。 既然对方这么重视他，那他要是束手就擒，不是太不尊重对手了？ 追击导弹在水下受到的影响不小，擦着陆妄野的身边而过，在背后不到三十米的地方炸开。 舰艇的后翼受损，返回舱的大门被炸开的碎片击中，金属相互之间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随之而来的巨大浪潮将舰艇推向更深的海底，重重砸下，动力系统受到严重损伤。 下一枚炮弹蓄势待发，他，只能葬身大海了……吗？ 在操作仓内被震得耳膜嗡嗡作鸣，仪表盘上那几个导弹信号源已经靠近。 无处可逃。 可预想中的爆炸并未发生，从天而降的居然是几个微型发射舱。 舱体展开时，雷达捕捉到联盟军方的加密识别码，几个人形物体从舱内钻出，直指敌方。 能见度实在太低，但是靠着雷达扫描，陆妄野也勉强辨认出，这是年初联盟高级会议上一闪而过的新型战斗武器。 支援到了？ 陆妄野不敢耽搁，努力控制着战舰想要加入战斗。 滋滋的电流音里传来一道即时通讯，混杂着设备运作的声音，有些失真：“隐蔽，一分钟后爆炸。” 方才瞄准陆妄野的追击导弹被其中一个机甲拦截，居然在那机甲的操纵下，炸在了敌方军舰上。 望着远处的场景，还在挣扎的陆妄野停下动作，口中含着的硬币随着他微张的嘴唇掉落。 那个挡住导弹的机甲操纵者的动作，像极了记忆深处的那个人。 胡乱的解开安全带，陆妄野直接扑到了玻璃前，仔仔细细盯着那个穿梭在炮火里的身影。 矫健的身姿，一贯的游泳动作…… 那小小的身影似乎在陆妄野眼前逐渐放大。 他绝对不会认错！ 这个突然出现的海底的人，一定是那个人！ “少校！请回答！”接收器里传来焦急的呼唤，但陆妄野的注意力全被那个熟悉的身影占据。 血液在血管里奔涌，腺体阵阵发烫。 远处，爆炸声响，刺眼的白光盖过所有寂静与喧嚣。 一抹金色，在眼前逐渐放大…… 刚才的一切，是临终前的幻想吗？ 江敛舟，这个在记忆最深处逐渐蒙尘的名字在最后时刻占据了陆妄野全部的大脑。 雪松是生长在北部极寒地区的常绿乔木，干燥清爽，带着点木质清香。 这是江敛舟的味道。 在为数不多的几次亲近里，都是这个味道将他牢牢包裹。 战舰破了个大口子，水压无情撕扯着金属，海水涌入口鼻，呛入肺管，死亡真的在逼近。 嗅觉本该最先失灵的，可濒死的窒息时，陆妄野却奇迹般发现，自己的身体捕捉到了雪松的味道。 “陆妄野，撑住！”仿佛有人在喊他。 模糊的视线里只有一双深不见底的蓝眸。 …… 面前有书页翻动的声响，意识回笼。 基地最高领导人储将军办公室旁的会客厅，也是海军第三基地最高规格的待客室。 逐渐聚焦的视线从桌面上的檀木摆件挪开，落到了坐在对面那人的肩章上。 上校军衔，来调查陆妄野这个刚刚上任不到半天的中校，绰绰有余。 “我这是，被怀疑通敌了？” 站在硕大的落地窗前，陆妄野唇边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一年前的事，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 盯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蓝眸，陆妄野努力控制着情绪，语气轻松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一年前他在基地医院里醒来，只知道是陆军联合部队的几名高级军官救了他。 直至今日，陆妄野才重新见到了那双记忆深处的眼睛。 他果真没有记错。 陆妄野那双看似多情的桃花眼里原本荡出的情感随着对面的话语消失，没有了一丝笑意。 对面站的人身姿挺拔，一身陆军军装，在海军基地显得格格不入。 金发蓝眼，气质不凡，一举一动，翩翩公子。 那张脸，与江敛舟一模一样。 那人手上拿着一张照片，一张五个人的合照。 照片上，五个年轻人勾肩搭背，笑容灿烂。 居中的陆妄野自己，一脸张扬，左边是石磊沉稳地搭着他的肩，右边是赵阳俏皮地比着耶，戴着眼镜的林澈被挤在最边上，镜片后是笑眼弯弯，而紧贴在他身前、几乎被他半搂着的，是叶飞星——那个他亲手从军校选来的小子，仰头看他的眼神里，崇拜满得快要溢出来。 所有人都期盼着更好的未来，可照片上的四个，都已葬身那片冰冷的海域。 陆妄野的目光无意识地拂过照片上的每张脸，已经过去一年了，但当初看着队友驾驶的战舰一个接着一个在眼前被炸毁的情景还是异常清晰。 陆妄野坐下，双腿交迭起来，拇指和食指用力捻了捻，点燃一根烟，狠狠吸一口：“所以，唯一的幸存者，就是叛徒？叶上校，你的逻辑课是体育老师教的？” “不。”叶忱俯身，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属于Alpha的信息素开始交融，手里的机密报告翻到了第二页，“陆中校来看看这个。” 页面上印着敌国的一份机密文件，上面明确标注了经纬，还有雷达探测仪上，清楚的显示了陆妄野几人驾驶的五艘军舰上的信号源编号…… “信号源编号……”陆妄野盯着那串数字，心底闪过一丝异样。 这份情报的真实性极高，不像外部探测，更像是内部数据的直接泄露。 不过，造假只是难，不是绝对不能。 一旦做了这个假设，很多不合理的事情，似乎都有了解释的余地。 朝着叶忱的脸吐出肺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陆妄野靠回到沙发上，笑嘻嘻的说道：“咳，没忍住，抱歉啊上校，被你这愚蠢的推理吓到了。” 笑意随着烟雾渐渐散去，陆妄野继续开口道：“敌军的文件，在联盟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应，这点常识不用我教吧。” 叶忱眯了眯眼，瞧着面前一下子气势凌然的Alpha，将文件翻到了第三页。 “近期军备升级，所有设备需要统一检修后报废，这才让人发现了技术漏洞，陆中校不妨仔细看看这个，”叶忱的手指略过了一行文字，“源代码修改记录，时间就是此次事件前一小时，而记录上标注的修改者，是你。” 陆妄野的瞳孔猛地缩紧，一阵寒意从后背升起。 这是技术部盖过章的文件。 “秘钥我作为突击队队长申请的没错，只是使用者包含了突击队所有成员。”陆妄野皱眉辩解道。 “证据呢？”叶忱抬头，反呛回去，“我们讲究眼见为实，证据说话。” 入侵源代码，是……林澈吗？ 这个想法在陆妄野脑中一闪而过，但随即就直接被否定。 以林澈的技术，要真是他干的，不会留下这么大的把柄。 文件翻到了最后一页：“顺着这条线索，多次测算后发现，突击队前去巡查的海域，并不是出发前锁定的任务海域，而是一个位于完全相反方向的交战区。” 交战区？ 盯着叶忱的眼睛，陆妄野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定位器，GPS，我们驾驶的战舰上所有的数据都能实时监控，这些军部已经查了上百次的东西，怎么在你这，就突然变成了假数据？” 室内，Alpha的信息素开始有了波动，陆妄野的气息突破了抑制器的限制，弥漫出来。 “这就是陆中校潜入系统，修改源代码的理由，”文件在眼前合上，陆妄野的下巴被黑色手套挑起，叶忱蓝色的眼眸里是陆妄野的倒影，“所以，陆中校还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吗？” “这不可能！”陆妄野脱口而出，“我们收到的实时导航指令，全程都指向那个错误的坐标。除非……” 除非有人从内部，实时篡改了他们的导航数据流！ 心间淌过一丝怪异，但陆妄野却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微微仰起头，陆妄野凑近了些，叶忱悬停在半空中的手指沿着下巴，擦过喉结，最终停在了陆妄野刚得到，特意没摘下的海军中校的徽章前。 凑近叶忱的耳朵，陆妄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江敛舟，换了个名字回来，就忘了我是军校毕业的学生，通敌叛国，你是在羞辱我，还是羞辱你的母校？” 温热的嘴唇有意无意的擦过耳垂，陆妄野坐了下来。 对面的陆军上校没有意料当中的手足无措，只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上下扫视着陆妄野，仿佛真的在看一个陌生人。 一个莫名其妙骚扰他的陌生人。 伪装的很好，只是空气中没有突然出现一抹别样的信息素就更好了。 熟悉的信息素悄悄钻入陆妄野的鼻腔，轻微到仿佛一用力就捕捉不到。 “确实，陆中校是陆将军的小儿子，这样低级又无效的事情，若是出自陆中校之手，军部其余领导人也不能罢休。”叶忱坐了下来，开始整理面前的文件。 “可不是，寻到了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你不就来了。”陆妄野不傻，面上浮现的笑戴上了些嘲讽。 谁不知道，他来海军第三基地，不是来镀金的，是被他爸流放到这的。 究其根本，还不是因为站在面前的这个人？ Alpha与Alpha谈恋爱，是极为出格的事。 这样的桃色新闻，沾染上了大人物家的公子，就更是在上流社会丢脸的事实。 少年人爱的热烈，都以为相爱能敌过万难。 但没想到没坚持几天就被万难敌过了。 …… 算了，都是些不堪回首的前程往事。 不过这也侧面印证出，叶忱能过来将所有东西摆到他面前，说明叶忱手里证据的真实性。 可是他们五人中，除了林澈并没有熟悉源代码的人，为什么最后的调查落到了他们头上？ 今天，让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很多。 既然理性无法解释一切，那他任性一回也无可厚非。 明目张胆的调戏，是他自恋爱起最常玩的把戏。 “当年的事只有陆中校是亲历者，为了找出间谍和背叛者，这段时间只有麻烦陆中校配合了，”叶忱收拾好东西起身，那只没有戴手套的手递了出去，“未来的三个月，麻烦陆中校随时待命，24小时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这是变相的软禁！ 陆妄野确实忍不了，可他还是忍了。 望着面前熟悉到夜夜入梦的面容，想想去年那操/蛋又疑点重重的任务，陆妄野站起身，回握住那只温热的手，意外的好说话。 “理解，请多关照了，叶——上校。” 第2章 第 2 章 可，也没人说，这不能离开视线，是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啊。 在陆妄野走进卫生间，反手欲关门，门却撞上一道无法撼动的阻力时，内心升腾起巨大的荒谬感。 叶忱的手臂抵在门上，面无表情地侧身而入，背对着他，站定在洗手台前。 “至于吗，叶上校？”陆妄野气笑了，“二十七楼，我还能跳窗潜逃？” 叶忱的目光落在镜子里，蓝眸一动不动，瞧着他的身影，声线平稳：“你的档案记录显示，你受过高级逃脱训练，窗口、通风管道，都是潜在路径。” 他顿了顿，视线在镜中与陆妄野相撞：“执行命令，无关个人**，请便。” 陆妄野看着对方彻底定格在洗手台前的背影，那股混合着羞辱与憋闷的火气，再次窜了上来。 他宁愿叶忱真的盯着看！ 本应该是从从容容游刃有余，现在也不至于匆匆忙忙连滚带爬。 优雅的解决完，陆妄野撞开目不斜视的叶忱。 听着哗哗啦啦的流水声，叶忱的喉结滚了滚。 “叶上校，虽然我不明白，但是你们陆军领导应该并不重视你吧。”陆妄野洗完手，水渍随着指尖的摆动飞了几滴到了叶忱脸上。 陆妄野的思维过于跳跃，叶忱一时间没有跟上。 “现在前线打的如火如荼，但凡受些重视的，现在都在前线为国效力吧。”靠在洗手台上，陆妄野随手掏出一根烟。 滚轮的打火机不合上盖子不会熄，陆妄野点完烟随手一抛。 火光在空中打了个旋，叶忱伸手，稳稳接住，啪的一声盖上了盖子。 “攘外必先安内，”打火机被重新塞回陆妄野的口袋，“办公区域，陆中校最好不要玩火。” 感受着袋中突然的异物感，陆妄野舔了舔嘴唇：“陆军领导也怕空降兵无能碍事，所以才找了个借口把您打发到我们海军这来。” 陆妄野的手机里躺着好友凌硕刚发来的消息，叶忱的简历，除了性别年龄，一大片空白里，只有孤零零的几条信息。 两年前升为中校。 23岁的中校，放在哪个年代都是卓越的功绩。 可别说外界，就是凌硕母亲这样，已经进入军部权力中心的人物，也是特意去查过，才知道有叶忱这么一号人物。 可后来的两年，这位天才中校，在没有任何一条公开表彰的功绩做背书的情况下，依旧平稳晋级了上校。 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位叶上校，到底有何背景。 挑衅，是陆妄野想到的，最快速获得答案的方法。 人在情绪失控时，到底说了什么话可是不会经过大脑的。 可叶忱似乎无所谓，转身出门的动作不带一丝犹疑：“陆中校与其在这关心我，不如花时间好好回忆回忆去年被伏击的细节，毕竟你的一举一动还关乎着那几位牺牲同志的身后名誉。” 狠狠吸了一口，将燃了半截的烟按灭在水池里。 叶忱这毫不在意的样子，真是让人看得恼火。 走出办公区，陆妄野领着叶忱走在通往宿舍的路上。 终年炎热的海岛天黑的总是很晚，更何况是在夏天。 将近八点，天边还能透出微光，只是这个点在外头游荡的人很少，空落落的小路上，只有一前一后两道身影。 “叶上校是要住我宿舍了？这孤A寡A的共处一室，传出去可怎么办哟。”陆妄野插着兜，放慢了脚步，想等叶忱走到身旁。 可叶忱像是根开不了窍的大木头，不管陆妄野走得是快是慢，总是与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真就看守上了呗。 无奈撇撇嘴，陆妄野加快脚步，进了宿舍。 陆妄野的宿舍是很传统的海军宿舍，是原先多人间改的，蓝色墙漆的狭长房间内放了张简易的单人床。 因为叶忱的到来，单人床对面支了个简易的气垫床。 除此之外，这间宿舍里还有一桌一凳一冰箱，卫生间里是个小小的淋浴喷头。 桌上放着一台厚重的游戏本，从未关机的电脑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是这个简易到离谱的宿舍里唯一算得上贵重的东西了。 跟在陆妄野身后的叶忱进门口环顾一圈，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金发遮挡下的眼中，疼惜一闪而过。 陆妄野一屁股坐下，满不在乎的招呼着站在门口的叶忱：“叶上校不用客气，随便坐，我这确实简陋了些，不过好歹比在野外安营扎寨强，你们陆军不是经常要出野外？” 叶忱走了进来，手上的行李往地上一扔，坐到了陆妄野三下五除二搭起来的床上：“这里……确实和想象中不一样。” 没有意料之中的反驳，一直充满淡淡人机味的叶忱说出了第一句带了些人类情感的话语。 陆妄野挑挑眉：“这屋子原先住了五个人，他们都走了，就归我了。” 窗户外头是波涛汹涌的海浪，数十海里外的灯塔上耀眼的探照灯像是在夜里舞动的光精灵。 “抱歉。”叶忱的声音很小。 他知道这里原先住着谁，那几个牺牲的队友。 提及对方伤心事，下意识的，叶忱就开始道歉。 “多大点事，”陆妄野客气了句，默默点上了根烟，“他们的资料你都看过了吧，怀疑谁，能不能告诉我？” 叶忱皱了皱眉头，将投向窗外的视线收回，目光落到了那根香烟上。 陆妄野半天没听到声，吐出口烟才发觉叶忱的眼神。 哈哈笑两下，陆妄野掐灭了烟，找补了句：“不方便不说也没事。” “不是林澈。” 嗯？ 陆妄野刚转开的头立马转回来，那双桃花眼里的激动满的都快溢出来了。 不是林澈就好。 从下午开始悬着的心落回肚里，长长输出口气，陆妄野好多话就憋不住了。 冰箱里掏出两瓶啤酒，咬开瓶盖，塞了一瓶在叶忱手里，另一瓶往叶忱手里的这瓶上一撞，叮当一声，很是豪迈。 “叶上校，光看文件很没意思，我们聊聊吧，从我那些兄弟开始。” “白纸黑字上弄些文章是最简单的，想必叶上校也知道，资料上说，林澈家里条件好，都说他是H市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出来的孩子，”咕嘟咕嘟一口灌下半瓶，陆妄野的脸有些红，话也多了起来，“那是因为他自己出息，靠自己考上了首都大学，又当了兵，成了军官，这才被他家老爷子承认。” 叶忱点点头，小小抿了一口啤酒，没什么度数，对他来说和水没区别。 只是对于陆妄野来说，一点点酒精也足够他醉的了。 有些话在心里憋久了，就成了执念。 他不能一遍又一遍得向凌硕展示溃烂的伤口。 放弃首都研究院的名额，跑来前线，即便凌硕不明说，他也知道，这背后的原因除了刷履历，还有来陪伴已经一无所有的他。 已经很麻烦凌硕了，再多的抱怨只会让友情负重。 但在这个可以说与外界毫无联系的小岛上，陆妄野心里头的话，实在不知道还能和谁讲起。 面对眼前这个长相与江敛舟一般无二的叶忱，倾诉欲就顶破了阈值，喷涌出来。 “春天吧，小林给我说，他在这当兵虽然苦了点，但他妈在林家的日子好过了很多，就连他爸，也送了台电脑过来，说是花了十万，还是特意找人运来的。”陆妄野指了指还在闪灯的电脑，脸上浮现了一种夹杂着憋闷与愤怒的表情。 十万？ 叶忱回头细细打量了番那台电脑，并没看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你也看出来了吧，就那破玩意，每天晚上嗡嗡嗡响个不停，哪里是什么十万块钱的好东西，顶了天了，我算他加上运费，两万！”陆妄野又喝了一口，两根手指尖有些泛红，直挺挺的伸到了叶忱面前。 “小林可是技术兵，能不知道这些？” 这句话后，是一阵长久的，突然有了些刻意的沉默。 “江敛舟，你记得我家苏阿姨吧，就是之前从小给我带大的那位苏阿姨。”沙哑的声音猝然响起。 “我在H市买了两套房，在同一层，苏阿姨也是H市的人，我就让她回家了，顺便，也看顾看顾住在她隔壁的小林妈妈。” 不知是不是喝醉酒的缘故，陆妄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异样。 “要是说感情，我们五个人在这间屋子里同吃同睡整整两年，叶上校，我有个前男友，他也就和我谈了99天，若要真的说了解，不怕你笑话，我了解我这几个兄弟，怕都是超过了解他。” 是吗？ 又抿了一口啤酒，叶忱感觉有些醉了。 心口处密密麻麻的酸痛涨的人无所适从。 “不是他，修改源代码的指令用的是最古老的二进制，输入过程中有一些细微的错误，相关技术人员核实过了，那些类似手癖的小错误，不是林澈的风格。”这些细节本不该说的，可叶忱有些醉了，醉了的话，有时候不能当真。 “谢谢。”长久后，陆妄野起身，丢下一句话，进了卫生间。 愣了足足三秒，叶忱才站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口，想要推门进去。 可是门从里面锁上了。 “叶上校，我要洗澡，给我些私人空间，我会一直和你聊天。”里头的陆妄野听到了动静，并不想开门。 “这个问题还给你，你怀疑谁？”叶忱高声问着，手里开锁的动作并未停下。 咔吧一声，锁从里面打开，叶忱尚未来得及直起来的头撞到了坚实的肌肉上。 陆妄野冲了个战斗澡，裹了个浴巾就出来了。 似乎看出了叶忱的窘迫，陆妄野恶趣味的用自己的身体蹭了蹭。 叶忱直起身，面无表情的重复道：“你怀疑谁？” 没看到叶忱的害羞或是愤怒，陆妄野有些泄气，但还是开了口：“我不知道，其余三个，我都不想怀疑。” 不想，不是简单的不，也不是不能。 是不愿意想，想了也不愿意说。 叶忱叹了口气，刚才那两口啤酒的酒精似乎有些上头。 “其他人呢？那个和你关系最好的赵阳是个什么样的人？”似乎放弃了之前的追问，叶忱望着陆妄野的眼睛，有些执拗的开口。 赵阳？ 陆妄野眨眨眼，冲完澡，他也清醒了很多，方才的失态也荡然无存。 “你说赵阳是我最好的哥们？”陆妄野抓住了叶忱话语里的异样，反客为主道，“那你错了，我最好的哥们是凌硕，赵阳是我儿……” 突然一只手抬起，捂住了陆妄野喋喋不休的嘴巴。 叶忱温热的掌心贴在有些湿润的嘴唇上，手指微微用力，掐住了陆妄野半张脸。 还未来得及吐出的子在胸腔震动，陆妄野有些迷茫。 叶忱那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似乎有些僵硬，指了指外面。 静谧的房间内充斥着两个人的心跳与呼吸，暖黄的灯光下，熟悉的、陌生的似乎在一点点交融。 外头，一阵脚步由远及近，夹杂着笑骂，好不快活。 啪嗒一声。 叶忱关上了灯。 外头的脚步声近了。 “哎，这屋子不是一直开着灯，今儿咋关了？” “害，谁知道呢，孙少校不是说，去年出海那事上头又来人查了，说不定啊，这位就是被带走了。” “他有什么可担心的，简单的巡航任务能死这么多人，还能升迁，我看之前说他老子放弃他的话都是假的，这不就升上去了？” “放弃不放弃的我们哪知道？我只是听说，这次来的是陆军的一个上校，宽肩窄腰的金发蓝眼Alpha，不就是那位喜欢的？” “可不是，我之前看他对那个姓叶的小子好得不得了，那小子能进咱们基地就是走的他的门路，不知道这位陆军上校知不知道这些，赶明儿谁碰见了提醒提醒，要是个会钻营的，那我们在中校面前，也算是大功一件……” 不堪入耳的话语逐渐远离。 似乎是感受到了附在自己面颊上的手有了抽离，熟悉的雪松味若即若离，陆妄野下意识的张开口，用自己的舌尖去挽留。 湿热的触感让叶忱有些恍惚，手掌的回缩停住了，只是有了明显的抖动。 “怎么了？叶上校，听到我的风流韵事，真的想要钻营钻营？”温热的气息吐在微微发汗的手心，舔一舔，汗液中夹杂着的信息素很是诱人。 第3章 第 3 章 陆妄野向前一步，叶忱就退后一步。 一步一步，叶忱退无可退。 躯体贴近墙壁，那支举起的手还未放下。 黑暗里很多都是看不清晰的，比如叶忱的表情，比如陆妄野的动作。 僵持的一分钟后，陆妄野上手，牵起了叶忱那支带着黑色手套的手。 一用力，手套被摘下。 灯塔的光正好照射过来，金属反射出的光芒有些刺眼。 陆妄野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直直呼出一口气，攥在手心的手套也掉了下来。 机械手臂。 怎么会？ 室内的灯开了过来，叶忱的手早已放下，他低下身子捡起掉落在陆妄野脚边的手套，带好，转身。 “你的手……”陆妄野站在原地，注视着叶忱的一举一动，心底的波涛汹涌，让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忱没有回头，也没有回话，站到了窗边，眺望着远方。 这是不想交流的意思。 可为什么呢？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心底似乎漏了个大洞，原先放在表面的伪装都泄了气，陆妄野彻底慌了神。 “你的手，是什么时候的事？”陆妄野冲了过去，并不关心叶忱身上那股子冷硬。 叶忱的另一只手，是温热的，跳动的，有他熟悉气息在的。 他是人类，不是机器。 一定是人类，如果，如果是机器人，不会的，绝对不可能。 可叶忱还是没说话，但没有拨开黏到身上的陆妄野。 陆妄野的心已经掉到了谷底。 记忆中的少年，会在令人烦闷的午后，拉着他的手，穿越大半个校园，到无人的钢琴室，为他一人弹奏歌曲。 阳关透过纱窗，不偏不倚的投在那双细长白皙的手上，手指上下翻飞，飞到了陆妄野心里，陪伴他熬过了之后漫长的岁月。 长久过后，叶忱漂浮在外的灵魂才慢慢被拉回，只见他转过头，盯着陆妄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陆中校，拜托你好好认清楚，我是谁。”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气息，陆妄野确信不会认错的。 “我是叶忱，今天下午我才与陆中校见面，拜托陆中校，注意距离。” “至于我的身体，与陆中校毫无关系，希望陆中校，自重！” 叶忱皱着眉，将自己从陆妄野有些失控的拉扯中拯救出来，掸一掸被扯皱的衣角。 海浪拍击着岸边的石头，交错的打击声与陆妄野紊乱的心跳同频。 无形的空气将两人分割在了两个无法触及彼此的空间，陆妄野眼中是茫然失措，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悲伤。 而叶忱只是冷眼旁观着，冷漠的、疏离的。 真的，不是一个人吗？ 心底密密麻麻的疼痛蔓延开来，记忆里完美无暇的少年景象破碎。 “真的毫无关系吗？叶上校。”陆妄野颤抖着声音，“一个背景一片空白的陆军上校，顶着一张与首都江议员一模一样的脸，带着和他一样的信息素，为了我去年的案件而来。” “你说，与我无关？”陆妄野抬起头，黑眸直视着眼前那潭深不见底的湖蓝，“是真与我无关，还是为了我，设下的专属杀猪盘。” “陆中校，依旧是那个问题，你怀疑的是谁？”室内原本有些暧昧的气息早已消失，叶忱盯着陆妄野的眼睛，重复着这个被陆妄野妄图揭过去的问题，而陆妄野的气急败坏，他没有回应。 他不敢也不能回应。 牙齿抵着舌尖，用力的撕咬强制理智回笼。 叶忱面上，依旧是毫无表情，仿佛他来到这里，真的就是为了追寻去年那起事故的真相，别的，他丝毫不在意。 陆妄野站在窗前，外头涌进的暖气与室内空调的凉气一起撞着他，理智在逐渐回笼。 “陆中校，你是军人，是联盟海军中校，是海军的新生力量，面容也好，信息素也好，相信你在军校都接受过相应的训练，不会轻易被蛊惑。”叶忱吐出一口气，舌尖出血，混杂着信息素飘了些出来，但话语依旧冷硬。 “可是陆中校，你今日的表现完全不像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我见到的是一个为情所困、浑浑噩噩的人，我真的很怀疑在联盟总部被储将军夸出花的，陆将军的小儿子，到底是有真才实学，还是徒有其表。”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陆妄野的美梦也被无情击碎。 什么也没问出来，得到的只有当头棒喝。 只是鼻尖那淡淡的雪松信息素，在告诉他，这不是一场拙劣的独角戏。 而对面的筹码，虽然没到上桌的时候，但也露出了些许马脚。 啪的一声，陆妄野当着叶忱的面给了自己一巴掌。 给叶忱一个交代，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 “抱歉叶上校，确实是我过界了，您放心，我不会纠缠您，至于您说的怀疑的人，我实话实说，他们每一个人我都怀疑过无数次，可我推断不出来，就像您说的，他们是联盟培养出来的军人，他们家世清白，家人都在联盟内生活，谁也没有出卖联盟、出卖队友的动机和理由。” 陆妄野叙说着，眼里是坚定的诚恳，抛却了心底的杂念，他是那个靠着军功、一点一点从小兵爬到中校的家族弃子。 真才实学，还有一点。 “这也是上层想不通的地方，也是储将军为你们争取来辩解的理由之一，”叶忱道，“早点休息，陆中校，明天的调查，需要你保持清醒。” 说完，叶忱脱掉了外套，穿着衬衫躺到了气垫床上。 陆妄野摇摇晃晃的回到自己床上，摸了摸被自己扇得有些发麻的嘴角。 “叶上校睡觉介意开灯吗？” “不介意，陆中校按自己习惯随意即可。” 陆妄野点点头，不再开口。 抱着被子躺下，原本以为会胡思乱想很久，但脑中一片清明。 真的，因为江敛舟发了太多次疯。 自己是不是病了？ 带这些无法言说的怅惘，奇迹般的，陆妄野进入了睡眠。 而一旁一直紧闭双眼的叶忱在听到耳边均匀的呼吸声时，缓缓睁开了眼。 原本压抑着的，悄无声息蔓延开来的安抚信息素在空气中慢慢汇聚，灯光下，陆妄野精致的眉眼皱成一团，似乎被困在很深的梦魇里。 叶忱缓缓抬起自己被陆妄野舔舐过的掌心，用眼神一遍遍描绘着陆妄野的眉眼，将掌心贴到了自己的唇上。 若有似无的柑橘味窜入鼻间，叶忱咬着唇压抑着心头的百感交集。 从今日见到陆妄野的第一眼开始，思念和心疼交融在一起，压得叶忱喘不过气。 从小梦想当狙击手的少年，最后出现在了海军基地。 他很难想象，那个从小害怕黑、害怕深海的陆妄野，在他走后这几年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样。 可是，他无能为力。 触摸着自己已经机械化的手臂，叶忱努力平静下来，摸向颈间，是一串项链。 一串吊着一枚硬币的项链。 握住项链，仿佛握住了曾经。 “叶上校。”陆妄野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叶忱有些迷茫的睁开眼。 外头的天光早已显现，似乎是因为室内一直开着灯，叶忱对天亮的感知似乎不是那么敏感了。 手心还攥着那枚硬币，叶忱的眼睛闪了闪，抬头望向陆妄野。 “起床，我带你去物证室，看看在海底打捞上的东西。”陆妄野似乎没看出叶忱的异常，就像他昨日承诺的那样，保持着距离。 叶忱松了口气，在陆妄野转身的瞬间，将项链塞回了衣领。 洗漱完，两个人沉默的离开了宿舍。 早晨的阳光正好，不算很热，晒在人身上是种舒适的暖意。 可这两人之间，那种莫名其妙出现的寒意却没有被晒化，丝丝缕缕传出来，让周围年轻士兵都不敢靠近。 “基地食堂七点开餐，还有将近半小时，叶上校晨跑吗？要不锻炼会吃完早饭，再去看物证。”陆妄野看看手表，指针指向了25，是个有些尴尬的时间。 要是现在去看物证，早饭怕是也顾不上吃了。 听说机械改造士兵的食物需求量是普通士兵的三倍，不能让叶上校在他们海军第三基地饿出毛病。 “好。”叶忱还是惜字如金，跟在陆妄野身后。 陆妄野点点头，转了个弯，往操场去。 “不如，带我去海边转转吧。”走了几步，发现周围的士兵越来越多，叶忱顿了顿，上前拍了拍陆妄野的肩膀。 陆妄野似乎在想事情，面无表情，被人从身后一拍，肩膀肉眼可见的一抖，又装作无事发生般开口：“好。” 往海边的路上人果真少了很多。 稀稀拉拉的几个，步伐匆匆，也没有人在周围看着陆妄野指指点点。 陆妄野的身份，从来不是秘密。 而他为何到此的传言，也在基地里传了很多年。 这里是联盟海军里头最为重要的基地之一，过来镀金也好、中转也好的各界二代们也不少，所以有关陆妄野的风流韵事，自他到了基地，就传了出去。 更何况，还有更多的，来自联盟军校的毕业生，他们与陆妄野的年纪差不多，那几届学生可是亲眼见到这位陆公子，与如今在联盟已经有了一席之地的江议员是如何旁若无人的出双入对的。 严肃压抑的地方，桃色新闻是解放压力的一种良好出口。 所谓的传闻，就愈演愈烈。 陆妄野早已习惯了被当做基地异类，对于背后的指指点点早已不在意。 可叶忱不行。 面对外界对陆妄野所有的指责，都像利剑直指叶忱的心脏。 当年的事，如果他能更敏锐些，是不是就不用将陆妄野一个人丢在原地了？ “叶上校以后与我保持些距离，二十米吧，不然对你影响不好。”陆妄野走在前头，低头看着叶忱越靠越近的影子，话语平静。 “我的工作……” “不耽误你的任何工作，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叶上校平坦的前途有什么不该沾染上的污点。” “不必在意。”叶忱不知道说什么了，闭闭眼，丢出任何话似乎都显得很是苍白。 太阳爬到了更高的地方，但照耀的光芒似乎温暖不了什么。 这里是个四面环海的小岛，岛上只有驻扎的军队，原本的居民因为战争的扩散，在联盟的帮助下，纷纷搬到了陆地。 留在岛上的，只有几座极具民族特色的高脚树屋。 海边的这几座废弃树屋，成了士兵们带着来岛上探亲的家属常去的约会地。 可陆妄野与叶忱走到这里，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海风吹来大海的气息，陆妄野脱了鞋袜，踩在细软的沙滩上，缓缓靠近了大海。 “陆中校。”叶忱跟着，走的端正，但看着陆妄野，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那个方向，”陆妄野指着远处，“是我们原本巡航的地方，我想了想，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们那次任务真正到达的地点不是那，我们在那边打捞上来的东西，就不能称作证物，大部分应该是敌方特意要我们发现的东西。” 叶忱点点头，这点说的不错。 “一年过去了，太多证物和细节被冲走，找到真相似乎越来越难。”陆妄野看着远方，低声说着。 “所以，陆中校等一下要带我去看什么？”叶忱也有些好奇了。 “看一看我的队员们留下的东西，都在物证室，我没去看过，这次，总得去看看了。” 陆妄野看了看表，指针已经指向了45，可以往餐厅去了。 “走吧。”穿好鞋袜，陆妄野抹了把脸，面上是温和的笑容。 沉默的吃完早饭，叶忱第一次有了感同身受的感觉，他有些明白动物园里吃喝不愁的动物为何很多会出现心理问题。 被很多生物拿看异类的眼光打量，是一种及其变扭的经历。 就连最木讷的生物，都会感到不适吧。 这样的生活，陆妄野过了许多年。 陆妄野并不知道叶忱心里在想什么，就算知道，也没什么想表述的，咽下口中最后一口稀饭，站起身，领着叶忱走了出去。 “哟，这不是陆中校吗？”迎面而来的，是一个中年人，周围拥簇着几个衣冠楚楚的大小军官，“不是被停职调查了？怎么还有心思出来乱逛？” 第4章 第 4 章 **裸的挑衅，陆妄野有些无奈。 他今日确实因为很多事情表现的过分失意了，但也不见得，他能由得什么瞎猫死狗在面前胡乱攀咬。 “孙少校，有何高见？”陆妄野歪了歪头，那侧别着中校勋章的胸脯挺了挺，有意无意的，往孙少校面前凑去。 孙少校到底在在意什么，别人或许守着面子看破不说破，可他陆妄野有什么可在意的，孙少校都赛脸了，他才不要忍着。 “我记得我昨天已经升任中校了，配合陆军叶上校的调查，是军部派来的任务，要是孙少校对本中校的工作内容又任何异议，欢迎投诉，”说着，陆妄野将身后的叶忱扯了出来，“叶上校在这呢，也让叶上校看看，孙少校有何高见。” 陆妄野的无赖可是出了名的，现在他心里头正不好受呢，孙少校这算是给陆妄野一个撒气口。 四十多岁的孙少校，出生不错，也是被人一路捧过来的。 只是在最近几年，碰上了陆妄野。 那个出生比他好了不知多少倍，能力、魄力、实力更让他望尘莫及的年轻人。 嫉妒像是阴暗角落里无限繁育的蟑螂，等人发现端倪，说明整个屋子都已长满。 拉拢、散布、排挤、孤立，原本是小孩子的把戏，但触碰到了核心利益，这些手段也是层出不穷。 孙少校亦是凡人，不能免俗。 原本，孙少校对待陆妄野的嫉恨，放在心里，完全不敢表露出来，在表面上，他还要装出一个和蔼老大哥的形象。 可是陆妄野去年犯了错啊，一个放到任何普通人身上，能毁灭未来仕途的大错！ 带队出任务，只回来了一个人啊！ 孙少校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心里头只略略飘过一点对那几个牺牲孩子的可惜，可更多的，是被几乎灭顶的兴奋荼毒了所有理智。 陆妄野完了！ 这个不可一世的二世祖完蛋了！ 他高兴的忘乎所以，高兴的拉帮结派，高兴的全基地都知晓了他的心思。 他要取陆妄野而代之。 可到最后，陆妄野不仅没有因此受处分，还越挫越勇，持续□□在一线，一年时间内拿了不少军功，到了昨日，甚至在他搭了无数线、求了无数人、甚至让渡了不少利益的情况下，换得军部某位高层终于松口，愿意举荐他晋升后，发觉基地唯一的晋升名额成了陆妄野这个毛头小子的。 他怎么不恨呢？ 四十多岁了，再升不上去，就只能转业了。 汲汲营营半辈子，临了了被一个毛头小子抢了晋升机会。 孙少校的骨头缝里都是嫉妒的酸水。 “中校，呵，出生好，果然什么都好。”孙少校撇撇嘴，努力按压住心里头的妒意。 长满年轻的陆军上校，明显是陆军那边培养的人，他惹不起。 “不是孙少校前段时间一直说，我是陆家的弃子，我背后的势力，你随便动一动手指头就能打倒？怎么，现在变了脸了？”陆妄野上前一步，胸前的徽章像是要贴到孙少校脸上。 阴沟里的老鼠哪能被光照耀，陆妄野这样毫不顾忌的说法，让孙少校都有些急赤白脸。 “你……你……胡说八道！” 陆妄野微笑着，也不着急继续开口，只是凉飕飕的望着聚拢在孙少将身后的人。 或老或少，一群人都有些抬不起头。 说到底，陆妄野的成就，谁不嫉妒？ 嫉妒，是一个人的心魔，是一群人的霸凌。 可是闹到陆妄野面前，他们还是不敢的。 “海军第三基地的军纪，我是见识过了。”被陆妄野拉到人群前列，一直没出声，默默看着这场闹剧的叶忱开了口。 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在基地也是一眼能望到的存在。 他俯视着面前的所有人，一字一句，不似陆妄野尖锐，但也足够令人心惊。 “今日孙少校的所言所行，我都会上报军部，在前线造谣同僚、拉帮结派、动摇军心，有什么想要反驳的，自己去向海军军委解释吧。” 叶忱并不准备拉其余人下水，毕竟陆妄野还是海军第三基地的军官，让陆妄野得罪更多人，对他没有好处。 “你……你这是包庇！”孙少校白了脸。 昨日见着叶上校在晋升表彰大会上直接带走陆妄野的时候，以为这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哪知仅仅一夜，这人居然就站到了陆妄野那边。 飞快思索着对策，孙少校气急，口不择言起来：“陆军的上校，怕是想走陆家的门路，想借着这次的事，给陆将军递投名状，你这才是拉帮结派，败坏军纪！” 蠢材。 陆妄野都感慨起来。 这孙少校是嫌这场面还不够乱，而且，真的扯出他爸，这在场的，能有几个愿意继续与他为伍？ 果不其然，孙少校说出这样的话，就是想着周围几人一起起哄，将场面烘托起来，让这叶忱包庇陆妄野从而讨好陆将军的事情能在基地里传扬起来，最好能传扬到外头去。 可他这话，他身后那几个军衔不如他的人，哪敢接？ 可没几个真心实意跟他荣辱与共的。 要是真就接了这话，他们是彻底得罪陆中校与叶上校了，要是宣扬出去，得罪了陆将军，那他们也别想着再继续混下去了。 渐渐冷下来的场子让孙少校有了些许尴尬，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在他回头找外援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围在他身后的那群人都默默退到了外围围观的人群中。 …… “你……你们！”孙少校面上有一瞬间的空白。 “孙少校，你刚刚的所作所为，都被食堂门口的监控拍的一清二楚，说话做事要讲证据，这段监控我会拜托叶上校带去军部，请军部长官们定夺，也许我的父亲陆将军也会看到，但是我，陆妄野，在这个基地获得的所有荣誉与功勋，都是我用命、用血肉、用连续四年的工作换来的！”陆妄野上前一步，直指孙少校。 “要是不服，你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来说，我的哪个荣誉是靠我爸得的，哪次晋升不是名正言顺的！” 这话，陆妄野说的响亮，说的顺畅，以为他不惧，连续四年，除了任务需要，他没离开过前线，即便失败了，他也在最大限度为己方争取收益，没有人能质疑这一点。 他的家世是好，但他的努力也不能被这么轻易一笔带过。 不再望着说不出话的孙少校，陆妄野环视四周，那些早已聚集过来的人群。 流言是止不住的，他早就知道，只是今日实在憋闷，出口恶气也是好的。 “叶上校，我们去物证室。”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陆妄野在前，叶忱在后，离开食堂。 身后人群的低声窃语影响不了什么。 陆妄野面上的神色缓和了些，低声道：“还是波及到你了，抱歉。” “陆中校还是好好整顿整顿你们基地的风气，做到这个位置，众叛亲离，以后也是你晋升道路上的阻碍。”叶忱没说什么冠冕堂皇的没事，心里头也憋着口气，但他又不能直接发泄出来，只得拐着弯儿的提醒。 “无事。”陆妄野点点头，很快就到了物证室。 申请表是昨天晚上就填好的，在物证室负责人的带领下，两人走到了两个箱子前。 这里头，就是那四位牺牲了的突击队队员遗留下来的物件。 因为这件事到如今还没有个正是定性，所以他们的遗物都放在基地里头，还没让家属领回去。 这两个箱子里头的东西，陆妄野从未来看过。 一是因为他是当事人，需要避嫌。 还有就是，他真的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这是第一次，陆妄野鼓足了勇气，带着叶忱来仔细翻阅这些或许能帮助他的队友洗脱冤屈的东西。 物证室的门在身后合拢，惨白的白炽灯管在头顶滋滋作响。 在整齐的金属储物架前站立，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尘埃和铁锈混合的奇怪气味。 跟随指引，陆妄野找到了两个标记着编号的银色金属箱。 停顿了足足三秒，陆妄野伸出手，抱起一个箱子。 微微摇头，拒绝了叶忱的帮忙，陆妄野沉默的将第一个箱子放在检验台上，甩甩手臂，再去抱第二个。 “就是这些了。”陆妄野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干涩。 他戴上工作人员提供的白色手套，下定决心般吐出口气，打开了第一个箱子。 里面规整地放置着几个透明密封袋，每个袋子上标上了主人的性命。 旧军装、私人笔记、一些生活物品…… 每一样东西，都将几条鲜活的生命定格在了那刻的当下。 指尖拂过写有林澈名字的标签，陆妄野拿起了一个笨重的老式通讯器。 摸索着找到充电口，接通电源，灰色的屏幕闪烁了几下，亮起微弱的光。 “给。”他将另一个通讯器递给叶忱，自己拿着这个，走到了房间的另一侧，相隔近十米。 “叶上校，听得到吗？”陆妄野的声音在现实中与设备里交融，有些不太真实。 “测试吗？”叶忱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陆妄野抬头，眼神中多了几抹复杂：“嗯。” 被救起的画面重新涌上，陆妄野咬着嘴唇。 叶忱，是去年救他的人？ “水下信号很容易被敌方捕捉并干扰的，我们尝试了很多种不同的设备都没法解决，后来林澈提议用这个学校发的通讯器，很老的设备了，只能接收同型号机器的信息，反而是最好用的。”陆妄野走回检验台，微微低头，隐藏住眼中的异样。 将通讯器放好，搬出箱底那几本厚厚的笔记本。 是林澈的笔记。 陆妄野拿起最上面一本，封面上是林澈清秀工整的字迹。 巡航任务信号异常波动记录分析。 确实听到过林澈找凌硕谈论过这个问题。 这些技术相关的话题，陆妄野并没放在心上。 但看到物证室将这些笔记完好无损的保存着，陆妄野皱了皱眉，记下名字，等出去找凌硕问问。 翻开一页，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和图形，皱着眉头看了几页，陆妄野放弃了，将笔记递给叶忱：“林澈的东西，我看不太懂，你看看？” 夹杂着试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江敛舟的通讯技术学得很好。 叶忱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沉默地接过，翻阅起来。 他的阅读速度极快，指尖划过纸张，带起一点风，阳光下的灰尘在风里飘扬。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与翻页声。 陆妄野叹口气，拿起了属于赵阳的东西。 相比起其他人，只有少少的小半袋。 一铁盒游戏币，几张和队友的拍立得合照，照片上的赵阳总是笑得没心没肺，勾着周围人的脖子。 角落里躺了个一个十七八岁小姑娘的证件照，角落已经泛黄卷边，明显是经历了多次摩挲，这是赵阳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Omega。 还有的，是一本薄薄的笔记本。 这些就是赵阳平日里最珍视的东西。 陆妄野翻开笔记本，是赵阳的日记。 一天一天，稀松平常的文字，没什么文采，可就是赵阳平日里说话的语气。 翻阅着，仿佛……赵阳又在耳边念叨。 …… 3月15日，晴。我想小晴了，下次回去就是夏天了，放了暑假就带小丫头去游戏厅好好潇洒一把。今天野哥心情好像不好，又拉我偷偷喝酒。他好像很想那个人，醉了就一直念叨。原本想说野哥矫情，可想到小晴要是离开我，我心里头就也难受起来了。 …… 4月2日，阴。最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巡航时被动雷达捕捉到几次异常波动，上报了，但回复说是海底矿脉干扰。真的是吗？林哥好像也在查这个。我问他，他让我别乱想。总感觉他在隐瞒些什么，不行，我也要努力些，早点升上去，好回家娶小晴。 …… 4月10日。他妈的，今天居然收到了警告！什么意思？我赵阳行得正坐得直，怕个鸟！…… 一行字迹被用力划掉，几乎看不清。 陆妄野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盯着那团被划黑的字迹，努力分辨起来。 翻到下一页，被撕掉了，看着中间那粗暴的撕扯痕迹，余留下来的纸张上，零零散散的还有字迹。 赵阳后边，到底写了什么？ 又翻了翻，最后一页，纸上似乎拓印出一个奇怪的轮廓。 寻来只铅笔，刮下些粉末，洒在纸上，很快就出现了一组字母和数字的组合，将这些倒着的符号记下，展开一看，陆妄野倒吸一口冷气。 伦特沃兹皇室工坊典藏款，编号07-AT。